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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杉行全文阅读

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5 是生是死,看他造化

    他清减了许多,原本挺拔伟岸的身姿,竟显得有些单薄。

    沈青杉鼻子一酸,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忙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了一缓,才慢慢抬起头来,冲着云冽微微一笑,福了一礼。

    “王爷。”

    云冽定定地瞧着她,眼神复杂,仿佛凝结着万千情丝与愁思,又像是茫然到了极处,空蒙无物。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半辈子那么久,久到再次瞧见这副笑脸,竟是如此陌生,找不到半点从前的情意。

    握紧缰绳的手微微一松,健马踏步缓行。

    云冽目不转睛地望着沈青杉,直到马从她身畔走过,他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今日是会试最后一天,数以千计考生出贡院,安全起见,京城的巡防力度大大增加。

    原本云冽是不必亲自巡视的,但他自从能下床,便拾起了公务。

    练兵、巡防,不忙到深夜,绝不停歇。

    累到麻木,才不会胡思乱想。

    沈青杉始终没回头,捏着面具的手指,死死地攥着。

    面具碎裂,“啪”一声掉在地上,指尖只剩下那小小一块残片。

    “小姐!”征鸿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咱们回去吧。”

    沈青杉仿佛被抽空全身力气似的,硬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抬步缓行。

    舌尖已被咬得烂糟糟的,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肆意蔓延。

    归雁征鸿担忧地看着沈青杉,欲言又止。

    沈青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去太白楼。”

    顿了顿,又道,“曹玉快该出来了,他定能高中,咱们先去向他道喜。”

    征鸿一把拉住沈青杉的衣袖,绷着小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怕什么?我与他是故交,他来京城应考,我理应做东。”

    她扯开衣袖,端着温和大方的浅笑,不疾不徐地朝太白楼走去。

    大伙儿都去贡院看热闹了,这会子没什么人。

    沈青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

    曹玉来时,她已经喝完一壶了。

    “公主,您来了。”

    “新科状元凯旋,我自然是要头一个来道喜的。”

    曹玉脸一红,羞赧地道:“公主这话若是教旁人听去,可要笑话在下狂妄自大了。”

    “诶,你才华横溢,即便中不了状元,想来也出不了前三甲,不必妄自菲薄。”

    沈青杉抬了抬手:“坐吧,这可是特意为你摆的庆功酒。”

    曹玉红着脸坐下,神态间有些惶恐。

    沈青杉的事情,他这些天都听说了,想了想,说道:“公主大婚在即,与在下同饮,驸马爷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

    “我高兴,他就高兴。”沈青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努了努嘴,征鸿忙提壶斟酒。

    曹玉不敢多说,只得端起酒杯,站起身敬沈青杉。

    沈青杉痛快地喝了,笑道:“我与你相识时,只是镇南王的庶女,咱们也算是相识于微时。你不必拘谨,只当我是旧友,异地重逢,喝两杯叙叙旧罢了。”

    曹玉只得讪讪地应道:“在下遵命。”

    沈青杉皱了皱眉,也不去管他,一杯接一杯地喝。

    太白楼渐渐热闹起来,曹玉越来越不安,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外瞟。

    沈青杉只觉得无比扫兴,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曹玉站起身,抱拳深深作揖:“在下恭送公主。”

    沈青杉走出去老远,兴致寥寥地哼笑了声:“得,往后想喝酒,都找不到酒友了。”

    顿了顿,又道:“他不陪我喝,你们几个陪我喝。去,买些好酒好菜,让小二送医馆去。”

    归雁心疼地应道:“是,婢子这就去。”

    回到医馆,就听守门的家丁说,岳渊停来了,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小姐回来,又走了。

    沈青杉暗暗松了一口气,展开笑颜,去正房见冯晋才夫妇。

    “师父,师娘,这会儿千万举子定在把酒言欢,咱们也庆祝庆祝?”

    冯晋才随口接道:“咱们庆祝什么?咱家又没人去考状元。”

    “咱们虎子读书可用功呢,将来定是要做状元的。”

    蒋秋萍一听这话,顿时欢喜起来:“好好好,虎子,你可要用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是!”虎子脆生生地应道,惹得大伙儿哄笑开来。

    冯晋才不重规矩,让归雁、征鸿也入了席,六人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沈青杉很有分寸,即便是借酒浇愁,也是点到即止,并未烂醉。

    待到八分醉意时,她便摇摇晃晃地走到院中,在如水的月光下,拔剑起舞。

    剑光映着月光,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剑风过处,黑暗中忽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沈青杉心口一滞,长剑险些脱手。

    云冽眯着眸子,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他背对月光而立,脸笼在暗影里,就连一向寒光烁烁的眸子,都灰扑扑的,仿佛蒙着一层薄尘。

    沈青杉仿佛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半晌才张了张嘴,低声喃喃:“擎之,是你么?”

    腰间忽然一紧,沈青杉只觉得身子一轻,继而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夜风呼啸着从耳畔刮过,吹得脸颊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才落到实处。

    沈青杉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嗓音涩哑:“这是哪儿?”

    云冽不答,将她紧紧地揉进怀中。

    “卿卿!卿卿!”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轻若呢喃,沉若嘶吼。

    沈青杉心口狠狠皱缩,咬着嫣唇,颤抖着手,环抱住云冽的腰。

    云冽忽然发了疯似的,低头用力地碾磨她的唇。

    沈青杉毫无保留地回应,眼睛闭得死紧,两行热泪顺着眼缝,汩汩坠落。

    那一刻,她甚至横下心,不顾一切,把什么都给他。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命。

    良久,云冽粗喘着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痛苦地叹息。

    “卿卿,我对不住你。”

    “母后重病垂危,我不能违逆她老人家的心意。”

    沈青杉默默地叹了口气:“我都知道。”

    她心中亮如明镜,这一局,太后赢定了。

166 妙计破城

    莫大的痛苦,令云冽紧绷的身子微微颤抖,鼻端呼出的热气,仿佛卷着一团烈火。

    沈青杉偏了偏头,让他的下巴落在她肩窝。

    她抱着他,温言安抚:“擎之,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不怪你。”

    顿了顿,缓缓吁出一口浊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从没怪过你。”

    云冽仿佛一张拉满的弓,被猛的一刀斩断弓弦,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死死地闭着眼,泪水从眼缝汩汩溢出。

    “擎之,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嘶哑沉闷的声音,从牙缝与衣物间艰难挤出。

    “不要迁怒岳渊停,这不是他的错。”

    云冽呼吸一滞,默了片刻,才哑声问道:“你爱上他了?”

    沈青杉眯了眯眸子,心口蓦地一空:“你这样想我?”

    云冽呼吸粗重,心跳快得失了节奏。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些天,她和岳渊停比武饮酒、纵马同游,招摇过市,逍遥得很。

    沈青杉有满肚子的委屈,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吞了下去。

    “云冽,我曾许你,若不能嫁给你,我便终身不嫁。可圣命难违,我无可奈何。”

    “岳渊停是皇上硬塞给我的夫君,我不能拒绝。你若动他,便是连累无辜,陷我于不义。”

    “沈青杉从前只爱过云冽,今后……”

    “今后如何?”云冽捧着沈青杉的脸庞,借着薄薄的月色,忐忑地望着她的眼睛。

    “今后,听天由命。”

    云冽浑身剧烈一颤,却又哑口无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别说沈青杉一个小女子,即便他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还不是束手无策?

    良久,他才闭着眼睛,深深一叹:“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

    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夫、君。”

    沈青杉只觉得鼻腔仿佛进了水,涩得难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有种窒息的压抑感。

    云冽从怀里掏出双鱼玉佩,放在沈青杉掌心里,双手缓缓合拢。

    “这枚玉佩,全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沈青杉潸然泪下,死死地咬着嘴唇,强忍着更咽。

    “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冽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作罢。

    回到青羊街口,云冽便顿住了脚步,没再往前。

    他目送沈青杉消失在夜幕中,默立许久,才掉头离去。

    次日早朝,云冽出列请旨。

    “岳儿即将回京,北境无人镇守,终归是个隐患。臣弟请旨赴北境镇守,请皇兄恩准。”

    皇帝挑了挑眉,不假思索地道:“九弟此言,正合朕意,准了。”

    下了朝,云冽去慈安宫向太后辞行。

    太后依然病歪歪的,没什么精神,眸子半眯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一听云冽要去北境驻守,太后眉头微动,喜色一闪而过。

    “也好,你去吧,你是大云战神,战场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请母后保重凤体,免儿挂念。”

    “嗯,哀家晓得,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离开慈安宫时,云冽心头不禁闪过一抹疑云。

    从前每次出征,太后都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哭得眼泡红肿。

    可这一回,听说他要去北境,太后竟然毫无半点不舍之意。

    云冽拧了拧眉,瞬即便释然。

    太后也希望他能与沈青杉离得越远越好,为此宁可他去苦寒之地磨砺。

    云冽当天便出发了,只带着两百亲兵,轻装简骑出发。

    ——

    沈青杉从那日回来,便病了一场。

    岳渊停日日来医馆,她称病不见,他就在窗下守着,絮絮叨叨些有的没的。

    “青杉,他……走了。”

    沈青杉眼皮子都没抬,无精打采的,没接话。

    “战王奉旨镇守北境,已离京三日了。”

    沈青杉蹙了蹙眉,藏在被底的手,握着双鱼玉佩攥了攥。

    玉佩温润,棱角硌着手心,硬硬的,但不疼。

    她轻缓地吁了一口气,不冷不淡地开口:“杏榜可放了?”

    岳渊停一愣:“尚未,还得再过几日。”

    “你不去读书,难不成是中进士无望?”

    岳渊停哑然:“我……”

    “我乏得很,你回去吧。”

    岳渊停死死地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许久,他才脸色铁青地离开。

    征鸿迟疑道:“小姐,您如此相待,岳公子恐怕……”

    “不必理会。”

    沈青杉不甚在意,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阖上眼帘,默默地回忆。

    景元八年,西魏犯边。

    定西大将军节节败退,云冽临危受命,赶赴西疆,云岳随军出征。

    那场仗打得尤为艰难,云冽受了重伤,云岳险些丢了性命。

    凯旋后,云岳得到皇上嘉奖,在朝中的声望水涨船高,超越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皇子。

    前世,沈青杉不过是岳王妃的一名侧妃,从不沾染政事,对于时间和细节,记得并不清楚。

    ——

    病中清净,除了岳渊停,没人来打扰。

    数日后,杏榜张贴。

    曹玉高中头名会元,岳渊停也在贡士之列。

    又数日,殿试。

    与前世略有不同的是,曹玉中了探花,岳渊停中了二甲第七名。

    曹玉第一时间来医馆,向沈青杉汇报考试结果。

    “在下辜负公主厚望了,只得一甲第三名。”

    沈青杉笑道:“哪里辜负了?探花很好呀!比状元还好呢!”

    三鼎甲在才学方面,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谁当状元都行。

    但是探花不仅要求文采斐然,还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非才貌双全者不可得。

    曹玉只盼着能金榜题名,从没奢望过三鼎甲,能中探花,他实则已经很满足了。

    “托公主的福,在下才能有今日。”

    “哈哈,你金榜题名,是你多年勤学苦读之功,与我何干?”

    “曹玉,我早说过,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你与那些只会读死书的腐儒不同。你如今中了探花,依着惯例,应当进翰林院做编修。”

    “入翰林院,便是踏上青云之路的开端,前途无量,我先向你道一声贺。”

    曹玉拱手作揖:“多谢公主。”

    沈青杉又道:“你是个胸怀大志、抱负远大之人,你的本事,足以令你造福万民。但你生性刚直,不懂圆融变通。你这脾气,在官场上很容易吃亏。”

    曹玉抿着唇,皱了皱眉头,没应声。

    “往后为官,你要谨记抱守本心,但切不可锋芒毕露,得理不饶人。”

    “我这话,你若听进去,那再好不过。若是实在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过。”

    曹玉这才轻轻地应道:“在下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沈青杉点了点头,余光一扫,只见岳渊停站在垂花门边,露出半边身子。

167 不愧是战王,我服了

    沈青杉蹙了蹙眉,淡淡地道:“你新贵登科,少不了应酬。你去吧,切记别争强好胜,平白得罪了小人。”

    曹玉行了礼,毕恭毕敬地道:“在下告退。”

    他倒退三步,转身退下。

    岳渊停这才过了垂花门,笑盈盈地走来。

    曹玉向他拱手行礼,岳渊停顿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抬步走过。

    “青杉,你可大好了?”

    沈青杉懒洋洋地歪在摇椅里,享受着春日暖融融的晨光。

    “嗯。”

    岳渊停兴奋地道:“我中了二甲第七名。”

    “尚可。”沈青杉表情平静,语气淡漠。

    岳渊停不由得有些灰心,转而想到曹玉。

    他中了探花,那是不输于状元的荣耀。

    与之相比,区区一个二甲末,自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我……”

    岳渊停十分失落,中进士的喜悦,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分毫不剩。

    他深吸一口气,怀着满腔不甘与愤懑,硬声硬气地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沈青杉眼皮子都没抬,淡淡讥笑:“你若一味沉溺于儿女私情,拿什么让我刮目相看?”

    岳渊停哑口无言,知道她是嫌自己烦,他也恨自己不争气,控制不住自己,总在她面前晃悠。

    可如今云冽离京,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他岂能错过?

    沈青杉扶着归雁的手,起身慢吞吞地回屋。

    岳渊停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默立许久,才心情沉闷地走了。

    他在心里狠狠发誓,必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她瞧瞧,他哪里都不比云冽差!

    回到南阳伯府,只见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岳峙好一通夸赞,于氏张罗着告慰先祖,摆酒设宴,打赏下人。

    岳渊停却没什么兴致,为了不扫父母的兴,只得强打精神敷衍着。

    隔天的恩荣宴,新科进士们个个春风得意,唯独岳渊停面色凝重,没半分喜气。

    依惯例,岳渊停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当差。

    他是南阳伯的嫡子,在进士中是出身最尊贵的,翰林院的同僚们,纷纷来敬酒道贺。

    “贤侄金榜题名、大婚在即,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岳兄年方弱冠,竟有如此成就,实乃天纵奇才!”

    岳渊停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惹来大家伙儿一片赞誉。

    众人只当他是双喜临门、春风得意,哪里知道,他实在是有苦难言。

    宴罢,岳渊停醉得厉害,走不直道。

    南阳伯扶着他,向各位同僚告罪,又惹来一片道贺。

    “南阳伯,大喜!大喜啊!”

    “多谢!托福,托福。”

    “待令公子大婚之日,下官可要讨一杯喜酒。”

    “欢迎之至!”

    岳渊停眯着一双醉眼,听着一声声恭喜,心里又是苦,又是甜。

    不论如何,婚事都是板上钉钉之事,谁都改变不了。

    至于她的态度……天长日久,她总会看到他的好的。

    恩荣宴罢,岳渊停入了翰林院,已是朝廷命官,每日需点卯当差。

    沈青杉顿时清净了许多,日常教虎子读读书打打拳,跟着冯晋才坐堂诊脉,学习制药、熬药之术。

    倏忽间,到了四月底。

    永安大长公主在华容郡主与沈墨松、沈碧桐的陪伴下,来到京城。

    沈青杉带着两个小丫鬟,迎到城门口,候了半日,马车才姗姗而来。

    “祖母!阿娘!”

    沈青杉快步跑过去,甜甜地唤了一声。

    眼眶一涩,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去岁中秋刚过,他们便回了南疆,一晃眼,这都快九个月了。

    永安大长公主老泪纵横,华容郡主也红着眼圈,离得老远,便哀切切地道:“幺儿,你怎么又瘦了?”

    沈青杉抽了抽鼻子,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屈膝一跪,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

    “幺儿给祖母请安,给阿娘请安。幺儿不孝,劳累祖母与阿娘数次长途奔波。”

    永安大长公主伸出枯树皮似的手掌,颤抖着抚上沈青杉的脸庞,温柔摩挲。

    “幺儿乖,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你。”

    沈青杉仰着脸,双手搭在永安大长公主膝头,扬眉娇笑。

    “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大半年没见,祖母瞧瞧,幺儿变好看了么?”

    “好看!好看!”永安大长公主抽出帕子,抹了抹泪,想到这次来,是为了替沈青杉操办婚事,便打从心底里欢喜。

    娘仨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忽听车窗响起清脆有节奏的叩击声。

    沈青杉掀开车帘一看,正对上沈碧桐那张俊郎的笑脸。

    “杉儿,你只想着祖母阿娘,可想四哥了?”

    “想呀!我可想四哥了!”

    沈青杉眯着一双月牙眸,笑得娇俏动人。

    自重生来,她与二哥、三哥、四哥,只在东南三州瘟疫、筹措草药时见过,这次四哥能来京城,实属意外之喜。

    沈碧桐探手过来,揉了揉她的脑门,惊喜地道:“你的脸可算是好了!二哥、三哥与我,都记挂着呢。”

    沈青杉忽然凑近半尺,左右转动着脑袋,让他看得更清楚。

    “调皮!”沈碧桐笑容宠溺,朝后头努了努嘴,“大哥也来了。”

    沈青杉探出脑袋,果然见沈墨松昂然端坐马上,正含笑瞧着她。

    她挥了挥手,脆生生地喊道:“大哥,我好想你呀!”

    沈墨松没应声,笑容越发温柔,十足十长兄如父的宠溺。

    进了城,回到镇南王府,永安大长公主吩咐,让沈墨松兄弟俩代表长辈,去医馆向冯晋才道谢,晚间王府设宴,请他前来做客。

    沈青杉说了冯晋才成亲一事,华容郡主听了蒋秋萍的身份,不禁蹙了蹙眉。

    永安大长公主神态不变,温和地道:“幺儿的师父成亲,咱们该备一份厚礼。霓裳,你瞧着办吧,让墨松代表幺儿她爹送去。”

    华容郡主点了点头,打开库房,亲自挑了一对玉麒麟,用锦盒装了,交给沈墨松,叮嘱他邀请冯晋才全家来做客。

168 命硬,死不了

    兄妹仨回到医馆,已是午后,没病人求诊,医馆颇为安静。

    冯晋才正在看书,蒋秋萍坐在他对面,正纳鞋底子。

    “娘子,你歇一歇吧!做这许多鞋子,哪里穿得完?”

    蒋秋萍将针在发间篦了篦,笑盈盈道:“给孩子们做的,成日舞刀弄枪的,一双鞋穿不了多少时日。”

    “难怪从前青杉常嚷嚷着,咱们家缺个女主人,让我赶紧娶一房媳妇,好有人照顾她。”

    冯晋才怜爱地拍了拍蒋秋萍的手背,笑道,“自打你过了门,孩子们的衣食住行,都妥帖多了。娘子,你可真是贤妻良母啊!”

    蒋秋萍脸蛋一红,头垂得很低,嘴角却扬得高高的。

    “师父,师娘,我回来啦!”

    蒋秋萍立即手腕一翻,把冯晋才的手推开,羞涩又慌乱地道:“青杉回来啦,怎么不多陪陪你祖母?”

    沈碧桐捧着锦盒,沈墨松抱拳作了个长揖:“小侄奉祖母与家母之命,特来拜谢冯先生与冯夫人。青杉在冯府,全仗二位精心照顾,小侄全全家感激不尽。”

    冯晋才忙道:“大长公主太客气了,青杉是我徒儿,我照顾她,乃是为人师者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冯先生大婚,小侄家中尊长远在南疆,未能亲自道贺,还请冯先生多多包涵。区区薄礼,请冯先生笑纳。”

    冯晋才正要推辞,沈青杉一把捧过锦盒,塞进蒋秋萍手里,笑嘻嘻道:“我瞧过了,是一对玉麒麟。麒麟可是祥瑞之兽,师父与师娘不能推辞。”

    麒麟送子,最适宜送给新婚夫妻。

    蒋秋萍脸红得更厉害了,攥紧鞋子底,抿着唇不吭声。

    冯晋才哈哈大笑:“多谢大长公主美意。”

    沈墨松又道:“家祖母在府中设宴,请冯先生与夫人赏脸。”

    “承蒙大长公主抬爱,在下定如时赴约。”

    沈墨松与沈碧桐行罢礼,便告辞了。

    蒋秋萍紧张得直冒汗,结结巴巴地道:“去、去王府赴宴,见大长公主啊?我……我不行,我是上不得台面之人,我……”

    冯晋才眉头一皱,脸色发沉,既无奈又不悦:“娘子!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不许再妄自菲薄!”

    蒋秋萍咬着嘴唇,讪讪的,惶恐不安。

    沈青杉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祖母偌大年纪,才从南疆过来,想必会水土不服。师娘,您做的茯苓糕和八珍糕最好吃,要不您现做些,晚些时候送给我祖母。”

    “哎,好,我这就去。”

    蒋秋萍一听,连忙放下鞋底子,径直朝厨房走去。

    冯晋才向沈青杉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为师真是没白疼你。”

    沈青杉昂了昂下巴,一脸得意。

    傍晚,沈青杉陪同冯晋才一家,去镇南王府做客。

    永安大长公主历经沉浮,于名利早已看透,对待冯晋才夫妇与虎子,态度很是温和。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

    尤其是沈青杉,罕见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次日一早,岳渊停便带着礼物登门,拜见长辈。

    “祖母在上、岳母大人在上,请受渊停一拜。”

    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乐得合不拢嘴,忙让他起来,入座品茶。

    “听说你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好啊!好啊!”

    “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果不其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功成名就。”

    岳渊停被婆媳俩一通夸,心里甜滋滋的,跟喝了蜜似的。

    “家父上朝去了,等稍候家父下朝回府,便来向祖母请安。”

    他一刻都不想耽误,恨不得今日便将沈青杉八抬大轿娶进门。

    华容郡主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永安大长公主蹙了蹙眉,迟疑道:“我等昨日才进城,府中万事尚未齐备,恐怠慢了亲家。”

    华容郡主忙道:“南阳伯一双儿女,与咱们家枫儿、幺儿成了亲,咱们是一家人,想必亲家不会见怪的。”

    永安大长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也赞成沈青杉嫁给岳渊停,不论是从朝局,还是从个人意愿来说,她都认为岳渊停才是良配。

    岳渊停还要去翰林院点卯,请了安,他便告退了。

    不久,南阳伯与夫人来到,向永安大长公主请安。

    岳峙夫妇念及岳渊停年过二十,希望早日成婚。

    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有意趁着云冽离京,将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两边一拍即合,当即便议定,明日南阳伯府遣媒下聘,行纳彩之礼。

    岳氏夫妇走后,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入宫请安。

    太后卧病在榻,神情恹恹,强打精神敷衍几句,便将两人打发了。

    继而见了皇后,也是略坐一坐,便告退出宫。

    次日,媒人登门。

    沈青杉知道,只要祖母一抵达京城,婚事便会加紧办理。

    她拦不住,索性不去理会,一早便去了医馆,跟着冯晋才诊脉、制药。

    不几日,便是端午。

    一大早,沈青杉便独自骑马出城,连归雁征鸿都没带。

    她提着一坛酒,坐在落日湖西渡口,剥一把带壳花生下酒,自得其乐。

    这个时候,云冽应该已经抵达北境,云岳正在回来的路上。

    再有个把月,尺素便该临盆了,云岳若是跑快些,应当能赶上。

    不论尺素这一胎是男是女,云岳有镇守北境之功,定能为她争取到侧妃之位。

    沈青杉正盘算着,忽听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想喝酒,怎么不叫我?”

    她循声回头,只见岳渊停提着一坛酒,正站在她身后,幽幽地看着她。

    沈青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习惯性地笑了笑:“你不去翰林院当差么?”

    “今日端午,休沐。”

    “哦。”

    沈青杉提起小酒坛,喝了一大口酒,舌尖抵着腮帮子,缓缓划了一圈,又陷入沉思。

169 最后一战,同生共死

    岳渊停在她身侧坐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青杉吸了口长气,指着平静的水面,眯着眸子说道:“在南疆,到处都是河流湖泊。端阳节赛龙舟,可热闹了!”

    “我和五位哥哥各领一支龙舟队,我从六岁起,就每年都能赢他们。”

    岳渊停失笑:“那是兄长们让着你。”

    沈青杉眯着眸子定定地瞧着他,片刻,绷不住笑了。

    “娉婷与我五哥订亲后,他叫你大哥,你叫他枫弟。现如今你与我订了亲,呵,这长幼也不知该如何论了。”

    这是她头一次在私下里平静地谈及婚事,眉眼间不见半分抵触。

    岳渊停心头大喜,呵呵笑道:“我只管叫他五哥,他依然唤我大哥就是。”

    “哈哈哈哈!”沈青杉大笑,“那我与娉婷,也该我叫她五嫂,她叫我大嫂,可对?”

    岳渊停笑着和她碰了碰酒坛,痛饮一大口,宠溺地摇了摇头。

    “婚期可定了?”沈青杉主动问道。

    岳渊停点了点头,脸颊微红:“家父母与祖母、岳母大人商议过,将婚期定在八月二十。青杉,你看可好?”

    “八月二十……”

    沈青杉眯着眸子想了想,她依稀记得,前世云岳出征西疆时,天还没凉。

    “百来天,未免过于仓促。”

    岳渊停面露急色,连忙解释:“三书六礼,俱定在宜婚嫁的吉日。青杉,你放心,岳大哥断不会委屈了你。”

    “那便八月二十吧!”

    沈青杉点了点头,反正八月二十之前,西疆定会传来战报。

    岳渊停见她赞同,喜不自胜,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合在掌心里,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缝了。

    沈青杉抽出手,不动声色地喝酒,时而敷衍两声。

    岳渊停定下心来,在翰林院做事愈发卖力,很得上司称赞。

    一晃眼,到了五月底,云岳回京。

    皇帝龙颜大悦,对他大加褒奖,好一通赏赐,恢复其亲王爵位,连带默嫔,也复了德妃之位。

    次日,云岳来镇南王府,向永安大长公主请安。

    背过众人,送了沈青杉一份厚礼,以表谢意。

    “王爷好大的手笔!”

    “若非你替本王出主意,本王未必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平方戎族与狄族之患。青杉,你可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啊!”

    “王爷谬赞,尺素姑娘临盆在即,青杉先向王爷道喜了。”

    云岳春风得意,满面喜色,连连道谢。

    送走云岳,沈青杉若无其事地去医馆。

    云岳的才能,皇帝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定会重用他。

    但以防云岳坐大,难以掌控,她还得设法压他一压。

    ——

    六月初四,尺素发动了。

    疼了将近一昼夜后,为云岳生下庶长子。

    云岳大喜,次日便请旨册封尺素为侧妃,皇帝恩准。

    出了月子后,尺素递了帖子,郑重拜见沈青杉,谢她指点提携之恩。

    “尺素姑娘……哦,不,如今该称你为张侧妃了。你为岳王十月怀胎、骨开十指,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的恩宠与地位,都是你应得的,你谢我做什么?”

    “若非公主指点,妾身哪里能有今日?”

    “瞧你说的,我指点你什么了?是你温柔体贴、知冷知热、心地善良、宽仁待下,与我何干呀?”

    尺素心领神会,福了一礼:“公主所言极是。”

    “你才刚生产罢,可要安心静养,保重身子。”

    “妾身多谢公主关怀。”

    沈青杉点了点头:“如今虽出了月子,但仍不可劳累。你快回去吧,好生歇着。”

    尺素千恩万谢,行礼告退。

    如今已是七月四,正是酷热天气。

    三书六礼,已行了大半,只待八月二十,行迎娶之礼。

    沈青杉掐算着时日,差不多是时候了。

    次日华容郡主去向太后请安时,她便跟着进了宫。

    见过太后,沈青杉直奔御书房。

    何满仓见她来,不由一愣:“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有事要面见皇上,请公公为我通传。”

    何满仓见她表情凝重,心口不由打了个突,忙入内禀报。

    片刻,出来回话:“公主,您请吧。”

    沈青杉步入殿内,恭敬行礼。

    “青杉来了,你有何事要见朕?”

    “臣女昨夜梦到西疆不太平,特来禀报皇上。”

    皇帝龙眉一拧,脸色陡的沉了。

    “皇上日理万机,臣女实在不该为此虚妄之事惊扰圣驾。可……可臣女心神不定,再三斟酌,还是应当禀报皇上,由皇上定夺。”

    皇帝沉默许久,才问道:“你细细说来。”

    “臣女梦到西疆动乱,狼烟四起。”

    “战果如何?”皇帝死死地盯着沈青杉的眼睛,表情凝重。

    沈青杉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皇帝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女告退。”

    后天是贤妃生辰,七月十一是皇帝的万寿节。

    沈青杉这当口跑来说,她做了个不好的梦,皇帝十分扫兴,可想到她前两回的噩梦都应验了,心里到底存着几丝不安。

    隔天是七月初七,皇帝为贤妃大摆筵席,庆贺她二十九岁生辰。

    淑妃敬酒时,贤妃忽然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淑妃眉心一蹙,脸上笑容一僵,既尴尬又恼火。

    皇帝连忙宣来太医,一把脉,才知道贤妃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皇帝大喜过望,当即下旨,晋封贤妃白蔻为贵妃。

    沈青杉的噩梦所带来的惶恐,瞬间被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皇帝暗暗寻思,梦毕竟是梦,哪能做得了真?

    一个小姑娘而已,还真能有佛祖菩萨的神通不成?

    四天后,七月十一,是皇帝的万寿节。

    去岁万寿节,因东南大水,皇帝没了心情,万寿节排场虽大,但气氛总透着一股子沉闷压抑。

    今年贤妃有孕,皇帝龙颜大悦,底下人也有眼力劲儿,情绪高涨,将气氛烘托得尤其热烈。

    宫里从清早便热闹开了,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家眷都得了恩旨,准许入宫。

    如此重大的场合,侯明珠作为云岳明媒正娶的嫡妻,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同云岳入宫,向皇帝拜寿。

170 老狐狸太狡猾

    尺素抱着刚满月的小云涛,紧紧跟随在云岳身边。

    母凭子贵、得夫君恩宠,又有正经名分,尺素打扮得雍容华贵,隐隐然比形容憔悴的侯明珠还要风光。

    去向太后、皇后、德妃等请安,各宫主子都对尺素赞许有加,称她是岳王府的大功臣,对母子俩大加赏赐。

    尤其是德妃,连自己生下云岳时,皇上赏的如意簪都给了尺素。

    侯明珠后槽牙都快咬断了,嘴里漫起浓重的血腥气,掩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她也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是她的孩儿,甫一落地便没了气息。

    没几天,尺素就有了身孕。

    贱人!

    定是这小崽子,克死了她的孩儿!

    德妃抱着小云涛,逗逗小脸,摸摸小手,爱不释手。

    云岳与尺素坐在下首,陪她说话,哄得她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侯明珠悄悄退了出去,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只想找个清净地儿静一静。

    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她的出现,只会令云岳与德妃感到扫兴。

    可这样盛大的场合,她作为正室嫡妃,若是不出席,那无异于自个儿往尺素脚下趴,等着她来踩。

    今日宫中大宴,各处都热闹非凡,官员们的家眷,在向太后、皇后请过安后,都会去后宫向自家亲眷主子请安。

    侯明珠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太液池。

    莲叶田田,荷花玉立,景色宜人。

    侯明珠站在水榭边,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近处的莲叶,嘴里不停骂骂咧咧,诅咒尺素与小云涛。

    沈青杉带着征鸿,沿着栈道缓缓而行,欣赏湖上风光。

    “哎呀,阿娘也真是的,怎会给我这种东西?”

    她手里攥着一个细长的小瓷瓶,红蛋红扑扑的,神情羞恼。

    征鸿忽闪着水葡萄似的眸子,好奇问道:“王妃给您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呀!”沈青杉跺了跺脚,脸红得厉害,“说是什么包生儿子的灵药。”

    征鸿脸一红,捂着嘴娇笑:“小姐与岳公子下个月就要大婚了,王妃这灵药,来得可正是时候。”

    沈青杉抬手打了她一下:“你这坏丫头!我信任你,才说与你听,你竟取笑我!”

    “婢子错了,小姐,您别恼呀!”

    “难怪王妃能接连生下五位少爷,原来全是灵药的功劳!小姐,您用了这灵药,定能为姑爷生下五个儿子!”

    “哎呀,你还笑我!这药是给男子服用的,给我做什么?我难道还能拿去给他用不成?”沈青杉说着,顺手就将小瓷瓶抛了出去。

    征鸿一把接过,笑嘻嘻道:“这才是闺房之乐呢!姑爷若是知道了,定要感激小姐!”

    沈青杉直跺脚:“不许胡说!”

    “将来五位小少爷定是聪明俊秀、文武双全,就像咱们家五位少爷一样!”

    “坏丫头!你再笑我,我打你了!”

    沈青杉双颊气得鼓鼓的,追着征鸿打。

    征鸿一边跑,一边笑嘻嘻地叫:“别呀!小姐饶命!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

    “婢子还要服侍五位小少爷呢,小姐若是将婢子打坏了,谁来服侍小少爷们呀!”

    侯明珠支楞着耳朵偷听,两眼发直地盯着主仆俩,满脑子都是“包生儿子”“五个儿子”。

    别说五个儿子,她但凡能生下一个儿子,那便是岳王府的嫡子。

    有嫡子在,庶子永远低人一等,别想有出头之日。

    侯明珠兴奋得眼睛发红,攥着的拳头微微发颤。

    她从水榭廊柱后走出来,扬起笑脸,迎向沈青杉。

    “青杉!青杉!”

    沈青杉正跟征鸿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听见声音,脚步一顿,连忙回头望去。

    侯明珠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看得真真切切。

    她端着岳王正妃的仪态缓步上前,冲征鸿淡淡一瞥,吩咐道:“我与你家小姐说说话,你先下去吧。”

    征鸿看向沈青杉,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行礼告退。

    侯明珠热切地挽着沈青杉的手,开门见山地道:“方才我听见你说,镇南王妃给了你许多好东西。好妹妹,那是什么呀?给姐姐瞧瞧,可好?”

    沈青杉连忙摇头,小脑袋摇得飞快,回避着侯明珠的目光,心虚地道:“没、没有。我阿娘什么都没给我,王妃听岔了。”

    侯明珠眉头一皱,脸一板,不悦地道:“青杉,我拿你当自家姐妹,你怎的与我如此见外?”

    “我都瞧见了,是个白瓷瓶子,里头装的是生子灵药。”

    “没这回事,你听岔了。”沈青杉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欲盖弥彰。

    侯明珠气恼地跺了跺脚,又深吸一口气,堆起笑脸,软软地央求。

    “好妹妹,你尚未出阁,如今还用不上这东西。倒是姐姐,我如今的处境,你是看在眼里的。”

    “尺素那贱婢一举得男,如今成了香饽饽,王爷宠,母妃怜。可我呢?我失子失宠,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侯明珠红着眼圈,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恳切地道:“妹妹,你就将那灵药给我吧!我决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沈青杉抿着唇连连摇头:“我没有什么生子灵药,你看错了。”

    侯明珠见她如此坚决,不禁恼了。

    转念一想,灵药珍贵,她不舍得给,也是人之常情。

    侯明珠眼珠子一转,叹了口长气,黯然道:“好吧!你既然说没有,我相信你,许是我眼花,瞧错了。”

    “妹妹,咱们多日不见,姐姐有满肚子的话要与你说。咱们走走,说说话,赏赏花,想必你不会不答应吧?”

    沈青杉讪讪地咧了咧嘴:“王妃言重了。”

    侯明珠便携着沈青杉的手,拉着她沿着栈道,往荷花深处走去。

    荷花繁茂,站在栈道上,一伸手就能碰到。

    侯明珠指着一朵半开的花苞,笑道:“那花可真好看,我去摘下来,插在瓶子里,能开好些天呢。妹妹,你拉我一把,可别叫我跌进水里。”

    沈青杉看了眼荷花的位置,离得不远不近,心知她定是按捺不住,要动手了,于是点了点头。

171 攻心

    侯明珠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脸,拉着沈青杉的手,走到栈道边缘,忽然用尽全力,猛然一推。

    “王妃可要小心些……啊——”

    沈青杉失声尖叫,扑通一声,跌进水里。

    侯明珠大惊失色,急得直跺脚,嘴里高声喊着“来人”“救人啊”“长安公主落水了”,一边把手递了过去。

    “青杉,快,快上来!”

    栈道边的水并不深,沈青杉两手撑着栈道,轻轻松松跳了上来。

    “哗啦”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心口以下湿透了,膝盖以下全是污泥,十分狼狈。

    侯明珠一脸懊恼,连连跺脚:“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去采劳什子的荷花!哎呀!青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

    沈青杉重重地叹了口气,摊着手苦笑:“王妃,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下可如何是好?一会儿还要向皇上祝寿呢,我这副狼狈模样,岂能去见圣驾?”

    侯明珠低眉垂眼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先别急,容我想想。”

    片刻,她一拍脑门,一副灵机一动的模样:“有了!你快随我去母妃宫里换身衣裳,不管怎么说,今日是万寿节,总不能冲撞了圣驾。”

    “也只得如此了。”

    侯明珠脸上一片愧疚,内心实则已乐开了花。

    你不是不舍得将灵药给我么?

    换了衣服,我看你还怎么藏!

    到了明德宫,德妃一看沈青杉那狼狈模样,连忙询问。

    沈青杉直言道:“回德妃娘娘,是王妃想要摘荷花,一不小心,将青杉推进了太液池里。”

    德妃狠狠瞪一眼侯明珠,沉着脸呵斥:“胡闹!若是伤了公主,你如何担待得起?”

    侯明珠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心里暗暗埋怨沈青杉不替她遮掩。

    “德妃娘娘,您别怪王妃。王妃也是一片孝心,她是想摘些荷花来,给娘娘屋里添一抹亮色。”

    德妃冷哼一声:“为人儿媳,最大的孝心,便是开枝散叶,相夫教子。”

    侯明珠一听这话,越发庆幸自己的果决与机警。

    且再受些白眼,待她生下嫡子,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母妃教训得是,儿臣知错,青杉的衣裳鞋袜弄脏了,儿臣这就陪她去换过。”

    德妃摆了摆手:“速去!”

    继而又吩咐宫女熬姜汤来,为沈青杉驱寒。

    侯明珠拉着沈青杉的手,走进偏殿。

    沈青杉才刚解下外衣,她便殷勤地接过。

    “王妃,你这是做什么?让底下人服侍就好,怎能劳动你大驾?”

    侯明珠一本正经地道:“是我失手将你推入水中,我为你更衣,全当陪罪了。”

    不等沈青杉拒绝,又道:“咱们姐妹情深,你定不会与我计较,是么?”

    “这……那就有劳了。”沈青杉俏皮地挑了挑眉,“堂堂岳王正妃为我更衣,我这一跤可算没白摔。”

    侯明珠笑盈盈的,抱着沈青杉脱下来的脏衣服就往外间走。

    “我把脏衣裳拿出去,立即吩咐宫女洗了。暑热天气,干得快。待宴罢出宫,定让你穿上。”

    侯明珠边说边慢吞吞往外走,边走边在衣裳堆里摸来捏去。

    很快,她就摸到了一个小瓷瓶,取出来一看,白瓶子、红塞子,正是方才沈青杉手里握着的。

    她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忙将小瓷瓶揣进怀里,不动声色地走到外头,吩咐宫女去洗衣服。

    沈青杉换好衣裳,走出偏殿。

    侯明珠正站在廊檐下,脸上因过于激动,而呈现出淡淡的酡红。

    她从腕上退下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握着沈青杉的手,给她戴上。

    “好妹妹,这镯子就当是姐姐给你赔罪了,你可别怪姐姐。”

    沈青杉深深地瞧着侯明珠的眼睛,片刻,才哼的一笑,昂了昂下巴。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她摩挲着镯子,赞道:“这镯子可真好看,半山半水,通透润泽,很衬我呢。”

    侯明珠得意地道:“这样的镯子,我还有一对呢,你若中意,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顿了顿,又道,“权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贺妹妹新婚之喜。”

    沈青杉挑了挑眉:“那我就多谢王妃啦!”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道正殿,云岳问道:“笑什么呢,说来听听,让咱们也乐一乐。”

    沈青杉晃了晃手腕,显摆她的新镯子:“王妃送了我一枚镯子,我喜欢得很。王妃说,还要再送我一对镯子呢。”

    侯明珠忙道:“妾身与青杉一向要好,青杉大婚在即,妾身应当送一份合青杉心意的厚礼。”

    德妃闻言,这才赞许地点了点头:“本宫听岳儿说,青杉对你一向照顾有加,尺素临盆,也是青杉亲自照应的。青杉大婚,你是该精心准备礼物,方才不负她对你的情意。”

    侯明珠屈膝福礼:“儿媳谨遵母妃教诲。”

    德妃将小云涛递给尺素,扶额道:“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齐齐行礼告退。

    出了正殿,云岳打发侯明珠和尺素带着小云涛,去偏殿歇着。

    “青杉,你要成亲了?”

    沈青杉点了点头:“天恩浩荡,为我与南阳伯公子赐婚,婚期便在下个月二十。”

    “这么快?!”云岳眯了眯眸子,眸底闪过一抹阴翳。

    他自从第一眼见到沈青杉,便对她难以忘怀。

    可她是郡主,继而又因功封为公主,他只是一个不甚得宠的皇子,注定与她无缘。

    然而,一想到沈青杉即将嫁给别人,云岳心里便又酸又苦,针扎似的疼。

    沈青杉眯着眸子,若有所思,片刻,虚浮地笑了笑。

    “岳公子二十有余,南阳伯盼着他早日成亲。”

    云岳敏锐地察觉到沈青杉的低落,脱口问道:“你不愿?”

    沈青杉摇了摇头,挑眉笑道:“岳王何出此言?这是天定的缘分,我岂有不愿之理?”

    云岳蹙着眉头,满肚子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圣旨赐婚,即便她不愿,又能如何?

    不论她嫁给谁,都不可能以公主之尊,入岳王府为侧妃。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

    云岳叹了口气,硬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恭喜你。”

    沈青杉始终维持着温婉大方的浅笑,不留半分破绽。

    “我许久不曾进宫,该去瞧瞧小十一,要不他又该生气了。王爷,请恕青杉告退。”

    云岳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172 他的腿废了

    多日不见,云崇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稳重多了,眼神里也不复孩童的天真烂漫。

    白贵妃让他跟沈青杉玩去,他也不肯,拉着沈青杉进了书房,背书给她听。

    沈青杉知道,这孩子,是将她那日的话扎扎实实听进去了。

    后半晌,升平殿大宴。

    万寿节格外隆重,一派歌舞升平的富贵气象。

    白蔻有孕,由贤妃晋了贵妃,云崇读书习武十分刻苦,云岳立功,又添了儿子。

    皇帝连逢喜事,龙颜大悦,眯着眸子扫视整个大殿,不由捋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尽情热闹一番,皇帝携着白贵妃率先离席。

    皇后笑容一僵,敷衍两句,也走了。

    众人行罢礼,陆陆续续散了。

    岳渊停快步走到沈青杉身旁,关切地道:“青杉,我方才瞧你喝了不少酒,这会子可难受?”

    沈青杉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不打紧。”

    岳渊停热络地道:“那我送你回去。”

    “我跟祖母、阿娘走。”

    岳渊停眸中划过一抹失落,怏怏地道:“我已许久不曾见你,青杉,你就让我送送你吧!”

    宁嫔恰好扶着云岿的手走过,闻言笑道:“这就是岳公子吧,果真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沈青杉忙迎上去,扶着宁嫔,笑问:“娘娘,您身子可好些了?”

    宁嫔笑眯眯地拍了拍沈青杉的手背:“好多啦!本宫还要多谢你,若非你请得冯神医出手,本宫还不知要受着恶疾折磨多少时日呢!”

    “娘娘言重了,是岿王殿下与我说了,我才知道您身子不好。我若是早知道呀,早早地请师父来为您诊治,您也不必多受这样多苦啦!”

    前世,宁嫔抱病,一向深居简出,沈青杉统共也没见过她几回。

    若不是云岿回京,她压根就没想起来,后宫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宁嫔笑道:“听听,这孩子嘴恁甜,难怪各宫主子们都宠着你。”

    顿了顿,又道,“岿儿,你替本宫好生谢公主。”

    云岿便抱拳作揖:“多谢公主!”

    “呦呦呦,殿下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沈青杉连忙侧过身避开,“娘娘,殿下,请恕青杉告退。”

    宁嫔点点头:“慢走。”

    沈青杉行了礼,转头便要去找永安大长公主等人。

    岳渊停脑子一热,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微蹙着眉头,幽幽地看着她。

    沈青杉皱了皱眉,正要将衣袖扯回来,就听宁嫔笑着打趣:“瞧这小儿女,你侬我侬的,多喜人。”

    沈青杉一听这话,只得强压着不悦,横岳渊停一眼。

    岳渊停抿着唇笑了笑,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沿着宫道,一路步行出宫。

    两人是皇帝亲口赐婚,三书六礼都快行完了,只差迎娶,同行倒也算不得逾矩。

    华容郡主等人也都瞧见了,对此甚为欣慰。

    出宫后,沈青杉上了马车,岳渊停立即跟上。

    不等她开口赶人,他便没皮没脸地笑道:“青杉,你今日可真好看。”

    沈青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好看什么呀!我昨儿挑了大半天衣裳,大清早的就梳妆打扮,哪知才进宫不大会儿,就被岳王妃给推进太液池了。”

    “什么?岳王妃推你入太液池?怎么回事?”

    沈青杉摊了摊手,撇撇嘴抱怨。

    “她说要摘荷花,哪知花没摘到,反倒把我撞进去了,害我一身水半身泥,只得去德妃娘娘宫里换了身衣裳。”

    “枉我一番拾掇,全白费了。”

    岳渊停瞧着她眉眼飞扬的模样,整颗心软成了一滩又暖又甜的蜜水。

    “你生得俊俏,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他握住沈青杉的手,喝过酒的脸颊带着淡淡酡红,星亮墨眸闪着浓浓的情意。

    沈青杉下意识抽回手,却被他猛的握紧,竟没抽得动。

    她蹙了蹙眉,也没坚持。

    反正这婚是成不了的,没必要在最后几天闹出不愉快,否则一旦被有心人抓到小辫子,给她按个不满赐婚、怨怼君上的罪名,那沈氏满门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了镇南王府,岳渊停还不想下马车,感慨道:“这么快就到了?这才没多会儿呢。”

    沈青杉丢给他一个白眼:“你爱坐车,那便坐着吧。我乏了,回屋歇着去了。”

    她掀开帘子,利索地跳下马车,小手一摆,吩咐道:“送岳公子回南阳伯府。”

    小厮“哎”了一声,一抖缰绳,竟真的驾着马车往南阳伯府的方向驶去。

    岳渊停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撩开帘子一看,只见沈青杉背着手往里踱步,一步三摇晃,像只小鸭子似的。

    他绷不住笑了,闭了闭眼,在心里幻想着大婚时的盛况。

    沈青杉从前院一直踱到后宅,入目皆是披红挂彩,喜气盈盈。

    距离她与岳渊停的婚期,尚有一个多月,镇南王府已做足了准备。

    她讽刺地咧了咧嘴,这桩婚事,人人喜上眉梢。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她这个新娘子。

    借着薄薄的酒意,沈青杉回到杉园,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是深夜,归雁正躺在床尾矮榻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沈青杉坐起身,问道:“征鸿可回来了?”

    归雁连忙起身迎上来:“回来了,已经睡下了。”

    “嗯,我的衣裳可取回来了?”

    “都取回来了。”归雁眨巴着眼睛赔笑讨好,“小姐,下个月太后的万寿节,您也带婢子进宫去,好不好?婢子也想瞧瞧热闹。”

    沈青杉不置可否:“再说。”

    归雁撅了撅嘴:“小姐偏心,不疼归雁。”

    沈青杉戳了戳她的脑门:“呦,怨我呢这是!好吧,明儿我给你找个好婆家,定让你满意。”

    归雁羞红了脸,跺着脚不依:“小姐坏!净拿婢子取笑!”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沈青杉。

    沈青杉正要喝,忽然听见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眉头一皱,还当有不开眼的小贼闯了进来,下一瞬,便听一道别扭难听的嗓音传来。

    “奴才小山子,求见长安公主。”

    沈青杉心口打了个突,立即意识到,定是西疆的战报到了。

173 引蛇出洞

    沈青杉当即披衣起身,迎到门外。

    “公公是御前的人,怎么这大半夜的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启禀公主,皇上传您即刻入宫觐见。”

    “公公稍等,我这就来。”

    沈青杉立即回屋穿好衣裳,秀发草草一束,便跟着小山子上了马车。

    宫门口停着好几架马车,灯笼上写着各家的名号。

    到了乾安宫,只见御书房外,打着十多盏六角宫灯,庭前站了不少人。

    沈青杉粗略一扫,太子、云岿、云巍、云岳都来了,丞相、兵部、户部两位尚书也都到了。

    御书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一条人影,正来回踱步。

    何满仓在廊下站着,一见沈青杉过来,忙迎上来行礼:“公主,皇上急着见您呢,您快请。”

    众位皇子、大人见状,纷纷将目光聚焦在沈青杉身上。

    沈青杉顾不得向太子与众位王爷行礼,疾步匆匆地走进殿内。

    “青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福。”

    皇帝眉头拧得死紧,手里捏着一本折子,沉声道:“起来吧。”

    “皇上深夜传召,可是……”沈青杉朝窗户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可是西疆有变?”

    皇帝沉沉地点了点头,叹着气“嗯”了一声:“征西大将军递来八百里加急,西魏大举进犯。这是战报,你看看吧。”

    沈青杉躬着身子,双手接过战报,快速浏览一遍,讶然道:“这……青杉曾听家父说过,征西大将军是我朝数一数二的悍将,怎会节节败退?”

    皇帝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道:“西魏出了个叫李东海的年轻将领,厉害得很,善使计谋。征西大将军一时不察,中了他的诡计,受了重伤。”

    “这……主帅受伤,情况危急啊!”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是啊!西疆危矣!”

    顿了顿,满怀期冀地看向沈青杉,问道:“青杉啊,自打你去天云寺祈福,接连三次噩梦都应验了。”

    “朕记得,头一回你梦到东南三州发大水,曾上书应对之策。太后摔伤,你也曾预先示警。”

    “那这一回呢,你梦里可有应对之策?”

    沈青杉咬着嘴唇,迟疑着不敢吭声。

    “若有法子,你直言就是,朕不怪你。”

    沈青杉这才屈膝跪下,一派诚惶诚恐的语气:“请皇上恕罪,青杉出宫后便睡了一觉,山公公来时,我正做着梦呢。”

    “你梦到什么了?”皇帝大气也不敢喘,定定地瞧着她的嘴唇,生怕她说出不好的话来。

    “我……我……我梦到征西大将军……为国尽了忠。”

    皇帝的脸色倏然惨白,打了个趔趄,一掌撑在御案上,这才没摔倒。

    朝中可堪大用的武将就那么几个,南疆有镇南王沈阔海,云冽去了北境,东边有安东侯,西边是征西大将军。

    征西大将军一旦战死,西边群龙无首,必将大乱。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皇帝的声音隐隐发颤,嘴唇哆嗦着,急得直冒汗。

    沈青杉俯首磕了个头,说道:“李东海是西山之巅的一头雄鹰,等闲武将非其敌手。为今之计,唯有命战王出征西疆,方能有一丝胜算。”

    前世西魏之乱,大云三军在李东海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云冽赶到时,大云已是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为了挽回颓势,云冽也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皇帝深呼深吸好几回,才凝声问道:“征西大将军能撑得到战王应援么?”

    沈青杉又是好一会子的沉默,皇帝不敢打扰她,只死死地盯着她瞧。

    “臣女说不准。”沈青杉毅然道,“皇上,臣女自请出征,请皇上恩准!”

    “你?”皇帝一愣,“就连征西大将军都接连铩羽,你一个小姑娘,你去做什么?”

    沈青杉腰杆子挺得笔直,铿锵有力地道:“臣女自幼随父亲读兵书,随兄长练枪法,不敢夸口能抵一代名将,但自信不输寻常武将。此时西疆危在旦夕,臣女身为大云臣民,蒙受皇上天恩,国难当头之际,臣女只求能为君解忧、为国出力。”

    “我若能拖延一日,便能保住我大云成千上万条将士性命,便能保住我大云十里国土!”

    皇帝闻言,心头剧烈一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沈青杉。

    十六岁的小姑娘,娇滴滴仿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连模样甚至都没完全长开。

    可她自请出征西疆时,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热血与忠勇,令皇帝都不禁为之动容。

    “青杉,你是个好孩子,但你还小。咱们大云国锦绣河山、人才济济,不需要你一个小姑娘去阵前卖命。”

    “皇上!自我沈家先祖追随高祖皇帝打天下,至今已历四代,没出过一个孬种。青杉虽是女儿身,亦是从小听着组训长大的。”

    她长拜于地,俯伏不起,毅然道:“请皇上恩准,我与大哥、四哥同征西疆!”

    皇帝定定地瞧着她,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两步,将她扶起。

    “好孩子!好样儿的!我大云有沈氏一族如此忠臣良将,是大云之幸,是朕之福!”

    沈青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皇上也不必如此烦忧,东南三州水灾瘟疫安然度过,太后她老人家有惊无险,青杉相信,西疆之危,定能迎刃而解。”

    皇帝重重点头,吩咐道:“好孩子,你先去贵妃宫里歇一歇吧,待朕与众卿商议完毕,再召你回话。”

    “多谢皇上。”

    沈青杉行罢礼,退出御书房,何满仓紧接着传众位王爷大臣入内议事。

    众人一听西魏来犯,个个义愤填膺,斥责喝骂。

    三年前,西魏请求联姻,大云将丽嫔所生的公主嫁入西魏,没想到西魏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

    考虑到人心稳定,皇帝并没有说出沈青杉的梦和征西大将军有可能会战死之事,只是与众人商议应对之策。

    别看皇子们平时一个个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忠孝仁义俱全,真遇到事上,没一个出头的。

    云岳看看太子,再看看云巍,斟酌是否该挺身而出。

174 踩着你尸骨上位的人是……

    他知道自己的能耐,不是打仗的料。

    若是有骁勇善战的将帅坐镇,还能跟着去捡捡功劳。真要让他独当一面,他没那本事。

    正迟疑着,云岳忽然觉得头有点晕,不由得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一摇不打紧,脑瓜子猛的一嗡,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入水里,短暂的窒息感直冲脑门,继而蜂鸣阵阵。

    他身子晃了晃,打了个趔趄。

    离他最近的四皇子云巍,顺手扶了云岳一把,问道:“五弟,你怎么了?”

    云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脑门子涌,口干舌燥,喘着粗气一把抓住云巍的手,直往自己衣襟里杵。

    “热,好热……美人儿,你替本王脱了吧!”

    云巍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用力甩开云岳的手,怒声呵斥:“五弟!你这是做什么?”

    云岳就跟魔怔了似的,嘴里嚷嚷着热,胡乱撕扯衣裳。

    不一会儿,就将衣裳撕开,露出一片花白的胸膛。

    皇帝雷霆震怒,拍着御案大喝:“混账!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太子忙劝道:“父皇息怒,五哥定是日间喝多了酒,昏头了,您别跟他置气,龙体要紧。”

    云岿眯着眸子瞧了会儿,忽然说道:“五弟如此发狂,像是中了什么毒物。”

    太子当即喝道:“护驾!来人!护驾!”

    何满仓带着侍卫冲进来,一看云岳那不成体统的模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吩咐人保护皇上,按住云岳。

    皇帝听了云岿的话,心头一动,沉着脸喝道:“来人,传太医!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腌臜手段!”

    很快,太医便来了,给云岳把了脉,跪地回禀。

    “启禀皇上,岳王殿下这是中了烈性情药。”

    “什么?!”皇帝一听,恼得脸庞通红,“孽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皇上,这药性子太烈,若是……若是不能及时纾解,只怕会损伤岳王殿下的贵体。”

    皇帝眯了眯眸子,攥着拳头重重捶了一记御案,沉声喝道:“何满仓,把那孽障拖出去!”

    何满仓会意,忙挥挥手让侍卫将云岳架走,扔进偏殿,给他送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女进去。

    云岳当众做出这等丑事,皇帝闹了个老大没脸,众皇子幸灾乐祸,大臣们面面相觑。

    皇帝只得强压着一口气,吩咐兵部、户部二位尚书,尽心尽力督办粮草,以保障西征所用。

    众人退下后,皇帝越想越气,当即吩咐下去,连夜去岳王府拿人。

    耍这种下作手段,多半是妻妾争宠。

    御前的祥嬷嬷亲自跑了一趟,一番搜查,很快便将元凶捉拿归案,绑着去见皇帝。

    宴罢回府,侯明珠迫不及待将药丸化在醒酒汤里,哄着云岳服下。

    云岳在宫宴上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没什么防备,喝了醒酒汤,不一会儿,火气就上来了。

    折腾了好几回,他才头晕眼花腿脚发软地睡下。

    哪知宫里突然传召,他硬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入宫,强打精神听到这会儿,药发作起来,顿时控制不住心神了。

    侯明珠被绑到乾安宫中,一番折腾,天都亮了。

    祥嬷嬷入内回话,皇帝一听,雷霆震怒,当即便下令赐死侯明珠,压根懒得见她、听她解释。

    侯明珠一看祥嬷嬷冷笑着从御书房走出来,对上那毒蛇似的阴狠眸光,不由打了个寒颤,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是长安公主害我!是沈青杉给王爷下的药!与儿臣无关啊!”

    皇帝听见外头的吵嚷声,不由眉头一拧。

    沈青杉?

    她怎么会给云岳用这种下作的东西?

    殿外,祥嬷嬷眉目一横,怒道:“住口!谁许你胡攀乱扯!”

    “真的是沈青杉!药是她的!是镇南王妃给她的药!”

    侯明珠边嚎边砰砰砰磕响头,脑门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很快就肿起一个大疙瘩。

    祥嬷嬷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摸出帕子,一把塞进侯明珠嘴里。

    迟疑片刻,她走进殿内,向皇帝汇报。

    皇帝眉头紧锁,负着手来回踱步。

    倘若真是镇南王妃与长安公主这对母女干的,那他便可名正言顺处置镇南王。

    只是,西疆大乱,一时之间无人可挡。云冽远在北境,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沈家兄妹顶一阵子。

    电光火石间,皇帝已拿定主意,当即吩咐道:“传长安公主即刻见朕。”

    顿了顿,又道:“传永安大长公主、镇南王妃即刻入宫!”

    昨夜沈青杉是宿在白贵妃宫里的,一大早,她便跟随白贵妃去向皇后请安。

    小山子扑了个空,当即去四处去找。

    两人才出凤仪宫,白贵妃正说着云崇读书用功,十分欣慰,连连向沈青杉道谢。

    小山子迎上前去,急慌慌道:“公主,皇上急召您呢!”

    “哎,我这就去。”

    白贵妃见小山子脸色不好,蹙着眉头多问了一嘴:“出什么事了?”

    小山子警觉地四下打量一圈,压低声音道:“启禀贵妃娘娘,皇上龙颜大怒,您快去劝劝吧!”

    “所为何事?”

    小山子抿着唇不接话,只道:“奴才还要去当差,请恕奴才告退。”

    白贵妃心头一凛,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微微一笑:“小皇儿才向母后请过安,该向父皇请安了。”

    进了御书房,只见德妃与侯明珠正跪着,侯明珠鬓发散乱,状若疯妇。

    沈青杉不禁有些诧异,区区小事,怎么闹到皇上跟前来了?

    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屈膝跪下:“青杉恭请皇上圣安。”

    白贵妃笑盈盈上前,福了一礼:“小皇儿想父皇了,向父皇请安。”

    看见白贵妃,皇帝的心情才略微好了些许,温和问道:“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快坐,你怀着身子,别站着。”

    白贵妃一一看过跪着的众人,皱了皱秀气的柳叶眉,疑惑问道:“这不是岳王妃么?怎么如此狼狈?这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样儿,该不是小两口吵了嘴,请父皇做主来了吧?”

175 两个残废

    德妃听说云岳触怒龙颜、侯明珠被抓进宫,连给皇后请安都顾不得了,紧赶慢赶地来说情。

    听白贵妃打趣,德妃牙根子恨得直痒痒,可事情还没弄清楚,她也不敢轻易开口。

    皇帝冷冷一瞥沈青杉,厉声喝问:“青杉,你可知罪?!”

    沈青杉一愣,迷茫地皱着眉头,思索许久,才摇了摇头:“青杉不知,斗胆请皇上示下。”

    皇帝哼笑:“好一个不知!侯氏,你说!”

    侯明珠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惊恐交加,怒火烧心,手脚发抖,险些跪不住。

    “沈青杉,我来问你,你给我的是什么药?!”

    “药?”沈青杉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

    “你临盆那日难产,师父命我给你服了两颗药,那是助你松弛骨盆、恢复气力的药。”

    “你产后大出血,师父让我喂你服了止血药。”

    “再有就是,岳王北征后,我去岳王府探望你,给过你一张调理气血、滋补身子的药方,叮嘱尺素姑娘——哦,是张侧妃为你熬煮。”

    侯明珠两眼通红地大叫:“你别给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昨天你给了我什么药?”

    沈青杉断然摇头:“昨天我没给你药啊!你又没生病,我给你药做什么?”

    侯明珠手撑着地爬起来,趔趔趄趄地扑向沈青杉,哆嗦着双手要去掐她的脖子。

    “你胡说!你胡说!”

    沈青杉眉头一皱,一把扣住侯明珠的手腕,冷着脸怒喝:“圣驾面前,不可放肆!”

    侯明珠又急又气,眼泪止不住扑扑簌簌直掉:“你分明给了我一瓶生子灵药!”

    沈青杉一愣,茫然眨了眨眼睛,忽的笑了:“王妃,你这话真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我怎会有什么生子灵药?”

    “是镇南王妃给你的!你亲口说,镇南王妃就是用了那生子灵药,才能接连生下五个儿子!”

    沈青杉张了张嘴,好气又好笑,什么都没说,摇着头叹了口气。

    “皇上,青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请皇上明示。”

    皇帝的目光在侯明珠与沈青杉之间兜兜转转,沉默片刻,才道:“昨夜议事,岳儿突然无状,经查明,他中了烈性情药。在侯氏房中,搜到了那腌臜物事。”

    沈青杉愣了愣,脸倏地一红,羞涩地耷拉着脑袋。

    白贵妃娇滴滴地道:“哎呦喂,皇上~青杉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好当着她的面,说这些闺中秘事呀!”

    德妃一听,连忙磕了个头,更咽道:“皇上!岳儿一向稳重,他定是遭人暗害,否则断不会御前失礼。求皇上查明真相,还岳儿一个公道!”

    侯明珠嘶声道:“那药是沈青杉给我的!是她给我的!”

    沈青杉无奈地摊了摊手:“王妃,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给你药了?”

    “就是昨日!你说那药吃了能生儿子!”

    沈青杉强忍着翻白眼的念头,呵呵笑了声。

    “岳王妃,你我一向要好,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如此诬赖于我。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给你的药,那我问你,我为何要给你药?”

    “这……”侯明珠哑口无言。

    沈青杉俯身磕了个头,长拜不起:“求皇上明鉴!其一,青杉乃是待嫁之身,怎会有那等秽物?岳王妃今日所言,无异于将我千刀万剐!”

    “其二,我阿娘乃是皇室出身,承太后养育教导,平白受此污蔑,清名尽毁。求皇上圣裁,还我阿娘一个公道!”

    德妃膝行到皇帝膝下,泣不成声:“皇上!知子莫若父,岳儿是什么样的心性,皇上再清楚不过了。岳儿他不可能无端做出出格之事,定是遭人暗害!求皇上查明真相,还岳儿一个公道!”

    侯明珠见德妃满口替云岳求情,却浑然不提她半个字,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以首顿地,悲怆嘶吼:“母妃,连您也不信儿臣么?”

    “儿臣纵有千般不是,可儿臣与王爷夫妻一体,同心同德,儿臣又怎会害王爷?父皇,母妃,儿臣冤枉啊!”

    “沈青杉!你为何要害我!我跟你拼了!”

    侯明珠忽然反手拔下一支发簪,扑过去照着沈青杉的脸就捅。

    沈青杉眉头一拧,恼火地扣住她的手,反手便将发簪夺下,往地上一扔。

    “侯明珠,你太过分了!”沈青杉也来了火,怒气冲冲地道,“我念着你是我来京城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始终为你遮掩。你既铁了心要我当替罪羊,那就别怪我翻脸了!”

    “皇上明鉴,昨日青杉行径太液池,偶遇岳王妃,岳王妃说要摘荷花,却将我推入水中。我曾去德妃娘娘宫里换过衣裳,德妃娘娘,这一点,您能为青杉作证么?”

    德妃脸色讪讪的,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请皇上恕罪,有件事,青杉一直瞒着皇上,半个字没敢吐露,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眉心一蹙,冷然道:“何事?”

    “景元六年冬月,十一皇子与我去城外打猎,遭遇刺客袭击,若非我爹入京所带的两千精兵驻扎在城外,及时赶来营救,十一皇子与我,便折在刺客手中了。”

    “皇上有所不知,那日小十一曾说过,果然有刺客!事后我曾问过他,他说这是岳王的计谋。”

    “落日湖沉船,乃是有人暗中加害。一击不中,幕后黑手定会再生毒计。他让小十一去引刺客出手,小十一那时还不满十岁,不知轻重,竟听信他的鬼话。”

    “小十一说,岳王溺水,大病一场,怕皇上怪罪,央求我别说出去。”

    沈青杉说完这番话,皇帝的脸色早已铁青,白贵妃哆嗦着嘴唇,扶着小案站起身,趔趔趄趄地走向沈青杉。

    “青杉,你说的都是真的?崇儿他……他遇刺,原来……原来竟是中了……中了圈套?”

    沈青杉沉沉地点了点头:“青杉所言,句句属实。”

    德妃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指着沈青杉破口大骂。

    “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满口胡言?沈青杉,你以秽药陷害岳王妃还不够,还要污蔑我儿,你居心何在?”

176 沈青杉此生,决不负云冽

    沈青杉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道:“这话该我问岳王妃才是。分明是岳王容不下我沈家!”

    “沈氏一族对朝廷忠心耿耿,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岳王,竟招致如此险恶设计!”

    “前有岳王撺掇十一去吸引刺客,倘若十一有个三长两短,沈氏全族定然要给十一皇子陪葬。”

    “昨日岳王妃推我入水,今日又以秽药污蔑我母女,我也想问问,我沈青杉、我们沈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夫妻?”

    一番质问,字字铿锵,将德妃堵得哑口无言。

    德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珠子一转,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皇上!岳儿一向孝顺君父、友爱兄弟,他怎会让崇儿去送死?”

    “况且镇南王远在南疆,岳儿与之素无恩怨,定然是沈青杉阴谋败露、血口喷人!请皇上下令,将沈青杉严刑拷问,必能查明真相!”

    白贵妃顿时恼了,冷冷地道:“德妃,你身为内廷主位,四妃之一,心地竟如此恶毒!”

    “自古刑不上大夫,更何况青杉贵为公主,岂能用刑?且酷刑之下多冤狱,青杉弱质女流,岂能承受?”

    “你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名声有多要紧,你怎能纵容儿媳为自保,而拉无辜之人下水?”

    白贵妃缓缓跪下,恳切地道:“皇上,刺客来袭,青杉为救崇儿,死战不退,不惜毁容受伤。就冲这一点,臣妾信得过青杉的人品与忠诚。”

    “恳请皇上,传崇儿前来对质。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皇帝沉着脸,点了点头,吩咐道:“何满仓,你亲自去请十一皇子,告诉他,岳王犯了错,朕心情很不好。”

    何满仓走后,皇帝吩咐众人暂且退下,等候传召。

    半晌,云崇满头大汗地跑进乾安宫,站在御书房门外,深呼吸调匀气息,才迈步进殿。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金安。”

    皇帝原本沉着脸,见他来了,才温和地笑了笑。

    “崇儿,你过来。”

    云崇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垂着手站在皇帝跟前。

    皇帝摸摸他的脑门,叹了口长气,赞道:“好孩子,朕真没想到,你竟是个有勇有谋的。”

    云崇一愣,一头雾水。

    “前年画舫沉没与郊外遇刺之事,已经查清楚了。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胆识,敢深入险地诱敌出手,实在是有勇有谋,该赏!该重赏!”

    云崇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瞬即松弛下来。

    他屈膝跪下,诚恳地道:“启禀父皇,是五哥出的主意,他说青杉姐姐出身将门,武功高强,且镇南王的亲兵就在城外驻扎,定能抓住刺客。”

    云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其实怕死得很,若非五哥再三保证,城外兵力充足,儿臣定能全身而退,儿臣说什么也不敢去冒险。”

    皇帝盯着云崇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许久。

    “父皇,儿臣听闻五哥犯了错,惹您生气。儿臣求您,看在五哥立功的份上,饶恕他殿前失仪之罪。”

    皇帝扬唇笑了笑:“好孩子,你对兄长恭敬友爱,很好,朕十分欣慰。”

    “我朝律例,皇子十五岁封王、出宫建府,朕今日为表嘉奖,破格封你为王。”

    “多谢父皇!可是儿臣想住在宫里,儿臣想陪伴父皇母后身侧。”

    “你还住在宫里,待大婚前再出宫。”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云崇喜不自胜,跪下连连磕头。

    “去吧,用心读书,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云崇响亮地应了声“谨遵父皇教诲”,行了礼,强压着喜悦之情走出御书房,便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云崇走后,皇帝才冷然道:“都进来吧。”

    德妃脸色灰败,枯槁如死木,侯明珠呆若木鸡,两眼无神。

    刚才云崇进御书房后,小山子便将她们带到窗下。

    皇帝与云崇的对话,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云崇出来前,她们短暂回避,没在云崇跟前露脸。

    进了御书房,不等皇帝发怒,德妃便双膝一软,重重跪地。

    白贵妃泪水涟涟,哭道:“我可怜的崇儿啊!他一心敬爱五哥,却被五哥当诱饵!我这个当娘的……”

    她攥着心口,急促地喘,悲痛欲绝,语不成句。

    沈青杉低眉垂眼地道:“这个秘密,臣女原本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可岳王妃咄咄相逼,臣女无奈,只得对不住十一了。臣女隐瞒皇上,请皇上降罪。”

    皇帝面色沉寒如冰,半晌,才冷冷开口。

    “朕并未宣召德妃,德妃却来得比谁都早。胆敢在朕身边安插眼线,可恶!降为默贵人,迁居冷月堂,终身不得出。”

    德妃腿一软,跪不住了,跌坐在地。

    “侯氏陷害忠良、秽乱后宅,罪无可恕,赐鸩酒。”

    侯明珠两眼瞪得溜圆,嘴唇哆嗦得厉害,喉咙却仿佛被卡住,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何满仓立即叫来两个侍卫,堵住嘴将侯明珠拖了出去。

    “青杉,你受委屈了。”

    沈青杉含泪摇了摇头:“有皇上主持公道,青杉不委屈。”

    皇帝长吁一口气,狠狠地问:“那孽障可醒了?”

    何满仓躬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回话:“回皇上,岳王已平静许多,但……尚未苏醒。”

    “混账!如此德行,岂堪大任?将他将为郡王,遣去守皇陵!让他好生忏悔去!”

    沈青杉一听,眉头不禁蹙了蹙。

    她的原意只是令云岳沉溺闺房之乐,误了正事,让皇上申斥几句,免得他一时得意忘形。

    没想到侯明珠误打误撞,竟重重一击,打在了云岳的七寸上。

    他要是就此一蹶不振,那谁来牵制太子与巍王?

    “皇上,青杉以为,岳王兵不血刃便解了北境之危,颇具军事才干。不如给他一个机会,令他戴罪立功。”

    “战王若是去了西疆,北地无人镇守,恐有变故。依青杉之见,或可令岳王镇守北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177 最好的结局

    对于云岳,皇帝委实一肚子怒火。

    侯明珠接连捅娄子,云岳才做出一点成绩,侯明珠就狠狠拖一记后退,惹得皇帝一想到云岳就败兴。

    可仔细一想沈青杉的话,他又觉得很有道理。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苦主都不计前嫌了,他还有什么好拿乔的?

    “青杉,唉!如此,未免委屈你了!”

    “青杉是读《武经七书》长大的,我可不是小心眼的娇千金,人家都叫我南疆明珠呢!只要能为皇上分忧,我受一点委屈,不打紧。”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吧,那便依你所言,让岳儿去北境。”

    何满仓忽然入内禀报:“皇上,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到了。”

    皇帝拧了拧眉,看向白贵妃,和颜悦色地吩咐:“爱妃,你先回宫歇着,待朕议毕政事,再去瞧你。”

    白贵妃柔媚地行礼,目光从沈青杉身上一掠而过,便低着头退下。

    华容郡主扶着永安大长公主走来,行礼跪拜。

    “姑母不必多礼,坐吧。”

    永安大长公主拄着鹤头拐杖,疲惫地道:“多谢皇上,不知皇上急召,所为何事?”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盛怒之下,召华容郡主进宫对质,令永安大长公主亲眼见证,好抓沈家的错处。

    没成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全是他那一对不成器的儿子儿媳搞出来的祸事。

    皇帝不慌不忙地道:“西疆急报,西魏大举进犯,征西大将军节节败退。”

    永安大长公主眉头一皱,拐杖顿地,怒道:“西魏好大的胆子!”

    华容郡主接道:“皇上有何吩咐?但凡我婆媳能办的,定全力以赴!”

    皇帝捋须笑道:“朕知你沈氏满门忠勇,青杉这孩子已主动请缨,要与她两位哥哥同征西疆。”

    “什么?”永安大长公主一听,顿时急了,“幺儿还小,头脑一热,口出妄言,皇上就当听个笑话,切不可当真。”

    皇帝挑了挑眉:“哦?”

    永安大长公主慢吞吞下拜:“松儿随他爹在军中多年,他出征,老身没二话。桐儿虽小,到底也跟着父兄历练过,有松儿带着,去便去了。可幺儿是个小姑娘,又成婚在即,让她出征,老身实在放心不下。”

    沈青杉怕被永安大长公主打乱计划,忙道:“祖母,我可以的!我打小儿就……”

    “住口!”永安大长公主老脸一沉,厉声呵斥,“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连连挑眉,看得出来,永安大长公主是真心疼爱这个庶出的小孙女。

    华容郡主也跟着哄道:“幺儿,战场是男人的天下,你一个姑娘家,平素玩玩闹闹,咱们也不拦着你。可打仗能是乱来的么?女子从军,像什么话?”

    沈青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板着小脸,严肃地道:“女子怎么啦?不是我吹,就咱们大云国的武将,能在我手下走十个回合的,连三成都没有!”

    皇帝笑道:“呦,你竟如此英勇?”

    沈青杉昂了昂下巴,浑然是小姑娘的天真娇憨。

    “我若是个草包,哪儿能护着小十一从几十个刺客手中全身而退?”

    皇帝深以为然,赞许点头:“既如此,那你便跟着你两位哥哥去吧!”

    “皇上!”永安大长公主瞳孔倏地紧缩,重重一个头磕下去,“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眉头一皱,不悦地道:“沈氏一族以忠勇传家,姑母此举,委实违背组训。”

    永安大长公主被怼得哑口无言。

    沈青杉忙道:“皇上息怒,祖母只是爱孙心切,她对皇上、对大云的忠诚,皇上您是知道的。”

    她蹭到永安大长公主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撒娇。

    “不瞒祖母,西疆动乱,我早几日便梦见了。天意教我预知此事,可见我是个有福气的,得上天庇佑,定能为平定西疆动乱出一份力。”

    “祖母,阿娘,您二老别担心,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

    华容郡主鼻子一酸,泪珠滚滚,别过脸不搭理她,咬了咬牙,毅然道:“既如此,请皇上恩准霓裳随军!”

    皇帝一愣:“你……”

    “身为母亲,不能拖儿女后腿,唯愿与儿女并肩作战,驱除外敌,定我河山,护我百姓!”

    皇帝动容,上前两步,亲手搀起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赞道:“沈氏一族忠心耿耿,朕心甚慰!”

    “姑母,霓裳,你二人不必担忧。我大云有的是热血男儿,岂会让青杉一个小姑娘去打仗卖命?许她去西疆,只因她是佛缘深厚之人,得神佛庇佑,定能助我大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婆媳俩一听,不用沈青杉亲自上阵打仗,这才定下心神。

    “谢皇上隆恩。”

    “传朕旨意,封沈墨松为平西伯,加封怀远将军,沈碧桐为定西伯,加封定远将军,即日赶赴西疆。”

    沈墨松是镇南王世子,平西伯的爵位,将来可以传给他的次子。

    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对视一眼,齐齐拜谢,告退出宫。

    回到镇南王府,将皇帝的旨意一说,兄弟俩立即收拾行装。

    沈青杉没即刻出宫,而是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许她去太医院任意取用药材,带去西疆,以备不时之需。

    离开乾安宫,她先去见白贵妃。

    “今日之事,多谢贵妃娘娘仗义执言。”

    白贵妃蹙着眉头,满脸不悦,屏退下人后,问道:“岳王居心叵测,害我崇儿,更数次害你,你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娘娘有所不知,西魏大举进犯,青杉不日即将随兄长赶赴西疆,岳王才从北境回来,让他去北境镇守,再合适不过了。”

    白贵妃眯着眸子,深深地瞧着沈青杉。

    她眼神清澈坦然,毫不躲闪遮掩,落落大方地任人窥探。

    白贵妃有些丧气,摆了摆手,恹恹地道:“罢了,你去了西疆,务必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多谢娘娘。”

    几乎一宿没睡,但沈青杉神清气爽,不见半点疲倦。

    婚事暂且推迟,短时间内,不必为之烦扰了。

178 长宁郡主赐婚战王

    去太医院取了各种各样疗伤保命的良药,沈青杉想了想,又去医馆向冯晋才辞行。

    冯晋才一听,她要去西疆打仗,眉头顿时拧得死紧。

    沈青杉以为,他也要呵斥她,不料冯晋才沉默片刻,毅然道:“我也去!”

    “啊?”沈青杉一愣,“师父,您又不会打仗,您去做什么?”

    “救你!”冯晋才沉着脸,冷冷瞪她一眼,“为师只有你这么一个爱徒,你去那种地方,为师岂能放心?”

    沈青杉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强笑道:“师父,您给我多备些救命良药就好。战场太危险,您不会武功,不能去冒险。”

    冯晋才冷哼一声,扭脸就吩咐蒋秋萍为他收拾行李干粮。

    蒋秋萍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低着头进了屋。

    虎子拉着沈青杉的手,小脸布满担忧与不舍。

    “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教我练沈家枪!”

    “你放心,姐姐很快就回来。”沈青杉摸摸他的头,抬眸看向冯晋才,劝道,“师父,您新婚燕尔,不该离家远行,更何况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冯晋才没搭理她,转身进了屋。

    蒋秋萍看他一眼,一边叠衣裳一边唠叨。

    “你既下定决心,我不拦你,也拦不住。我只想告诉你,我有了身孕,你早些回来。我年岁大了,旁人为我接生,我不放心。”

    冯晋才一愣:“娘子,你有身孕了?”

    蒋秋萍点了点头,眉眼间满是羞涩:“今儿清早有些恶心,才想起癸水晚了十天,应当是有了。”

    冯晋才连忙给她把脉,片刻,喜上眉梢。

    “哎呀!有了!真的有了!咱们家要添丁进口啦!”

    蒋秋萍听他这话,强忍着的泪水顿时决堤。

    他不是说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而是说要添丁进口了,可见他是打从心底里认可虎子是他的孩子。

    “相公,你能不能……”蒋秋萍泣不成声,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屋外,沈青杉听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闯进去,劝道:“师父,师娘怀了身子,您该好生陪伴师娘。战场实在不是您去的地方,您别去了。”

    冯晋才摇了摇头,眼含笑意,温和平静。

    “在为师心目中,你与虎子都是我的孩子,虽血脉不相关,但我视你们为至亲。今天你要上战场,为师帮不了你别的,唯有一身医术,关键时刻可为你保命。”

    “他日虎子若是做了将军,也要去打仗,我也会跟他同去。”

    沈青杉潸然泪下,蒋秋萍更咽难言。

    冯晋才眼圈泛红,笑道:“娘子,你替我收拾衣物,我去备些药。你放心,我们师徒俩,都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蒋秋萍抹了抹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青杉心里堵得慌,跟着冯晋才去拿药,几次想劝他,还没开口,就被他以眼神制止了。

    午后,沈青杉去了一趟岳王府。

    云岳这会子已经清醒过来了,正蔫头耷脑的,活像是霜打的茄子。

    听说沈青杉求见,他连忙打起精神,去正厅见她。

    才走到廊下,就听里头传出清脆甜糯的嗓音。

    “我与岳王妃一向要好,她……唉!”

    尺素温言劝慰:“逝者已矣,公主,请节哀。”

    沈青杉点了点头,问道:“王爷呢?他可还好?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尺素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御前的祥嬷嬷带人大肆搜查,把侯明珠抓走了,上午侯明珠的尸身就被送了回来,说是暴毙。

    “王妃芳年早逝,妾身亦是悲痛难忍。王爷与王妃毕竟是结发夫妻,自然是万分难受的。”

    云岳听了两句,步入正厅,哑声道:“青杉,你来了。”

    他递了个眼神,尺素便行礼告退。

    “青杉,你可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岳脸色憔悴,眼圈底下两团大大的青黑,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

    沈青杉脸一红,低着头迟疑许久,才不好意思地道:“岳王妃为争宠,给王爷下了……嗯……不好的药。”

    云岳脑中嗡的一声蜂鸣,冷汗霎时间湿透重衣。

    难怪他会无法克制情火,在御前失仪,原来是侯明珠使的下作手段!

    回想起清醒时那一幕,在乾安宫偏殿里,抱着御前的美貌宫女胡天胡地,云岳这会子还心惊胆寒呢。

    他攥着拳,重重一捶茶几:“贱人!”

    沈青杉犹豫片刻,又道:“岳王妃情急之下,为了脱罪,说那药是我给她的。”

    “什么?”云岳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青杉。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奈苦笑:“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说与王爷知道才好。免得来日王爷从旁人口中听说此事,心里落了疙瘩。”

    “皇上传我问话,德妃娘娘未得传召,却早早去了御书房。皇上雷霆震怒,呵斥娘娘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将娘娘贬为默贵人,打入冷宫了。”

    云岳只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正提心吊胆等候处置,还没顾得上打探消息。

    乾安宫出了这等腌臜事,何满仓严令禁止任何人议论外传。

    而德妃被贬,她宫里的人都被遣散了,没人给云岳送消息。

    沈青杉幽幽地叹了口长气:“皇上雷霆震怒,原打算将王爷打发去守皇陵。”

    云岳呼吸一顿,惊恐交加,瞳孔骤缩。

    “王爷一向待我不薄,王妃虽为求自保诬陷于我,但我与她毕竟诸多交情。我救不了她,能拉王爷一把,自当尽心尽力。”

    “我向皇上进言,王爷才从北境回来,熟知北境军务。不如派遣王爷镇守北境,将战王调去西疆平乱。万幸,皇上恩准了。”

    云岳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汗淋漓地急喘数声,站起身向沈青杉深深作了个揖。

    “青杉,你以德报怨,本王感激不尽。”

    沈青杉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既然顶着圣怒举荐您,您可务必要尽心尽力,保住北境安稳。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179 你当真要抗旨?!

    “青杉,你只管放心,本王定全力以赴!”

    沈青杉温然笑了:“我明儿一早便要出发,去往西疆。王爷也尽快启程吧!”

    云岳点了点头,连忙应下。

    “哦,对了,皇上这回着实气得不轻,青杉以为,王爷暂且不必入宫觐见请罪,以免皇上心烦。”

    “待西疆动乱平定、北境安定无虞,你我凯旋时,皇上龙颜大悦,届时王爷便有千错万错,皇上也会原谅您的。”

    云岳深以为然:“青杉,多谢你!你的大恩,本王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报偿。”

    沈青杉扬唇笑了笑:“我该走了,王爷一切小心。”

    云岳连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二门,目送她走出王府大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侯明珠虽犯大罪,但为保皇家颜面,对外宣称是突发恶疾,暴毙。

    她的丧仪,本该以王妃礼举办。

    云岳眼里写满厌恶,冷冷地道:“本王出征在即,丧仪一切从简。”

    管家王全蹙着眉头,迟疑道:“这……若是失了体面,恐怕安远伯不答应啊!”

    “谁若不答应,只管来找本王说道!”

    云岳一拂衣袖,疾步而行,王全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到退思园,云岳才脸色铁青地道:“贱妇误我!将她的尸身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王全嘴唇一哆嗦,虽满心疑问,可打量着云岳那喷涌着恨意的眼神,他只得毕恭毕敬地应下,即刻去办。

    丧报送到安远伯府,安远伯夫妇即刻去岳王府要说法。

    云岳端坐在主位上,见岳父岳母来,也不起身行礼,冷笑以对。

    “安远伯教出来的好闺女!竟给本王下烈性情药,害得本王在宫里失态,惹得父皇龙颜大怒!”

    安远伯一愣:“王爷,此话怎讲?”

    “侯氏是父皇亲自下旨,赐了鸩酒。安远伯,你可知罪!”

    云岳一声喝问,惊得安远伯连忙跪下。

    安远伯夫人见状,也慌了神,跪着不敢吭声。

    “王爷,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女……小女虽骄纵任性了些,但绝不会使如此下作手段,请王爷明察!”

    “本王府里众多姬妾,在侯氏因难产伤了身子之前,没一个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哼,本王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

    “安远伯若是有冤,只管进宫面圣,求父皇为你做主!”

    安远伯腿一软,险些跪不住。

    “这……她……”

    “本王与侯氏,到底夫妻一场。她既已死,本王也不愿过多追究。她死得不光彩,身后事不能大操大办。”

    云岳叹了口长气,走上前搀起安远伯夫妇,颓然道:“本王与明珠多年夫妻,她纵有千般不是,本王又有什么不能担待的?”

    安远伯老泪纵横:“王爷待小女恩深义重,是小女糊涂,愧对王爷。”

    云岳摆了摆手,神情悲痛:“本王不日即将启程,去往北境镇守。明珠的兄弟明佩,也有十八岁了,让他跟着本王去吧!”

    安远伯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北境安稳,无大战之虞,跟着去镇守,那就是白捡功劳的。

    云岳勾了勾唇角,低垂的眼帘遮去满目讽刺。

    他娶侯明珠,原就是为了拉拢安远伯。

    她死了不打紧,只要侯氏一族继续拥护他就行。

    ——

    原定次日一早出发,但沈青杉为了撇下冯晋才,也为了不让祖母与阿娘伤心,天不亮便与两位哥哥离开镇南王府,去城门下等候。

    城门一开,兄妹三人便纵马出城,一路向西。

    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早早起身送行,才知三人早已走了,不禁泪水涟涟。

    “母亲,南阳伯府还在操办婚仪,咱们得尽快通知他们,婚礼暂时取消。”

    “你亲自去见南阳伯夫人,好生与她说说,她会谅解的。”

    华容郡主应了一声,备了份礼物,前往岳府。

    于氏一听原委,内心百感交集。

    “想不到,青杉竟如此深明大义。能得这样好的儿媳妇,这可真是我们岳家祖上积德啊!”

    华容郡主叹道:“哎!妹妹,我这心里啊,委实难受,却又说不得。”

    于氏心里也不好受,生怕沈青杉出个什么岔子。

    傍晚,岳渊停放衙回来,于氏将沈青杉出征西疆之事说与他听。

    岳渊停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多说,掉头就往马厩跑。

    牵了马,疾驰到宫门口,向里递话,求见皇帝。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没有求见皇帝的资格。

    但他是长安公主的驸马,南阳伯的公子,塞了银子之后,侍卫便将话一层层递到了小山子跟前。

    小山子报与何满仓,何满仓斟酌片刻,估摸着宫门已经下钥,没往上递话。

    岳渊停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等来传召。

    南阳伯找了过来,见他跟柱子似的杵在宫门口,不禁叹了口长气。

    “先回去吧,明日一早,为父领你进宫。”

    岳渊停迟疑片刻,只得如此。

    回到南阳伯府,他当即便收拾起了包袱。

    次日一早,他便背着包袱,牵着马,站在南阳伯府门口等候。

    南阳伯吓了一跳:“渊停,你这是要做什么?”

    “请爹领孩儿进宫,孩儿去向皇上求一道圣旨,许我同征西疆。”

    南阳伯眉头蹙得死紧,没好气地呵斥:“胡闹!”

    岳渊停正色道:“孩儿自幼读兵书习武艺,便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跃马边疆,守卫河山,光耀门楣。”

    “如今西疆动乱,正是孩儿建功立业的大好良机,请爹成全!”

    岳家祖上因军功而封爵的,只是一代不如一代,传到岳峙,无功无禄,只剩下一个虚爵。

    岳峙沉吟许久,才欣慰地道:“我儿有如此志向,为父老怀颇慰。走,咱们进宫面圣去!”

    递了牌子,等了半日,父子俩终于得了传召。

    到了御书房,岳渊停主动请缨。

    “听闻西疆动乱,微臣不才,愿往西疆,为平定边患出一份力。”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你一介书生,如何平乱?”

    “微臣自幼习武,只盼着来日能建功立业,以报圣君,请皇上成全。”

    皇帝蹙着眉头,上下打量岳渊停,若有所思。

    云冽即将赶往西疆,一旦他与沈青杉相见,只怕多半会旧情复燃。

    有岳渊停在一旁盯着也好,免得两人肆无忌惮,再闹出什么祸事来。

    皇帝当即应允,嘉奖一番,授了个武德将军的虚衔,命他即刻启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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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