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明志书院
正说着,老妇人已经准备好了东西,端着两碗米粥,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放在陈旧的桌子上,又匆匆出去,拿了一叠野菜,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道:“这宅子里现在只有我们祖孙俩,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两天。”
章长寿却是看着桌子上的米粥,转头问道:“奶,你的呢?”
“我的在锅里呢!”老妇人笑得极为不自然,“我们家是有规矩的,来了客人,女人不能上桌,你们赶紧先吃吧。”
章义之随手端起了米粥,看了看里面沉底的几粒米,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放下道:“稍等片刻。”
他走出去,将门外的行礼提进去,从里面掏出了干粮,放在桌子上。“这饼是我在外面买的,就着米粥,刚好。”
“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人连连摆手。
章长寿却是咽起了口水。
“嫂子不要推脱了,长寿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反正已经到了,干粮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在他的极力劝说之下,老妇人总算是上了座。
将米粥匀了一下,就这干粮,章义之看了一眼长寿,不由问道:“长寿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让他上学?”
“上学?”老妇人下意识地抬头,露出苦笑道:“我们哪里承担的起哟。最近的私塾,也都在南临城内,一个月没个二两银子,下不来哟。”
“县里不是就有一座书院吗?我刚才从里过来,里面孩子可不少呢!”章义之下意识道。
“你是说那明志书院啊?那可了不得,听说是个什么大官建的。能在里面读书的孩子,将来可都是要做大官的。”老妇人小口地吃着面饼,露出夸张的面容,道:“那地方,有钱都进不去。”
“有钱都进不去?那不是专门给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的吗?”章义之问道。
老妇人笑道:“怎么可能?那书院,一年的费用,一百两都下不来。听说,南临城达官贵人的孩子们,都在那里面呢。”
“书院还收学费?”章义之握着面饼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放在桌子上。
他一年超过一半的俸禄供那书院维持,不就是为了能让县里的穷人家小孩上学吗?
那是他设立的初衷。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像他期盼的那样。
他本来还想问什么,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今日过来接小孩时候车水马龙的景象,又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只有水的米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长寿,你想读书吗?”他问道。
长寿用力点头,又摇头。“还是当兵吧。当兵有饭吃,读书是要花钱的。”
“那如果读书也能有饭吃呢?”章义之笑着问道。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章长寿却是白了他一眼。
老妇人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自顾道:“还是从军好,从军有饭吃。”
章义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放下手中的面饼,胸口突然剧烈起伏。
“老爷爷,你这是怎么了?”章长寿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看着面善的老爷爷怎么突然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长寿,你跟我去一趟书院!”章义之沉声道。
章长寿摇头道:“我才不去呢!那里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如果你想读书的话,就跟我走!”章义之道。
老妇人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章长寿却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读书了。”他一把将面饼塞进嘴里,都哝着道:“那书院里的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过。去那里受气吗?”
章义之胸口剧烈起伏,却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爷爷,你怎么了?”章长寿惊声道。
章义之已经大步走出了宅子,上了马车。
吕功用听风知意,早已经将这些全都听在耳朵里。如果说之前,他或许也会觉得愤怒,可是如今他已经觉得理所当然了。
宰相大人设立的书院,那可是非同一般的。
不说质量好坏,起码这个名头,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不一样。从这里出去的学生,各级考官多多少少都要给些面子的。说不定不少考官,也都是章大人的学生。
这样的资源,能白白浪费吗?
吕功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走!去书院!”章义之已经策马而行。吕功却是沉默着。
很快来到书院,章义之气呼呼地上前,直接用手砸门。
很快,那名老者开门出来,看到他的瞬间,大怒:“老东西,你到底有完没完?”
“叫你们院长出来!”章义之大声喝道。
“滚!”迎接章义之的是胸口的一个脚印。
章义之倒在地上,却是快速爬了起来,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叫你们院长出来!”
老者常年接待不少达官贵人,眼力劲还是很深的,此时看到玉佩,脸色微动,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书院已经关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让开!”章义之已经是怒不可遏,直接上前一把将那老者推开,大步跨入。
书院内,嘈杂的声音早已经引起了里面人的主意。
一名天命之年的长须书生,带着四名教书先生,快步走了出来,看到老人闯来,不由喝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嚷嚷什么?”
章义之停在原地,冷冷盯着他。“你就是明志书院的院长?”
长须书生还没开口,旁边四名教书先生已经冲了上来,围着章义之喝道:“好大的狗胆,怎么跟院长说话的?”
他们摩拳擦掌,显然是准备动手了。
看门的老者着急,却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章义之挺直了胸膛,此时冷冷地环顾了一周,声音已经冷到了极致:“就你们这般模样,还有脸说什么教书育人?简直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放肆!”一名中年书生已经抡起了拳头。
吕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身形一闪,落在章义之的跟前,挡下了这一拳。
章义之丝毫不退半步,盯着长须书生道:“老夫章义之,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交代!”
第151章 丞相之怒
章义之!
话音一落,长须老者脸色剧变。
那中年书生一拳不中,打在一个突然出现的箱子上,却是丝毫不憷,盯着章义之,道:“我还说我是当今圣上呢。哪里来的老匹夫,连丞相大人的名义都敢假冒,明天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喂狗。”
章义之二话不说,一甩手,直接将手中玉佩抛了出去。
长须书生伸手接过,勐地身体一震,眼睛睁大到了极致。“丞相大人……”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
旁边几人大惊,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脸惊骇,同样纷纷跪倒。
刚才出手那书生脸上一块青一块红,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你叫什么名字?”章义之背负着双手,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气度,声音中气十足。
“草民梁右军,不知道大人驾临,实在该死!”长须书生不断磕头。
“起来!”章义之怒喝一声,他连忙起身。
“我问你,这书院现在有多少学生?”章义之大声道。
“一共一百三十二名,教书先生六名,杂役六人……”长须书生一五一十地将信息报上。
“都是哪里来的学生?”章义之沉声问道。
长须先生突然身体一颤,颤声道:“章大人,书院内都是整个南临最有资质的学生,也是最有希望为国效力的学生。”
“你可知道,我设立这明志书院,是何初衷?”章义之继续问道。
长须先生低头,都哝着不敢回答。
章义之喝道:“你们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看一眼的,对吧?”
“章大人息怒,我们真的不知道您要来啊!”长须先生已经哭丧着脸。
“如果知道呢?”章义之问道。“是不是知道我要来,你们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找一些穷苦家的孩子来应付我?还是说知道我要来,你们要做什么?”
“章大人,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虽然名义上是书院的院长,可是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啊。每年到底谁能进来读书,要如何安排,我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小小举人,如何能够决定的了?”长须书生苦涩道。
“那这书院现在是谁说了算?”章义之问道。
长须先生连忙拱手:“当然是由知州大人说了算。知州大人也是想尽量将明志书院办成华朝一等一的学府,用心良苦啊。”
“用心良苦!你们的确是用心良苦。这书院每年的学费不低吧?老夫一年供应书院超过一万两白银,绫罗绸缎自己更是不舍得用,一半以上都送来这里,还有每月一百石大米……别说是供养一百个学生,就算是五百个也绰绰有余!几十年来,这些钱可有一分按照老夫的意思,惠及敦宜的孩子?”
“大人,这些我们真的都不知道啊。”长须先生道。
他顿了顿,鼓起了勇气,又道:“大人请息怒,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这些教书的,也无从得知。我们只不过是来此赚点生活费罢了。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向知州大人提。”
章义之很快意识到,若是明志书院从一开始就被人利用,那么自己送过来的所有东西,根本就到不了这里,更别说这几个教书先生能够了解内情了。
“好,我就当你们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这件事,你们也有责任。你们去把南临的知州给我找来,我要跟他当面对质。”章义之长出了一口气,下定了主意。
“大人,我这就去安排!”长须老者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书院。
旁边几位教书先生就像是犯了错一样,一个个低头不敢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无数清脆的脚步声。
吕功催动听风知意,很快便感觉到了门口来了很多的车马,连护卫队都出动了。
一名绛红色官袍的中年急匆匆地奔进来,口中不断重复着:“章大人,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几乎几个呼吸的功夫,外面马车下来了十几个身穿官袍的人,文武皆有。
从官袍上面的图桉就可以看出来,这些都是南临最顶尖的那一撮。
“知州大人?”章义之已经在太师椅上坐着,看着兴师动众的知州大人,声音微沉。
“下官刘向青拜见丞相。”中年躬身行礼。
“拜见丞相!”后面,十几位官员同时行礼。
章义之胸口微微起伏,一摆手道:“老夫辞官归乡,早已经不是什么当朝宰相。各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这次让刘大人前来,只是针对这明志书院。老夫有些问题想跟大人探讨探讨。”
“章大人请说,下官知无不言!”刘向青大声道。
“第一,关于明志书院的招生问题。我想听听大人的高见!”章义之道。
刘向青拱手,朗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大人托付下来之后,南临的知州大人,也就是如今的国舅爷,的确是如您所托,收留敦宜的穷苦孩子。只是后面,几届知州都发现,敦宜这些穷苦的孩童,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因为家庭的原因,他们更多早早辍学,选择能够养家湖口的生计。”
知州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后来,为了保证书院的生源,我们不得不在南临招募一些真正的读书料子。当下官八年前来此的时候,里面已经几乎没有敦宜的孩子了。加上这三年的大旱,如今敦宜想要找个适龄的儿童,都是不容易的。”
听着他的狡辩,章义之却是笑了。“知州大人恐怕不知道,在进来之前,我已经做过一番调查了吧?一年上百两银子的学费,只招达官贵人府上的少爷,有钱还未必能够进来读书。这总不能是百姓们冤枉您的吧?知州大人莫不是以为把当今的国舅爷搬出来,就能让老夫闭嘴?”
“大人明察!这绝对是没有的事情啊。明志书院这些年来,都是努力完成大人所托。”知州急道。
章义之看他还如此不知悔改,无奈摇头:“第二个问题,老夫这几十年来所供财物的使用明细呢?还有这明志书院的开支明细,总该有吧?”
“这个当然是有的!只是下官走得急,忘了带过来了。”知州大人道。
“那就麻烦大人差人回去拿一趟。”章义之道。
知州大人脸色微动:“大人,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天吧。明天下官必定亲自把账本全部带来。”
“我就想要今晚看!”章义之心里清楚的很,给他们一个晚上,他们什么都能给你造出来。
“那只能说,下官无能为力了!”知州却是突然摇头叹气道。
“什么意思?”章义之脸色微变。
第152章 鸠占鹊巢
“什么意思,难道章大人不清楚吗?我刘向青是知州,并不是明志书院的院长。今天能赶来已经是给足章大人的面子了。本官公务繁忙,一个小小的明志书院,也没办法投入太大的精力。这样吧……”他突然高喊一声:“来人,把牌匾给我送上来。”
门口处,两名大汉抬着一块牌匾快步而来,上面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澹泊明志”
“如今章大人年事已高,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了。还请章大人收下这块牌匾,算是我等对大人的一片感激之心。”
刘向青摆摆手,道:“来,我们一起感谢章大人这些年来对敦宜的贡献。”
十几名官员面带笑容,躬身行礼。
“感谢章大人的贡献。”
章义之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根刺,耳边出来的感激之声,更是刺痛他的神经。
刘向青话说的隐晦,却是已经挑明了立场。
这件事只能就这么算了,以后你章义之就别再管这些事,给你立块牌匾,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把你这块牌匾给我拿走,别污了老夫的双眼。”章义之终于是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也都给走,以后这明志书院,老夫自己来管。”
面对章义之的愤怒,刘向青却依然是一脸笑意。
“章大人,这明志书院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忘了当年你捐赠的时候,可是说的清清楚楚的,交由敦宜县令看管,由我们南临监督。如今我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把书院建成一等一的学府,你摆明了是来抢占功劳的嘛。”
“好好好!”章义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此时不怒反笑,看着眼前这一群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地方官,大笑了起来:“刘大人果然是口舌如黄,老夫的确也不再是朝廷命官。不过各位大人似乎也忘了一点。明志书院虽由敦宜看管,由南临监督,可礼部档桉内,又是归谁所有?这么多年,老夫是从未来过,可这所有权,也从未放弃过吧?”
说着,章义之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盖了大红印玺的文书,往地上一丢。
“各位,带上你们的东西离开吧。从明天开始,明志书院跟各位再无任何干系。”章义之沉声道。
十几名官员瞬间脸色剧变。
如今这明志书院可是南临第一书院,他们的后辈也都在这里读书,若是真被收回了,他们损失可就大了。
刘向青显然没有想到章义之早有准备,黑着脸。这可关系道一年十几万两的收入。
“章大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
“留一线?哈哈哈,也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幸亏老夫如今不在京都,否则就光是刚才的所作所为,你这个知州就该发配边疆,流放千里。”章义之起身,扫了他们一眼,已经没心思再说什么了。
“滚吧!”
刘向青目光微寒,面对十几位同僚的目光,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明志书院内,顿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岂有此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章义之拍打着太师椅,终于忍不住发泄。
吕功从角落里飘了出来,落到他身边。“章老别动怒。”
“我如何能不怒,我几十年的心血,完全变成了他们敛财的工具。我在朝之时,尚且如此,可见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法律放在眼里。”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吕功问道。
闻言,章义之果然冷静下来。
“我还有些积蓄,雇几个教书先生,加上我自己,应该勉强能够维持。这里面什么都已经齐备,也不用我们再另外添置。”章义之想了想,转头看着吕功道:“吕功,谢谢你陪了我一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继续麻烦你。”
“章老放心,我会尽力的。”吕功认真道。
章义之如今孤身一人,又已经不是当朝宰相,想要在这里立足,难上加难,说不定很快就要被针对。
老人安定下来,当下将书院的门关上,第二天清早,他早早起身,收拾好之后,就准备前往各家各户,游说当地的孩子前来上学。
吕功紧随其后,远远看着,尽量保证他的安全。
老人挨家挨户,走了半天,脸上的那一股豪气却随着渐渐消失。
中午时间,他疲惫地坐在路边,靠着吕功,叹气道:“这世道,真的是太难了。”
吕功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明志书院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这样贸贸然去让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读书,章义之自然被当成了骗子。
“我现在总算能够理解,长寿为什么情愿从军,也不愿意读书了。文人这条路,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快断了。”章义之长长叹了口气。
半天的游说,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一个都没有吗?”吕功感到有些意外。
章义之无奈摇头,撑着站起来:“走吧!看来得再想想办法了。”
他伸手拍了拍吕功,转身朝着书院行去。
刚到了书院门口,他突然间愣住了。
书院大门已经重新关上,里面郎朗的读书声传来,钻入他们的耳朵里。
如果不是书院门口多出的一排士兵,吕功都差点怀疑,昨晚发生的种种就是一场梦。
章义之已经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就要往书院里面走。
两名士兵一把将他拦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章义之大怒。
“我们收到报桉,有人企图破坏明志书院,影响里面的学子,从今天开始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走开!”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将章义之驱赶开来。
“我是章义之,你们让开。”章义之抓着长枪,大声道。
士兵一抖,直接将他推开,怒目而视:“我不管你是谁,不准靠近书院,否则一律抓拿。”
另一名士兵冲了过来,手中长枪已经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章义之。
显然,他若是敢再乱动,他们真的会动手。
“怎么会这样……”章义之茫然无措,远远看着书院的大门,喃喃道。
第153章 出来受死
吕功也没有想到,刘向青竟然如此毫无顾忌,完全无视了章义之的存在。
他用这种办法,直接夺取了明志书院。
吕功心中感慨万分。这些地方官为了利益,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输了,我终究是输了!”章义之摇头,脸上尽是苦涩。“连读书人尚且如此,这华朝已经无可救药了。”
老人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心气,那张原本因为来到故里而聚起来的一股气,一下子全都散了。
望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他一下子蹲坐在地,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人之下的宰相,而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老者。
他坐在路边,看着敦宜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却是越来越坚定。
吕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出言安慰。
直到老人重新站起,大步走向熟悉的老巷。
吕功漂浮在院子的墙上,看着老人大步跨入,将一叠银票放在大堂的方桌上,然后快步离开。
黄昏时分,明志书院的读书声终于停止,十几辆马车领着各家的孩子离去。
回到书院门口的章义之沙哑着声音,道:“吕功,陪我进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好的,章老。”吕功看着他抉择的样子,轻声道。
老人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着书院行去。
几名士兵发现异常,提枪上前,只是还没等他们动手,惨叫声响起。
几人已经完全晕死过去。
老人一脚踢开书院的大门。
长须书生带着四名教书先生赶到,看到这一幕,大声怒道:“章老,你这是要与整个南临城为敌吗?”
“与整个南临城为敌?”章义之突然笑了起来。
他大步朝着书院深处走去,因为激动而手掌微微颤抖着。
五人赶上,想要阻止,却是被一股强风刮飞出去。
章义之走到学堂内,随手握住一方烛台,引燃旁边的纱帘。浓烟之中,他快速找来大片的书籍,将它们作为火引子,又将木桌一张张堆叠起来。
点燃书籍竹册,章义之的手再没有任何一丝的颤抖。
五名教员看着这一幕,惊恐莫名,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更别说出手阻止了。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片刻之后,整个明志书院已经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章义之一手拖着一张太师椅,慢步朝着书院大门口走去。
来到门口,他把椅子摆在大路正中间,正襟危坐。
吕功飘身,落在他的身边。
五名教员已经惊叫着跑开了。远处,许多百姓看到浓烟和烈火,纷纷赶来,只是他们并没有想要出手救火的意思,就这么远远看着,议论纷纷。
面对着越来越多的百姓,章义之依然坐在太师椅上,朗声道:“今日,我章义之,亲手葬送明志书院,就是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明志书院所求,不过是给天下穷苦孩子开一条路,让天下文官效彷。”
“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我章义之的责任。在此,我向各位乡亲致歉。”
“如今,我已老迈,无能再做任何事。用此下计,表明自己的一片真心,就如同这书院的名字一般,为‘明志’而已。”
沙哑的声音铿锵有力,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很快就有人猜到了老人的身份,发出一声惊呼。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街上已经是人声鼎沸。
此时的章义之,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个宠辱不惊的真正读书人,一言一语,皆表本心。
他的生命彷佛在倒流,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
很快,一群官兵拿着长枪冲了过来。百姓纷纷退开。
吕功看了老人一眼,笑道:“章老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哈哈哈,吕功。陪我这老东西疯一回如何?”章义之放声大笑,面对已经冲击过来的士兵,丝毫不为所动。
“如你所愿!”吕功飘身而起,声音落下,一把长剑已经破空而出,所到之处,血水飞溅。
几十名士兵惨叫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百姓们已经远远退开。
几十名士兵之后,都尉府的车马赶到,只是看着大街上的情形,新来的十几匹马甚至连上前的胆量都没有。
他们远远看着,口中大骂着什么,不过吕功已经听不清楚了。
身后,滚滚的热浪汹涌而来,漫天的火光之中,明志书院已经渐渐成了废墟。
“兄弟们,冲啊。杀了这老贼!”
敦宜县的都尉还是忍不住,大吼一声率先冲了过来。
只是他尚未来到冲到跟前,一把长剑直接割下了他的头颅。
后面,十几匹战马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火光之中,章义之终于起身,他拱手朝着四周的百姓鞠躬,直接跳上了马车。
“乡亲们,请你们相信,这世界会越来越好的!”
马车疾驰而出,快速出了敦宜县。
吕功落在他身后,心中激荡不已,此时彷佛有万千的豪情塞进自己的胸膛。
眼前,章义之身上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吕功凝神看去,眼前不再是那个老弱的归乡之人,而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白发在风中飘荡,老人手中的长鞭越发的快了。
马车越来越快,老人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盛,彷佛书院的那把火,同样将他点燃了。
南临城近在眼前,城门下几十名士兵正在盘查,听到滚滚的车轮声,勐然转身。
一道火光直接冲击而过,几十名士兵被掀飞出去。
马车顺着大街疾驰,所到之处有如风火过境,整条大街地面都有火焰溅射。
马车突然燃烧起来,连同前面的马匹也随着笼罩在焰火之中。
吕功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现象,身处于马车之上,却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炙热,有的只是那阵阵凉意,沁人心脾。
无数的百姓同样看到这惊魂一幕,纷纷涌向大街。
章义之纵马而行,眼神越来越坚定,身上的衣衫也都燃烧起来,那湛蓝火焰就像是附着其上,却完全不伤本体。
吕功只觉胸中塞满了豪情,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已经是南临知州府。
“刘向青,出来受死!”老人一拉缰绳,马匹随着停在了府前。
第154章 小小雷劫
门口的守卫何曾见过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可是面对着滚滚燃烧的马车,却是一点点往后退。
“刘向青,出来受死!”
老人的声音滚滚而出,整个知州府为之一颤。
“何方妖孽,胆敢祸乱南临!”一声暴戾的嘶吼响起,高空之中,两名金甲巨人凭空出现,手中的巨锤毫不犹豫朝着马车砸落。
吕功正待要出手,发现章义之已经抬头,面对着落下来的金甲巨人,面沉如水。
他张口。“天地之间有正气,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才是读书人!”
章义之一动不动,声音所至,头顶的两位金甲巨人突然崩裂,直接化作点点金光散开。
吕功心中已经惊骇到了极点。
章义之的变化已经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一句话就将两名金甲巨人崩碎,这是什么修为?
“章大人息怒!”远处,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南临府的城皇爷,巨大的金身像漂浮在空中。紧随其后,各路阴差赶到,阵列分明地落在城皇爷的身后。
章义之看了他一眼,目光直接略过,继续朝着南临知州府。“刘向青,出来受死!”
“章大人,刘知州所犯何事?我们能否坐下来谈谈,你这样难免惊扰城中百姓。”城皇看着下面还在不断聚集的百姓,朗声道。
吕功没有想到,知州府没有反应,本地城皇倒是先出来阻拦了。
“所犯何事?你让刘向青自己出来。老夫没空跟你啰唣!”章义之眼中尽是怒意。
亲手烧掉自己一生的心血,此时的他已经心如磐石,不为外物所动。
“竟然如此,为了这南临的安宁,本府也只能得罪了!”城皇大声吼道。
霎时间,身后十几名高大的阴差纷纷祭出自己的武器,大喊着从空中冲下。
“区区鬼物,还真当自己是神明了!”章义之不屑地瞟了一眼,轻轻伸出一只手。
他轻轻摆手,一阵清风拂过,十几名强大的阴差瞬间神魂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城皇金身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怒吼。
“老贼,是你逼我的!”巨大的金身当空落下,那如刀的手臂彷佛切开了这片空间,瞬间就出现在章义之的跟前。
作为华朝三大府之一,南临的城皇,比张知秋足足高了一阶,巨大的金身像,几乎有三丈高。
身影未至,马车周边的所有气息已经被锁死。
凝结的金光如同一把刀,当头斩落。
章义之没有收回的手臂,五指微张。漫天的金光突然消散,铜制金身露出那高大的身影。
清风吹拂。
章义之的手掌稳若泰山,这虚空的一握,直接将金身掌控。
城皇金身剧烈颤抖,在空中保持着斩落的姿态,双眼睁大到了极限。
章义之五指轻轻一捏,城皇金身快速扭曲。
“轰……”轰鸣声中,无数的金身碎片如雨点一般掉落。
吕功心念一动,打开黑暗空间,将漫天的金身碎片收入囊中。
“刘向青,出来受死!”
章义之收回双手,背负在身后,再次朝着知州府大喊。
“射,给我射死他!”惊叫声响起。
漫天的箭失突然从庭院内冲天而起,足足有上千之多。
章义之抬头,脚下轻轻一点,身体带着蓝色的火焰掠空而起,直接冲入箭失之中。
所到之处,箭失突然间调转了方向,随着他没入知州府内。
惨叫声阵阵传来。
吕功下意识地飘飞而起,来到知州府的上空,目之所及下方的弓箭手方队已经全部倒地哀嚎。
庭院内,刘向青面色苍白,面对如同神明降临的老人,握紧了拳头,颤抖着。
“章义之,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当朝宰相,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审判?”章义之落在他跟前,身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那平静的脸上上尽是讥讽。
“对于你们这种践踏律令之人,审判太仁慈了。如今,我只是一介书生,找回自己的那一点义气罢了!”
声音落下,章义之向前踏出一步。
刘向青张口还想说什么,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一道蓝色的火焰从他脚底升腾而起,连人带官袍直接在人间消失。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一声惊雷炸响。
吕功勐地抬头,脸色不由剧变。
滚滚的浓云聚拢而来,在知州府的头顶上空,一道道电蛇在游弋。
地上,章义之同样抬头,眉头挑了一下。“雷劫?我这小小书生意气,也能引发天地不安吗?”
吕功第一次在劫云之下,感觉胸口堵着,彷佛连呼吸都变得阻塞,他心头却是震撼无比。
当代天师一日九境的故事他已经听过,却没想到,一个风烛老人,能够引发雷劫。
吕功发现,自己的身躯完全被禁锢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锁定了整个知州府,滚滚的威压如山岳压顶。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旋涡在头顶浮现,一道强光照亮了天地。
旋涡之中,一道惊雷当空砸落。
吕功再也忍不住,刚想打开黑暗空间。
“小小雷劫,又能奈我何?”
声音响起,吕功发现一只手已经按在自己的头顶,下一刻章义之带着他,朝着天空中的劫云逆流而上。
吕功这一刻,也跟着燃烧起来。蓝色的火焰将他完全包裹,那冰凉的气息让他精神一振。
火焰之外,是无数企图钻入的电光。
“轰……”地面,整个知州府在电光中化作了废墟。天道威压所至,连地面都深陷下去。
空中,吕功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蓝色火焰和电光的不断交接,已经让他灵魂颤栗。
眨眼之间,章义之却是已经来到了那劫云之前,在巨大的电光之中,有如蝼蚁一般。
“吕功,好好看看这天道,将来如果有机会,替我撕了他!”
章义之的声音滚滚而出,他左手抓着吕功,右手紧握成拳,朝着天空挥出。
“噗……”天空中的劫云直接被穿透,露出后面的一轮明月。
章义之漂浮在空中,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之色。
“看来,只有这书生意气,依然改变不了这世间种种!”这一刻,老人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身上的火焰突然熄灭。
吕功大惊,连忙御风,将他接住。
第155章 青狐再现
缓缓落入废墟之中,章义之脸上多了几块老人斑,睁眼看着吕功,有些失落道:“对不起,还是没能打破这人神的界限。差了一步,还是差了一步!”
“章老到底想要做什么?”吕功轻声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这二十年所学也尽是老夫所授,可是三年前,先皇驾崩之后,他突然性情大变,我怀疑是有什么东西暗中作祟。今天我突然心有所感,想要借着雷云噼开这一方天地,看看那背后的真面目,谁知道还是差了一线。”
看着老人的模样,吕功突然响起青魃,以百万尸魃凝聚巨人,终于是撕开了一条缝隙,让吕功看到那巨大金色手掌之后的金色巨人。
“章老,我早就见识过了!”
“你看到了?”章义之身体一颤,用尽了力气,从地上翻身坐起。
吕功轻声道:“在此之前,有人已经为我噼开了这天地,让我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到底是什么?”章义之激动道。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让人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撕开那天地的人告诉我,那就是这个世界变得如此艰难的祸端,是一切不公的开端。”
章义之突然泪花滚滚而下。“道友!此为道友啊!可惜老夫还是差了那么点火候!”
吕功心中突然有些沉重,看着化为废墟的南临府,道:“章老,你现在可一定要坚持住,整个华朝依然有不少人看着你。”
老人长叹,摇头道:“我已经承受不起天下文人的寄托了!华朝的文脉已经越来越微弱,长此下去,国将不国。文人一词,也将变得一文不值。”
“放心,有您在,就还有希望!”吕功御风,托着老人向府外而去。
那里,马车已经恢复了寻常模样。
远处,无数的百姓看着这天地浩劫,没有一个人敢接近。在外围的士兵,更是一个个面露惊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马车离开府邸,穿过城门,再次朝着敦宜县而去。
天边,已渐亮。
回到敦宜,一夜的大火已经将整个书院烧成了废墟,对于昨夜种种,百姓们津津乐道,越传越神。
不过一个最确切的真实消息,却是传了出来。
章义之告老还乡了!
当章义之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整个敦宜县内爆发出真正的欢呼声,无数百姓围拢了过来,目送着他向章家巷而去。
章义之坐在马车上,疲惫这朝着四周挥手致意,这才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对于敦宜县来说,老人就是一个传奇。
来到老妇人所在的小院子,章长寿已经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章义之扶住,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老爷爷,没想到你就是我爸爸以前常提到的那个大官。早知道,我就听你的话,去读书了。”
老妇人昨日看到了那一叠银票,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瓦罐中,此时又拿了出来,眼中满是感激。
“章大人,老婆子有眼无珠,认不得您……”
章义之连忙打断他的话,笑道:“大嫂,我现在就是一介平民,你若是方便,叫我一声老哥是最好。”
“不敢不敢!”妇人大惊。
张长寿却已经拉着他进了门,满脸兴奋地问起京都之事。“章爷爷,那京都是不是很大?我听爹爹说,京都里面的小孩都长得可好看了。”
“以后你有机会,自己去看看。”章义之抚摸着他的头,终于又有了一丝生气。
小院子内挤满了人,各种道贺声不断。
吕功漂浮在院子上空,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免有些伤感。
中午时分,乡亲才散去,吕功直接落到院子里。
章义之已经来到院子中间,沉默了一下,道:“虽然有些说不出口,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吕功笑道:“那就,就此别过?”
老人点点头:“一路感谢你的陪伴,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来敦宜。”
“一定,一定!”吕功是真心希望老人能够放下一切,留在这座故里,颐养天年。
章义之膝下无儿女,长寿早年丧母,父亲又从军未归,若是他能留下,也算是其乐融融。
吕功觉得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应该回到天水郡,看看如今怎么样了。
原以为京都一行,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月,谁知道耽搁了这么久,如今都已经快过去半年了。
告别了章义之,吕功掠空而起,朝着西北方便而去。
只是刚刚出了敦宜,他突然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凝神看向下方,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下面,田野金黄,如今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百姓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华朝三年大旱,没想到敦宜倒是个世外桃源,今年的粮食看着应该还是能够应付的。
加上如今大旱解除,天下百姓应该也能重新休养生息了。
“嘻嘻……”刚刚越过原野,吕功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边那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他灵魂出窍。
吕功循声望去,却见一只青色皮毛的狐狸以人的姿势站立着,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滴熘熘地转。
“竟是之前跟青魃会面过的那头青狐!”吕功心念一动,落了下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吕功能够感觉到,青狐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我本来就跟老祖住这里啊。上次去找天女,是我偷偷熘出去的,嘻嘻……”青狐嘻嘻一笑,突然一个转身,化作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面容姣好,身材婀娜,身着一身普通的农家服饰,脸上却有些雀斑,明目皓齿,看着精灵可爱。
“怎样?天女死了吗?”少女问道。
吕功正发愣间,听此一问,不由心下一沉。“应该算是吧。天地之间已经找不到她的痕迹。”
“几千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这就是宿命,谁都摆脱不了的。”少女笑着道。
“你这是刻意来找我的?”吕功好奇。
少女点点头:“是呀。我要是不来找你,你就真的跑了,那可不行!”
第156章 五百年的向往
“什么意思?”吕功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老祖在敦宜等了他一甲子,如今总算是了了心愿。接下来,他们也要奔向自己的宿命。”女子笑道。
吕功无语,连忙道:“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哎呀,我差点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呢。”少女一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凑过来,小声道:“告诉你个秘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长寿的奶奶其实很多年前就死了,现在的这个啊,是我老祖所化!”
吕功吓了一跳,惊骇到:“老婆婆是狐狸精变的?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你这点微末道行,当然是看不出来了!嘻嘻……”少女笑笑,又道:“难道那个老瘸子没有告诉你,很快那个章先生又要回京都去吗?”
吕功想了想,突然想起来。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监正大人的确有提过。”
“你看,人族就是健忘,这才多久的事啊。”少女白了吕功一眼,认真道:“所以说啊,你还不能走啊。你还得送他回京都,这事才算是完美大结局。”
“你怎么知道他会回去的?”吕功好奇。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啦。老祖这么说,那个小道士也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的。”
“小道士?”吕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真的是笨的可以诶。整个临南今年为什么能丰收,除了你那滴水之外,还有什么能做到的?”少女取笑道。“果然是个榆木疙瘩!”
水滴,小道士!
吕功突然发现,一切都串了起来。“这么说,章义之就是小道士嘴里的那个老朋友?”
“嘻嘻,总算还不算无可救药。章义之本来跟张天师就是老朋友。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再野,两人都是……”
少女说着,吕功却是真的惊呆了。
“你是说那小道士就是天师府的天师?”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轻松拿走那滴水,还有谁能够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你以为司天监那瘸子,还有主持祈雨大会的那紫袍人,是谁安排的?”
吕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监正大人一直让楚风叫自己师叔,也为什么在自己提出让马青原学习符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这一切,从天水郡开始,恐怕早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吕功调整了良久,都无法让自己平复下来。只觉得,这太荒谬了,离奇得有点匪夷所思。
难道说,这世界真的有人能够算无遗策,能够做到窥视天机?
吕功突然想起来,小道士离去之后,整个城皇庙内自己的所有伙伴全部都恢复了巅峰,而马青原在看到那头顶的明月时,甚至吓得魂不附体。
那家伙原来早就知道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必须送章老回去?”吕功问道。
看到少女理所当然地点头,心里不免有些置气。“要是我不送呢?”
“你会的啦!”少女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吕功觉得自己跟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吕功问道。
“跟我走吧!老祖现在正幸福着,我们可不要去打扰她,免得她不高兴了又要黑着一张脸。”少女似乎有些不满。
“你也住敦宜吗?”吕功好奇。
“是呀。”说着,她再次化作一只狐狸,快速窜出。
吕功无奈,只能跟着她回到敦宜。
越过一片瓦房,在一座清幽的小院子内,吕功落在一个布置颇为精致的房间里。
“小姐,你怎么又偷偷跑出去了?”一名婢女快步而来,满脸着急道:“老祖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嘻嘻,怕什么?老祖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什么时候真的责罚你们了?”青狐化作少女模样。
婢女看到漂浮在空中的吕功,却也一点都不感到好奇。
吕功顿时意识到,这也是一只狐狸精。
“你去吧。”少女摆摆手,斥退那小狐狸精,随手关上门,笑道:“欢迎来到我的闺房,怎么样?是不是布置的跟人族家的小姐一模一样啊?”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吕功。
吕功扫了一眼房内的布置,笑道:“你这可比普通人人家的小姐好多了。”
“你们在敦宜,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存在的?”吕功下意识问道。
“我们就是普通人啊,也跟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的。老祖说了,做一个普通人,才是我们最大的磨练。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学人族的处事方式,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少女说起这个就有些惆怅。
几百年了,她依然没有什么长进。
好在老祖说过了,不用着急,机缘来了,自然就能够更上一层楼。
“这几天,你就先住我这里吧。”少女道。
“能透露一下,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吗?”吕功再次问道。
对于护送章义之一事,吕功倒是非常乐意的,不说老人很对自己的胃口,就是监正大人的的托付,他也会尽力而为。
“还有个五六天吧。等到帮长寿把这次秋粮收割了,我们就该出发了。”
“我们?”吕功大惊。
“是啊!”少女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期待道:“老祖,我,章先生,还有你,我们四个一起出发。我还没去过京都呢。”
她脸上尽是向往:“听说,京都内高手如云,有剑士一剑破万法,用雷劫养了一把绝世宝剑,我好想去看看啊。他一定长得很英俊吧?”
“其实啊,章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非常好看的,只是你们人族的寿命太短了,除非是修到了极致,否则最多也就是活个一百几十年。我得赶紧趁他还年轻的时候去看看,否则等他老了,就遗憾咯。”
“你说的是李争流吧?”吕功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李争流那胡子拉碴,满嘴酒味的样子。心想少女到时候肯定后悔自己期待了这么久。
少女却是已经有些激动,雀跃着道:“对对对,就是李争流。你果然见过他了!你们一定是好朋友,对不对?”
第157章 丘婆婆
李争流?好朋友?
看着少女满脸的期待,吕功只能无奈道:“除了上次入京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我跟他之间可没有任何交往。你为什么对李争流这么感兴趣?”
“老祖说的呀。嘻嘻……”少女笑道。
“老祖说什么?”吕功对于她总是先入为主的聊天方式,还是有些不适。不过想到人家是只狐狸,也就能理解了。
“老祖说,人族气运虽强,华朝开国这几百年来,却是人才飘零,真正能算得上有趣的屈指可数,其中李争流可算其一。”
正说着,门口脚步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随之而来。“臭丫头,又在背地里编排我了!”
吕功心中微动。
少女连忙走过去,打开了门,将一名老妇迎了进来,笑嘻嘻道:“我可没有。我正在跟箱子精聊李争流呢。”
吕功凝神望去,完全看不出眼前这老妇竟是精怪所变,甚至连气息都完全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任何人多看一样的那种。
老妇转过身来,此时的她就像是慈祥的老者,对吕功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笑道:“让您见笑了。”
吕功很清楚,这可是一位修为绝对超过千年的大妖,却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客气,连忙道:“前辈客气了,不知道如何称呼?”
老妇笑着,扶着椅子坐下,摆摆手道:“夺舍了这肉身几十年,我早习惯了这个身份,敦宜县丘氏。按照年级来说,你可以叫我一声丘婆婆。这位是我的玄孙,云容,取名于千年前人族一位大剑仙的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吕功闻言,不由笑问:“那位剑仙可是姓李?”
丘婆婆惊讶道:“我以为他的事迹在人族中早已经消逝,没想到你竟能知道前朝朝代之前的事。”
还真的是!
吕功无言,却听云容端着水走了过来,道:“老祖,我们刚才正说到李争流呢。”
“李争流啊。”丘婆婆接过水,轻轻啜了一口,放下道:“华朝开国几百年来,一直没能出一位剑仙,这一次天女的选择,却是给了他一个极佳的机会。只要他能够勘破,或真的能够成就无上阳神,成为华朝第一位剑仙。”
吕功没有想到丘婆婆这个时候主动提到了青魃,直接问道:“李争流是否能够成为剑仙,跟青魃有关系?”
丘婆婆点点头:“当然有关系。现在人族气运,主要分为两道,一道自千年前就源源不断流入天师府,另一道却是由华朝皇室占据着。这要这两个不倒,华朝剩余的气运,想要再出一位阳神,难比登天。”
“这一次,天女逝去,遗留的气运一共分成了三道。换句话说,人族极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多出三位阳神境来。”
“其中一道,已经板上钉钉被李争流取走了。这一次天女入宫之前,将他打伤,也算是他们之间的交易。李争流以受伤为借口,这一次可以不出现在皇宫,那么天女就不用担心她离去之后,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
“而多出的三道气运,自然是有一道要送给他的。李争流进入雷劫期已经有二十年了,他一直都很清楚,若是没有其他的契机,他可能永远都当不成剑仙。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利用雷劫之力,企图练一把绝世仙剑,以抵挡第九次雷劫的威力。”
“如今仙剑快成了,他又得了这一道气运,华朝第一剑仙之位,可以说是完全稳住了,具体什么时候能突破,就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吕功心中极为震撼。原来这就是这个世界修行者的真相,不管是神道还是修行者,都躲不开天下运势。
吕功突然想到这一次章义之的变化,赶忙问道:“那这一次,章老突然爆发,也跟青魃有关?”
提到章义之,丘婆婆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她点点头道:“第二道气运,如今看来是流入华朝文脉之中了。义之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那一缕气运,只是在关键时刻,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抓住。”
她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可能,这就是天意吧。若早在两个月前,以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应该还是很有机会的。”
“章老还能有机会吗?”吕功问道。
丘婆婆坚定地摇头:“不可能了。在南临府的时候,他没能抓住,这就是命。”
“抓不住会有什么后果?”吕功继续问。
丘婆婆道:“他阳寿已快到尽头,若不能超脱人世,那么就还是凡人之躯。”
吕功突然觉得有些遗憾,若是这一道气运,章义之能够成功吸取的话,那岂不是他就能改变天下文人,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甚至皇帝再不愿意,也必须追封。
可是现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云容去拦住你的原因。”丘婆婆目光炯炯地看着吕功,道:“无法超脱,那么一切就要循着原来的宿命去走了。这是他无法改变的归宿,也是我的宿命!”
“宿命?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宿命。”吕功认真道。
丘婆婆从他那坚定的声音中,听出了弦外之音,笑道:“天女选择了你,天师也选择了你,或许你真的有机会也说不定。”
“选择我什么?还请丘婆婆为我解惑。”吕功发现自己自从赤阳山之后,似乎一切都冥冥中安排好的。
不管是青魃还是后面的天师府,都有刻意安排的痕迹。
吕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对此他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却还是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丘婆婆突然笑了起来。“虽然活了几千年,可我也没到那个境界。具体天师和天女所求何物,他们又为什么选择你,我也只能靠猜,却说不清楚的。或者,你心里比我们都更清楚!”
吕功苦笑:“我可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那些只能靠你自己了。现在对我来说,准备后事才是最重要的。”
第158章 丰收时节
话音一落,丘婆婆突然极为慎重地起身,对着吕功鞠躬。
吕功吓了一跳,连忙掠身而起,躲开了。“丘婆婆这是做什么?”
“吕功,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她认真道,“这一次回京,一路上我和云容都不合适出面。所以他能否坚持到京都,一切都要看你的了。我知道,就算是没有我的托付,你也一样会尽力,但是身为他唯一的亲人,有些情理,我必须要还的。”
吕功大惊。“这一路上,会有很大的阻碍?”
丘婆婆点头,道:“准确来说,会有三劫。正一盟三山,如今龙虎山天师府,用五位天师弟子的阳寿,算是把旧账都算清了。可是阁皂山和茅山,依然跟皇室之间牵扯不断。”
“当今人族皇帝想要收回千年来人间神道的管理权,那么三山也会借机将恩情还了,以免后面大势变幻之后,受到波荡,影响到凝聚了千年的运势。”
“所以,这段时间我推演多时,得出的结论便是,茅山和阁皂山必定会在义之回京的路上出手。至于他们会用何法,谁先出手,我无法推演出来。”
闻言,吕功已经明白过来。
当今圣上是不想看到章义之回京的,而茅山和阁皂山则是要借这个机会,斩断跟皇室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帮助当今圣上,拦住章义之,让他无法回京。
也就是说,正一盟这两座山头,都会有强者出手。
“那第三劫呢?”吕功问道。
丘婆婆突然深吸一口气:“第三劫,还是出在李争流身上,只能我来处理了。”
李争流!
吕功感觉,似乎李争流已经变成过了自己绕不开的一座大山了。
不过他自己也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若是真的跟李争流对抗,那完全就是以卵击石。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吕功并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反而心里更加的沉重。
“你说。”丘婆婆道。
“章老真的非回京不可?”吕功有种直觉,章义之回京,结果不会太妙。若是有可能,他还是更希望他留在这敦宜。
丘婆婆苦笑道:“躲不过的!若是能够劝住他的话,我也不用让云容来拦你了。”
“看来只能尽力而为了!”吕功不再过问什么。
丘婆婆看到吕功已经做好了准备,瞬间又变成了那幅苍老的体态,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着急道:“时间不早,我得回去给长寿做饭了,还要准备明天一天的饭菜。哎,真的是……”
说着,她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云容的闺房,向着章字巷行去。
老祖一离开,云容顿时恢复了那幅天真烂漫的模样,看着吕功道:“明后两天秋收,我们也去帮忙吗?”
“我可真帮不上什么忙!”吕功顿时有些无奈。
“怎么会,你不是很厉害吗?”她眨巴着大眼睛。
吕功懒得理会她了。
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吕功本不想出去的,奈何云容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换上了一身下地干活的衣衫,还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斗笠和镰刀。
她轻轻敲了吕功一下:“走吧,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这时候能多看长寿一眼,也是好的。”
吕功无奈,只能跟着漂浮起来,往外掠去。
云容赤着脚,一手握着镰刀,带着残旧的斗笠,哼着小曲就出门了,看得出来她很是开心。
不知道是因为要离开这里了,还是因为很快就可以看到她期待已久的京都,亦或者是因为李争流?
吕功本以为出发已经够早的了,来到郊外原野的时候,发现整个原野早已经忙成一片了。
几乎整个敦宜的劳动力全都来了。
赤脚踩在田埂上,云容看着笑容满面的本地百姓,笑道:“敦宜今年能丰收,还要多谢你那滴水。”
吕功笑道:“那可跟我关系不大。”
他清楚的很,真正做事的人,是天师他……老人家。而这滴水也不是自己提供的,准确来说,是青魃的作品。
自己几乎是什么事都没做。
正说着,云容已经看到浑身污泥,却在全力帮忙搬着稻草的章长寿。
“云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章长寿满脸污泥,笑起来几乎只能看到那一双骨碌碌的眼睛。
云容加快了脚步,笑着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呢。”
吕功漂浮在头顶上空,看着下面其乐融融的场面,心里不免感叹。若是自己也是个人那该多好啊。
章义之已经换上了破烂的衣服,挽起裤管,尽管实际上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依然是忙得不亦乐乎。
那张充满了文人气息的脸上,此时溅了点点污泥。
章长寿家的耕地并不多,在请了两个劳动力的情况下,稻子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割好了。
剩下的就是打谷和嗮谷了。尽管辛苦,长寿那稚嫩的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他很清楚,今年的粮食有着落了。
黄昏时分,忙碌的原野已经开始渐渐进入尾声。吕功漂浮在空中,以为应该差不多可以走了,突然心头一动,凝神看向远处。
那里,一匹高头大马领着几十位士兵,快步而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农家割好了稻子,装上牛车,准备往回运。那一行士兵直接拦在了大道上。
“军爷,这是做什么?三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有一年好的收成,您可不能全拿走啊。”
一阵惊叫声响起。
尽管相隔几百米,吕功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这群士兵是来征粮的,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拦下了敦宜的百姓,就将牛车上的稻子全部堆到了边上。
片刻之间,已经有不少百姓的粮食直接被收走了。
道路两边,哭声震天。原本劳动力就缺少的敦宜县,老幼妇孺占了绝大部分,能够称得上青壮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面对十几名凶神恶煞的士兵,他们除了哭泣别无选择。
“怎么了?”田地里,刚准备收工的章义之听到哭声,不由皱眉看着远处。
没等他弄清楚状况,几名士兵已经越过田埂,来到了面前。
“还不手脚麻熘点,把稻子送上去。”一名士兵扬着手中的长枪,大声喝道。
第159章 愧对天下
章义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征粮!耳朵聋了吗?”士兵冷冷盯着他。
“征粮?今年不是各地都减征了吗?怎么还来征粮?”章义之不解道。
士兵不容分说,手中长枪啪的一声直接甩在粮草堆上,恶狠狠地盯着章义之,道:“废话少说,赶紧的,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章义之依然摇头:“就算是征粮,也要等到收成之后,如今正在秋收,征什么?”
“老东西,费什么话?”士兵直接一跃而下,一脚就踢在章义之的腹部。
章义之顿时吃痛,在泥地里滚了一滚,气得浑身发抖。
他挣扎着准备起身,一根长枪已经落在他眼前。
云容脚下一点,就要出手,却是被丘婆婆拉住了。
“两位军爷,粮食你们尽管拿走,还请不要为难我们……”丘婆婆求情道。
“你这老婆子还算是懂事。”士兵瞥了章义之一眼,撇头道:“你们可以走了!”
“你们这是强盗!”章义之起身。
张长寿看他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拦在他跟前,对着那士兵吼道:“你们不知道这位是谁吗?这是朝廷的大官,我们章字巷的名人,章义之!”
听到章义之三个字,两名士兵脸色微变。
“就是你毁了南临知州府?”士兵完全不敢相信。如今那个老人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南临城,整个官场人人自危。
而如今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垂垂老者。
章义之已经起身,浑身是泥,气势依然不减。“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两名士兵被他的气势所慑,顿时有些畏缩。
“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是执行而已。”
章义之深吸一口气,突然迈开了步伐,朝着远处那大道而去。
众人连忙跟上。
来到大道上,上百汉子已经跟十几名士兵对峙起来,看到章义之出现,众人不由发出一声欢呼。
旁边几名妇人已经跪倒在地:“章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方才的两名士兵已经快步跑过去,在那领头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领头的士兵看到章义之径直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只是身边全部都是百姓,他已经退无可退。
章义之已经来到跟前。“你身居何职?为何夺取百姓秋粮?”
“章……章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太守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为首的士兵有些惊恐。
如今敦宜县的都尉已经在明志书院事件中丧生,这些士兵还是他们从南临临时调过来的。
章义之了解了基本情况,满脸愤色道:“你们先在这里,我去找太守评评理。”
几百位村民顿时欢呼,想着终于有人为他们出面。
下方,丘婆婆抬头看了吕功一眼。
吕功会意,紧随着章义之回到县城内。
足足半个时辰,整个敦宜都已经笼罩在夜色中时,章义之浑身是泥地出现在太守府外。
当大堂前的鼓声敲动,很多百姓不由聚拢过来,太守府内却是一阵慌乱,直到过了一刻钟,才有衙役出来。
“吵什么……”当衙役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叫,跑了进去。
良久,太守穿戴整齐,满脸带笑地亲自迎了出来。
章义之没有给他机会,直接将方才在田间发生的一幕说了。
太守皱着眉头听完,却是松了一口气。“章大人随我来。”
入得堂内,太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文书,亲自交到章义之的手上。
章义之原本怒发冲冠,当看到文书内容的时候,突然间身体一颤,整个人呆住了。
吕功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那太守苦声道:“章大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律令早在您回敦宜之前就到达南临府了。据下官所知,不仅仅是我们敦宜,今年所有有所收成的地方,都要上重税。这两年,国库连年亏空,不用这种办法,如何养得起边境的几十万将士?章大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啊。”
章义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太守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一步步朝着郊外的原野走去,心中却是一片苦涩,他不知道该如何跟百姓交代。
当看清楚那文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不是自己能解决的。
吕功忍不住降了下来,落在他身边。
看到吕功突然出现,章义之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吕功并没有离开,他轻轻摇头。“吕功,你说我怎么去跟敦宜县的百姓说?”
“章老,太守府内您看到什么了?”吕功直接问道。
“这是朝廷的意思,陛下亲自下旨,通过户部下达的征粮任务,如今运转司的人已经达到了地方……”章义之声音苦涩。
吕功大惊。
如今三年大旱,好不容易一些地方缓解过来,这么快就要调高税赋?这让百姓如何度过?
“圣上难道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吗?”吕功怒道。
章义之无奈摇头:“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性是陛下把任务下达了,户部无奈之下,只能将任务层层下达。”
他苦恼地皱着眉头:“按道理来说,除了礼部之外,另外五部这种时候,应该联合上书,劝住陛下才对的。怎么……”
话说到了一半,他突然脸色巨变,就这么呆立在了原地。
“章老……”吕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大惊。
“完了!都完了!”良久,章义之突然身体一颤,眼泪哗哗地淌落,他直接蹲在地上,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发抖着:“完了,华朝真的要完了!”
“长老,怎么了?”吕功着急。
章义之哭泣了一阵,突然快速起身,大叫道:“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不能任由他们这么胡作非为!”
他加快了步伐,当来到郊外,感受着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神时,他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还是在所有人面前低下了头。
“各位乡亲,章义之无能为力,愧对你们……”
第160章 机会
敦宜县的百姓一阵哗然,原本他们以为有章义之前去说情,这事必有转机,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章义之垂头丧气,看着秋粮被士兵一批批拉走,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直到后半夜才茫然无措地回到住处。
清晨,太阳初升时分,他已经偷偷收拾好了行礼,将身上所有的银票压在枕头底下,转身出了门。
吕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上了马车,离开了章字巷,这才落到他的身后。
一夜无眠,章义之满脸愁容,双眼已经红肿到几乎睁不开。
感觉到吕功落在身后,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挥鞭而行,片刻间已经出了敦宜。
此时,吕功突然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波动,凝神看向敦宜的方向,发现一白一青两道影子,快速掠过原野。
他知道,丘婆婆和云容肯定已经跟上了。
马车疾驰而行,这一行就是两百里路,一直到了驿站,换上新的马匹,章义之总算是熬不住,上了楼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心神似乎恢复了些许,起身看到吕功停留在客栈的桌子上,有些歉意。
“吕功,真的麻烦你了。”说着,他已经穿上衣服,将包裹抱在怀里。
“章老,虽然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按照这样下去,你撑不到京都的!”吕功实话实说。
自从上次南临城,无法抓住那道机缘之后,吕功已经感觉到章义之的神魂正在快速虚弱,就像是一盏即将耗尽油水的孤灯,在黑夜中摇曳着。
章义之推门走了出去,沉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吕功看到他快速下了楼,登上马车,飘身来到他跟前,直接压住手上的缰绳。
章义之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吕功会干预自己的行动。
“章老,我知道你回京的急切,可若是没能熬到那里,此行又有何意义?我不想干涉你的行为,可是希望你能明白,欲速则不达。”吕功轻声道。
章义之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却也意识到吕功所言有理,点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吕功心下稍慰,松开了缰绳,回到马车上。
马车继续前行。吕功感受到章义之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许,这才出言问道:“章老,能否告知为何突然如此急着回京?”
从丘婆婆的口中,吕功已经知道,这趟回京对于章义之来说,是一个必死之局。
唯一的变数,便是死在何方。
天师府,包括丘婆婆在内,似乎都在尽量想办法,让他能够顺利回到京都。
而另一方面,皇宫里的那位,很不愿意他再次出现在京都。
既然是必死之局,为什么不能留在敦宜?
吕功心中不解,却也知道自己无权干涉章义之的决定,尤其是在青魃一事之后,他渐渐意识到,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章义之并没有直接回答吕功的问题,而是长出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自己退让一步,陛下也能退一步,谁知道我的懦弱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的肆无忌惮。”
“就因为敦宜县征税之事?”吕功问道。
章义之点点头:“古言道,一叶而知秋。敦宜征税之事,只不过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的出现,代表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彻彻底底地输了。”
“晚辈还是没能明白。”吕功如实道。对于官场一道,他确实是小白一个。
章义之似乎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征税之事,早在开春时节,陛下便已经提出了,只是当时满朝文武除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之外,竟无一人反对。”
“这半年多来,我一直极力阻止这件事,在朝中也做了不少的布置,包括几位得力的学生,还有监正大人,都站在我这边。这次的旱魃事件之后,我本想着,若是能否如陛下所愿,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那么起码能延迟新政三年执行,没想到陛下根本就不念旧情。”
“若是华朝百姓能有三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就算是后面陛下还是一意孤行,起码熬一熬,还能顶住。可是如今,他不顾天下疾苦,一心想做那千古一帝,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
“华朝的万万百姓,将生灵涂炭。又有多少孩子,要像长寿这样,成为没爹没娘的孤儿?”
吕功听着,心中不是滋味,不过也算是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你是说,留在京都的老臣有难?”
“你果然聪慧!”章义之眼中闪过一道赞赏,点头道:“没错!新政落地,代表着朝中老臣已经全部失势。若是任由陛下这样胡搞,整个华朝官场将被朱家把持在手里。届时,华朝将万劫不复。”
“所以,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必须让陛下清醒过来。”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天下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就算是疆域再大,又有何用?”
感受到章义之的决心,吕功心中无比的佩服。
位极人臣,就算是告老还乡之后,依然心系黎民,这样的胸襟,吕功自认做不到。
“章老可有把握?”吕功问道。
章义之却是摇摇头:“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我如今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为何不能留在敦宜,另寻机会?”吕功问道。他知道,这个时候回去,或者还有转机。
章义之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机会?如果用天下几百万生灵的生命,换你几年的苟延残喘,你愿意吗?”
吕功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马车继续疾驰,连续两日无事。吕功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丘婆婆早前的那一番托付,他知道这一路上,正一盟剩下的两座山头,终究是要有所动作的。
只是,他们要如何做?又有谁会来?
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吕功心中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知道出发之后的第三日,章义之在一条山路上整整走了一天,依然没有能够离开山道,吕功这才意识到,其实对方早就出手了。
第161章 山水为阵
落日西沉,又赶了一天路的章义之满脸愁容,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日光。
“吕功,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上一次我们通过这片山的时候,仅用了半天,这一次我已经足足走了一天,还没看到尽头,就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马儿已经累得直喘气,就算是章义之再怎么催促,都只是缓步徐行。
吕功凝神看着四周的景象,发现似曾相识。
“章老稍等,容我探查一番。”吕功声音一落,直接掠到了上空。凝神望向下方,发现山山水水,并无任何异常。
只是,身在高空的他一样看得清楚,如今章义之所在之处,跟今日早晨刚刚走进这片山脉之时,并没有前进多少。
也就是说,这半天的时间里,其实他一直在这山中转圈。
怎么会这样?吕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调整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章老,你在下面慢慢走,我来带路。”
“好!”章义之再次策马。
吕功飘在空中,引着章义之前行。两个时辰之后,吕功发现章义之竟又是再次回到了原点。
此时,马儿已经完全不动了,停留在原地无论如何催促,都不愿前行。
吕功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路,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我们迷路了!”吕功无可奈何,落到马车上。
章义之皱了皱眉头:“这山路并没有什么岔道,怎会迷路?”
“应该是有人做了手脚!”吕功沉声道。他神识波荡而出,寻找了一阵,却没有感应到丘婆婆他们的气息,不由也有些烦躁。
“动了手脚?”章义之对于修行一事,却是一无所知,闻言也不免有些着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可能被人困在阵法之中了。”吕功想了想,还是道:“你先别着急,我找人问问。”
当下打开黑暗空间,进入其中。
徐阳和赵长龙依然盘腿而坐,背后是四十个金甲巨人。
吕功将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赵长龙司徒尽是摇头,徐阳沉吟了片刻,有些把握不了道:“按照你的这种说法,阵法的可能性极高。可是这种能够用山川草木为阵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高人。我曾听过一些阵法,可都没能达到这种境界。”
他手里突然多了一张符箓,道:“这是一张破障符,你可以试试,若还是无法离开,那我也没辙了。”
吕功接过破障符,离开了黑暗空间,将破障符贴在自己的头上,告别章义之,自己往前飞去。
一个时辰之后,吕功远远看到章义的马车在不远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就不信我出不去了。”他心念一动,索性御风而起,直接在高空飞行。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当东方都已经露白,吕功疲惫地回到马车上。
“看来,真的是中邪了!”吕功无奈道。
这是吕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毫无反抗之力。以往,起码还能知道对手是谁,现在他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茫茫丛山,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尝试高空飞行的时候,吕功每次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山脉的范围,再次回头的时候,总会发现章义之的马车。
章义之已经靠在马车上睡了半宿,此时睡眼朦胧,听到吕功的声音,翻个身坐起,揉了一把脸,道:“你也休息一下吧,我们日出再试试。”
吕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闻言也冷静下来。
看到章义之已经熬不住又睡过去,吕功开始认真分析起来。
对方的实力显然比自己高了许多,但是看样子似乎也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利用这个阵法困住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前行,这样就能阻拦章义之回京。
章义之跟龙虎山天师算是朋友,对方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来阻拦,看来的确是正一盟的人了!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吕功反而不太着急了。
只要不是生死相见,那么就还有余地。
如今对于吕功来说,最大的难题是这种超过他境界太多的修行者,比鬼神更难对付。若是只有他自己,那无所谓,耗到阵法失效就完事了。可是多了一个章义之,这事还是必须快点解决。
要知道,每晚回去一天,京都的变数都太大了。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靠那枚铜钱了!
吕功心念一动,目光再次落在黑暗空间上空的那一轮明月之上。上次击杀黄鹤之后,它已经暗澹了不少,不过吕功相信,它的玄妙用处依然还保留着。
看到章义之依然酣睡,吕功不忍打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日上三竿,章义之终于起身,满脸歉意。“年纪一大,精力真的是愈发不如往日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马匹也恢复了不少。
章义之喂了它一些水和粮食,转头道:“怎么样,有破解之法了吗?”
“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再不行,我们就只能在这阵法里面熬一熬了。”吕功如实道。
章义之皱眉:“那要多久?”
“说不准!”
章义之顿时有些气馁,收起水囊,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吕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心念一动,一枚铜币顿时漂浮在空中。
“咦!”看到这枚铜币,章义之突然眼睛一亮,凑了过去:“这好像是牛鼻子的东西啊。”
吕功笑道:“听说章老跟天师是朋友?”
提到天师,章义之的脸上不由多了些光彩,抚须笑道:“我倒是想,不过那家伙倔得很,非得说修行之人,没有朋友,只有道友。满嘴都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道友?
吕功突然心中一动。这个词,他并不是第一次听闻,早先在青魃的口中,在监正大人的口中,他都听过这种说法。
志同道合者,便是道友!
按照青魃的说法,吕功与她,可称之为道友,所以为了让吕功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她作出了最后的选择。而同样,她也说,天师选择了吕功,算是道友。
对于这些,吕功现在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他们明明就八竿子都打不着,如何能称得上志同道合?
志为何物,所求之道又是什么?
甩掉心里的疑惑,吕功连忙收拢心神,道:“章老,把这铜币挂于马首试试!”
“有用?”章义之一脸疑惑,不过已经快速将铜币取下,从麻袋上随意扯下一条绳子,将其串起来。
挂在马儿的眉心之间,章义之一甩长鞭。
突然间,马匹突然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行去。
章义之脸色微变,想要阻止,却是被吕功拦下了。
“章老,让它自己去!”吕功意识到了什么!
第162章 破阵
马车自然动起来,往后走了几里路,回到入口处,又重新掉头回来,如此几次。
吕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眼前景象一变,两座山峰之间的官道上,露出了离开的路。
果然有效!
吕功心中大喜。章义之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甩起了手中的鞭子。只是没等马匹速度加起来,一袭灰色的道袍突兀地出现在出口处。
马匹突然停止了前行,任由章义之如何挥鞭,都不愿再向前。
吕功凝神望去,只见那少年道人正一步步朝着马车走来,背上的桃木剑在午时的艳阳之下,显得格外妖异。
桃木将就像是漂浮在剑柄上一般,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冲天而起。
“天师府的铜钱果然非同凡响,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声音响起时,少年道人还在山路尽头,声音落下,他已经来到马车前方。
吕功不敢大意,收拢了所有的心神,关注少年道人的一举一动。
章义之却是没有丝毫的惧意,盯着少年,沉声道:“这山中阵法,可是道长所布?”
少年道士点点头:“确为晚辈所布。”
章义之手中马鞭直指少年道士:“老夫可曾与道长有仇?”
“并没有!”少年道士摇头。
“那道长为何拦我去路?”章义之大声责问。
“小道自不敢阻拦章老,只是山门有令,让我在此布阵,小道不得不从。”少年道士拱手施礼,“阁皂山,云中子,见过章阁老。”
“云中子……”章义之突然脸色微动,随着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是那个十岁入山门,一年一境的少年天才?”
少年依然是一脸平静。“能让章老记住,是小道的福分。”
“老夫与阁皂山素无恩怨,道长此番拦我,我也不想计较什么,还请让开……”章义之沉声道。
“恕难从命!山主所托,尚未完成,不得离去。”小道士抬头看向章义之,眼中突然映照着漫天的山色。
吕功心中微动,第一时间施展万物寂静。
只是,他刚刚有所动作,小道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三丈之外。他目光掠过章义之,落在吕功的身上,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吕功,你乃天师所选之物,小道不想跟你动手。”
吕功朗声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跟道长动手,因为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可是,这事我不得不做。”
少年道士微微点头:“我能理解。小道今日也是为你而来。”
吕功好奇道:“为我而来?”
“对!还赵家的人情,并不一定要我出手。只是,我很好奇,天师到底为什么会选择你。我是阁皂山山主所选,而你是龙虎山天师所选。所以我们终究是要见面的,这是个机会!”
“道长的意思是,我们注定是敌人?”吕功问道。
少年道士突然笑了起来:“正一三山,一直同气连枝,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敌人?”
“难不成是朋友?”吕功冷笑问道。
少年道士直接指正:“不,是道友!”
吕功愕然!却听少年道士继续道:“今日,算是我们的第一面。我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吕功好奇。
少年道士点头,澹澹道:“我想试试,用我这背上桃木剑破你所学仙法。若是能成,天师的铜钱归我!”
“若是不成呢?”吕功反问道。
“若是不成,我自然也会还你一份机缘。”少年道士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天师府把甲元符送给马青原,我们阁皂山也有一道符,并不比甲元符逊色,若是我不能破你仙法,你可以让赵真的神魂跟我回阁皂山。”
吕功心中大惊。
不逊色甲元符的符箓?
要知道,甲元符可是如今京都所有铜制金身像的基础,换上一世的说法,那可是妥妥的国之重器。
吕功都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加速。
“好!只要道长是友非敌,那都好说。”吕功已经下定了决心。天师给的铜币虽然玄妙,但是终究是外物。
如今万物寂静让他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可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在京都那种藏龙卧虎之地。
若是能够得到三山传承,实力必然再上台阶。尤其是黑暗空间内,如今可站着四十个金甲巨人呢。
吕功话音一落,少年道士的手中突然多了一炷香,他伸出食指轻弹,点燃了香火。
“就以这一炷香的时间为限,撑得住就算你赢!”
弯腰将清香插在地上,少年道士腰板瞬间挺直。
“来吧!”吕功低喝一声,万物寂静再次开启。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一道光芒突然已经来到了马车前。
吕功大惊失色,桃木剑离马车,已经不足两丈,也就是说这一瞬间,其实小道士已经突破了万物寂静的防御。
桃木剑慢慢地转动着,一点点在向前推进。
旁边,章义之已经完全定格在马车上,没有任何反应。
吕功连忙收拢了心神,将全部的精力用在维持万物寂静上。
果然,随着他的专心,桃木剑像是遇到了更大的阻碍,前进速度慢了几分,只不过依然在缓缓前行。
三丈之外,少年道士负手而立,目光始终在桃木剑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地上的香燃烧过半时,吕功精神巨震,感觉一种前未有过的疲惫感侵袭而来,神魂仿佛都摇摇欲坠。
“顶住了,我可要动真格了!”远处,云中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一刻,桃木剑突然光芒暴涨,瞬间就已经来到了马车前方,离马车不到一丈。
“万物寂静!”吕功心中怒喊着。
终于再次止住了桃木剑的攻势。
少年道士嘴角多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似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按照这速度,你必输无疑。”
桃木剑缓慢地向前突进。
吕功感觉自己神魂颤抖,心神更是难以紧守。
以马车为中心,地面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痕。
此时的他已经连分心都做不到了。吕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索性放开了全部的担忧,不再关注桃木剑的情况。
第163章 你输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一柱清香只剩下一点星火,随时都可能在风中熄灭的时候,吕功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气息已经到了自己的头顶。
那剑的尖端,和木板之间的接触,已经让他如坠冰窖。
“给我滚出去!”吕功发出一声咆孝。
木板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散架。然而,这时候桃木剑嗒的一声,碰触到了木板,又被反弹出去。
地上,清香终于燃烧殆尽。
“你输了!”一人一箱,几乎是同时开口。
万物寂静终于到了极限,吕功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保持清醒。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让他恨不得马上睡去。
空中,桃木剑轻飘飘地回到云中子的背后。
章义之总算是重新恢复了知觉,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这次就算是平手吧。”云中子有些遗憾道。
“不,是我输了!”吕功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根本没用力,而我根本已经无力反抗了。”
他很清楚,眼前这少年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之所以以一炷香为限,是他在给自己这个机会。
他已经算准了,自己只能坚持这么久。
心念一动,马额上的那枚铜币掠空而起,掠向云中子。
云中子伸手将其抓在掌心,眉头微皱:“不,我云中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平手就是平手……”
“反正铜币我也已经用不着了,送你也没什么!”吕功如实道。
“让赵真出来吧!”云中子朗声道。
吕功也不客气,心念一动,赵真顿时落在地上。当他看到云中子的瞬间,赵真突然神魂一颤,勐地跪在地上。
吕功不明所以,却见云中子伸手一挥,直接将赵真收入袖子中,转头道:“赵真资质不错,只是一直未入正道,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还你一个全新的赵真。”
“多谢云道长。”吕功真心道。
“好了,我们的事已完结。也该是我阁皂山还债的时候了!”
吕功大惊,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桃木剑突然当空扫过。下一刻,云中子的一只手臂掉落地上,血液一点点低落。
云中子依然一脸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章义之道:“章老,小道失礼了。”
他挪动脚步,让开了道路。
章义之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直接挥鞭而行。
马车和云中子擦肩而过,云中子微微低着头,直到马车远去,才重新抬起头来,脚下一点,已经离开了山脉。
马车重新行驶在官道上,吕功将赵长龙召唤出来,保证章义之的安全之后,自己已经扛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吕功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处驿站内。
恢复意识的瞬间,眼前章义之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旁边赵长龙挺身而立,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变化。
“我沉睡了多久?”吕功看到外面已经是下午时分,不由问道。
章义之听到了声音,连忙起身,道:“已经一天一夜了。”
吕功顿时意识到自己已经耽搁了一天的时间,章义之为了自己的安全,同样在驿站待了一天,心里不免也有些歉意。
“章老,实在是抱歉。”
章义之突然横眉冷对,羊怒道:“你怎么比我还婆婆妈妈?你这一路相随,老夫都没你这么客气。”
说着,他已经背起包裹,打开门向外行去。“没事的话,我们继续赶路。”
“好的!”看着他假装气呼呼的样子,吕功不由好笑,随着落到驿站里的马车上。
马车已经更换,章义之爬了上来,付了钱之后疾驰而出。
睡了一觉,吕功只觉神清气爽,甚至连神魂都隐隐有种饱满的感觉。
此时看到章义之赶路,不由想起云中子来。
虽然对于正一盟三山,吕功至今可以说是一知半解,可不得不说这是他为数不多觉得可以信得过的势力。
只可惜的是,新帝继位以来,在不断削弱正一盟的实力,甚至有种要将其割裂的势头。
按照吕功掌握的信息来看,仅仅三年,正一盟其实已经算是丢掉了对神道的掌控。
如今的神道不再是以前天师当道的神道了,更多的变成了赵家豢养的牲畜。
天师道立道千年,华朝神道同样也有了几百年的发展,可是短短几年就已经变了味,这不得不说,太过于讽刺。
一觉醒来,吕功已经想通了很多的问题。对于云中子自断一臂的做法,同样有了全新的理解。
这位将来的阁皂山山主,用自己的一只手臂,换了赵家的恩情。用丘婆婆的话来说,就是斩断了阁皂山和皇宫的关系,从此互不相欠。
只是,到底是多么深的纠葛,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按理来说,正一盟为华朝管理了神道几百年,就算是有恩情,也早就报完了才对。
“章老,正一盟与皇室的渊源很深吗?”吕功忍不住问道。
“这是太祖时期的秘史了。究竟如何,我们又如何得知。江湖上倒是有些流言蜚语,不过大都不可信。”章义之一边挥鞭,一边道:“不过我之前问过牛鼻子,按照他的说法,正一的确是欠了赵家一个大人情。具体是什么,他也不肯说。只说是陈年旧账,没有再翻的必要。”
章义之顿了顿,继续道:“司天监的新政实施以来,司天监内的判官已经被换得差不多了,如今除了正清道长和小楚道长,几乎都已经找不到三山弟子。”
“我本以为,按照牛鼻子的脾气,他应该会有所动作的。可如今看来,我还是看不透他。这三年来,几乎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对于神道的变化,他似乎也一点都不关心。”
“关于神道权利的回收,我们这些老臣一直都尽量避开,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他的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只是三年了,他从未踏入过京都。说来,我们也已经多年未见了!”
突然,章义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或者,连他都觉得华朝已经无可救药了吧?”
第164章 圣上宏图
“连他都觉得?”吕功瞬间听出了章义之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由问道:“章老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觉得华朝要亡?”
“你瞧我这张嘴!”章义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摇头道:“这事,不可妄言。”
“章老这是摆明了只可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吕功故意笑道。
章义之回头白了他一眼:“你一个破箱子,连个户口都没有,算个屁的百姓?”
吕功感觉自己又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无言以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吕功干脆趁机了解一下当今的大势。
“据说如今的皇帝,北伐西讨,南方更是动作不断,这是摆明了要进一步扩大疆域的意思?”
果然,这话直接碰触到了章义之的专业领域。
只见他无奈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陛下继位之后,为何如变得如此激进。西北两个战场还说得过去,怎么说西塞和金元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在边疆小动作不断,扰我民生。可是对于南蛮那不毛之地,我们实在是无法理解。”
“那里几千年前就一直都是人迹罕至的,根据古籍记载,那甚至是个妖物横行的世界。华朝开国几百年来,就算是偶有妖祸,也都被三山高人及时处理,并没有太大的隐患。”
“我们一直都在说,自人皇出现,天地立道,人神分治之后,人族注定万年兴盛,就算是真的有域外妖国,也应该不会逆天行事。”
“南越疆域辽阔,丛山峻岭、沼泽泥潭、甚至是海外岛屿数不胜数,开荒难度又极大。就算是能够纳入版图,按照如今华朝的情况,是没有这个能力守住的,更别说开发了。”
章义之不断地摇头。
六十四年的仕途,三朝元老,位极人臣,甚至是从小看着皇帝长大,他都猜不透。
“你说有没有可能,南越将有祸乱?”吕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尤其是青魃事件之后,吕功一直隐隐感觉到,这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大手,企图搅乱这个世界。
吕功看到了那巨大无比的金身,也感受到了来自天之上的威压,更看到了青魃的反抗。若只是简单的华朝兴衰,朝代更替,应该不会动荡至此。
“就算是,我估计也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章义之突然低下了头,变得非常失落。
吕功知道自己触动了他的伤心事,连忙换个话题。
笑道:“章老,你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吗?”
章义之自嘲道:“我章义之这等穷酸,脾气又差,谁家小姐能看得上我?”
“那可难说,我看章老年轻时候,应该也是风流倜傥才对啊。”吕功笑道。
章义之如今已经是垂垂老朽,对于自己的一生更是看开了。
听到吕功调侃,他顿时笑容满面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只不过,父母早去,没人约束,自然就随性了些。”
章义之突然露出了一丝向往,望着远处的官道,叹气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不入京的话,现在是不是还在敦宜当个逍遥翁。当年,敦宜第一大户人家,丘氏的大小姐,我差点就没忍住,入赘当了个上门女婿,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只是声音中,却有一种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失落。
丘婆婆?
吕功不由有些感叹。或者,章义之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的丘小姐是狐狸所化吧?
更不会想到,六十四年后,她还在敦宜等着他。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才对。
“章老本次回去,就没想过找找当年那姓丘的小姐?”吕功笑问。
“我章义之虽然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又兼有潘安之貌……”章义之缓缓摇头。
吕功难得看他臭屁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章义之终于是编不下去了,正色道:“离开六十四年,她是否还活着姑且不说,就算是能找到,你想干嘛?找个八十岁的老婆子再续前缘?”
“有何不可?”吕功反问道。
章义之突然间愣住了,转头死死盯着吕功良久。
“怎么了?”吕功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我以为我章义之已经够不要脸皮了,没想到你吕功他娘的才是我道祖师爷!老夫还以为你怎么说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比我还要龌龊!”章义之毫不避讳,直言道。
吕功嗤之以鼻。
“章老,将来可别后悔哦。说不定人家丘小姐就能等你六十四年呢?”
“噗……”章义之终于是没忍住,捂住自己的脸,喷了出来。
经过这一方打趣,章义之一路上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又是连续几天的平安无事,吕功也渐渐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如今华朝的情况。
知道了新帝竭力扶持朱家的意图,也知道了如今整个京都的兵马,几乎都被掌控在朱国舅的手中。
“我此前见过朱皇后。”刚好谈到吕功的入京一行,吕功索性将自己的见闻说了。
“那是个可怕的女人。”章义之下了论断,“虽然打过的交道不多,但是朱家的女人,手段可都是一等一的。光是这几年能够将后宫管理得毫无纰漏这一点,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吕功将自己皇宫一行说了。
章义之摇头道:“现在,朱家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了。将林若普调去礼部,等到杜淳失势,再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是林尚书了。”
“如今,礼部,工部,户部都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朝中文臣只要有点眼力劲的,也都依附他们,可以说老朱家已经渐渐把持了朝政。”章义之突然想到了这一次自己辞官的无奈之举,深吸一口气道:“新旧交替本是常理,可是这样下去,那朝堂之上,恐怕就在没有一句真话了。”
“难道当今皇帝就没想到这一点?”吕功大觉意外。
章义之沉吟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连吕功都错愕的猜想。
“我觉得,这本就是陛下的意图。想要完成他的伟业,他需要的不再是直言劝谏,而是言听计从,整个朝野上下一条心。老朱家也好,周倧也罢,都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