霍华倾其所有,抵押贷出了这么多钱。他本欲以大优势一举击垮昆季,所以也算是不管不顾孤注一掷了。
南京的败局也不能全怪贵五,更不能说霍华识人不明,就是换霍华亲自来,在江宁府哥俩的地盘上,又经阮顾二人分裂的骗局,精心布置下照样能把他们装兜里,只是略微麻烦了一些罢了。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敏恒一代人杰,经过父子两辈经营,虽霍华为了夺产业送出去了不少,可却又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恢复了大半,所以家业之丰可想而知。
即便霍华折戟沉沙金陵城,但苏州城的架子还没倒,只要回去修生养息,过不了三五年依然能够重振雄风。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阮天雄够狠,纵然以小博大却选择多线进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让俞伯松楔在了苏州,插入了霍华的心脏。所谓釜底抽薪,如是而已。
俞伯松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运河沿岸各地的情报和商业对接工作,他家传深厚不假,脑子快想得好也不错,可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真正下场做事,昆季又不能提供能干的伙计帮忙,这可把他忙坏了。几个月下来,再见俞伯松时略有消瘦的他已经成熟稳重了不少,隐隐有了一方大掌柜的气质了。
他一直采用较为稳妥的方式,在各地不设店铺只租民宅,一地落定培养好人再去另一方,可谓稳扎稳打,花销也不大。他的构想虽大,但没急功近利贪多嚼不烂,最看重的是松江和杭州,这些日子都在忙活这两地的事务。
安插好伙计后除了带着他们到处搜集市场货物价格和流动情况外,还代表昆季走了走关系,上到大买卖家大公司,下到街角小商贩,皆是一一拜会并记录在案。
半个月前,他突然接到秘密前往苏州的命令,书信末尾竟然有阮天雄和顾敬亭两人的签名,于是他便一下子都明白了。自己猜的没错,哥俩翻脸是假的。
聪明人一点就透,他当即孤身前往苏州。也没雇伙计,生怕毛手毛脚的被人发现。去了后租了一间不大的小房子,进去后巴掌大的小院,也就够放俩水缸的,不显山不露水就好似普通百姓一般。
他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他知晓霍华在江宁投资巨硕,故此所接触的商家、搜集的情报全部是围绕霍华的买卖与贷款进行的。
果然他发现霍华近乎掏空了所有储蓄,并且用房产地契抵押借贷了大额钱财。别管是昆季百货还是太平商街都是现金流极大的产业,霍华以为若能一举击垮阮天雄,就能取而代之独霸市场,便可用那部分的钱来还账了,于是他的借贷方式也不同于昆季。
钱庄和银行的借贷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约定较长的时间,比如昆季那边借钱以一年两年三年等为期,商议好固定的利息。或是最终日期到了连本带利的还款,或是按月还款。按照每月平均算下来,单月利息较低,逐月还款压力也不大,可因年限长,总金额却会高一些。
还有一种就是霍华现在借的这种每三个月为一季,一季度一结算。如此结算方式对双方都有好处,大家都省心也都放心,不至于债务周期过长出现坏账。因贷款周期短,利息就高。而对霍华来说,他本想着用不了这么久,自然也没必要付出总价很高的利息。
昆季抵押的是买卖,说到底是虚的也是弄险的,若不是形成垄断和虚设项目根本贷不出钱来。而霍华不同,他抵押的是实际房产店铺等,相对来说房契地契放在人家手里,让钱庄更加放心。
这一切想的都挺好,只需三个月的利息,就可让昆季活钱转动进来,还完账流动资金也有保障。可问题就出在一季度一结算的合约上,按照合约每季度霍华都可以连本带利的还款,也可以继续贷款下去,重新签订贷款协议。
一般情况下像是霍华这种有实物抵押的借款人,出借方还是会贷的,只有时间过久利息太多,感觉马上要资不抵债的时候,他们才会停贷清算。可买卖是双边的,霍华有续签和不续签的权力,人家出借方的钱庄或银行也有继续贷款和不贷款的权力。
现在钱庄的人就不乐意继续贷款了,非要逼着霍华尽快结算,每超时一天,利息就会有所增加。霍华急的是焦头烂额,而这些天他也在那些钱庄掌柜家见到了已经被奉为上宾的俞伯松。
纵然顾敬亭给了霍华十万,可霍华依然投入了三十余万,其中有二十万都来自于苏州的财产抵押。霍华行商多年,论起货商关系比阮顾二人只多不少,所以霍记百货的货物大多都是后结算。可后结也是要结的,霍记百货易主,顾敬亭把货物全盘接收,但债务却依然归霍华所有。
霍记百货开业时买卖还行,因为刻意与昆季打起了价格战,同时又有排帮帮忙,南京城的百姓也习惯了这种经营模式,自然是谁便宜买谁的,故此那段时间霍华足足赚了两万多,这让霍华心花怒放觉得此道大有可为。在高兴的同时,他放松了一些警惕,也加大了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用以乘胜追击和压低成本。
现在可好了,人家找不到昆季百货头上,便硬是追到了苏州找到了霍华。霍华本来还一顿哭诉,又说自己家大业大还能少了他们这点吗,好说歹说把这帮人安抚下来了。可那该死的俞伯松竟然在市面大肆宣扬,说起了霍华被停贷,至今未有偿还的事情。
于是如昆季以前的催款风波一样,这一次落到了霍华头上。霍华只得把手中的剩余钱财全部抵还货物,多余出来的却不够填补贷款。货物一结清,霍华是彻底没了钱,还搭上了不少家里的字画古玩细软银器。
至于贷款那是更拖不得的,拖一天便是多一分的利息。能开钱庄的也不是一般人,敢贷出钱去,就能要回账来。
买卖之所挣钱,地段很重要,可究其根本房子地契最多就是一半因素,主要还是做什么和会不会做。光论房子不考虑生意并不是太值钱,更何况霍华急着出手这些店铺,自然要被压低价格。
无奈下,他只得低价抵出去城里大多店铺,就连原先的白府如今的霍府也被卖了出去。看到这般行为俞伯松也有点佩服,这霍华当机立断搞定一切,也没有留恋身外之物,宁肯放下身段住在买卖上,也尽可能的保留生意,他企图东山再起不服输的意志不容小觑。
可政场上还讲究见面留一线,在商场上同行业之间大多都是乘胜追击棒打落水狗,这一套赶尽杀绝,众商人就算没用过也都见过。霍华这一落魄俞伯松立刻汇报上去,还不待回复便自作主张的动手了。也不贸然开店,就入股资助霍华在苏州的那些同行对手。
所谓同行是冤家,他们岂能不珍惜这天赐良机。霍华被打的丢盔弃甲兵败如山,买卖关的关黄的黄。而他自从在昆季大戏院下那一口老血喷出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近来焦头烂额操劳过度,整个人很快便垮了下来。
人以利聚,利尽则人散,霍华身边的人或需养家糊口只能改换门庭,或是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扬长而去。他回来后就俩月的光景手下竟然走了个干干净净,躺在病榻上的他不再拥有当年的权势和钱财,无法逼迫威胁下属,如今就连身子骨也垮了。于是不少他曾入股或委派的掌柜,面临危机时也没少往自己兜里捞钱,加速了霍华生意的败落。
“买卖怎么样?”霍华今天精神头稍好了一些,中午头里还多喝了碗粥。他就待在酒楼后面的小屋里,饭后又被贵五伺候着服下了药。
他不怪贵五,深知主要是自己做事不察和对手高明,可他万没想到自己落魄至今,能留在身边的竟然是贵五。
就冲这个,贵五即便做了什么霍华也能原谅。坏人还有三个朋友,人在逆境时若有人关怀最易脆弱,贵五就是他此刻的重要依靠,至于后来娶的媳妇找的小妾,已经趁乱来了个卷包会逃之夭夭了。
本来连这仅剩的一家饭店都不定能留下,还是贵五掏了腰包凑了凑,又借遍亲朋好友,统共弄出几千,才让这家店得以保留的。贵五不过是个大管事,纵然条件好点,这些钱还是来的不易,不知受了多少折辱忍了多少风凉。生死关头见人心,贵五这时候能如此作为,已经是难得的忠臣义仆了。
贵五忙里忙外,一边伺候着霍华一边在饭店前台忙活。毕竟跟着霍华这么久了,能力是有的,不然霍华也不会把江宁府的生意交给他。
贵五把这家小酒楼打理的是井井有条,酒楼是技术最低的买卖,看似官私两面都要接触,时常有个吃霸王餐的喝酒闹事的还麻烦,但实际却是最不靠供货渠道的。同时酒楼也是现金流最大的买卖,不压货不存货,当为东山再起的首选生意。
贵五麻利的把药碗收拾了起来,嘴里回答道:“回老爷的话,买卖还行,明天中午还有人订桌摆拜师宴呢。”
“和气生财,做酒楼吃的也是开口饭,给人家多行方便零头抹了,求个常来常往回头客,指不定以后人家还给咱介绍生意呢。”霍华说道。
“您放心吧老爷,我这人大买卖不行,这一间酒楼还是料理的来的。”贵五道:“老爷,我先去前面忙活忙活,还有两桌客人,您有事儿就叫我。”
“唉,好,你先去吧。”
贵五走了两步,便被霍华叫住了,贵五回首道:“还有啥吩咐老爷?”
“谢谢你贵五。”
两天后,一件事在苏州渐渐发酵传遍大街小巷,那便是白家的事情翻了案。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事儿也算是凑巧,就今年年初,衙门里的一个典史老爷被杀了,以前不少案子便都翻了盘,脏水一股脑的泼到了死人身上,毕竟死人是不会辩驳的。而那典史老爷如何被抄家,抄来的钱财又进了谁的口袋,这就外人不知了。
当然脏水可不是白白泼的,为求清白还是要花些银两,这也只是有钱人才能办成。可真正被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的,又有几个还能保证富裕身家呢。花钱买公正,百姓何其悲哀。
不过好在白玉雪现在有了阮天雄,到底是不能让白敏恒背着罪人身份,连祖坟也没法入。苏州官员胃口不大,花了几千,这事儿也就办的妥妥的了,起码在苏州算是清白了。如今不比前两年了,朝廷对地面瞎管有限,知县说话远比天高皇帝远的中央朝廷管用。
“臭小子!也不说一声,看在我大孙子的面子上我就不抽你了。还是我大孙子好,叫爷爷叫爷爷,很快咱就会说话了,咱家人说话都早。”顾雨生抱着孩子那叫一个高兴,什么清日矛盾,什么日人歧视,那哪有大孙子真切。惠子给顾家留了男丁,这就是大功臣,顾雨生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对新媳妇那叫一个客气。
而阮三秋虽然看着眼红心热,可当着人家白玉雪的面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同行的还有这么多同乡后生呢。不过想到那些后生仔看到儿媳妇那交头接耳的样子,想想石碣村说自家媳妇长得和仙女一样的传说,阮三秋心里便又平衡了。
“小四川。”
“怎么了天雄哥。”
“派人找柯庸先去找个旅店把我这些兄弟安排住下。”
“好嘞。”
小四川哪里会去吩咐别人传话,当即就借机闪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上次陪着阮天雄回老家的时候,阮三秋拉着他是问东问西,怎么走从哪儿坐船,又去哪里打尖住店最为稳妥什么的。小四川把他们在南京的买卖吹得天花乱坠,又把大王庙的家说的和皇宫一样,阮三秋不来才奇了怪呢。
只是小四川没想到,阮三秋和顾雨生这俩老爷子竟然把家里的后生也带来了,非要让阮顾二人安排安排。两位东家虽表面上热情,却没有给个具体事由,这不符他们爽利的性格,当是有些犯愁。不知会不会发火埋怨,反正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四川当时就闪了。
一会儿工夫,待众乡亲都被安排走了,阮三秋才略有不快道:“家里这么大,咋不让在家里住呢?让人去外面旅店,实在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这要是回乡一说,我跟你顾叔还有啥面子。”
顾雨生到底是土财主,算是吃过见过的,此刻笑道:“他大爷,你想多了,咱给他们活儿干就不孬了,以后咱们儿子是东家,他们是伙计,地位有差,住在家里成何体统,真住下了以后赶他们走更不是人了。”
阮三秋听罢思量一阵点了点头:“也是,反正乡里乡亲的,都是本家兄弟,虽然不是一支的,但大多姓阮,到底沾亲带故,你可要好好安排。”
顾敬亭要说话却被阮天雄轻踢了一脚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如今昆季的买卖的确缺人,但缺的是可以管事的能人和伶牙俐齿会察言观色的伙计。今时不同往日,与哥俩最初干买卖的时候不同,像是力气活儿早就不缺人了。
村里人都是从小玩儿大的,是什么货色都知根知底,没几个机灵伶俐的。家里来的兄弟只能先硬塞到船上,看哪里有缺才能替补一下。贸然豋高位,不说让老臣心寒不再唯忠义行事,且就凭着亲戚朋友的关系任职,那昆季从上到下也会有样学样,唯才是用便成了屁话。
当初创业初期让他们来他们不来,现在石碣村竟然一下子来了二十来个壮后生,到底是得贴补一些钱,而昆季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不过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怕愁,工钱到底是小数目。
好消息也是有的,那就是阮成楠来信了,他还提了个伍长。虽然伍长不入品,可他能活着就是好事儿。而且据说虽为伍长,却是官长身边的马弁护卫,可谓是贴己的人,总算是有前途,危险也少了许多。
其实不让同乡住家里还真不光是因为顾雨生所说的那些,最主要的是阮顾哥俩要出门了,家里留这么一帮乡人,下人管也不好管,说也不是伺候也不是,实在是为难。
俩儿陪着俩爹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看的他们二老那叫一个高兴,说这院子修的雅致,实在是太气派了。
二人不禁暗自哂笑,其实重修这座宅子时钱有点吃紧,所以刚开始仅整修了部分院子和房子。
后来家里人住的多了,一些亭榭楼阁又维修困难,房子摇摇欲坠便索性推了建成了屋子。原本江宁府的房子就是南北风格具备,整体以北方房屋院落为主,景观则取南方园林特色,如今这么一重修,北方特色就更浓郁了。要是完全恢复如初,指不定俩老子该如何震撼呢。
转到后花园的时候,看着地上坑坑洼洼的,阮三秋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没忘本,还知道犁地,就是犁的不规矩,时间也不对,哪有冬天下地的。准备种点啥?你爹我可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
一旁顾雨生还煞有介事的赞同着,顾敬亭不禁笑了:“爹,您瞎点啥头啊,和真明白似的,我们是挖宝呢。”
“就你能!你知道个屁。”顾老爷照着顾敬亭头上呼了一巴掌,随后眼冒精光道:“挖啥宝?”
一个半时辰后,宝还真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