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敬亭回家了,这让惠子既开心又心疼。开心在近两年未见顾敬亭风采依旧,身上还多了一丝贵气,他见到自己时也不禁有些动容,总之能回到身边长相厮守就是好事。
不过风采依旧并不包括肿起的脸颊和眼圈渐渐开始乌青的痕迹,这一刻惠子心疼的哭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敬亭捂着脸,朝着惠子走了两步终是叹了口气。
惠子却扑上去一把抱住顾敬亭开始痛哭了起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美奈,别这样。”顾敬亭轻轻掰开了惠子的手,看着惠子梨花带雨,顿时心中也有些酸楚。阮天雄说的没错,女人和孩子都是无辜的,莫要说只是曾经的战争和仇恨,就是现如今两国交战,家人也永远都是家人。先小义再大义,若是连私情都没有了,忠君爱国也不怎么可靠。
惠子松开了手,眼泪汪汪的看着顾敬亭,那样子别提多让人怜爱了:“你不爱我了吗?”
“我……”听到声响孩子醒了,顾敬亭赶紧找了个节骨眼把话题岔了过去,他逗着孩子,惠子在一旁说道:“看,我们的儿子多像你啊。”
“不,孩子更像你,鼻子眼睛都像,嘴巴像我。”
“别赶我走好吗?”惠子突然问道。
顾敬亭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走,这是你的家,咱哪儿也不去。”
两人相拥,一夜无书。
次日天明,就有人发现了顾敬亭脸上的伤。迎门大院中魏铭川正在跟着师父练习把式,白玉雪等人吃完早饭也在一旁看着。
阮天雄曾对魏芝晗承诺过,会照顾他老娘和妻小,还说会把儿子视如己出,他言出必行这一切他都做到了。
不过魏氏一直在家里不吱声不言语,连带着魏铭川也不怎么爱说话。阮天雄嫌他性子闷,便给他请了武师教导武艺,平日里白玉雪也爱带着这孩子认认字念念书,过两年还会送到学堂去正式开蒙,就是想让他文武双全有一番作为,也算对得起魏芝晗的在天之灵。
常兴贵正准备要出门去昆季百货,一会儿到了中午,他会再去找儿子常良一次。这个傻儿子,非不跟着阮天雄他们,自己劝两句,他还说什么爷俩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云云的。
昆季百货正在急速发展,这时候上船的人,日后待稳定下来,皆能被委以重用。阮天雄仗义公道而且对人义字当头,就算自己爷俩在他手下,他也会放心的,这是其他买卖家所不行的。可如果不能共患,只怕也不能同富贵了,这是阮天雄的公道,常兴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知道儿子想自己说了算,可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再说虽然下码头常家仓库是他说了算,可到头来不还是要听常思福的吗?来昆季百货又有什么不同呢?多半还是因为赵春姑对阮天雄的眷恋,所以常良才不愿意在这里干活的,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个傻小子。
常兴贵抽着烟袋,看着魏铭川在习练武艺,脑子里却想着种种,只叹自己一把年纪还得给不争气的儿子打江山。长叹一声正要抬腿出门去,却猛然间见顾敬亭从院里出来,他那个日本婆娘送到了门口,为他整理着衣服,那贤惠劲儿可别提了。
顾敬亭竟然回来了,而且夫妻团聚这就够吸引人目光的了。可他若是不贴着墙边不声不响的走,大家说不定还发现不了他脸上的伤。往日他都是大摇大摆嚣张跋扈走在院里,也不管别人在干啥,就硬说是人家挡了道,别管男女老少皆是一样,一点儿读书人的温文尔雅都没有。
反正今日的诸多反常让大家把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顾敬亭的脸上身上,便看到了已经乌青的眼眶和破掉的嘴唇,常兴贵叫道:“秀才!你咋了?”
“没啥,一会儿昆季百货见,昨天太晚了,没跟您说,今天咱们要有大批货物上船运往苏杭。”顾敬亭道。
常兴贵一惊:“苏州杭州?苏州那边……”说着他用眼瞟了一下白玉雪,随后道:“什么货?用哪家船行?”
“用咱自己的船。”说完顾敬亭就要走,这时候阮天雄也出来了。
顾敬亭停了脚步,语态冰冷道:“咱们借给船行的小火轮今天能准备就续吧?到中午之前,五艘漕船也得准备好,从现在开始装卸,怎么也要半天功夫,天黑之前必须出发。”
“知道了。”
“哼,我是怕你公私不分。”
顾敬亭走了,常兴贵怔怔的在那儿发愣,过了半晌才问道:“什么货?你俩这是咋了,秀才脸上是谁打的?”
“我打的,兴贵叔你先去帮他,今天活儿挺多,咱们船行成立手续也要办,我跟雪儿说两句也要去弄船,咱爷俩闲了再说。”阮天雄道。
“成成成,哎,这都是啥事儿啊。”常兴贵只感觉一阵心悸,匆匆忙忙追着顾敬亭而去了。
白玉雪看着阮天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自己跨院走去,阮天雄默默在后面跟着,小翠和露秀娘也想跟去,却被小四川给拉住了。
“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吵架打嘴仗怎么都行,就是不能动拳头。”白玉雪进了院子后说道:“你们不是小时候了,现在动了手伤感情。”
“可是为了做生意,他竟然……”
“别说了,我听你们三言两语的也猜了个大概。”白玉雪叹息道:“这是我的家仇,你们旁人没必要替我买单。”
“雪儿,你听我说。我本来跟赵叔约好,我们想办法避开苏州航线。我们现在根基尚浅,做不得主力,正如你所说报仇是咱们自己的事情,不能寄希望于别人。所以待明年开春后,咱们实力有所提升,便可与易畅联合,在苏州开生意。霍华做什么买卖,我们就投同样的买卖,就是赔钱也要压垮他们。合我们三家之力,我们为主,两方策应,定能在两年内压垮霍华……可谁知道这次秀才在南路,直接跟霍华谈好了……”
阮天雄还没说完就被白玉雪堵住了嘴,她微微摇头道:“别说了,你也知道你们根基尚浅。你不愿意买凶杀人,纵然对手肮脏龌龊,你也不愿阴险狡诈,我尊重你。昆季百货现在与太古开战,本就是敌强我弱,商业街和百货配送的买卖虽好,但毕竟时日尚短,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咱们不能起了内讧。你们哥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相辅相成所向披靡,若是你们翻脸,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根本得不偿失啊。”
“可你……”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不用担心我,你也别跟秀才较真,他有他的想法,有什么事好好说。拖久了,这裂缝只能越裂越大,回头跟他道个歉。”
“再说吧,太不仗义了,哎。”
昆季百货中顾敬亭安排了香料和调料的出仓,好在昆季百货库存不少,几个仓库纷纷调配倒是足以供应,料那太古公司昨天接到消息后也没有这么快的反应。按照估算,他们怎么也要通过洋行准备货物,装卸得当三天后才能启程,这三天就是商机。
“我已经派人前往汊河镇找常老爷,另派出人马去了曹家庄单大川那儿,”顾敬亭道:“香料和调料本就不是生活必需品,但价格却不低,所以利润颇丰但各方库存都不多。如果咱们把南京掏空了,那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赚是赚但也不是爆赚,只有补平各地基本消耗,才能稳固整体利润。
若洋人因为苏杭紧俏而掏空其他地带出现漏洞,咱们还能再赚一笔,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月余,北货南调能不能成事就看这回了。兴贵叔,你先盯着仓库这边,我去码头看看船行成立的事情。待船来了我还得督促抓紧装货,因为船太大,要在官码头装货,就在洋人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他们的反应没那么慢,或许连三天都不够啊。”
顾敬亭说着从值事房往外走,常兴贵跟在后面说道:“嗯,美最时今天也发来采购订单,咱们怎么回复?”
“兴贵叔你怎么看?我是舍不得这大的利润,给了美最时不过是小赚一笔,送出去的哪是香料调料,那都是钱啊。”
“美最时在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一直没求回报。虽说在商言商,但多少也要讲点情义,即便他们是德国人的买卖。更何况现在跟太古交战,又是主动出击,所以美最时那边必须交好,不能引得双线作战。”常兴贵道:“我建议让出两成货物,要是汊河镇那边存货充足能够补充上的话,最迟明天晚上也能发货,那样影响不大。况且这次德国人开的价码不低啊,咱们这些货也是赚,还是现钱,少了风险,你说呢?”
“您说得对,这事儿是我考虑欠妥,就按您说的办。”顾敬亭道:“那行,我得赶紧去了。”
“你等等,我还要多说两句。”常兴贵一把拉住顾敬亭道:“我年纪大,见过的事情也多,你们兄弟之间有啥矛盾我不多说,孰是孰非我也不讲,可你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别为了一点矛盾影响了现在这么好的发展势头,这昆季百货可不能散了。再说你们哥俩这感情不容易,别为了一点小事毁了。”
顾敬亭突然提高了嗓门,满脸的狰狞:“散?要散也是阮天雄散!这里不是土匪窝,他也不是山大王,就算是,也没他这么整的。这昆季百货现在谁不知道他阮天雄是老大,我是老二,凭啥?你看看,我的人就光大王一个,大王还脑子有问题,天天除了玩儿就是玩,我安排过谁?安插过谁?
他呢?除了您是我俩都同意请来的,除了您培养的伙计是我们允许的,什么俞伯松,什么柯庸,什么王查,这些人哪个不唯他马首是瞻?外面的交情北镇山、谢帮主哪个不卖他面子!就是现在家里的管家小四川也是他的人!是,他为昆季百货做的贡献不小,那我小了?啊!?
初始资金是我俩一人一半借来的,我是去留学了,我是又被开除了,他稳住局面不容易,我都承认。可昆季百货的一切不是我回来后才开展的吗?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的钱,也全投在昆季百货里面,这可比常老爷借给我们的还多!
说句不好听的,没有我能有昆季百货吗?我现在把霍华那边打通了,还不是为了生意?他凭啥为了替他女人报仇,就把我的钱往里糟蹋。我们是兄弟,可我们不是一个人,我的是我的,他的是他的。他要是不能公私分明,这家早晚得分!”
常兴贵身躯一震,左右四顾发现不少人在围观,顿时是急道:“你胡说什么呢,让伙计们听见多不好!都散了散了,看什么呢!”
“听见?我还害怕别人听见?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就是为了一个娘们,他就打我,这算他娘的什么兄弟,他有什么资格打我!我不是为了昆季百货好?!兴贵叔你别劝了,我走了,这买卖继续这样耗着吧,要是真干不下去了,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我大不了另起炉灶,看他阮天雄牛,还是我顾敬亭猛,我就不信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看着顾敬亭匆匆离去,常兴贵一时间是怅然若失,只感觉天旋地转,真是可惜了昆季百货。这好吧好的,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兄弟俩,咋就给翻脸了呢?要是真这么下去,或许儿子常良不来也是对的,哎!
一天后,苏州霍府,霍华急得团团转。他刚刚训斥完下面的人,苏州的香料已经这么紧缺了,他是昨天才刚刚接到的消息,先前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现在就是派船去拉也是来不及了。
霍华继承白家的经营模式,虽说当权后更加注重座商和店铺,但行商也依然没放下,行商调货依旧承担着霍华生意一半以上的利润点。根据消息,往南的诸多城镇更加缺少,只能向北收购库存,量少了利润少,量多了时间长,一来一回所耗费日久,苏州城的肥肉便早让他人瓜分完了。
“妈的,一群废物,消息来的这么慢,都是干什么吃的!”
“老爷。”贵五匆匆而入。
“讲!”
“昆季百货的船来了,运来了两艘小火轮的香料大料,听他们说后面还有几艘漕船不日便能到达。因为顾敬亭原先跟咱们的协定,所以他们先派人来问问咱们要不要,若不要才会派给苏州其他商家。”
霍华一拍桌子当机立断道:“他娘的,这俩小子还真有本事!动作可够快的,我这刚得到消息,他们就从南京运来了。谈,为啥不谈,能多赚点是点!再晚了,连毛都没了。”
“老爷,还有个好消息。”
“嗯?卖什么关子!”
“阮天雄和顾敬亭好像翻脸了,顾敬亭的脸都被打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