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男大当婚
“岳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令妹是至交好友,算不得外人。”
“多谢郡主宽宏大量。”
沈青杉见他拘谨,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想向岳公子讨教一二,不知公子可愿赐教?”
岳渊停一愣:“这……郡主,我……”
“怎么?瞧不起我?”沈青杉扬眉一笑,反手拔出长刀,朝岳渊停掷去,而后抽出佩剑,娇喝一声:“看剑!”
岳渊停见她来真的,不敢大意,连忙挥刀迎上。
一时间,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十招过后,岳渊停心中肃然起敬。
不愧是出身将门,上过战场的,功夫着实不错。
沈青杉才跟云冽学了没几天,精妙的剑招有限,使完就黔驴技穷了。
她赶在落败之前飘身后退,笑道:“岳公子武功高强,我认输了。”
岳渊停忙抱拳道:“在下愧不敢当,沈家枪名扬天下,是郡主有意向让,否则在下早已落败。”
沈青杉擦了擦汗,看看金红的朝阳,笑道:“眼下我打不过你,我这就去学点厉害的,等我学成了,咱们再比过!”
语毕,掉头就走。
岳渊停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待她转过回廊,才猛然醒过神来。
少年清澈的眸中泛起浅浅笑意,摇了摇头,收刀入鞘,回屋读书。
——
沈青杉哼着小调踏入四方庭,迎面而来一堵温热厚实的怀抱。
“今日晚了,该罚。”
沈青杉从云冽怀里仰起脸,眉开眼笑:“亏我一路跑来,早知你要罚我,我索性不来了。”
云冽见她满头大汗,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觉失笑。
“昨儿还低眉搭眼的,今日便兴高采烈,发生什么喜事了?”
沈青杉笑眯眯地卖关子:“不告诉你!”
顿了顿,又道,“我今儿一大早便吃了败仗,你快教我几招厉害的,回头我好找场子去。”
云冽挑了挑眉,还当她是被沈丹枫收拾了,宠溺地揉揉她的后脑,便开始传授新的招式。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
沈青杉正要走,云冽忽然拉住她,递了个眼神,朝花园走去。
花园里有座假山,是以玲珑剔透的太湖石修建而成。
钻进山洞,在山壁一块凹进去的孔洞中伸手一按,就听“吱呀”一声,地面裂开一条缝,像开门似的往内翻折,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台阶蜿蜒。
云冽拾级而下,沈青杉紧随其后。
地道内暗无天日,且十分潮湿,石壁湿漉漉的,时不时有水滴落。
墙壁上点着火把,昏黄的光照出两侧的地牢。
地牢大部分都是空的,唯独尽头那间,有几个黑衣蒙面人持刀守卫。
见云冽带着沈青杉过来,黑衣蒙面人并没作声,只躬身行了一礼,打开地牢门,默契地退下。
何明光瑟缩在角落里,衣服被潮气浸湿,沾着泥土与发黑的血迹,脏污不堪。
“何大人,咱们又见面了。”沈青杉嫣然而笑。
何明光脸色灰败,眼神晦暗无光。
他的伤只是草草上药,吊着命保他不死,并没精心救治。
他循着声音望去,见云冽眉目冷凝,不禁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阵阵粗喘。
“郡主……你……你答应过的,保、保我全家性命。”
何明光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唯一的牵挂,就是全家老小的安危。
沈青杉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笑意冷锐又残酷。
“苍玉山遇刺的同一天,你老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何明光呼吸一滞,瞳眸猝然紧缩,恐惧如针般尖锐。
“我家人……”
“出京那日,战王爷已派人秘密将你家人送走。”
何明光松了一口气,短短一刹,便已出了满头冷汗。
“你这条狗命,就别指望了,通敌叛国,必死无疑。”沈青杉毫不留情地道,“你若说出幕后主使,拿出证据,王爷便放过你全家性命。”
何明光一听,晦暗的眼中燃起一星希望,爬到云冽脚边,跪地砰砰磕头。
“岱王!是岱王指使下官干的!”
云冽冷声问道:“岱儿身为皇长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为何要通敌?”
“正因为他是皇长子,他才心有不甘!”
“当今皇上以庶长子之身继承大统,岱王一向以之为榜样。”
“岱王年纪最长、办差最多,却因出身而无缘太子之位,他岂能甘心?”
“当今太子是元后所出,元后早逝,太子无母亲倚仗。继后是元后的堂妹,同出自刘氏,膝下有亲生子,且比太子年长,占尽优势。”
“岱王意图夺嫡,便私通北齐,在粮草上动手脚。而主理粮草的兵部、户部两位尚书,正是继后的兄长、太子的舅舅。一旦粮草出岔子,兵部户部难辞其咎,岱王一箭双雕,同时斩断两位嫡出皇子的左膀右臂,可坐收渔翁之利!”
何明光这番话,在沈青杉意料之中。
前世,因为粮草不济,兵部户部两位尚书果然受到降职惩处,大大削弱了太子与继后两派势力。
云岳趁机崛起,办了几件漂亮差事,很得皇帝重用。
云冽一听,不禁勃然大怒。
身为皇子,人人都想争那个位置,为此不顾手足亲情,用尽阴谋诡计。
他知道这是身在皇室无可避免之事,可为了夺嫡而私通敌国,断送本国将士的性命,着实罪不可恕。
“你可有证据?”云冽的声线因极度愤怒而有些发颤。
何明光点了点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呵!下官早知会有这一天,自然是要留一手的。”
他叹了口长气,说道:“在下官老家后院的歪脖子枣树下,地下五尺埋着一个铁皮匣子,里头有个账本,记录着这些年来,岱王与北齐往来礼物的名录。”
“下官在户部任粮草督运多年,北境战场的粮草运送都是经由下官之手,两方书信往来都是下官经办。”
“书信不可截留,只能抄录,但没用印,做不得证据。唯独礼物名录,可证明岱王与北齐私相授受。”
“北齐送过几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岱王贪财,想来定是要珍藏的。”
云冽让人取来纸笔,让何明光将刚才所说一一写下,签字画押。
出了地牢,沈青杉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骄阳似火,驱不散内心阴霾。
云冽容色冷沉,攥着口供的手背青筋毕露。
“擎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云冽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明儿个再来。”
沈青杉低着头,思绪转得飞快。
云岱通敌,留不得。
他一倒台,原本属于他的势力会被各方瓜分殆尽,朝中局势又会随之改变。
但不知,云岳会捞到什么好处。
想到云岳,沈青杉心头不禁烦躁翻涌。
她与云岳有不共戴天之仇,然而沈氏一族的悲剧,根源并不在于云岳。
沈氏手握重兵,雄踞天南,枝繁叶茂,后辈出众,早已成为皇帝的心腹大患。
即便沈氏一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家越来越繁荣昌盛,以致脱离掌握。
将来不论是谁登上大位,都会对沈氏下手。
这是局势使然。
061 望门寡
揣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镇南王府,一进角门,就被沈丹枫拉了过去。
“杉儿,如何?”
少年屏气凝神,忐忑不安。
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期待夹杂着丝丝缕缕担忧。
沈青杉摊开两手,朝他俏皮地笑笑:“你猜。”
沈丹枫松了一口气,手拍着胸膛,眯着眸子笑了。
“她收下了!太好了!”
“哎,你先别乐,她还没想好呢!你的心意,人家要还是不要,得等我下回去找她玩才知道呢。”
“啊?”沈丹枫的俊脸顿时垮了,“她……瞧不上我么?”
沈青杉耸了耸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她没说,我也不敢胡说,我怕说错了,你又来怪我。”
沈丹枫蔫眉耷眼,没了精神。
“五哥,你都歇两日了,明儿个可要去跟徐公公学武了。人家徐公公是大内顶尖高手,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他都不屑搭理。你可不能错过这天赐良机!”
“知道了。”
沈丹枫栽着脑袋,心事重重地走了。
沈青杉也不去管他,回到杉园,继续绣荷包。
归雁啧啧连声:“小姐不是最讨厌绣花的么?这几日倒是好性子,竟坐得住。”
征鸿也是满肚子疑惑:“小姐的绣工怎么突然之间精进许多?瞧这针脚,细密有序,倒有几分像王妃的手笔。”
沈青杉笑笑,没接话。
前世她入岳王府后,很少动刀枪,长日无聊,只好做些女红打发时间。
后来有了孩子,给孩子做衣裳,这绣工便越发精致了。
后半晌,云晞来了。
她一进门,便给沈青杉跪下了,眼圈泛红,显然刚哭过。
“多谢姐姐请来太医,家父才能保住性命。”
沈青杉有些意外,没想到云晞竟然会亲自登门,下跪道谢。
她虽然不待见云晞,但也没那兴致特意为难她取乐。
“起来吧。”
“多谢姐姐!”云晞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才抬起脸来,眼泪巴叉地看着沈青杉。
“姐姐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家父感激不尽,千叮万嘱,吩咐妹妹务必诚恳致谢。”
“妹妹听说姐姐喜爱落日湖的景致,特意安排了酒宴,还请姐姐明日务必赏脸。”
沈青杉不想去,冷淡地道:“舅舅重病,你该在榻前侍奉汤药。”
“姐姐有所不知,家父笃信因果报应,前次是我们无礼冒犯,招来灾祸。此次承了姐姐救命之恩,若不诚心答谢,恐遭天谴。还请姐姐赏脸,也免家父病中萦怀。”
沈青杉不耐烦听她啰嗦,烦躁翻滚着上涌,只想赶紧打发了她,于是摆摆手道:“好吧,劳你替我向舅父转达问候。”
云晞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退三步,才转身走了。
征鸿随口道:“表小姐转了性,倒也有几分温婉大方,可见遭这一灾,倒是因祸得福了。”
归雁不以为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过是家中失势,没了倚仗,想攀上咱们镇南王府这座大靠山罢了。”
她看向沈青杉,不放心地叮嘱:“小姐,婢子觉得不妥,您可务必要多留一个心眼。”
沈青杉笑笑:“知道了。”
云晞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虚与委蛇,她完全不在乎。
敷衍她,不过是收敛锋芒,顺水推舟罢了。
熬到三更天,沈青杉终于将荷包修好了。
月华色的一品云锦,绣着一株扎根于山石间、迎风而立的苍翠杉树。
清隽孤绝,简单大气。
沈青杉起了个早,到了战王府,却没进去,把荷包往徐茂春手里一塞,掉头就跑。
“哎,郡主!”
徐茂春一头雾水,定睛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往四方庭跑。
——
落日湖莲叶接天,荷花映日,别有一番意趣。
沈青杉纵马跑了一程,薄汗微微,连带着满腔烦躁都消减不少。
渡口停着一艘精致的画舫,云晞站在二楼窗口翘首而望。
“姐姐赏脸赴宴,小妹受宠若惊。”
沈青杉笑了笑,抬步上楼。
撩开帘子一看,眉头不禁微微一蹙。
云景也在。
云景笑脸相迎:“青杉妹妹,快来坐。”
不等沈青杉开口,他便执壶倒酒,热切地道,“多亏妹妹请来太医,家父才能捡回一条性命。妹妹的大恩大德,为兄铭感五内。”
沈青杉看了眼八仙桌上的描金酒壶,眸中倏忽掠过一丝冷意。
“之前的事,都是为兄的错,为兄在此诚心诚意向青杉妹妹赔罪,还请妹妹多多包涵。”
云晞挽着沈青杉的手臂,引她入座,而后在她旁边坐下。
云景双手端起一杯酒,站起身一本正经地道:“为兄自罚三杯,向青杉妹妹赔罪。”
说罢,便一饮而尽。
云晞执壶,为云景斟酒。
沈青杉瞧得分明,云晞的大拇指,将壶盖镶嵌的红玛瑙往左拨了一下。
鸳鸯转心壶,宫里害人的把戏,虽不常见,但岂能逃过沈青杉的法眼?
酒壶设有机关,酒液一分为二,拨动红玛瑙,便可随心所欲倒出有毒或是无毒的酒液。
沈青杉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云景做戏,眉眼温和,笑容浅浅。
云景盯着她那白净无暇的右脸,想到稍后会发生的事,不禁心头一热,呼吸粗重些许。
三杯酒罢,云晞笑盈盈地给沈青杉斟了一杯酒,继而给云景和自己倒酒。
云景再次举杯:“这杯酒,是向青杉妹妹道谢,还请妹妹赏脸。”
沈青杉轻蹙眉头,朝云晞笑了笑,温和地开口。
“湖风水汽重,我身上有伤,吹了这会子风,头疼得紧。晞儿妹妹,可否劳烦你替我关窗?”
云晞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哎,我这就去。”
她提着裙摆,袅袅娜娜地朝对面的窗户走去。
云景满怀期待地盯着沈青杉,那眼神恨不得吃人似的。
“嘶——腿疼,似乎抽筋了。”
沈青杉眉头紧拧,表情痛苦。
云景腆着一脸腻笑,心口砰砰狂跳:“那我给你揉揉?”
不等沈青杉回答,他便俯下身子,往桌子底下钻。
沈青杉拿起酒壶,用巧劲将红玛瑙拧了半圈,向上一提。
两边的酒液瞬间融合。
再向下一按,机关恢复原状。
她收回手,含笑唤道:“表哥,我不疼了,你起来吧,咱们喝酒。”
062 定情信物
云景的手还没碰到沈青杉的腿,听她叫他,虽心痒难耐,但想着大计,硬是忍住了。
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赔着笑脸道:“妹妹定是伤势未愈,身子虚弱。这些菜肴都是晞儿亲手做的,妹妹可要多吃些,好生补补。”
沈青杉微微一笑:“多谢表哥。”
云晞关上窗,趋着细碎的莲步,摇曳生姿地走来,笑盈盈道:“咱们是一家人,莫要如此见外。”
兄妹俩举起酒杯,目光齐齐投向沈青杉。
沈青杉不动声色地举杯,扬起纤细的脖颈,衣袖掩面。
云晞与云景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青杉既然看出酒壶有猫腻,又怎会喝?
她方才将手帕塞进袖口,此刻以衣袖掩住,将酒杯一侧,酒液尽数倒进袖口,洇进帕子,不露半分端倪。
云晞又来倒酒,沈青杉拈着小小的酒杯,摇头拒绝。
“我身上有伤,不宜饮酒。二位盛情相邀,我自是不愿扫兴。然而毕竟抱恙,多饮伤身,还请二位见谅。”
云晞蹙眉看向云景,云景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青杉妹妹肯赏脸喝一杯,已是给了为兄天大的脸面。”
“多谢表哥体谅,等我伤好了,我来做东,请二位尝一尝南疆佳酿。”
云晞娇笑道:“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了。”
她给自己和云景各倒了一杯酒,说着笑着,就将酒喝了。
不多时,壶盖左拨,倒不出酒来了。
云景眸子一眯,舔着嘴唇,目光落定在沈青杉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沈青杉仿佛被毒蛇的信子缠上,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但仍旧不动声色地同二人闲话。
云晞的脸色渐渐发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云景也感受到一股子熟悉的燥热,仿佛胸腔里揣着一颗火球,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烘烤着。
沈青杉及时站起身,朝外走去。
“我头疼得紧,出去透透气。”
云景想拦住她,不料一站起身,脑子一嗡,似有烟花炸开。
他粗重地喘着,强烈的渴望猝然迸发。
云晞受不住燥热,下意识拉扯襟口,嘴里喃喃自语。
“热……难受……”
云景听见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发懵的脑子哪还顾得那么多,低吼着扑了上去。
……
沈青杉在楼梯口站了会儿,听见里头的动静,不屑地弯了弯唇角。
一个流连烟花柳巷,一个暗中背夫养汉,这俩人搞到一起,谁也不吃亏。
她正要下楼,忽然听见一串杂沓的脚步声,是从对侧传来的。
李柔静撞开西侧的珠帘,边扬声叫唤,边朝北窗下滚作一团的两人快步走去。
“景儿,你与青杉饮酒,怎么会……这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紧接着,几名满头珠翠、衣饰华丽的贵夫人撩开帘子,笑容暧昧地往雅间里走,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柔静走近一看,那刻意装出的惊讶与怒气,瞬间变成了真火。
“怎么是你?!你们……你们……”
眼看着几名贵妇人走进雅间,李柔静顾不得那么多,捡起地上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衫,兜头兜脸将两人罩住。
李柔静刻意喊出沈青杉的名字,另一头的沈青杉,瞬间明白了这母子三人的意图。
原本以为,云景和云晞兄妹俩设这个局,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坏她的清白。
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真正目的,是引人当场捉奸,逼她不得不下嫁云景。
桌子后头滚作一团的两人,衣衫不整,哼吟不断。
几个贵夫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禁面红耳赤。
李柔静黑着脸上前赶人:“散了,都散了!”
“年轻人气血方刚,多灌了些黄汤,做点子出格的事,也是难免的,云夫人何必气恼?”
“还要恭喜云夫人,得了长安郡主这个好儿媳妇呢!”
“长安郡主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令公子娶了长安郡主,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李柔静脸色铁青,几个贵夫人的话,仿佛狠辣的巴掌,扇得她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沈青杉在另一侧听得一清二楚,她撩开帘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呦,这么多人呀!舅母也在?”
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长、长安郡主?你不是?不是……”
一位手摇团扇的贵夫人,指了指沈青杉,又指了指地上忘我翻滚的两人。
“不是什么?”沈青杉一脸懵懂,“景表哥和晞儿表妹请我喝酒,我有伤在身,不胜酒力,就出去透透气。”
她扬起笑脸,朝李柔静福身行礼:“不知舅母在此,未向舅母请安,是青杉失礼,还望舅母恕罪。”
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有好事者问道:“那这地上的女人是谁?”
“地上的女人?”沈青杉像是这才发现不对劲,脱口问道,“是啊,表哥和晞儿妹妹上哪儿去了?”
李柔静两眼喷火,恨不得扑上去撕了沈青杉的嘴。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说什么也不能让大伙儿坐实那女子就是云晞。
沈青杉环视一眼屋子,绕开众人朝桌子后走去:“表哥,晞儿妹妹,你们在做什么?可是吃醉了酒,摔着了?”
李柔静死死地扯住沈青杉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道:“那是我府中的一个小丫鬟,想必是趁主子醉酒,起了不轨心思。”
到了这会儿,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地上那女人,定然是云晞无疑。
有个四十来岁、身形富态的贵夫人拉起沈青杉的手臂,引着她向外走。
“郡主别去,莫污了眼睛。”
其余人也都露出微妙的笑容,拥着沈青杉朝外走。
顷刻间,满屋子人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还在巫山之巅忘我翻滚的两人,以及气急败坏的李柔静。
李柔静狠狠踹了云晞一脚,一把薅住她凌乱的秀发,劈手就是好几个大耳刮子。
药性颇烈,才刚起了个头,又岂是她能管得住的?
云景哼哼唧唧地缠上来,把李柔静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死命地殴打云晞。
云家的脸面与未来,毁于一旦!
沈青杉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众人不敢在她面前口没遮拦,便相继告辞。
看了一出好戏,沈青杉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回城。
063 鸿门宴
奉恩将军府。
云景和云晞跪在地上,李柔静手持家法,死命地责打云晞。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自甘下贱也就罢了,竟敢祸害你哥哥!”
云晞脸肿得老高,嘴角淌着血,身上也被打得处处青紫,钻心的疼。
“娘!娘!不是这样的!是沈青杉那个贱人,是她害我的!”
她扯着李柔静的衣角,哀哀讨饶,“娘,别打了,别打了!”
李柔静重重一脚踹开她,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老娘万事俱备,你竟将事情办砸了!”
云景栽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跪坐着,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药下得太重,他这会儿还头晕眼花,两耳嗡鸣呢。
云晞爬过去,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这都是沈青杉那个小贱人害了我!娘,您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李柔静一通责打,累得不轻,瘫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她端起茶盏,一口喝干冷透的茶水,将茶盏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今日之事,所见者甚多。那起子长舌妇人,没一个是好性子的。只怕要不了几日,京中便会传出流言去。”
说到这儿,她又恼怒地踢了云晞一脚。
“景儿可是嫡长子!大好的前程,都毁在你这个小贱人手里了!”
云准被降爵三等,沦为宗室笑柄。
李柔静生怕家族尊荣一蹶不振,便想了个阴损的主意。
让云景坏了沈青杉的清白,引人当众揭穿,镇南王府为保声誉,便不得不将沈青杉下嫁。
攀上镇南王这座靠山,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没想到出了岔子,一双儿女名声尽毁,云家算是彻底没了指望。
云晞满脸泪水,急道:“都是女儿没用,娘要打要罚,女儿毫无怨言。只是……只是善后要紧,还请娘尽早拿定主意。”
李柔静就是个市侩妇人,没什么大智慧,此刻急火攻心,哪还有什么主意?
云晞打量着李柔静的表情,说道:“女儿有个主意,还请娘斟酌。”
“你说。”
“那小贱人害我至此,决不能白白放过她!她既不愿嫁给哥哥,那便由我嫁入沈家,照样能重振家门!”
“你?”李柔静翻着白眼不屑冷睨,嗤笑道,“你已是残花败柳,做个偏门小妾都没人要的东西,还想嫁入镇南王府做少奶奶?”
云晞心中如被针刺,又怒又痛。
红肿的眸中闪着阴毒的邪光,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
“沈丹枫年少气盛,面对着模样俊俏的姑娘家,有个心猿意马,亦是人之常情。娘,您说是么?”
李柔静一听,当即心领神会。
只要略施小计,让沈丹枫和云晞有独处的机会。
成不成好事不打紧,只要在外人看来,沈丹枫占了云晞的便宜,那他便不得不娶。
李柔静松了一口气,一拍桌案,斩钉截铁地道:“好!就依你所言!”
顿了顿,又横眉冷目地斥道,“这一次,你可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切不可再出岔子!”
云晞含着泪,重重点头:“请娘放心,事关女儿终身,女儿绝不会出半分纰漏。”
李柔静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先去收拾收拾,此事越快办妥越好。”
云晞强忍着疼痛站起身,行了礼,蹒跚地退下。
——
云冽刚回到王府,徐茂春便满脸怒色地迎上来。
“王爷,老奴听了一耳朵闲话,怕是有人要对长安郡主不利。”
“哦?何人如此大胆?”云冽撂了缰绳,眸子微眯,周身气息蓦地阴冷。
“今儿清早,郡主塞给老奴一枚荷包,一言不发,拔腿就走。老奴放心不下,便派人去瞧了瞧。”
“原来郡主是去赴云晞与云景的宴,正饮着酒,那李氏突然领着乌泱泱一群人上去捉奸,还没进门,就喊出了长安郡主的名讳。”
云冽听到此处,眉头一拧,眸中泛起一抹冷锐寒芒。
“好在长安郡主及时出现,才洗清私通的污名。”
“这酒宴怎的闹起了奸情?李氏还没见到人,又怎会无端端喊出长安郡主的名讳?”
“事后查知,原来是云景与云晞兄妹俩,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颠鸾倒凤!”
云冽浓眉一蹙,墨瞳冷光四溢,掉头朝外走去。
不亲眼看到沈青杉,他不放心。
沈青杉正坐在桂花树下纳凉,晃荡着摇椅,懒洋洋的盘算着。
云景云晞吃了这么大的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按照常理,李柔静定会赶在消息传开之前将云晞嫁出去,以免败坏家门名声。
谁会是那个倒霉蛋呢?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恹恹欲睡。
“卿卿!”
云冽踏着夕阳金红的华光快步走来,俊眉修目写满担忧。
沈青杉眯着眼睛看过去,见是云冽,懒洋洋地支起身子。
“擎之,你怎么来了?”
“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你还好么?”
沈青杉展开笑颜:“好得很呀,吃好喝好,还看了一场好戏。”
云冽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里,继而冷声道:“看来上回的惩罚太轻了。”
“哎,你别恼呀!”沈青杉满不在乎,笑嘻嘻地道,“留着他们看戏,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云冽可没兴致看戏,敢动他的人,找死!
沈青杉看出他眼底的嗜血冷意,笑道:“擎之,这事你别管,我自有主张。”
云冽冷着脸,不为所动。
沈青杉攀住他的手臂,软绵绵地撒娇:“擎之~”
云冽横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但既然她要玩,那就由她玩去,大不了他盯紧点,做好随时善后的准备。
沈青杉要做的,是改变沈氏一族的命运。
而沈氏的命运,与朝局息息相关,并不是单单弄死云岳就能解决的。
这需要顺势而为,在关键节点上发力,而不是没头没脑的跟前世仇人较劲。
064 将计就计
沈青杉的目光在云冽腰间扫了一圈,没见那枚荷包,不禁有些失望。
云冽将她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从怀里摸出荷包,拿在手里晃了晃。
“在这儿呢。”
沈青杉顿时眉开眼笑:“怎么不系在腰间?”
“我是粗人,成日舞刀弄枪,怕弄坏了。”
沈青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云纹玉坠子,故作不悦。
“擎之这话,是在怪我不爱惜你的心意。”
云冽一急,忙开口解释:“不是,你听我说,我不是……”
沈青杉板着脸,故作恼怒地道:“我不听!”
云冽着急上火,额头迅速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足无措。
沈青杉绷不住笑了,将荷包系在他腰间,小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
“堂堂战神威震天下,若教人瞧见你这副呆愣愣的模样,还不知要怎生取笑呢!”
云冽这才知道她是逗他,松了一口气,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头,宠溺又无奈。
“敢戏弄堂堂战神,沈青杉,你好大的胆子!”
沈青杉笑吟吟望着他,俏丽的眉眼间缭绕着万缕情丝。
“我的胆量,不是你给的么?”
恃宠生骄的前提,不都是有个宠字在么?
“往后每日辰时,不许不来。”云冽点了下她的额头,清凌凌的眸子里写满深情。
一天不见她,心里便空落落的,跟掉了魂似的。
沈青杉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往后天天去见你,风雨无阻。”
云冽想亲亲她,又怕无名无分,太过唐突,只得退而求其次,抵了抵她的额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告辞。
——
一大早,云岳就来了。
“青杉,这几日怎么不去府里做客了?”
沈青杉有些纳闷,问道:“岳王来了,请恕青杉失迎,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云岳温和地笑道:“吩咐倒谈不上,只是这几日明珠一直念叨你。本王怕她挂心,不利于安胎,便亲自来瞧瞧。”
“我才回京,伤还没好,怕过了病气,反倒不吉利。既是王妃萦怀,那我一会儿就去请安。”
说话间,归雁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杉园。
“见过岳王爷,小姐,舅夫人与表小姐来了,这是表小姐亲手做的点心,说是谢小姐的。”
沈青杉眉心一跳,脸色顿时变了。
昨儿个才闹了那一出,今天又来了。
这是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难不成,那对恶毒的母女,想让她五哥当冤大头?
沈青杉略一思索,当机立断,笑容满面地道:“可否劳岳王爷载我一程,回头在各家夫人小姐跟前,我也好显摆显摆,我可是岳王爷亲自上门来接的贵客呢!”
云岳闻言,笑意盎然:“青杉活泼可爱,难怪连九叔那般清冷的性子,都对你宠爱有加。”
“容我同五哥说一声,今儿我就不去战王府了。”
云岳被沈青杉那言笑晏晏的模样迷得心醉神驰,下意识随着她的脚步走进枫园。
沈丹枫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沈青杉心里一咯噔,忙问:“五哥,出什么事了?”
“你自己去看!”沈丹枫一脸晦气,狠狠“呸”了一口。
沈青杉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拉住云岳的手臂,抬步就朝屋里走。
云晞跌坐在地上,俏脸酡红,外衫敞着,露出大红色彩蝶穿花的兜衣。
她瞧见一双黑色靴子,心下一喜,还当是沈丹枫去而复返,一把抱住他的腿,身子软绵绵的就往上攀。
“妹妹心口闷得慌,哥哥给我揉揉嘛~”
云晞抓住云岳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按。
枫园的丫鬟婆子、小厮仆妇,听见动静都围了上来,正好看见云晞扑向云岳。
云岳冷不防被抱了个正着,鼻端飘过一阵香风,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抬手就将云晞娇软丰腴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沈丹枫怒道:“云晞,你不要脸!”
云岳陡然听闻一声暴喝,神智倏然回笼,一把推开云晞。
云晞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哎呦哎呦直叫,迷离的眼睛妖媚的往上瞟,只见乌泱泱一群人,愣了一愣,便捂着脸哭叫开来。
“五哥哥,你……晞儿没脸见人了!”
沈青杉气笑了:“你的确是没脸见人了!”
她转向云岳,屈膝福了一礼:“亏得今日王爷在此,否则我五哥可就毁在这贱人手里了!”
云岳此刻约莫也猜出苗头来了,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丹枫脸气得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回王爷,丹枫正要出门,云晞忽然来了,说是道谢。两句话没说,她就扯开衣裳硬往我身上扑,我……”
云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捂着脸嘤嘤哭泣。
“五哥哥,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抱着我,不许我走,你说我生得美艳,你喜欢我,你还说要娶我,怎么如今却又翻脸不认人了?”
沈丹枫气得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你!我早已有心仪的姑娘,论性情论模样,你给她提鞋都不配,我岂能瞧得上你这种货色?”
沈丹枫原本不是口舌毒辣之人,但被逼急眼了,朝着云岳噗通一跪。
“王爷方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云晞勾引我不成,反口诬陷。”
“我沈丹枫堂堂男子汉,行得正站得直,绝不任人污蔑!等到了公堂上,还请王爷为我作证!”
沈青杉这才挺身而出,不紧不慢地道:“来人,报官!孰是孰非,待京兆尹一查,便见分晓。”
云岳眉头一蹙,连忙阻拦:“慢着!”
沈青杉冷着脸,怒道:“王爷这是何意?我五哥清清白白的名声,岂能受此污蔑?沈家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王爷难道要我们忍气吞声么?”
云岳犹豫道:“云晞是宗室女,事关皇家声誉,不可肆意宣扬。”
他威严地扫视满院众人,凝声道:“今日之事,谁敢往外传半个字,本王要谁的命!”
沈青杉攥着拳,怒火在胸腔奔涌。
云岳拍了拍沈丹枫的肩膀,安抚道:“你们只管放心,本王必定不会让忠臣受辱。本王这就进宫禀报父皇,请父皇亲自处置。”
沈青杉这才长吁一口气,折身行礼:“多谢王爷。”
云岳吩咐道:“将人绑了,塞进轿子,随本王进宫。”
云晞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得厉害。
沈青杉亲自去请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两人顿时勃然大怒。
永安大长公主当即让人把李柔静也绑了,一起押送进宫面圣。
065 捉奸大戏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
云岳向何满仓低声嘀咕一番,何满仓大惊,忙入内禀报。
不一会儿,皇帝便传召众人入内。
永安大长公主甫一进内殿,便鹤头拐杖一顿,噗通一声跪下了。
皇帝慌得连忙亲自起身搀扶:“姑母快快平身,您老偌大年纪,无须行如此大礼。”
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华容郡主带着泣音重重磕了个响头:“求皇上为我儿做主!”
皇帝扶永安大长公主起身,赐了座,两道龙眉拧得死紧。
沈丹枫年轻稚气的脸都快气变形了,重重一个头磕下,伏在地上说道:“求皇上为小臣做主!”
皇帝已经听何满仓大略说过,有云岳作证,此事绝对不会作假。
他也没想到,身为宗室子弟,战功赫赫的老康王子孙,这一家子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来。
皇帝满面冰霜,怒气冲冲地道:“胡闹!当真是胡闹!这云准当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何满仓小心翼翼地道:“云将军一向不理世事,如今病重垂危,下不得榻,只怕他未必知晓。”
“身为一家之主,管教不好妻儿,难道便不是他的罪过了?”皇帝吹胡子瞪眼,直拍龙案。
永安大长公主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华容郡主泪水涟涟,眼圈通红,沈丹枫伏在地上不起身。
沈青杉垂眉敛目,跪在一旁。
皇帝扫视一眼殿下众人,不由头大如斗。
这起子祸害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在镇南王头上动土。
即便是他这个皇帝,对待镇南王都得让其三分。
深吸一口气,皇帝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摆了摆手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霓裳啊,云准是你的亲弟弟,真要是将他如何了,你这个做姐姐的,难免心疼。”
“既然是儿女们胡闹,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成全孩子们吧。”
华容郡主气笑了,冷着脸道:“皇上的美意,请恕霓裳不敢领受。那云晞是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便能做出勾引男子之事,如此水性杨花,岂能做我沈家的少奶奶?”
皇帝一噎,无言以对。
沈丹枫怕皇上顺水推舟,将云晞赐婚给他,忙磕头道:“启禀皇上,小臣已有倾慕的姑娘,此心此情,矢志不渝。请皇上明察!”
华容郡主神色一凛,怒道:“住口!圣驾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沈丹枫紧紧地咬着下唇,神情倔强。
他不指望母亲能立即接受岳娉婷,但他说什么都不会要云晞。
皇帝叹了口气,退了一步。
“霓裳所言有理,云晞此举,的确不堪为正室。但她终归是你娘家侄女,不如就让她入你沈家,做个妾室,也算是给她一个去处。”
云晞毕竟是宗室女子,况且引诱的是自家表哥,最稳妥的方法,便是让沈丹枫收了她。
沈丹枫急道:“小臣心有所属,弱水三千,惟愿取此一瓢,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眉头一蹙,脸上浮起一层薄怒。
云岳见状,眼珠子一骨碌,计上心来。
“父皇,儿臣倒有个主意,请父皇斟酌。”
“你说。”皇帝容色沉沉,满脸不耐烦。
云岳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开口。
“靖义侯的独子天生痴傻,年过三十尚未婚配。靖义侯为此事愁闷多年,不如……”
皇帝一听,双眼瞬间一亮,抚掌赞道:“好主意!”
靖义侯朱明军功累累,伤病无数,皇上赐其在京中养老。
他如今没了兵权,又不在朝为官,表面虽显赫尊贵,实则是秋后的蚂蚱,也就这几年了。
官宦人家谁也不愿将女儿送入火坑,而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又当不得侯府少奶奶,掌管不了偌大的府邸。
皇帝当即下旨,将云晞赐婚给靖义侯独子,尽快择期完婚。
沈丹枫松了一口气,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的脸色也缓和多了。
唯独沈青杉,秀气的眉头稍稍一蹙,垂落的眼帘遮去转瞬即逝的冷意。
云岳想借花献佛,拉拢靖义侯。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帝发落了云晞,看看沈丹枫,又道:“霓裳,你的儿子性子刚直,颇重情意,很好。”
沈丹枫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里:“多谢皇上。”
“你方才口口声声有心仪的姑娘,你既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朕便替你做主,赐你一份体面。”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沈丹枫连连磕头,华容郡主忽然冷着脸怒喝:“枫儿,皇上面前,不可胡言!”
沈丹枫看了眼华容郡主,心头一紧,撑在地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启禀皇上,小臣的心上人,是南阳伯嫡出的小姐,闺名娉婷。”
华容郡主大怒,正要开口,皇帝便抚着灰扑扑的胡须,笑道:“伯府嫡出小姐,出身也不算差,可堪与你相配,准了!”
华容郡主一怔,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皇帝两次提到要将云晞给沈丹枫,都被拒绝,他已经窝着火了。
此刻他开恩赐婚,若她再出言反对,未免太过不识抬举。
华容郡主气的得脸色铁青,沈丹枫却是眉开眼笑。
众人行了礼,退出御书房。
云岳原本想道喜,但打量着华容郡主的脸色,讪讪的没敢吭声。
沈丹枫向云岳长揖到地:“多谢岳王。”
云岳笑了笑,拍了拍沈丹枫的肩膀。
沈青杉也行礼道谢:“多谢岳王相助,原想着向岳王妃请安,这会子怕是来不及了。”
“不打紧,你得空了多去瞧瞧她也就是了。”
没走多远,云崇便满头大汗地跑来了。
“姐姐!姐姐!”
他先扯着沈青杉的手臂摇了摇,才呼呼地喘了几声,擦擦汗,整整衣衫,向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行礼。
“姐姐,你都进宫了,也不来瞧我。若不是我听见底下人说,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见上你一面呢。”
沈青杉将他跑乱的鬓发理整齐,温和问道:“你这会子应该在读书,这是逃学了?”
“没,我向师傅告了假。”
他拉着沈青杉的手,略瘦了些的脸上洋溢着纯稚的笑容。
“姐姐,你答应过每个月都带我去玩,要不就今儿个吧。”
沈青杉看了看云岳,笑道:“那好吧,咱们去瞧瞧岳王妃。”
“哎,好!”
永安大长公主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
066 贼心不死
岳王府。
侯明珠歪在美人靠上,额上汗津津的,两个丫鬟打扇,还觉得躁得慌。
“这才三个多月,就如此难捱,往后半年,可怎么过呀!”
正抱怨,忽听清亮脆嫩的嗓音袅袅传来。
“王妃如今受的苦楚,都是为了小世子。小世子呀,你在娘亲腹中可要乖乖的,别老折腾你娘亲。”
侯明珠眸子一亮,欣喜地道:“青杉!可是青杉来了?”
云崇探进一颗小脑袋,笑嘻嘻地道:“五嫂就只念着我青杉姐姐,就不想我么?”
侯明珠眉开眼笑:“自然是想的呀!我娘家兄弟与你一般大,我瞧见你,便如同瞧见我兄弟。十一弟,你能来瞧我,我欢喜的很。”
云崇与沈青杉前后脚走进来,侯明珠连忙吩咐丫鬟上茶。
她半歪着,饶有兴致地同两人说话。
云崇孩子心性,坐不住,没说几句就跑去找云岳玩了。
“如今已不恶心了,胃口大开,一日能吃上七八顿,偶尔半夜醒来,还要再吃上一大碗鸡汤面,青杉你瞧,我是不是长胖了?”
“你头先吃不下,清减许多,如今还没补回来呢。多吃多长,才能生个健壮娃娃。”
侯明珠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甜滋滋的,笑容满面。
沈青杉眼帘垂落,盯着她的手,心里波浪滔天。
前世,她也曾满心欢喜地期待孩子平安落地,可迎来的,却是侯明珠的毒手。
短短一刹,沈青杉便收摄心神,弯唇笑了开来。
“今日一早,岳王便亲自去镇南王府接我来瞧你。王妃,王爷对你如此爱重,你可真是有福气呀!”
“一早?”侯明珠眉头一蹙,下意识朝窗外瞟了一眼。
这会子已经是午后了。
沈青杉重重地哼了一声,恼怒地道:“都怪那个云晞,也不知发了什么癫,勾引我五哥不成,竟对岳王动了歪心思!都怪她耽搁了足足半日,要不我早来了。”
侯明珠一听,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瞪:“青杉,你说什么?”
沈青杉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抬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讪笑着打马虎眼。
“哎呀,瞧我这嘴,惯会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侯明珠却不肯善罢甘休,追问道:“青杉,你将话说明白。”
“我……”沈青杉咬了咬嘴唇,盯着侯明珠的肚子,迟疑道,“你怀着身孕,别多心,仔细伤了身子。”
“你快说呀!”侯明珠急得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臂,用力摇了几下,“你若真想让我安心,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沈青杉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道:“那……那我告诉你,你心中有数即可,可千万别去问岳王。”
“我保证不说!”
沈青杉这才吞吞吐吐,将云晞当众扑到云岳怀里,还要他给她揉胸脯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侯明珠顿时勃然大怒,一张白生生的脸都气红了。
“贱人!王爷是她族兄,她竟如此不知廉耻!”
“廉耻?呵!她认得廉耻二字么?她昨儿个才与嫡亲的兄长胡天胡地,今日又去勾引我五哥。”
“就连亲哥哥都不放过,族兄又算得了什么?”
“当真?她竟如此厚颜无耻?”侯明珠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沈青杉哼笑了声:“昨日落日湖画舫之上,她母亲亲自带人捉奸,此事好几位贵夫人亲眼所见,王妃若是不信,只管去打听。”
侯明珠瞠目结舌。
沈青杉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好在皇上已将她赐给靖义侯独子为妻,往后她再想兴风作浪,定是不能了。”
侯明珠冷笑连连:“真是便宜她了!”
“王妃,你怀着身子,万不可多思多虑,务必要多保重。”
侯明珠气哼哼地点了点头,按着太阳穴道:“我头疼得紧,想睡会儿。”
“那你快躺着,我改日再来瞧你。”
离开岳王府,沈青杉的心情比五月的骄阳还热烈,随口哼起了南疆小调。
路过战王府,拐进去看了一眼,云冽不在。
她便晃晃悠悠地朝镇南王府走去,离得老远,就看见门口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
云晞哭得两眼红肿,嗓子嘶哑。
一看见沈青杉过来,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沈青杉跑了过来。
“表姐!表姐!我知道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表姐,你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嫁给朱英那个傻子!他都三十多了,都能当我爹了!”
“表姐,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
云晞的哭闹声引来路人侧目,但她已经彻底顾不得脸面了,一心只想逃离火坑。
镇南王府的大门,彻底对云准一家关闭。
云晞跪了半个多时辰,撒泼耍赖什么招都使了,镇南王府大门侧门角门后门全关得死紧,连个小厮都没露面。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了,只得向她最憎恶的沈青杉低头。
沈青杉抽出被云晞蹭的满是鼻涕眼泪的衣角,恶心地直皱眉头。
云晞砰砰砰的磕头,脑门都快肿成寿星公了。
沈青杉挑了挑眉,抬手拉她起来。
“云晞,你若是得罪了我,倒还好说,偏偏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冒犯了岳王。”
“今日赐婚之事,全是岳王向皇上进言。你想想,我们沈家远在南疆,哪里知道靖义侯家有个娶不上媳妇的傻儿子?”
云晞一愣,眼泪汪汪地看着沈青杉,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你虽居心不善,但间接促成我五哥和岳家姐姐的婚事,也算是有几分功劳。这样吧,我就指点你一二。成与不成,端看你的造化了。”
云晞眸子一亮,燃起一线生机。
“表姐!你救救我!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沈青杉环视一眼行人络绎的大街,压低声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罪了岳王,自然要去求岳王高抬贵手。”
“若你能求得岳王原谅,他肯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这婚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你是康王爷的亲孙女,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兴许会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云晞一听,连道谢都顾不得,拔腿就往岳王府跑。
沈青杉瞧着她的背影,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这样蠢的脑子,还敢接二连三作妖。
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067 借花献佛
沈青杉前脚走,侯明珠后脚便差丫鬟去请云岳。
云崇听说沈青杉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气得不轻,云岳没法子,好言劝了半天,亲自送他回宫。
侯明珠没请到云岳,揣着一肚子火,正烦着呢。
冷不丁丫鬟来报,说云晞求见王爷。
侯明珠顿时气笑了。
好啊,那贱人竟然还敢闹上门来,这是完全不将她这个岳王妃放在眼里了!
“胆敢勾引王爷,那贱人眼里还有没有本王妃?哼,把她腿打断,扔出去!”
丫鬟一愣,就听侯明珠怒喝:“还不快去!”
丫鬟只得领命退下。
尺素柔柔怯怯地道:“王妃息怒,天气热,贱妾去端酸梅汤来,给您消消火。”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叫住丫鬟,压低声音叮嘱:“王妃有令,将云晞腿打断,扔到靖义侯府门口去。”
丫鬟心里原本还有些犯嘀咕,见素日侍奉王妃的尺素姑娘着重叮嘱,便依言退下。
云晞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岳王府门口团团乱转。
冷不丁跑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手中拖着又粗又长的枣木棍,抓住她就是一通乱打。
云晞惨叫连连,挣扎躲闪,一口一个知错了,求岳王爷高抬贵手。
云晞当街挨打,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大伙儿虽不敢围在王府门口看热闹,但总有胆大的,放慢脚步,在大街上徘徊观望。
不大会儿,云晞便被打得满身是血,叫都叫不出声了。
几个家丁跟拖死狗似的,把她拖走,往靖义侯家门口一扔,嘻嘻哈哈地走了。
尺素看着地上大滩大滩的血迹,一向怯弱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幸灾乐祸。
——
沈青杉刚一进门,华容郡主身边的夏嬷嬷便抹着眼泪迎了上来。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回来了!您快去救救五少爷吧!”
沈青杉忙问:“五哥怎么了?”
“王妃大发雷霆,请家法处置五少爷呢!”
沈青杉一听,连忙脚下生风地往长青院跑。
沈丹枫正跪在当院,赤着上身,前胸后背满是又深又长的血痕。
他头顶一抱粗、尺半高的瓦缸,缸里养着荷花锦鲤,少说也有好几十斤重。
将门出身的儿郎,挨刀挨枪纯属家常便饭,被家法责打一顿,不伤筋不动骨的,算不得什么。
沈青杉一阵风似的跑过沈丹枫身边,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沈丹枫刚张口喊出“杉儿”,还没来得及托她求情,她便跑没影了。
沈青杉进了屋,只见华容郡主脸色铁青,歪在榻上,眯着眼直叹气。
“阿娘,我回来了。”
华容郡主抬了抬眼皮子,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笑意盈盈地蹭过去,跪在她脚边,下巴架在她膝盖上撒娇。
“五哥惹了您不痛快,您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气也该消了吧!”
华容郡主冷哼一声,翻给她一个白眼。
“阿娘,幺儿又没惹您生气,您别不理幺儿呀!”
华容郡主使劲戳沈青杉的脑门:“你敢说你毫不知情?你敢说你五哥如此胆大妄为,就没你的份儿?”
“我冤枉啊!”沈青杉两手举得老高,夸张地大叫。
“我承认我一向任性惯了,可云晞勾引五哥,对岳王投怀送抱,岳王抓她进宫,皇上赐婚,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华容郡主皱了皱眉,倒没反驳。
沈青杉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娇娇软软地劝说。
“阿娘,圣旨已下,您便是心中不快,也不可使在明面上。若是传出去,言官参咱们沈家一个藐视君上之罪,那这喜事,只怕就……”
沈青杉及时打住,意味深长地看着华容郡主。
华容郡主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吐出,瞪着她没好气地呵斥。
“哼!你别当我不知道,没你怂恿,枫儿没那个胆量!”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那我陪五哥罚跪去。”
华容郡主重重地哼一声,拂袖起身,进了里间。
沈青杉连忙跑到庭院里,帮着沈丹枫放下瓦缸,拉他起来。
“杉儿,阿娘不生气了?”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生气又能如何?行了,你赶紧回屋上药去吧。”
沈丹枫大喜,捡起衣裳拢好,还不忘叮嘱沈青杉。
“我不便去南阳伯府,杉儿,你替我去见见岳姑娘,告诉她,我定尽快迎娶她过门。”
“知道啦!”沈青杉笑弯了眼眸,眼神无比宠溺。
她回屋换了身浅紫色衣裳,稍作装扮,乘马车去南阳伯府。
伯府已经收到赐婚圣旨,此刻一派喜气。
镇南王府的马车刚停下,看门的老仆立即向内传话。
不一会儿,正门大开,岳渊停亲自迎接。
沈青杉一下马车,岳渊停顿时眼前一亮。
佳人一袭紫衣,衬得肤色如雪,简单的螺髻插着两枚紫玉簪,极致的素净反倒显出无双清丽。
岳渊停脑子里刹那间迸出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脸庞微微一热,忙躬身行礼:“拜见郡主。”
沈青杉笑道:“岳大哥不必多礼,往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岳渊停知道她的意思,但心头止不住打了个突,执礼越发恭敬。
“家母正在内宅恭候,郡主,请。”
岳渊停在前头引路,脚步匆匆,似乎在逃离什么。
沈青杉是郡主,身份尊贵,南阳伯不在府中,岳渊停身为嫡子,只得亲自迎她由正门而入。
可男女有别,岳渊停家教严格,饱读诗书,到底不自在。
进了内宅,沈青杉主动向于氏行礼:“侄女拜见伯母。”
于氏慌得来扶她:“哎呦呦,使不得!使不得!郡主如此大礼,妾身受不起。”
“伯母言重了,您是我五哥的岳母,来日我五哥见了您,都要行跪拜大礼呢。”
于氏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沈青杉的手请她上座,吩咐丫鬟上茶。
“伯母,我来瞧瞧娉婷。”
“哎,我这就让人去叫她。”
“不必了,我找她去。”
于氏连忙吩咐贴身丫鬟引沈青杉过去,那热络的模样,与数日前的冷淡判若两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望门寡的女儿竟能得皇上赐婚,嫁入本朝最显赫的沈家,成为正房少奶奶。
068 赐婚沈氏
接到圣旨半天了,岳娉婷还恍惚着呢,轻飘飘的,如在梦中。
秋水抿着嘴笑道:“小姐,您怎么还出神呢?还不赶紧绣嫁衣?”
秋月帮腔道:“小姐,姑爷送礼物给您,您还没回礼呢!”
岳娉婷脸涨得通红,娇嗔地横丫鬟一眼。
“嘴坏的丫头,明儿我就回禀母亲,给你们俩配了婚,打发出去。”
“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不敢了!”
“小姐别生气,婢子再不胡说了!”
沈青杉踏着笑声而来:“哪里胡说了?我觉得她俩说得很有道理嘛!”
岳娉婷闻声望去,起身相迎:“青杉,你来了。”
“我来拿回礼呀!”沈青杉眨巴着眼睛调侃。
岳娉婷羞得直捂脸,细声细气地嘤咛。
“青杉,你也笑我!我不理你了!”
“别呀!”
沈青杉整整衣裙,冲岳娉婷福身行礼,一本正经地道歉。
“小妹知错,还请五嫂多多包涵,可千万别向我五哥告状,要不五哥又要收拾我了。”
岳娉婷羞得俏脸烧红,跺了跺脚,扭过身不理她了。
两个丫鬟捧来茶盏,端来点心,乖巧地退下。
沈青杉喝了口茶,吃了两块点心,叹道:“宫里府里的跑了一天,可把我累坏了!”
岳娉婷脸上的热度退了些,这才敢正眼看沈青杉。
只一眼,她便惊艳得屏住了呼吸。
“青杉,你今日真好看!”
“这话我可不爱听,仿佛我平日多难看似的。”沈青杉故作嗔怪地横她一眼。
岳娉婷娇娇弱弱,胆子又小,经不住逗弄,还当沈青杉生气,不禁急了,忙不迭解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青杉,我……我……”
沈青杉笑着摆了摆手:“逗你呢,还真急眼了。”
岳娉婷松了一口气,赞道:“你平日常穿素色长衫,倒有几分像男儿。今日这一袭紫裙,虽不华丽,却显得你千娇百媚,明艳无双。”
沈青杉挑了挑眉:“是么?”
岳娉婷痴痴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眉眼五官流连一番,最终落在左脸那道疤上。
半年过去了,那疤虽淡化许多,但还是很明显,即便施了脂粉,依然能看出异样。
岳娉婷不禁叹了口气,十分惋惜。
“五嫂,五哥让我替他来瞧你,他……”
岳娉婷打断沈青杉的话,不胜羞涩:“青杉,你……我如今还不是你五嫂呢。”
沈青杉哈哈大笑:“快了,快了。”
岳娉婷抿了抿唇,心里甜滋滋的。
她做梦都没想到,沈丹枫不但毫不在意她的身份,更是求得皇上赐婚,给了她身为女子最大的尊荣。
沈青杉坐了会儿,就告辞了。
岳娉婷羞答答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犀角梳,把头一扭,红着脸不敢看她。
沈青杉心领神会,也没逗她,心情愉快地离开。
快到家门时,她忽然想到岳娉婷眼中的惊艳,忍不住想,若是云冽瞧见她这身打扮,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想着,就忍不住满心雀跃,吩咐丫鬟先去战王府。
云冽刚回府,听徐茂春说起两桩赐婚,不禁蹙了蹙眉头。
云晞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但岳家那位望门寡小姐,是京城出了名的克夫之女,皇上怎会为沈家赐下这么个不详的儿媳妇?
“王爷,可要送份贺礼去?”
云冽摇了摇头,打算等明儿个沈青杉来了,问一问她。
他才想到沈青杉,就听见那熟悉的笑盈盈的嗓音,娇娇糯糯地响起。
“我五哥大喜,贺礼自然是少不了的。若是礼物轻了薄了,我可不答应。”
云冽回眸望去,就见月洞门下,俏生生地立着一道袅娜倩影。
“卿卿!”
云冽唤了声,笑容抢先一步,爬满眼角眉梢。
沈青杉快步走过去,轻纱裙摆随着脚步扬起,如同蹁跹的蝴蝶,羽翅轻展,每一下都扇动在云冽的心尖上。
徐茂春见状,连忙躬着身子退下。
云冽迎向沈青杉,长臂一展,便将心上人拥入怀中,下巴在她发顶流连。
“昨儿个才说每日都来,今日便不来了。卿卿,你可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这不是来了么?”
沈青杉感受着他宽厚的怀抱,那心跳声怦然有力,一记记落在她脸颊耳畔,令人光是听着,心就踏实了。
“出什么事了?”
沈青杉将云晞勾引、错扑云岳、皇帝赐婚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我才刚去见过娉婷,这不就赶着来瞧你了?”
云冽眉头一皱,满眼柔情瞬间凝固:“你方才去南阳伯府了?”
“是呀!我五哥不便去见娉婷,就让我代他去瞧瞧。”沈青杉奇怪地仰起脸看向云冽,“怎么了?”
云冽上下打量着沈青杉,心口酸溜溜的,就跟打翻一坛老陈醋似的。
“还见着谁了?”
“岳夫人,还有岳大哥。”
“岳大哥?”云冽将这三个字咬在齿间,寒意森森。
沈青杉点了点头:“就是南阳伯的嫡子,我五哥的大舅哥。”
论理,这称呼实在没错。
云冽拧了拧眉,不悦地道:“往后不许穿这身衣裳。”
“不好看吗?”沈青杉低头看了一眼,纳闷地道,“可是娉婷说很好看,所以我才来,想让你瞧瞧。”
云冽胸口窝着一团火,没好气地道:“好看!但不许给别人看!”
沈青杉恍然,他吃醋了。
她低着头偷笑,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云冽见她栽着脑袋,纤细的双肩一抖一抖的,心口顿时一紧。
难道是他语气太强硬,她哭了?
他连忙托起她的下巴,软下语气解释:“卿卿,你别恼,我就是……”
对上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云冽喉头一梗。
沈青杉眯着月牙眸,笑问:“就是什么?”
那明艳的脸庞,璀璨的笑容,令云冽喉头发干,心头发燥。
男人中了蛊似的,缓缓闭上眼睛,俊脸一点一点下压。
沈青杉腰身一扭,如同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从他怀里逃离,撒腿朝四方庭外跑去,留下一串张扬的笑声。
云冽怀里一空,神智回笼,只瞧见一道浅紫色的影儿,倏忽间消失不见。
他怔了怔,不觉失笑。
继而想到镇南王府喜事在即,心头不免涌上一股子渴望。
“来人。”
徐茂春低着头,快步走进四方庭。
“以后郡主的四季衣裳,就按照她素日的穿着喜好,做好了送过去。”
徐茂春一愣,瞟了眼自家主子沉沉的面色,再想想刚才那花蝴蝶似的倩影,顿时了然。
069 顺水推舟
出了战王府,沈青杉哼着小调,步履轻快地走向镇南王府。
路人小贩嘀咕不休,满大街都在议论。
“哎呦,我的老天爷呦!那姑娘浑身是血,怕是不活喽!”
“可怜呐!年纪轻轻,模样生得也好,他们怎么下得去那样狠的手啊!”
“哎哎哎,我亲眼看见那姑娘被人扔在了靖义侯府门口。”
“有这回事?靖义侯可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军,谁敢跟他过不去啊?”
“老将军算什么?能跟王爷比?那岳王可是皇帝的儿子!”
沈青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糊里糊涂的,便去小摊上买了包糖炒栗子,顺便向摊贩打听情况。
听完,她差点没乐出声。
侯明珠还真没让她失望,不但把云晞痛打一顿,还把人扔去了靖义侯府门口。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得了圣旨赐婚,靖义侯府满门喜气。
前脚送走传旨太监,后脚老侯爷便差人置办聘礼、请媒保、看日子,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就去奉国将军府下聘。
不料,后半晌,云晞就被打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像条死狗似的,被丢在靖义侯府大门口。
老侯爷闻听此事,又惊又怒,当即派人将云晞抬上,进宫面圣。
皇帝处理完繁冗的政务,疲惫不堪,正在贤灵宫听贤妃弹琵琶。
才刚舒缓片刻,何满仓便急急来报。
“皇上,出事啦!”
“何事?”皇帝眯着眼睛,不悦地瞪他一眼,“何满仓,你跟着朕有四十个年头了吧,怎的还咋咋呼呼的?说吧。”
何满仓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才道:“云晞叫人打了个半死,满身是血地扔在靖义侯府门口。靖义侯将人抬进宫了,求皇上做主呐!”
皇上一听,雷霆震怒:“谁这么大胆?”
“老奴已经派人去查了。”
皇帝自个儿嘀咕:“难道是沈家不满朕的处置,殴打云晞泄愤?”
今晨云岳与沈家一众人等绑着李柔静云晞母女进宫,闹得挺大。
贤妃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暗自猜测,总不外乎是与这几个人有关。
她连忙温言劝道:“沈家一向忠心耿耿,皇上赐婚,他们欢喜还来不及,这当口想必在忙着商议婚事,怎会闹出血腥?那多晦气!”
皇帝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继而按着额角,恼怒地道:“头疼得紧!就没一天让朕省心的!”
贤妃忙绕到皇帝背后,给他按摩太阳穴,娇娇软软地哄。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给您揉揉。您闭上龙目,歇歇吧。”
皇帝拍着贤妃的手,叹道:“爱妃啊,还是你最体贴朕的心意,朕唯有在你这儿,才能稍得片刻安宁。”
贤妃温柔一笑,不紧不慢地按着,说道:“崇儿找青杉玩去了,等他回来,臣妾问问他就知道了。”
“这孩子,怎么又去了?”
“青杉救过崇儿的命,崇儿是个好孩子,时时不忘救命之恩。”
“唔,重情重义固然好,但身为皇子,绝不可受情意束缚,必得有雷霆手腕,方可成大器。”
贤妃心下一颤,忙赔笑脸:“臣妾知错,定会好生督促崇儿,让他将心思放在读书习武上,将来为皇上分忧。”
大半个时辰后,何满仓进来回话。
“启禀皇上,事情查清楚了,是岳王妃让人打的。”
“岳王妃?”皇帝一愣,“她不是怀着身子么?”
贤妃一听是岳王妃,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低眉垂眼地道:“皇上,此事怕是多有蹊跷。岳王妃贵为天家媳妇,靖义侯是忠良老臣,决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何满仓附和道:“贤妃娘娘所言极是,皇上,靖义侯还在御书房外候着,老泪纵横,声声乞求皇上做主。”
皇帝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说道:“立即传岳王夫妇进宫。”
皇帝起身,贤妃连忙搀扶,他看了眼千娇百媚的解语花,吩咐道:“爱妃,随朕去瞧瞧。”
贤妃连忙应下,笑靥如花地哄劝。
“皇上稍安勿躁,岳王妃性子柔婉,又在孕中,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能与云晞结仇?想必是有误会。”
皇帝紧拧着眉头,神情凝重。
不论是谁,敢将云晞打个半死,丢在靖义侯府门口,都是对皇权的莫大挑衅。
接到口谕时,云岳正陪侯明珠用膳纳凉。
他一头雾水,侯明珠却是心口一紧,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垂眸看了眼肚子,她又挺直腰杆子,无所畏惧。
一进乾安宫,就见靖义侯在庭前跪着。
何满仓拧着眉头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叮嘱。
“岳王爷、岳王妃,皇上龙颜大怒,您二位可要小心应对啊。”
云岳纳闷地皱起眉头,侯明珠心里发虚,咬了咬嘴唇,随着何满仓进殿。
行了礼,皇帝没叫他俩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五媳妇,是你让人打了云晞?”
云岳一愣,惊愕地看向侯明珠。
侯明珠心口一突,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迟疑片刻,回道:“回父皇,是儿臣打了她。”
“放肆!”皇帝一拍龙案,吹胡子瞪眼,指着侯明珠大骂,“你有孕在身,不在府中静养,却将人打得满身是血,是何道理?”
“启禀父皇,是云晞水性杨花,勾引岳王,儿臣身为正室嫡妻,岂能容她?”
“什么?”皇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岳,“岳儿,可有此事?”
云岳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闻言亦是一脸震惊:“明珠,不许胡说!”
“我没胡说!”侯明珠昂着下巴,怒气冲冲地道,“今日清晨,便在镇南王府,云晞勾引沈丹枫不成,众目睽睽之下对岳王投怀送抱,满**言浪语。”
“父皇下旨赐婚,她却跑到岳王府门前吵闹,孩儿气不过,就让人打了她。”
云岳这才听明白,不禁冷汗淋漓。
他还没来得及详细解释,贤妃适时上前扶住皇帝,抚着他的胸口顺气安抚。
070 婚事已定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贤妃转向侯明珠,沉声道:“岳王妃,不可胡言乱语!云晞与岳王是同族兄妹,怎会有私情?”
侯明珠冷笑道:“贤母妃有所不知,岳王持身清正,自然不会与云晞那等贱妇有私。可云晞却是个水性杨花的,昨儿个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嫡亲的兄长云景颠鸾倒凤,听说她娘还带着好几位夫人去捉奸了呢。”
贤妃吃了一惊,云岳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侯明珠挺了挺腰杆子,冷哼一声,俯身磕了个头。
“夫君被贱人勾引,儿臣身为正妻,岂能坐视不理?”
顿了顿,又道,“儿臣一时怒火攻心,打伤靖义侯没过门的儿媳妇,请父皇惩罚。”
皇帝惊愕不已,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浊气,哑声道:“此话当真?”
“众目睽睽之下,儿臣岂能撒谎?父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查!”
贤妃叹了口气,劝道:“皇上,岳王妃怀着身孕,云晞此举,无异于戳她的肺管子。便是寻常人,亦受不得如此奇耻大辱,更何况她是天家媳妇,金尊玉贵?”
顿了顿,又蹙眉轻斥,“你呀!也忒是急性子,受了委屈,你大可进宫求父皇做主,怎的如此冲动行事?”
“那云晞不守妇道,打也就打了,可你怎的偏偏要将人扔在靖义侯府门口?”
“靖义侯劳苦功高,他年过半百,伤病缠身,此刻还在庭前跪着,向皇上讨一个公道呢!”
皇帝一听,怒火顿时翻滚着往上涌,将龙案拍得砰砰响。
“放肆!太放肆了!”
皇帝指着侯明珠,手抖得厉害,声色俱厉地大骂。
“你行事如此猖獗,是谁给你的胆子?那靖义侯是两朝元老,劳苦功高,你竟如此羞辱于他!”
侯明珠被吓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云岳连忙磕头求情:“是儿臣治家不严,请父皇降罪!”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抬脚就踹,正中云岳胸口,把他踹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个混账东西!降罪?朕当然要降你的罪!你媳妇做出这种事,朕若不严惩,如何向靖义侯交代?”
云岳顾不得疼,端端正正地跪好,耷拉着脑袋听凭斥骂。
贤妃忙扶住皇上,又是抚胸口又是拍后背,温言软语地劝慰。
“皇上息怒!岳王妃也是一时糊涂,岳王固然有管教不严之责,但请皇上看在岳王妃有孕在身、德妃姐姐日日为岳王抄血经祈福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皇帝一听,更加恼火了。
“哼,德妃有那抄血经的功夫,不如多花点心思放在教子教媳身上!”
“德妃姐姐伺候皇上多年,一向温柔体贴,为皇上生儿育女,是六宫姐妹的榜样。姐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千万莫要责怪姐姐。”
“何氏教子无方,六宫妃嫔若以她为榜样,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如此德行,焉能配得上‘德’字?”
贤妃越劝,皇上越是恼火,扬声喝道:“何满仓,传朕旨意,何氏教子无方,降为默嫔,禁足思过一月。”
云岳一听,脸色煞白,侯明珠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只是怒火上涌,脑子一热,想打云晞一顿出出气,但没想到,竟会闹得这么大。
侯明珠脑子发蒙,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就听皇帝正在寒着脸下旨。
“云岳降为郡王,罚俸一年,侯氏闭门思过!”
侯明珠面如土色,冷汗淋淋,只觉得腹中剧痛,忍不住捂着肚子哀哀叫唤。
贤妃急得直喊传太医,吩咐云岳将侯明珠抱去偏殿安置。
皇帝疲惫不堪,吩咐何满仓传靖义侯朱明觐见。
朱明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两鬓斑白,满脸皱纹,苍老瘦弱。
“皇上!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皇上天恩浩荡,怜悯犬子命苦,赐下婚事,老臣铭感五内啊!”
“如今老臣未过门的儿媳妇被人打断双腿,落下终身残疾,犬子又是个傻子,这可叫老臣怎么活啊!老臣便是死,也不得瞑目啊!”
靖义侯朱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拍地,端的是催人泪下。
皇帝无奈,亲自扶起他,叹道:“爱卿,朕羞于见你呐!此番是朕对不住你!”
朱明慌忙跪下,连连磕头:“皇上折煞老臣了!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朕已严惩岳郡王夫妇,其母亦降位为嫔。爱卿,你受委屈了!”
朱明展袖抹泪,哀声切切。
“皇上如此厚待老臣,老臣感激不尽。可……唉!”
“老臣老了,痼疾缠身,没几日活头了。老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个傻儿子。如今他媳妇残了,往后这一傻一残,可怎么活啊!”
皇帝亦是心下伤感,不忍闻听。
“爱卿放心,你为江山社稷戎马一生,朕必不负你。”
皇帝一番抚慰,赏了许多金银财帛。
朱明更咽着谢恩,告退。
皇帝眉目阴冷,吩咐道:“云晞与李氏行为放荡,有辱门风!何满仓,你亲自去办。”
好一番折腾,皇帝心力交瘁,贤妃拧着眉头回来了。
“启禀皇上,太医说岳郡王妃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按时服用安胎药即可。”
皇帝按着太阳穴,余怒未消地道:“别提他们!朕听着就来气!”
贤妃上前接手,轻重适中的手法,渐渐抚平了皇帝心中的余怒。
“爱妃啊,还是你最合朕意,最让朕省心!”
贤妃笑得千娇百媚:“在臣妾心目中,皇上不单单是天下人的皇上,更是臣妾的夫君。在臣妾心目中最要紧的,一是夫君,二是儿子。臣妾所思所想,唯愿夫君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儿子平安长大,孝顺善良。”
皇帝十分动容,将贤妃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071 皇上,出大事啦!
清早,沈青杉正梳妆,归雁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小姐!小姐!出大事啦!”
征鸿不悦地瞪她:“咋咋呼呼的,没规矩,什么事呀?”
“表小姐她!她死啦!”
“哦?怎么回事?”
“婢子听说,是岳王府下的手,岳王爷被降爵为郡王,就连德妃娘娘都受了连累,被降为默嫔啦!”
征鸿连连使眼色,轻斥道:“大清早的,晦气!归雁,别说了。”
归雁吐了吐舌头,跑到一边,将沈青杉的佩剑擦得锃亮。
沈青杉打量着镜子里的脸,指腹在疤痕上缓缓摩挲过,感受着与周围细嫩不同的触感。
她叹了口气,沉重地道:“归雁,去打听岳王府的情形,越详细越好。”
“婢子遵命!小姐,您对岳王妃可真好!”
沈青杉笑了笑,垂落的眼帘遮去满目讽刺。
——
岳王府。
云岳大发雷霆,将侯明珠好一通斥责。
“此番本王与母妃,可都叫你害惨了!侯氏,你可称意了?
侯明珠知道自己闯了祸,跪在地上,扯着云岳的衣角,泪眼朦胧地求饶。
“王爷息怒,妾身知罪!妾身知罪!”
云岳强按着将她一脚踹倒的怒意,咬牙切齿,劈手甩了个大耳刮子。
“啪”的一声脆响,将侯明珠打得跌坐在地,顺嘴流血。
尺素听说王爷王妃回府,便捧着安胎药过来伺候。
走到院中,听见云岳大发雷霆,她当即脚下一滑,摔了一记,将安胎药洒了。
她吃痛地爬起来,顾不得被烫红的手,噙着泪趔趔趄趄地离开。
屋内,侯明珠被那重重一巴掌,打得浑身颤抖,呆愣许久,脑子蓦地清醒过来。
“王爷,妾身是遭人陷害了!请王爷明察!”
云岳冷笑:“狡辩!难道不是你下令打断云晞的腿?”
侯明珠捂着脸,嗓音嘶哑地道:“是妾身下令将她腿打断没错,可妾身没说要将她丢到靖义侯府门口!”
云岳冷哼,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淬着憎恶的冷光。
“王爷!王爷您相信妾身!事已至此,妾身没必要撒谎!只要将当时传话的丫鬟叫来,一问便知。妾身说的是将云晞打断腿赶出去!”
“哪个丫鬟?”云岳心头一凛,难道有人趁机害他?
“珠儿!是珠儿!”
云岳扬声吩咐:“来人,叫珠儿过来!”
立即有婆子应声而去。
不多会儿,婆子趔趔趄趄地跑来,往窗下扑通一跪,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启禀王爷,珠儿她……她七窍流血,死了!”
“什么?”
云岳剑眉紧拧,冷凝的目光如电射向侯明珠。
侯明珠一愣,跌坐在地上,喃喃地道:“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云岳恼得直咬牙,抬脚踹在侯明珠肩膀上,将她踹翻在地。
“你竟杀人灭口!侯氏,你如此歹毒的心肠,岂能当得起王府正妃之位?”
侯明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强忍着疼痛爬过去扯云岳的衣袍,哀声切切。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是我!求王爷明察!求王爷明察!”
她用力磕头,磕得砰砰响,脑门很快就鼓起一个包。
云岳厌恶地瞪她一眼,冷声道:“交出中馈钥匙,即日起,你便待在屋里,不许踏出屋门半步!”
“王爷,不要!不要!”
云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他刚被皇帝申斥降爵,务必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否则,他非奏请皇帝,废了侯明珠王妃之位。
刚出门,就见尺素双手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正一瘸一拐地走来。
“贱妾给王爷请安。”尺素柔柔袅袅地屈身行礼,脸上泪痕未干。
云岳眉头一皱,狐疑地道:“贱妾?”
尺素呼吸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跪下道:“妾身听闻王爷王妃回府,便送安胎药来。不料摔了一跤,将药碗打破。妾身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云岳这才注意到她手背上起了个大大的水泡,眼圈红红的,眼里满是惊恐。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窗,想到那恶毒的女人,对尺素不禁涌起一股子怜惜。
“你是母妃所赐,与旁的侍妾不同,这等端茶倒水的粗活,往后不必做了。”
尺素抬眸深深地看着云岳,款款言道:“王妃宽厚,待妾身不薄,妾身侍奉王妃是应该的。”
云岳叹了口气,唤来丫鬟接过安胎药,拉着尺素的手,朝院外走去。
“尺素啊,往日是本王亏待你了。”
“王爷别这么说,妾身能侍奉您,已是天大的恩遇。”
尺素虽是侍妾,但因着是默嫔所赐,侯明珠为讨好婆母,赏了她一座小院子,叫谢春苑。
云岳让人传了府医,给尺素处理烫伤。
尺素感激得泪水涟涟,跪地磕头。
云岳怒火中烧,尺素小意柔情,将他的怒火平息了许多。
冷静下来,云岳才察觉到不对劲。
侯明珠是怎么知道云晞对他投怀送抱的呢?
难道是沈青杉?
云岳心生怀疑,于是问道:“尺素,昨儿个长安郡主来瞧王妃,可说什么了?”
尺素垂着头,温温柔柔地道:“回王爷的话,长安郡主与王妃要好得很,知道王妃孕中不适,一直宽慰王妃。”
“她有没有提起云晞?”
尺素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未曾,郡主只是安慰王妃,还说让小世子别老折腾娘亲。”
“哦,她还说了些南疆风光与打仗之事。临走时,郡主还叮嘱妾身好生侍奉王妃。”
云岳眉头紧蹙,心下越发纳闷。
尺素是母妃所赐,服侍他七年之久,忠心耿耿,她绝不会撒谎。
那,侯氏是听谁说的?
尺素打量着云岳的表情,镇定自若地道:“豪门深宅哪有秘密?云晞荒淫之名,早已传遍后宅。至于她冒犯王爷之事,想来是镇南王府的下人传出来的。”
“本王已下严令禁止外传。”
尺素以帕子掩唇,吃吃的笑了。
“镇南王一家老小久在南疆,府里下人常年无人管束,总难免有几个不守规矩的。”
“便是咱们岳王府,也难保哪个小厮老奴吃了酒浑说,丫鬟婆子嘴碎。王爷,您说是么?”
云岳锁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沉沉地叹了口长气。
侯氏那个又蠢又毒的母老虎,可真是把他害惨了!
072 拱火小能手
一大早,云府的丧报就传来了。
云晞伤重不治,李柔静因哀恸过度,精神恍惚,失足跌落荷塘,不幸溺亡。
人死债消,华容郡主亲自带领两个儿子前去吊唁。
由于云晞死得不光彩,连累其母丧命,丧事办得并不风光。
李柔静娘家的亲眷,以及几位嫁出去的姑奶奶,暂时还没到。
灵堂冷冷清清,既可怜又尴尬。
岳王府并没派人来,靖义侯那边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云景跪在灵前,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两条人命!
云岳,他记下了!
忽然有个老仆趔趔趄趄地跑来,惊慌失措地大喊。
“少爷!不好啦!老爷咯血了!”
云景连忙爬起来,由于跪了半天膝盖酸疼,又重重地跌了个狗啃泥。
老仆扶起云景,急匆匆往上房跑。
华容郡主连忙带着两个儿子跟上。
到上房一看,云准仰面躺在床上,两眼圆瞪,下巴颈部全是鲜血,汪得满枕头,仿佛是躺在血泊里。
云景颤抖着手探向云准鼻息,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床前。
“爹!爹!您醒醒!您老怎么也撇下儿子了?”
云准重重一个头磕在床沿上,砰的一声,震人心魄。
沈墨松与沈丹枫一齐跪下磕头。
华容郡主叹了口气,扶起云景,劝道:“景儿节哀,你爹已去,你可要打起精神,这满屋子的事,都得你拿主意。”
云景一贯嚣张跋扈,实则是个草包,家中乍然遭逢剧变,一日之间爹娘妹妹都死了,他也是六神无主。
他腿软得站不住,扶着华容郡主的手跪下,痛哭流涕。
“姑母,我爹他……侄儿不中用,还请姑母多多照应。”
华容郡主的恼怒,十成中有九成半全在李柔静与云晞身上。
至于云准这个窝囊兄弟,她虽不待见,倒没多少过节。
她神情悲戚,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安排后事。
“景儿与灵前守着,松儿照应宾客,枫儿拿我的腰牌,即刻进宫报丧。”
接着,又吩咐老仆去镇南王府向永安大长公主报丧。
众人各自领命,奔走不停。
皇帝下令将云准以郡王之礼举办丧仪,以示安抚。
按大云律,已嫁女需为娘家兄弟服大功,外甥为母舅服小功,头七后除服。
沈青杉扶着永安大长公主,身着素服,同去云府吊唁。
灵前哭声阵阵,吊唁的宾客陆续前来,但有华容郡主指挥,沈墨松与沈丹枫从旁协助,场面并不混乱。
南阳伯府因着与镇南王府结了亲,死者是镇南王妃的娘家兄弟,岳峙便带着儿子岳渊停亲自登门吊唁。
上了香,岳峙安慰道:“斯人已逝,贤侄还请节哀顺便,务必保重身子。”
云景哭着磕头答礼:“多谢世伯。”
岳渊停跟在岳峙身侧,目光落在沈青杉身上,怔怔出神。
上回见她,一袭紫衣娇美动人。
这会子麻衣素服,秀眉蹙起,眼帘低垂,眉间萦绕着凄楚,越发惹人怜爱。
他忍不住低声安慰:“郡主,请节哀。”
沈青杉一愣,忙答谢:“多谢岳大哥。”
沈墨松和岳峙的目光齐齐投来,一个看向小妹,一个看向儿子。
寒暄几句,岳峙父子告辞。
当晚,沈墨松、沈丹枫留在云府,陪同云景守灵。
停灵三日后,云准与李柔静夫妇下葬。
云晞因是未嫁女,不得入祖坟,只在城外买了块地,草草葬了。
七日转瞬即逝。
第八日,除服。
天刚蒙蒙亮,沈丹枫就来找沈青杉。
“杉儿,你代我去见见岳姑娘,可好?”
“不去,我得去战王府练剑呢。”
“好杉儿,这会子还早,你先去岳府,见一见岳姑娘,再去战王府,不耽误。”
沈青杉哼笑了声:“我去见她又能如何?我朝律例,小功服五月,期间不能谈婚论嫁。”
沈丹枫耷拉着眉眼,讪讪地道:“我知道,我见不着她,你能去替我看一眼,陪她说说话,总也是好的。”
沈青杉瞧着他那副蔫眉耷眼的模样,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就替你走一趟。可有什么东西,要我转交给她的?”
沈丹枫抿着唇,羞涩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翠绿欲滴的镯子。
沈青杉一看,不由地挑了挑眉,丢给他一个白眼,快步走了。
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小摊小贩赶早出摊。
沈青杉纵马快跑一程,不消半刻,便到了南阳伯府。
进了门,绕过回廊,便见岳渊停正在庭中练刀。
沈青杉凝神瞧了一阵,暗自评估两人的实力。
若以沈家枪对敌,可胜。
若以剑法出战,必败无疑。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决定还是不讨败仗吃了。
不料方一抬步,正要离开,岳渊停忽然挥刀劈了过来。
沈青杉“嚯”地轻叫了声,只得横剑迎战。
瞬间,刀光剑影,满院缭绕,引来不少丫鬟小厮观望。
岳娉婷刚去上房请安出来,听见议论,忙带着秋水秋月赶去。
沈青杉与岳渊停正打到要紧处,一个拼尽全力,一个游刃有余。
三十多招后,岳渊停卖个空子,引得沈青杉挥剑刺向他手腕。
他趁机将刀脱手,抱拳认输。
沈青杉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紧张观望的岳娉婷,故作恼火地昂着下巴道:“你这是做什么?”
岳渊停垂着头回道:“在下技不如人,心悦诚服。”
“呸!”沈青杉毫不留情地拆穿,“是你要比试的,又不出全力,还假装认输。谁要你让了?你这分明就是瞧不起我!”
岳渊停想着,上回赢了她,拂了她的面子,方才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多半是心有不甘,这才故意让她赢一局。
没想到小姑娘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这一让,竟把她给让恼了。
“郡主息怒,是在下糊涂了。”岳渊停连忙作揖道歉。
“你别一口一个郡主的,我沈青杉可不是拿身份压人的。巳正时分,我在落日湖西渡口等你,不见不散!”
岳渊停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求救地看向岳娉婷。
073 投桃报李
岳娉婷瞪他一眼,快步走上前来,拉着沈青杉的手,柔声细语地哄劝。
“好妹妹,你多日不来瞧我,这一来,就恼上了。知道的呢,是我哥哥的错。不知道的呢,还当我怠慢了你。若是让你五哥知道了,我可如何交代?”
沈青杉原本也不是真有多恼火,不过是瞧见岳娉婷过来,灵机一动,顺水推舟罢了。
“好吧,你是我嫂子,我听你的。”
岳娉婷羞红双颊,挽着沈青杉的手,款步朝内院走去。
沈青杉回头冲岳渊停抬了抬下巴,脆生生地道:“落日湖西渡口,我等你!”
岳渊停心口一颤,呼吸为之一顿,目光痴痴地追随着沈青杉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在回廊转折处,他才猛然醒过神来。
丫鬟窃窃私语,小厮迎上来问道:“大少爷,长安郡主的邀约,您去是不去?”
岳渊停一个冷眼横过去,小厮顿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喘。
内院。
沈青杉取出镯子,托在掌心递给岳娉婷:“五哥让我给你的。”
那镯子通体翠绿欲滴,是极品翡翠,价值不菲。
岳娉婷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嗨!就连我五哥都是你的,区区一枚镯子而已,有什么不能收的?”
沈青杉不由分说地将镯子套在岳娉婷手腕上,仔细端详。
“这镯子是我阿娘的心爱之物,也不知五哥什么时候求来的。”
岳娉婷脸红得厉害,抿着唇,笑意止不住地上扬。
“五哥功服在身,为期五月,不能谈婚论嫁。娉婷,委屈你了。”
岳娉婷细声细气地嘤咛:“青杉言重了,我这样的人,能得五公子倾心相待,我已知足了。”
沈青杉握着她的手,正色道:“娉婷,你切莫妄自菲薄。你是好姑娘,心地善良、品行高洁,你值得被爱重珍视。”
岳娉婷怔怔地瞧着她,张了张嘴,眼帘扇动几下,泪珠便滚滚而落。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将会孤独终老,受人冷眼。
从没敢奢望过,会有人如此珍惜她、善待她。
沈青杉抽出帕子给岳娉婷揩泪,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抚。
等她情绪好转,才起身告辞。
走到垂花门,只见岳渊停站在道旁,负手而立。
他迎上来,想郑重道歉,不料沈青杉眉眼一横,昂着小脸,骄纵地道:“巳正,不见不散!”
脚步不停,错身而过。
岳渊停怔了怔,继而苦笑。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离开南阳伯府,一路快马疾驰,总算准时到达战王府。
徐茂春在门前等候,见沈青杉一袭青衫而来,不禁蹙了蹙眉。
“郡主,如今天气热,您该穿轻薄的衣裳,凉快。”
沈青杉心领神会,应道:“知道了,我明儿个就穿。”
徐茂春堆起满脸的笑,毕恭毕敬地迎她入内。
四方庭。
云冽负手立在庭中,目不转睛地望着月洞门。
青色衣袂一出现,云冽便迫不及待地大步迎上前去。
“卿卿!”清冷的嗓音浸满思念。
沈青杉快步跑过去,没等云冽伸出双臂,便投入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深吸一口气。
龙涎香混合着薄荷的清冷气息,熟悉而又令人心安。
沈青杉的热情,令云冽数日来的思念,在刹那间得到抚慰。
他回抱着她,脸颊蹭着她柔滑的发顶,胸腔里涌动着满足与甜蜜。
许久,云冽才打破温情。
“卿卿,你来。”
进了书房,云冽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沈青杉。
沈青杉翻开一看,赫然是云岱与北齐往来送礼的名录。
最后一页是一份名单,记录了六个人名,其中两个从二品官员,三个正三品,一个从三品。
沈青杉长吁一口气,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天牢那几个刺客,关进去当晚便被人毒杀,事后查明下毒的是岳儿府里一个老仆的儿子。”
“不可能!”沈青杉断然道。
“哦?”云冽颇为诧异,“何以见得?”
沈青杉秀眉蹙着,月牙眸眯起,表情凝重。
如果顺水推舟,让云岳背锅,他很可能会一蹶不振。
可云岱通敌,危害比云岳大得多,决不能让他蒙混过关。
“那些刺客是冲着何明光去的,岳王与此事毫不相关,他为何要派人灭口?”
沈青杉翻着册子,轻蔑地笑了笑。
“天牢里有岳王府的人,焉知便没有岱王府的人?何明光死到临头,他不敢撒谎,否则包庇真凶,等他一死,真凶岂能放过他一家老小?”
云冽深深地盯着沈青杉的眸子,许久,才从她手里拿过册子,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那我再查。”
其实他早就查清楚了,只是想试探试探她。
他总觉得,沈青杉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这种异样,令他内心惴惴,有种万事皆不在掌握的不安。
云冽掩去眸底的不安与疑惑,拉着沈青杉回到庭院练剑。
“卿卿这几日定是懈怠了,毫无进益。”
云冽脸一板,装得一副恼怒模样,只是弯起的眼眸,将温柔毫无保留的展露。
沈青杉坐在台阶上,扶着膝盖直喘。
“你比我爹都严格,我哪儿敢懈怠啊!”
云冽失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宠溺地拉她起来继续练。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
云冽去校场,沈青杉从兵器架提了杆长枪,叫上沈丹枫,策马出城。
“杉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丹枫心里直打突,这气势汹汹的小模样,横枪跃马的,谁招惹她了?
沈青杉冷冷一笑,并不答话,紧抽两鞭子,催马疾行。
——
落日湖西渡口。
岳渊停面色尚算镇定,但脚下已不知踱了多少圈,垂在身侧时而握紧时而松开的拳头,将他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
岳娉婷站在树荫下,愁眉苦脸的埋怨。
“大哥,你说说你,你好端端的,惹她做什么?”
岳渊停也没想到,那和气爽朗的长安郡主,闹起脾气来,竟是如此固执。
“小妹,稍后郡主来了,你可务必要替为兄好话多说。”
“大哥以为,青杉她肯听我的么?”
岳渊停无奈,叹了口长气,满心里全是懊恼。
074 赌约
马蹄声响起,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
相距一箭之地,当先一匹枣红马上,跳下来一个青衣骑手,长枪一挺,疾冲而来。
岳渊停还存着道歉讨饶的心思,不料沈青杉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打照面就动上了手。
他没法子,只得辗转腾挪,躲开攻势。
沈青杉横枪而立,冷冷地道:“拿你的刀来,我不要你让!”
“在下……”
“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男人了!”沈青杉扬眉冷喝,下巴昂得高高的,挑衅意味十足。
岳渊停涵养再好,被人当面质问是不是男人,都忍不下去了。
他只得去马车里取了刀,憋着些微怒火抱拳行礼:“郡主,得罪了。”
“你若胜了我,我向你赔罪。你若输了,哼哼!”
沈丹枫下了马,快步走来。
岳渊停想向他求情,托他说几句好话,免了这场比试。
不料,沈丹枫压根没多看一眼两人,径直朝岳娉婷走去。
岳渊停没法子,只得挥刀应战。
岳娉婷不胜担忧,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打作一团的两人。
“岳姑娘,我……”
沈丹枫脸涨得通红,贪恋地看着心上人花朵似的脸庞,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又不唐突佳人。
岳娉婷听着那呼啸的风声,瞧着那森寒的铁器冷光,一颗心悬得半天高。
“五公子,你快劝劝他们吧,刀枪无眼,若是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杉儿枪法不弱,岳大哥是有分寸的,想必不会伤着谁。”
他殷切地望着岳娉婷,想去拉她的手,又不好意思。
秋水、秋月两个丫鬟的目光被战场吸引,屏气凝神,两眼盯得死紧。
沈丹枫打量着没人瞧见,壮着胆子,扯了扯岳娉婷手中垂下的帕子一角。
“岳姑娘,我、我能叫你娉婷么?”少年红着脸庞,羞涩又忐忑地问。
岳娉婷急得直跺脚,闻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俏脸立时飞来两片红云。
“嗯。”佳人眼帘垂落,臻首垂得极低。
满腔羞涩中,盈出星星点点的喜悦。
他的羞涩与守礼,是对她的爱慕与尊重,令她有种被捧在掌心里呵护的珍视感。
“娉婷,待出了功服,我就……我就禀明父母,迎你过门。”
岳娉婷头垂得更低了。
另一边,沈青杉与岳渊停交过两回手,对他的刀法路数有了大致的了解,因此,一出手就是一阵猛攻。
一寸长,一寸强。
枪为百兵之王,沈青杉又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经历过多次性命搏杀。
而岳渊停刀法虽好,到底比不得沈青杉有更多实战经验。
不出五十招,他便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功。
岳渊停几次想认输,偏偏沈青杉攻势猛烈,逼得他不得不应战。
硬撑到百招之后,沈青杉主动收招,后退三步。
岳渊停冷汗淋漓,面色发白,喘着粗气,正要抱拳认输,沈青杉忽然冲他笑了开来。
“岳大哥,承让了。”
岳渊停心口一梗,陌生的情潮肆意翻滚。
沈青杉瞧着站在马车旁言笑晏晏的一对璧人,抬手指向梅林。
“岳大哥,请。”
岳渊停被她的突然变脸闹了个措手不及,愣愣怔怔地跟着她走。
“今日之事,是我任性,还请岳大哥别跟我一般计较。”
岳渊停尴尬地笑了笑:“郡主说笑了,是在下自讨没趣。”
“诶!单论剑法,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我如今正在学剑,难得遇到一个好对手,偏你又让着我,我这才气不过。”
“也是我不知好歹,不过咱们是一家人,想必岳大哥是不会同我计较的。”
走着说着,转入梅林,瞧不见沈丹枫与岳娉婷了。
沈青杉朝岳渊停抱拳行了一礼:“对不住了。”
岳渊停忙回礼:“在下不该轻视郡主,请郡主原谅。”
沈青杉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嗨,你别一口一个郡主在下的,你叫我名字就好。”
其实她并不是真生气,只是想趁机把岳娉婷引出来,让小两口见上一面,聊解相思之苦。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洒下,沈青杉被笼在树荫里,只有几个小小的光斑落在身上。
但岳渊停分明瞧见少女身上闪着璀璨的光,仿佛阳光下的琉璃,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少年朗若晨星的眸子弥散着满满的惊艳,片刻,清朗含笑:“青杉。”
沈青杉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掉头朝西渡口走去。
秋水秋月正在树荫下坐着纳凉,不远处,岳娉婷坐在马车里,沈丹枫站在车辕处,满眼痴迷地看着她。
沈青杉远远地叫道:“五哥,我饿了,咱回家吧。”
沈丹枫依依不舍,等沈青杉走近了,他才讨好地道:“杉儿,五哥给你抓野兔子吃,可好?”
沈青杉朝岳渊停投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可太过逾礼。
沈丹枫会意,叹了口气,只得闷闷地道:“好吧。”
不料,岳渊停却含笑开口:“我同你一道去。”
沈丹枫一愣,惊喜交加,嗓音不禁隐隐发颤:“哎,好!大哥,请!”
沈青杉挑了挑眉,心下暗道,看不出来,这岳渊停倒是挺知情识趣的。
她哼着南疆小调,砍了根细长直溜的树枝做钓竿,又问秋水要了根缝衣针,弯成鱼钩,在湖边湿润的土中掘了些蚯蚓做鱼饵。
收拾停当,往渡口尽头的木板上一坐,姜太公似的,等鱼上钩。
岳娉婷好奇地看着,刚一开口,沈青杉就食指抵唇:“嘘——”
岳娉婷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兮兮地盯着钓竿。
许久,钓竿终于有了轻微的动静。
岳娉婷惊喜地瞪大眼睛,正要出声,沈青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不多时,动静越来越大。
沈青杉面露喜色,哈哈一笑:“想跑?没门!”
她后退着收竿,根据拉扯动静来看,那鱼绝对不小。
岳娉婷和秋水、秋月不知该如何帮忙,下意识攥紧了小拳头,铆足劲盯着水面。
那鱼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树枝要吃不消,沈青杉忽然将钓竿塞进秋水手里,吩咐道:“抓紧了!”
继而鞋子一脱,纵身跳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