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嘉轩开窍了
要是觉得距离他们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时间太过漫长,还可以先跟同盟会接触,然后慢慢寻找时机。
虽然白鹿原地处内陆,而同盟会多在沿海活动,却不代表没有接触的机会,李明浩记得同盟会元老于右任就是陕西人,而且和朱先生一样都是关学移脉,打着朱先生的名号,结实他应该不难。
有了这层关系,等满清倒台之后就可以做些事情了,一边暗中发育,一边留意时局动向,然后暗地里给他们提供帮助。
要是觉得这两条路太危险、太辛苦,也可以选择别的道路,或是搞实业赚钱,给他们提供金钱和物质上的帮助。
或是像周赫煊一样进行文艺创作,靠笔杆子名利双收,顺便再打下一个大大的后宫,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想着想着就走神了,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诵读,朱先生对书院里每个学生的动向都了如指掌,很快觉察到了异样。
于是便走到李明浩的面前出言提醒,“嘉轩,读书要专心,就算不求将来能考秀才、举人,能弄懂圣人的道理,你就能把白鹿村的事情管好!”
白家掌握着白鹿村的族长大权,用白秉德的话来说就是白家财旺人不旺,到了白嘉轩这一代,活下来的只有两女一男,白嘉轩未来族长的位置无可动摇。
所以尽管朱先生知道白嘉轩在读书上没啥天分,还是希望他多懂些大道理,将来才能胜任族长的职位。
听到这话,旁边的鹿子霖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这句话让他很不高兴,可出于对朱先生的畏惧,也没敢大声。
白鹿村有两个殷食人家,一个是白秉德、白嘉轩家,另一个则是鹿泰恒、鹿子霖家。
白家靠种地和收购转卖中草药赚钱,发家的时间较早,先人置办下了白鹿村最多的土地,还有三进的院子,其余骡马牲畜、粮食积蓄也样样不缺。
鹿家先人早年间吃了无数苦,学会了一手好厨艺,借此在外面赚了大钱,回村里盖房置地,在财力上已经可以威胁到白家了。
可惜他们光有钱,在村里的地位还远远比不上白家,所以取代白家成为白鹿村的族长就成了鹿家几代人的执念,鹿子霖也打小就想着这事儿,故而听到朱先生这么说,心里有些不高兴。
今后几十年,白鹿村将迎来三千年未有之变革,想要应对这些变革,光靠孔夫子的那点东西可不够!
李明浩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表现地非常顺从,“谢谢先生教导,我记住了!”
“嗯,记住就好!”朱先生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下,继续带着大家诵读经文。
而就在此时,李明浩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叮,签到朱先生成功,获得朱先生的学识!”
随即李明浩觉得自己脑海里多了许多东西,再诵读经文,感受已经截然不同,有了新的感悟。
朱先生可是二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而且还是解元,就算陕西文风比不上江南,也足以证明他的学识不一般。
不过我就算懂得这些好像也没啥用吧?用不了多久满清就要取消科举了,将来是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天下,儒学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李明浩对这个签到奖励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这个奖励还是很有用的!
李明浩知道,再过十来年科举都要取消了,要是想混得好,学新学比考秀才好多了,而且李明浩有穿越者的优势,在新学方面足以当绝大多数人的老师。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有机会走出白鹿原,才能接触到新学和修习新学、渴望改变华夏的那帮人。
白鹿村是个极其传统保守的村子,白秉德也是个非常传统的家族管理者。
按照白秉德的想法,给孩子早些娶个媳妇儿,多生几个娃继承老白家的香火,勤勤恳恳种地,老老实实做人,这就足够了。
要是没有正当的理由,白秉德肯定不会让他出去,他要是敢提,搞不好白秉德会直接把他捆起来,然后给他说个媳妇儿,等有了娃再放他出来。
李明浩根据得自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确信白秉德一定会这么干。
任何有可能违背这一原则的行为都会招致他的激烈反对,族权和父权的双重压力可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
李明浩想要实现之前所想的任何方案,都必须先迈过这两座大山才行,那么怎么样才能突破呢?
必须要给自己套上一层光环,抵消族权和父权带来的阻碍,如此才能获得一定的行动自主权。
纵观整部小说,在白鹿村深受尊敬的有三个人,白嘉轩、冷先生和朱先生,白嘉轩受尊敬是因为他是族长,而且出事公道。
冷先生是大夫,父子两代活人无数,整个白鹿原只要有人生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且他从不因为病人的家境区别对待,受尊敬理所当然。
然而他们都比不上朱先生,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朱先生是举人,有学问,只要朱先生一句话,就没几个不听的,那怕是让他们舍弃发大财的机会也毫无怨言。
所以如果自己有机会考中秀才,甚至是举人,白秉德也会尊重自己的想法,这一点,看过《范进中举》的都能理解。
那么,就先慢慢做出改变吧,李明浩冷静下来,此时诵读经文已经结束,学生们开始练字。
李明浩拿出粗糙的草纸认真地书写,朱先生过来看了微微点头,“嗯,你的字有长进!”
从阎埠贵那儿签到的基础书法在朱先生这儿算不得啥,不过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还是相当不错的。
朱先生来了兴致,问了李明浩几个问题,李明浩对答如流,既然决定要考秀才,那就得体现出这个潜力来。
听到这些回答,朱先生的眼睛越来越亮,以前的白嘉轩只能说识字,可说不出这么多道理来。
“嘉轩,你这是开窍了啊!待会儿放学莫急着回去,我让你姐给你做饭吃!”朱先生打算再和他多聊聊。
第107章 干活
白鹿书院没几个学生是冲着考学去的,大多都是跟白嘉轩、鹿子霖一样,能认识几个字,看得懂官府告示,不会被人骗就行了。
而且这些村里娃娃,打小就得帮着家里干活,所以通常一天只上半天课,早上读书,下午回去干活,到这时候就该放学了。
“好!”李明浩应了下来,然后在朱先生的注视下走到鹿子霖面前,“子霖,劳烦你帮个忙,回去的时候给我爹说下我在朱先生这儿吃饭,晚点再回去!”
“你放心,莫问题!”鹿子霖答应得挺爽快,鹿家虽然一直觊觎白家的族长职位,但表面上,两家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等学生走后,朱先生带着李明浩往后院走,边走边问,“你刚为啥让鹿子霖帮你给家里带话?”
李明浩知道,朱先生这也是在考他,“先生,家里肯定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我要是不请人帮忙带话,他们肯定着急!您之前上课时候给我们讲过,为人子女不应该让长辈担忧!”
“好好好!”朱先生心中大慰,“看来你读书不是光认识了几个字,会背几篇文章,而是真读进去了。”
李明浩目不斜视,更不左顾右盼,而是端直穿过院庭,一直走到后院朱先生和白嘉轩姐姐的起居室来。
姐姐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听到朱先生的招呼,便去鸡笼摸了两个鸡蛋,“那我多擀点面,再下俩荷包蛋!”
趁着饭还没做好的功夫,朱先生细细考究起李明浩的学问来,方才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这回问的就深入多了。
李明浩一一作答,他刻意控制了回答的水平,他现在虽然已经全部掌握了朱先生的学识,可这些学识没有几十年苦功可掌握不了,如实作答就太夸张了。
所以李明浩就按照他这个年纪的优秀水平来作答,有些太深入的问题就直接摇头说还不太懂。
这些已经足以让朱先生感到惊喜了,等姐姐端着面条进来的时候连声夸赞,“嘉轩现在真是开窍了,再好好下下功夫,就能考秀才了。”
姐姐有些好奇,她虽然一直待在后院,可自家弟弟到底是什么水平,还是很清楚的,那能当得起如此称赞?
朱先生听了摇头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这往年间也不是没有早年求学不成,突然间就开窍的!”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洵,七岁开始读书,咋学都学不进去,后来就不学了;一直到二十七岁才开窍,后来和他的儿子苏辙、苏轼同时考中进士!”
朱先生博览群书,一下就找到了类似的案例,并深深地为自家亲人的变化感到高兴。
吃过饭,李明浩告辞回家,姐姐收拾完碗筷问道,“嘉轩真能考中秀才?我们老白家也要出文人了?”
“以前根本没指望,现在多少有点指望,不过还不好说,再看一阵儿吧,要是嘉轩今后还能像今天一样,我就去找岳父大人,让嘉轩来书院住下,专心读书!”好不容易才遇到个读书种子,朱先生格外珍惜,打算给李明浩开小灶。
当然,前提在于李明浩确实是可塑之才,如果只是偶有惊人之语,那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走在路上,回想着和朱先生的交谈,李明浩也能猜到朱先生的心思,别看秀才听着似乎不起眼,可在白鹿原这种小地方,走遍各村都不一定能找出几个秀才来!
整部小说里面,拿到秀才身份的,除了朱先生,似乎就只有鹿家的老秀才鹿泰和,书院的张老秀才,朱先生的同窗、东边徐家村的徐秀才,田小娥的爹田秀才,黑娃的老丈人高老秀才六人而已。
让鹿家发家的先人鹿马勺一直想让孩子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中秀才放草炮,中举人就放铳子演大戏。
临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我一辈子都是伺候人,顶没出息。争一口气,让人伺候你才算荣耀祖宗。中一个秀才到我坟头放一串草炮,中了举人放雷子炮,中了进士放三声铳子。”
可惜鹿家后人不争气,了不得能放串草炮,一回雷子炮也没放过,就更不用说放铳子了。
所以自己还得继续努力,争取早点赢得朱先生的信任,如此才能去县城考学;要不然凭着白秉德的性格,肯定不同意他去。
白家没有鹿家的野心,他们祖祖辈辈都觉得自家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安安生生在村里过好日子就行了。
小说里,白嘉轩对自己的孩子白孝文、白孝武、白灵都是如此安排的,不管他们在学堂学得再好,到年纪了就给我回家,要不是白灵以死相逼,那有去西安城读书的机会。
想要说服白秉德,靠自己肯定不够,白秉德为人古板保守,家里啥事情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不会跟儿子商量,唯有朱先生这样的文化人能劝得动他。
回到家里,白赵氏正在院里忙活,把刚收回来的玉米棒子叶子撕开,一根一根缠在一起,准备将来挂在屋檐下,这也是农村保存玉米的常用方法。
“回来了?吃的啥饭?”问了几句,得知孩子已经吃饱,白赵氏就继续忙活了,“你爹和鹿三去地里收玉米去了,村后有枣子树的那块地,你也过去帮忙吧!”
“诶,我这就去!要给他们带罐水不?”
“不用,你带上自己的就行,他们都带上了!”
到了地里,白秉德正精力充沛意志集中于手中的农活,逼得比他年轻的长工鹿三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
白秉德从来不骂长工,更不必说动手动脚打了,说定了的身价工钱也是绝不少付一升一文。
他和长工在同一个铜盆里洗脸坐一张桌子用餐他用过的长工都给他出尽了力气,而且成了交谊甚笃的朋友,满原都传诵着白鹿村白秉德的佳话好名。
有这样的家长,李明浩也不敢偷懒,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那怕就冲能少累点儿,也得赶紧搞定朱先生!
第108章 命里没有八斗米
白家在白鹿村是全村羡慕的对象,不过顶多也就算个殷食人家,说富农肯定不止,说大地主肯定过了,了不得是个小地主。
全家只有鹿三一个长工,平日里干活儿,全家都得上,这是李明浩躲不开的责任,所以就算辛苦也得继续干,不然没饭吃。
李明浩提着篮子,掰下一个玉米棒子就放进篮子里,走完一个来回到地头的时候,把篮子里的玉米倒回背篓。
玉米叶子很锋利,不一会儿就在胳膊上、手背上划出了很多道细细的口子,汗水浸在伤口里,就像刀割一样疼。
白秉德和鹿三丝毫不受干扰,多年的劳作让他们的皮肤变得粗糙,玉米叶早就割不动了,李明浩年纪还小,皮肤还很娇嫩,难免要受些罪。
“嘉轩,你先去歇一会儿吧!”鹿三看到了他手背的伤口。
“莫管他,白鹿村那家娃娃不是这么长大的?多收几回就好了!”白秉德对自己狠,对儿子也狠。
在他朴素的观念中,孩子决不能娇惯,小时候吃得苦越多,孩子将来就越能成才,他小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也希望孩子能像自己一样。
“鹿三哥,我没事!”李明浩道了声谢,继续干活,如今虽然辛苦,但也不是不能坚持。
而且他也不可能停下,那有老子在干活儿,儿子却歇着的道理?且不说白秉德会不会收拾他,要是朱先生知道了,也会认为他没有把孝字放在心上。
白秉德是保守的农民,朱先生也是老派的读书人,重视品性超过文采,要是觉得李明浩道德修养有问题,就不会帮他去说读书的事儿。
看到李明浩继续干活儿,白秉德没说啥,表情也没啥变化,不过李明浩偶尔从他眼里还是能看到一丝欣慰,自己方才的表现已经获得了他的认可。
“好了,歇下喝口水。”看见背篓装满,白秉德终于招呼休息了,李明浩迫不及待地回到地头,抱起水罐,吹开水面上的树叶喝了起来。
水罐上放树叶,一来是为了避免不干净的东西掉进罐子里,二来则是为了避免人在劳累过后,喝凉水喝得太急激炸肺。
村里人或许不懂得里面的科学道理,但传承下来的经验却让他们避开了许多危险,这也是他们尊敬先人,将先人的话视为圭皋的原因之一。
这种习惯让祖先用生命摸索出来的经验没有遗失,却也给村民们戴上了一套厚重的枷锁。
在白鹿村,想做出任何改变都会招致无数反对,所以李明浩再次坚定了早点拿到功名的想法。
要是没有这层光环,他想做点什么,就会有人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才多大年纪懂个啥?
拿到功名就不一样了,村里人将读书人视为天上的星宿下凡,举人老爷说个什么,大家都得信。
你不信?你还能比举人老爷懂得多?
当然,拿到功名之后并不意味着说什么都管用,但肯定比啥也没有好得多!
休息了一会儿,白秉德背着背篓把玉米送回去,李明浩和鹿三继续掰玉米,白秉德不在,鹿三明显活泛了不少,告诉李明浩掰玉米的各种小技巧,跟着学了一会儿,果然被割破手的次数少了些。
一直忙活到彻底天黑,三人方才回去,吃饭的时候,李明浩的手都在打哆嗦,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白赵氏给烧好了水,三人轮流泡脚,劳累了一天,晚上泡个脚能缓解疲劳,这同样是古老的智慧。
不过就算是这点小技巧,白鹿村也有很多人办不到,因为柴火是要成本的,许多农民都没这个资本。
喝热水,热水洗脸洗脚是解放后才普及开来的,抗美援朝期间,由于美军发动了惨无人道的细菌战,为了防止疫情,新中国采取了修建新厕所、疏通下水道、消灭四害等一系列手段,喝热水就是其中一项重要措施。
从此,全中国的老百姓才开始习惯喝热水,直到随着经济水平的发展,瓶装水、纯净水才渐渐取代这一行为。
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李明浩就和今天一样,早上去白鹿书院跟朱先生上课学习,下午回来帮家里干农活。
十四岁的年纪,在村里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他还能空出半天时间读书都算是好的,更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要全天帮家里干活。
他在书院里的座位也在不断调整,一开始坐鹿子霖旁边,然后搬到了前面,最后跟着书院为数不多几位有机会参加科举的优等生坐在了一块儿。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朱先生确信,这孩子在读书上确实是开窍了,照这么下去,跟他一样十六岁就考中秀才也不是没希望。
这样的话,让他继续半天上课、半天干活儿就有些太浪费了,必须去跟老丈人说一声,让他专心在白鹿书院上课。
反正老丈人家底子厚实,就算少了半个劳力,也能干完家里的活儿,大不了临时雇几个短工帮忙。
这天放学,朱先生给李明浩说了声,告诉他两天后要去他家里,这也是礼节,免得去的太仓促给主家带来不便。
两天后,李明浩和朱先生一起返回家中,白秉德也没出去忙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家里等着,这是对女婿和读书人的双重尊重。
到了家里,朱先生送上礼物,和白秉德寒暄起来,李明浩在堂屋陪客,白赵氏去厨房给他们准备饭食。
朱先生是读书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等吃完才说明来意,“嘉轩最近开窍了,读书一天比一天好,照这么下去,考秀才也有几分把握,所以我想让他把家里的活先放下,跟我去书院好好读书。”
白秉德老汉把嘬着的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噗地一声吹出烟灰,又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又嘬起嘴唇噗地一声吹着了火纸,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
不容置疑的说道,“命里没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我老白家坟头没冒青烟,没当官的命!”
第109章 说服
老白家几代都是单传,白秉德只有这一个男娃养活,自家唯一的后代到底是什么材料,他觉得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日后白嘉轩也继承了他的想法,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太多书。。
白嘉轩自打六岁起就开始跟着朱先生读书识字,一直没听人说起过他在书院有什么惊人之举,回来考他,也没见比其他人强多少。
所以在白秉德心中已经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认为白嘉轩也和他自己、他爷一样,都是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
现如今朱先生突然说他能考秀才,白秉德老汉如何能信?要不是朱先生举人的身份,搞不好白秉德都要骂人了。
朱先生熟悉老丈人的性格,早就猜到白秉德会这么说,也不强行解释,直接拿出来李明浩这段时间在书院的习作,“您看,这是嘉轩最近写的字,是不是比以前强多了?”
白秉德放下水烟壶,双手接过字纸,这是对文化的尊敬,他一看就挪不开眼睛了,“这真是嘉轩写的?跟以前的比,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白秉德仅仅粗浅认识几个字而已,分辨不出书法的好坏,只是觉得朱先生拿出来的字比白嘉轩以前写的好看多了。
“嘉轩,去拿纸笔,给你爹写几个字!”朱先生还是没有分辨。
“好!”李明浩应了一声,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就在堂屋里铺开纸张,磨墨润笔,凝神静气沉思片刻,写下了“耕读传家”四个字。
在他写字的过程中,白秉德老汉眼睛眨也不眨,伸长脖子盯着他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虽然嘴上说着老白家没有当官的命,可在白秉德心里,何尝不希望自家孩子变得有出息呢?
“字是写得有点样子了。”写完之后,白秉德又恢复了以往的古井不波,“不过考秀才不光看写字吧?”
“嘉轩,给你爹背下早上学的!”这一反应同样在朱先生的预料之中。
“夫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次及洒扫涓洁,次及读书写文字,及有杂细事宜,皆所当知。
今逐目条列,名曰《童蒙须知》。若其修身、治心、事亲、接物、与夫穷理尽性之要,自有圣贤典训,昭然可考。当次第晓达,兹不复详著云……”
李明浩不假思索地背诵起来,这是朱熹的《童蒙须知》,分衣服冠履、言语不趋、洒扫涓洁、读书楔子、杂细事宜等目。对儿童生活起居、学习、道德行为礼节等均作详细规定。
朱先生在白鹿书院里,也按照《童蒙须知》来教导这些学子们,要求他们不光要背会,还得按照朱子的训示去做。
背诵完毕,李明浩又开始解释,“儿童启蒙之学,从穿衣戴帽开始,然后是言行举止,然后是扫洒清洁,然后是读书写字,以及各种杂事,都是应当懂得的。
今天逐条列出,名字叫《童蒙须知》。如果是修身、治心、事亲、接物,以及穷究万物的理与性的关键,自有圣贤的训诫,明明白白的可以参考,应当循序渐进地通晓……”
“……凡是外出,等到归来,一定要向长辈说明事由并行礼。即使是暂时外出回来,也一样。凡是在长辈面前吃饭,一定要轻嚼慢咽,不可听到咀嚼啜饮之声。凡是饮食之物,不要计较多少和好坏。凡是侍立长辈身旁,一定要端身拱手,长辈有所问,一定要诚实对答,不能有虚妄之语……”
全文背诵解说完毕,白秉德已经惊讶地合不拢嘴了,他虽然不能完全领会文章的意思,但光看能流畅地背诵解说这么长的文章,就觉得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嘉轩这些天把《四书》都背完了,《集注》学得也很快,照这么下去,考上秀才真不是不可能!”朱先生觉得李明浩考上秀才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不过他为人谨慎,从来不把话说满。
“这是咋回事?嘉轩以前脑瓜子没这么灵光啊?”白秉德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这个孩子了。
“嘉轩开窍了,这种事情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朱先生给白秉德讲起了历史上诸多文人顿悟的故事作为佐证。
白秉德不知道谁是苏洵,但既然能被自家的文曲星女婿如此推崇,这些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神情中满是尊敬。
这一幕落在李明浩眼里,再次坚定了给自己套上功名光环的想法,等自己也考上举人的时候,白秉德估计也不敢强迫自己窝在白鹿村了吧?
朱先生讲完故事,又旧话重提,“……嘉轩最近是一天一个样,我看到眼里也喜欢,他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要是半天上学,半天回家忙就太可惜了!还是让他到我哪儿住着吧,白天跟着其它学生上课,晚上了我再继续教他!”
白秉德又拿起水烟壶抽了起来,这是他认真思考事情的习惯,朱先生也不催促,慢慢品着白家的粗茶。
一杯茶喝完,白秉德开口了,“行,听你的!你是读书人,能看中嘉轩是他的福气,我自然不能拦着!”
“明天一早,我就送他去书院,今后多麻烦你了!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嘉轩这年纪原本也干不了多少活,让他帮忙,就是为了让他学种地的本事!平时有我跟鹿三,忙的时候找几个人帮忙也够了!”
朱先生满意地走了,白秉德开始细细叮嘱李明浩,一定要认真学,听朱先生的话,白赵氏抹着眼泪,她即为孩子有出息感到高兴,又有些舍不得孩子离开。
早上醒来,鹿三已经套好了车,车上装着粮食、干肉,以前交给书院的是以前的,现在自家孩子要全天在书院读书,肯定得多加些。
到了书院,卸下东西,“朱先生,嘉轩以后就交给你了!”
“放心,说不定过两年,咱们白鹿村就能多个秀才!”朱先生回应道。
从这天开始,李明浩就算是脱产读书了。
第110章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重新回到书院之后,李明浩再次体验了一番当年读高三时候的感觉,每天天刚亮就起来读书,早上诵读经典,中午练习书法,晚上复习一天所得,预习明天要上的功课,到深夜方才休息。
这种生活无疑是枯燥的,但一想到这是自己从白鹿原跳出去的唯一道路,李明浩还是坚持了下去。
学了一段时间之后,朱先生对他的进步倍感欣慰,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一名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更开心的事情了。
在确定李明浩已经背完四书和朱熹的注解之后,朱先生开始教导他写八股,作诗词,对对子。
可能后人觉得秀才只是科举考试的第一道关卡,考起来应该不难,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要想获得秀才资格,就必须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次考试,而要想获得考试资格,还需要具备一定条件。
首先应试者必须身家清白,父祖三代都不能有污点,童生本人也无刑犯过错,其祖上三代亦不能是贱民贱役。
如果正奉居丧期间,亦不能参加科举,朱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去京城考进士。
至于服丧期满之后他为啥还是没去,那就是个人的选择了;结合书里朱先生谢绝陕西巡抚方升的举荐来看,他应该是无心官场。
其次只能在本籍报考,白家户籍在滋水县白鹿村,就只能在滋水县报考,好在滋水县的考试难度没江南那么大,这对李明浩来说是个好消息。
最后还得有有本州县的廪生保结,以担保该童生符合报考资格的各项规定;凭着朱先生在滋水县的影响力,这一条也不是问题。
获得考试资格后,就可以参加县试了,就可以参加县试了;县试由知县主持,考点位于县学或县衙大堂。
考试分五场,每场都是天未亮点名,日出开始答题,日落必须交卷,试题为四书文、试帖诗、经论、律赋等等,并默写《圣谕广训》百余字。
所谓《圣谕广训》雍正二年出版的官修典籍,清训谕世人守法和应有的德行、道理;源于康麻子的《圣谕十六条》,老四继位后加以推衍解释,其后定为考试内容,到现在还在考。
县试被录取的读书人,便可参加府试,即由知府主持的考试,府试的流程和考题,与县试如出一辙。
清代陕西分为七府五州,滋水县属西安府管辖,这对李明浩可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西安府集中了全省人才精华,想要在这里脱颖而出肯定比其它地方难度大。
府试上榜之人,顺理成章地进入院试,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由皇帝钦命的学政主持,考两场,试题是作八股文、试帖诗,并默写《圣谕广训》百余字。
所有考试的核心都是八股文,要是八股写得不好,考官看一眼就丢了,想考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尽管李明浩很讨厌这种文学形式,但为了将来打算,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好在他此前签到了朱先生的学识,学起来倒也不算困难,很快就能上手破题了,这又让朱先生大为称赞。
秋去冬至,不知不觉整个白鹿原已经被白雪所覆盖,李明浩在白鹿书院也呆了大半年时间。
眼瞅着就快过年了,他不由得开始盼望起放假来,平日里在书院读书,一旬只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唯有过年才能多歇几天,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借着置办年货的机会去西安城逛逛,这能不期待么?
年节将近,大家都开始走亲戚,朱先生也未能免俗,这天便在家里接待了回娘家的亲姐姐。
当天晚上,李明浩像往常一样跟朱先生一起诵读到深夜,期间朱先生出去活动筋骨,仰面一瞅满天星河,不由脱口而出,“今年成豆。”
说罢又回窑里苦读去了,李明浩赶紧把这事儿记在心上,这段剧情他还是记得的。
朱先生的姐姐听见了这句话,第二天回到自家屋就讲给丈夫,夫妇当年收罢麦子,把所有的土地全部种上了五色杂豆。
伏天里旷日持久的干旱旱死了包谷稻黍和谷子,耐旱的豆类却抗住了干旱而获得丰收。
李明浩觉得,朱先生或许是已经达到了《中庸》中所说的“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境界。
《中庸第二十四章》: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翻译过来就是:至诚之人,因为深刻理解了天地间事物的运行规律,因此能见微知著,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能预料到。
国家兴旺有兴旺的征兆,国家败亡有败亡的原因。至诚之人,仔细地观察事物变化(蓍龟)与人的行为(四体),就能了解到接下来的演变方向与必然结果,不论是好是坏。所以,至诚的人,仿佛有鬼神的力量。
朱先生的儒学修养深厚,或许能后稍微触及这一境界,要是我能把他的学识全部消化,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一眼,能偶尔预测到未来呢?
一想到这些,李明浩读书就更用心了,拿到秀才、举人的身份或许只对在这个世界有好处,而一旦拥有“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能力,那就算是去了其他世界,也是大有用处的!
又过了几天,书院终于放假了,临走前朱先生特意叮嘱,“嘉轩,就算过年也不要放松学习,等开年回来,我还要考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李明浩点头应下,朱先生虽然没说,但是他知道,要是考不好,肯定是要挨戒尺的。
回到家里,把明年种豆的事情一说,白秉德老汉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既然朱先生说了,那咱们就种!”
白秉德想的周全,反正家里的存粮够吃好几年的,那怕明年全种成豆子也不怕没吃的;要是朱先生说得准,那就赚大了。
说完李明浩就要离开,白秉德把他喊住,“嘉轩,给你说个事!”
第111章 西安见闻
这是要说啥事?难道打算给我说媳妇儿?李明浩不由得有些慌,白嘉轩那几个媳妇儿咋死的他还没弄清,可不想闹出人命来。
好在白秉德没提这事儿,“明个起早点,跟我进城去!快过年了,得置办点东西,给先生买啥你先想好,读书人的事情我不懂。”
“知道了!”李明浩松了一口气,回到厦屋躺下的时候他琢磨着,可能是因为自己有考秀才的可能,所以白秉德才没有像原著里那么着急吧!
毕竟,眼下结婚的话,就只能在附近村子里找和白家差不多的殷实人家,而一旦有了秀才的功名,就能找更好的。
要是侥幸中了举人,别说滋水县城的大户,搞不好西安城里的好人家都会主动上门说亲,结婚太早这不是耽误孩子事么。
当年朱先生能娶白嘉轩的姐姐,还是因为提前说好的缘故,要不然这种好事儿那能轮上白家?
第二天,鹿三早早地套好了车,吃过早饭,带上干粮三人便一起上车前往西安城。
以往白家置办年货倒也不用跑这么远,只是今年白秉德觉得,既然自家孩子又考中秀才的希望,那就得好好感谢一番老师,所以专门跑一趟西安好了。
先一路向北到后世纺织城附近,再转向西从长乐门进城,出发的时候是早上,等进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李明浩打量着百多年前的西安城,汉唐时候的盛况早已消逝,如今的西安城满是破败的景象。
大雁塔门口杂草丛生,门楼歪歪扭扭,似乎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看到此情此景,李明浩觉得,眼前的景象还真可以说是烂怂大雁塔。
如今的西安城依旧保留着满清军队当年入关时的格局,城东北部分全是满城的范围。
城区西南部是官署集中分布区,陕甘总督部院设在今天的南院门,陕西巡抚部院还有其他官署设在北院门。
西安府署设在钟鼓楼之间的社会路东侧,府门面向西大街陕西布政使司署、督粮道署、抚中军参将署在西安府署北,陕西按察使署、厘税总局在西安府署西。长安县署在北广济街以西。
清末官署密集区也形成繁华的商业区,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在南院门一带兴办了众多的会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在此买卖交易。
东西羊市、骡马市、鸡市拐、东西木头市、竹笆市等流传至今的地名就源于此时的商业市场。
白鹿原由于靠近西安,来城里闯荡的人不少,鹿家的祖先就是在这里拿到了“天下第一勺”的名号。
如今也有不少后辈在西安城里当厨工、做相工学徒、打零工、抹袼褙、拉洋车,还有少数几个有出息的,做生意开了铺子。
白秉德找了熟人,很快就办好年货,接着在他们的介绍下来到南门内东侧,也就是后世书院门附近。
这里是如今西安乃至整个西北地区最好的书院——关中书院所在地,巅峰时期曾经有五千余人在此求学。
现如今虽然这里也像西安城一样没落,但依旧有大量师生学子在此教书求学,所以附近多有商家开办店铺售卖文房四宝、书籍画作,既然要给朱先生选礼物,那肯定得来这里。
先前买年货的时候,那怕再气派的店铺,白秉德和老板谈价都丝毫不落下风,而到了这里,他却连店铺都不敢进去,让李明浩进去自己挑选。
千百年的传统,似乎也让书店变得神圣起来,就连白秉德这样在白鹿村说一不二的人都充满敬畏。
这倒是让李明浩方便了许多,进入书店之后,先帮朱先生选了一套理学方面的经典,然后根据其他老师的喜好各自选了礼物。
最后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也给自己买了几本书,受如今大环境的影响,那怕是西安这样的内陆城市,也有不少西学方面的书籍。
当然,这也多亏了西安是西北首府的缘故,要是换成其它小城市,估计就没这么多了。
见李明浩出手大方,店主便上了心,一直留意着他的举动,瞅着他在看这些书,马上过去介绍,“这些书虽然科举不考,小友也不妨多读读,等将来蟾宫折桂之后或许大有用处。”
“哦?怎么说?”李明浩饶有兴致地问道。
“小友一看就是天资聪慧之人,高中当不在话下!”店主先送上一定高帽子,“高中之后想要官运亨通,须得记住八个字‘帝师王佐,鬼使神差’。”
“所谓帝师自不用说,常熟翁中堂便是因为先后两任帝师才有了如今的声望;而王佐便是指的是辅佐王爷的军机章京和总理衙门章京。”
李明浩微微点头,店主说得应该是清末清流的代表人物翁同龢,翁同龢是咸丰六年状元,先后担任清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历任户部、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等职,如今是朝堂上的大红人。
军机章京和总理衙门章京这两种文职章京虽然品级不高,但作为处理文书、档案等具体事务的官员,其实权相当大,很容易获得升迁的机会。
戊戌变法期间,光绪帝就曾任命康有为为总理衙门章京,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四人赏四品卿衔在军机处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
“鬼使指的是出使外洋的人员;而所谓神差,指的是神机营的差使,这四样便是如今京城升迁最快的路子。”店主接着介绍。
最后给李明浩分析,“帝师可遇不可求,军纪章京朝廷上没个大靠山也当不上,神机营多是满人、走得是武官的撸子,所以留给咱们的就只有和洋人打交道的路子了。”
他拿起几本书递给李明浩,“这几本便是朝廷大员出使西洋回国后所写之笔记,小友不妨多看看,将来说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李明浩接过最上面那本书翻了翻,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摇头,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112章 秀才到手
这本书是满人志刚的《初使泰西记》,1868—1870年期间,满清朝廷聘请美国人蒲安臣为领队,由记名道台志刚和礼部侍郎孙家礼带着六名翻译组成使团出使欧美各国,此书即为此次出使见闻纪录。
只是从志刚这本书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瞧瞧他都写了什么吧。
在法国巴黎,志刚听说男女群聚海滨浴场洗海澡的盛况,男性只穿条泳裤,女性加穿一条背心,于是“遥闻此事而艳之,惜忙,未得一往观焉”。
又多次赞叹了巴黎的舞蹈,总结道:西洋舞蹈好是很好,但不符合中国国情,因为“中国之循理胜于情,泰西之适情重于理”,所以这些舞蹈只能在西方跳,不可引入国内。
李明浩匆匆翻了一遍,只见上面大多都是类似的猎奇游记,完全不像是一位政治人物的考察报告。
仅仅少数几段略有价值,比如向美国总统递交国书后写道,“西国不讳名。故美国总统领专逊之名,国人皆通呼之。……因思讳名之典,始于中古;特为子孙自敬其先人,非欲其祖父之名没而无称也。故《记》有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及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之说。西国不讳,亦犹行古之道欤!”
这段倒是能看出志刚对清廷避讳的批评,得亏他是满人,要是汉人的话,光靠这段文字就够砍头的。
到西班牙访问时,得知女主衣萨伯(应该是伊莎贝拉)已经逊位,志刚又有一段议论,“泰西立君,不拘于男女。然为君而不能尽君道者,国人不服,则政令有所不行,不得安其位矣。故西国君主,治法不必尽同,而不敢肆志于拂民之意,则有同揆焉!”
这是对民意与君权的思索,同样略有进步意味,看来这位志刚大人除了好色之外,还是有点思考能力的。
普法战争后的同治八年十二月初四日,志刚在柏林郊外游观,遇到一位布(普)国妇女,她问志刚,“中国亦爱其君上否?”
志刚回答,“我国之君主,无不爱之者也。”
并“闻此言而心动”,深有感慨地写道,“此言虽小,关系甚大……因布人妇有爱其君主之言,而其君已能取威定霸于欧洲……是国家安危之机,未有不系民情之爱恶者也……西国之炮大船坚,不如此言之可以深长思也!”
此外还有时任山西襄陵县知县的斌椿,率同文馆学生四人、两名英国人及一名法国人出使欧洲,彼等在欧洲逗留百日,参观了法国、英国、荷兰、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普鲁士、比利时等十数国家后写就的《乘槎笔记》。
其中对此时曼彻斯特的描述颇为细致,“……此地人民五十万。街市繁盛,为英国第二埠头。中华及印度、美国棉花皆集于此。所织之布,发于各路售卖……往织布大行(指工厂)遍览。楼五重,上下数百间。
工匠计三千人,女多于男。棉花包至此开始。由弹而纺,而织,而染,皆用火轮法……棉花分三路,原来泥沙搀杂,弹过六七遍,则白如雪,柔于绵矣。又以轮纺,由精卷而为细丝。
凡七八过,皆用小轮数百纺之。顷刻成轴,细于发矣。染处则在下层,各色俱备。入浸少时,即鲜明成色。织机万张,刻不停梭。每机二三张以一人司之。计自木棉出包时,至纺织染成,不逾晷刻,亦神速哉?……云云。”
“既如此,都装起来吧!”这些书用来研究此时满清大员对西洋诸国的看法倒是颇有价值,于是李明浩都买了下来。
出去后,给白秉德说了价格,先前买年货的时候,白秉德锱铢必争,到了这会儿却异常大方,问都没问就掏银子付账。
回到白鹿村,便开始走亲访友拜年,李明浩将那些书送给朱先生及其他几位老师,给他们拜年,至于那几本游记,则留下自己看。
其实他有点好奇,不知道朱先生看了这些笔记会有什么想法,只是眼下正是考秀才的关键时候,贸然拿去,朱先生恐怕会责怪他不够用心,所以还是等考上秀才之后再问他吧。
到了年跟前,白鹿村也越发热闹起来,有钱的大操大办,把院子收拾一新,杀猪宰羊准备过大年;没钱的也要买些对联,割两斤肉,准备给孩子过过嘴瘾。
往年间,白家的对联都是请朱先生给写的,到了今年,白秉德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李明浩,白秉德虽然不像鹿泰恒那么爱显摆,不过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存着几分骄傲的。
鹿泰恒过来拜访的时候也夸了几句,李明浩明显能听出几分酸意来,如今白家不仅继续占着族长的职位,现如今连功名上都要胜过他们,这让鹿泰恒情何以堪?
冷先生过来拜年来了,见到冷先生后,李明浩又有新的收获,他签到了冷先生的医术。
获得医术后,李明浩马上给白秉德视诊了一番,想看看他身体到底有啥毛病,可惜一无所获,只能等将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医生吧。
过了年之后,李明浩学习愈加用心,在八股文上的造诣也是一天比一天强,等县试快到的时候,朱先生便帮他报了名,又帮他处理好各种手续,让他安心应考就行了。
李明浩顺利通过县试,虽然没拿到案首的名次,却也是名列前茅;这其实也是李明浩刻意为之,对他来说,能通过县试就够了,完全没必要在意名次,要不然凭着朱先生的学识,第一名肯定没得跑。
府试也是一次性通过,同样不高不低的名次。
今年碰巧还是院试的年份,于是过了这两关之后又能马上参加最后一关的考试。
从考场出来,李明浩把文章默写给朱先生,朱先生看过点点头,示意基本上稳了。
果不其然,等院试结果公布后,很快就有人过来报喜,李明浩顺利成了秀才。
白秉德老汉高兴地合不拢嘴,连忙招呼人拿钱,“鹿三,看赏!”
第113章 陶钵
打发走报喜的人,白秉德又让鹿三去请屠夫,挑了家里最大的一头猪杀了,做下十二件子的丰盛席面,款待亲朋好友和几乎整个村庄里的乡党。
然后开祠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家列祖列宗,这一幕落到白鹿村人眼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
而鹿泰恒则是满肚子的酸气,回到家里当着鹿家人的面嘀咕道,“当年泰和中秀才的时候都没这么大阵仗。”
这话连鹿泰和自己都没好意思接,他当年考上秀才都多大年纪了?白嘉轩现在又是多大?
鹿泰和明白,他能考上秀才已经是极限,当年朱先生十六岁考中秀才,现如今白嘉轩还不到十六呢,朱先生几年后就中了举人,白嘉轩八成也能考中,秀才还不算什么,举人那可就不得了了。
鹿泰恒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发完牢骚就开始想解决办法了,他瞅了一眼鹿子霖长叹一声,哎,都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怎么我家孩子就差这么远呢?
“子霖,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学不出来,那就回来帮忙干活吧,早点娶个媳妇儿,给鹿家继承香火!”
哎,儿子是没指望了,那就赶紧生孙子,瞅瞅孙子里能不能冒出个读书种子来,要不然今后就要一直被白家压住了。
鹿子霖十分委屈,白嘉轩之前也不见得比我强啊?为啥最近变化那么大?他哪知道对面早就换人了。
考中之后,李明浩忙活了好些天,在家宴请亲朋好友,去县里答谢县令,和同科得中的其它秀才聚会、饮酒作诗……直到半个月后才清闲下来。
重新回到白鹿村,白秉德终于跟他提起了人生大事,“嘉轩,最近鹿家正在给子霖说媳妇儿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把婚结了?”
李明浩当然不想这么快结婚,他也早就料到这回回来白秉德肯定会催他,于是拿出了准备好的理由,“先生说我这几年正是读书的好时候,让我不要耽误了,我也想好好学几年,等将来中了举人再说吧!”
一听到举人两个字,白秉德不说话了,他固然急着抱孙子,可要是为此耽误了儿子拿下举人功名,那就太不划算了。
“好,那就再等几年,等你下次考完试再说!”白秉德应了下来,他已经想好了,下次要是能中自然皆大欢喜,到时候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一起办,来个双喜临门。
要是运气不好没中……不可能不中,自家女婿能中,那嘉轩也一定能中,到时候再在村里热闹一番,然后借机把祠堂翻修下,他这辈子就值了。
在家里呆了两天,李明浩便重新回到白鹿书院,打算继续听从朱先生的教导,开始为乡试做准备。
可朱先生却另有安排,“嘉轩,你的八股现在已经入了门,我这边能教你的东西都教你了,你继续留在我这儿我学不到啥。”
然后他拿出一封书信,“你拿着这封信去关中书院,从今往后就在关中书院求学吧!那里面的老师学问比我好,你到了那边也要好好学。”
要论儒学方面的造诣,李明浩并不觉得关中书院能有几位老师比朱先生厉害,不过考举人的话,去关中书院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因为关中书院毕竟是全陕西乃至整个西北最好的书院,每次乡试都有不少学生中举,在应试技巧方面肯定比朱先生强。
李明浩谦让一番,见朱先生态度坚决,便答应下来,双手接过书信,朱先生点点头,给他说起了关中书院的情况。
书院有那几位有名的老师,每年束脩几何,在西安城求学每个月又要多少开销等等,以及叮嘱李明浩,千万不能被西安城的繁华所迷惑,万事以学业为上。
“学生记住了!”李明浩一一应下,经历了后世的繁华之后,如今的西安城在他眼里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太大诱惑。
衣食住行这些自不用说,那怕是娱乐业,如今的西安也没了盛唐时“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景象,而且多是小脚姑娘,也没“胡姬压酒”,李明浩压根就提不起兴趣来,朱先生的顾虑是白担心了。
“晚上在我这儿吃饭,我给你践行,明天一早就回去跟你爹商量吧!”说完正事,朱先生带着李明浩回到后院,招呼李明浩的姐姐做饭。
吃完饭,俩人难得的闲聊起来,李明浩趁机说起了自己上次去西安城的见闻,还把那几本书拿了出来。
朱先生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怎么,你也信了店主的话?打算走一走终南捷径?”
“并非如此,学生只是觉得,我中华自古强盛,为了近几十年却屡受西洋诸国欺辱,故而想一探究竟!”
朱先生这才点点头,“虽说你现在看这些书还有点早,不过既然买了那就继续看吧,只是仍需以学业为重,不可把过多心思放在这上面。”
说完朱先生便翻看起来,当看到志刚对海滩浴艳羡不已时,朱先生很是不满;当看到西班牙女主伊莎贝拉时,又沉思良久。
等他翻到曼彻斯特纺织业的篇章时,李明浩试探着说道,“洋人这纺布的本事,竟然如此厉害。”
朱先生摇摇头,“男耕女织本是天理,英吉利人用机器纺布,与妇女纺布相较胜之多矣;然谷贱伤农,恐怕英吉利乡间自此再不闻织布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朱先生的目光倒也敏锐,英国纺织业的发展和小农经济的破产是紧密相连的,羊吃人的故事,读过书的人都听过。
可惜他的目光也只落到了那些破产农民的身上,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大工厂生产究竟给英国带来了什么,又会对中国带来怎样的冲击,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吧!
这让李明浩不由得想起了小说中,朱先生对自己的评价,“我自知不过是一只陶钵!”
这个评价倒也中肯。
第114章 大师级书法
陶钵是什么意思呢?原著小说中,随着满清的倒台,白鹿书院也渐渐走向没落,学子们纷纷离开白鹿书院,到城里甚至到外省投考各种名堂的新式学校,最后朱先生不得不关了白鹿书院。
新来的县长仰慕祝先生的名声,请他去县里出任县立单级师范校长,结果干了不到半年,朱先生就向彭县长提出辞呈。
彭县长大惑不解询问原因,朱先生自嘲地说,“原因在我不在他人。我自知不过是一只陶钵。”
彭县长一时解不开,朱先生解释说,“陶钵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
朱先生道德水平几乎无可挑剔,在白鹿原、滋水县乃至整个陕西都有不小的声望,从他接受南方邀请前去讲学来看,他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力。
然而这种声望是旧时代带来的,要是早生百余年,他未必不能成为大儒,只是如今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旧时代的遗留终究会被淘汰。
遇到大事他责无旁贷,帮着县里禁烟,能顺应形势号召剪发放脚,小鬼子来了,也勇于抗争。
然而他终究不是杨度那样的人,到了晚年还能与时俱进,他的思想已经被儒学所禁锢,再也吸收不了新东西了。
“先生说的是,不过学生还有一点不解,西洋人的洋布远渡重洋运到西安,竟然比我们当地的土布还要便宜,要是咱们国家也有这样的技术,似乎可以让更多老百姓穿上暖和的衣裳,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自打清末开始,抵制洋货的风潮就从来没断过,然而能坚持下去的少之又少,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洋货比国货质优价廉,普通老百姓自然难以抵挡这种诱惑。
到了现代社会也是,当年抵制日货喊得多凶?可等到国产质量上去之后,反倒没什么人喊了。
“学生又看那亚美利加国,平均一名农夫每年竟然能生产两千多斤粮食,养活一家五口绰绰有余。”
“我爹和鹿三哥是白鹿原有名的好手艺,一年忙到头,倒也能超过这个数,可要是算上我娘还有我,我家每口人每年可打不了两千斤粮食!这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说机器大生产啥的,朱先生可能没有直观的感受,但要说起种粮食,朱先生还是清楚的。
“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朱先生也只能用自己惯用的歌谣来回应。
乡间无论贫富的庄稼人都把这句俚语口歌当经念,当某一个财东被土匪抢劫了财宝又砍掉了脑袋的消息传开,所有听到这消息的男人和女人就会慨叹着吟诵出这句话来。
只是他们在兴味十足甚至幸灾乐祸一番之后,很快就置自己刚刚说过的血淋淋的事例于脑后,又拼命去劳作去挣钱去迎接催命的鬼去了,在可能多买一亩土地再添一座房屋的机运到来的时候绝不错失良机。
李明浩第一次对朱先生的话摇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是老百姓连过好日子都不敢想,那只能说这世道出了问题!”
“嘉轩!”朱先生站了起来,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惶恐,欣慰的是这番话没有违背关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信念,而惶恐的则是这番话在如今这年头说出去是有风险的。
“先生,我知道,这些话我也就在你面前说!等到了关中书院,我也会自己琢磨,有琢磨不明白的地方就回来问你!”李明浩知道他担心什么。
“你这才是真正读书人的样子!是真心想做学问的,不是把学问当做升官发财的敲门砖!我这儿随时欢迎你回来。”朱先生眼中的惶恐消失了,眼睛里只剩下欣慰。
从日后他支持剪发、放脚来看,朱先生是一个既保守又开明的读书人。
虽然他不一定赞同李明浩刚才的说法,但作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对自己的学生里出了一个勇于探索的人倍感欣慰。
翌日清晨,李明浩行礼告别,朱先生站在白鹿书院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方才转身回了书院。
回到家里,把朱先生的话转述给白秉德,白秉德没有丝毫犹豫,“去,明天我就送你去……在外面莫乱花钱,但是也莫委屈自己,该花的钱就花!”
“你二姐夫在西安,你知道他住那儿,要是遇到啥急事,就去找你姐夫帮忙!”白嘉轩的二姐夫是个皮匠,住在骡马市附近,距离书院倒不是很远。
“记住了,要是放假我就回来,实在没时间也会给家里写信,你们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
当天晚上,白秉德让白赵氏翻出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又让鹿三把牛车擦了好几遍,既然要送孩子入学,那就得穿得体面点,免得孩子被人笑话。
第二天早上,鹿三赶着牛车,车上装着李明浩的被褥、衣物、给老师的礼物,不紧不慢地前往西安城。
今天路上挺顺,没遇到啥事儿,中午就到了关中书院门口,递上朱先生的名帖书信,门子看了不敢怠慢,马上进去通报。
约莫一刻钟后,他带着白秉德跟李明浩进去,到书房门口停下,“你们稍等下,这些天来书院求学的人不少,刘教习正在和新来的秀才说话,等他出来你们就能进去了。”
朱先生的信是给关中书院眼下的教习刘光贲写的,刘光贲字焕唐,号古愚,陕西咸阳天阁村人,和朱先生同为关学遗脉,是清末著名思想家、教育家,陕西维新派领袖,与康南海并称“南康北刘”。
只等了一小会儿,书房里走出一对父子,孩子的年纪看上去跟李明浩差不多,俩人对望一眼,都有几分惊讶,估计是都没想到能遇到像自己一样年轻的新秀才吧。
李明浩连忙行礼问候,与此同时,脑海里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叮,签到于伯循成功,获得技能,大师级书法。”
第115章 乱世出豪杰
“在下滋水白嘉轩,见过兄台。”李明浩愣了下方才出声问候。
“在下三原于伯循,敢问这位兄台也是来入学的?”对面的年轻人同样回礼,顺便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回可是巧了,一进来就遇到大佬,于伯循字诱人,这名字听着好像挺陌生,但于右任就如雷贯耳了,再过些年他便会以“诱人”谐音“右任”为名。
在他的百度百科资料里,列着一大堆头衔: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奠基人之一、民国四大书法家之一,被誉为“当代草圣”、“近代书圣”、上海大学校长,复旦大学、私立南通大学校董、中国近代民族民主革命先驱、果党元老…..
一想到这些,李明浩就越发热切起来,“原来是于兄,早就听朱先生说过三原出了位了不起的秀才,今后既然同在书院求学,一定要多加亲近。”
“可是滋水朱先生?我也是久仰大名,日后若是有暇,还望嘉轩兄能带我去拜会!”于伯循听到朱先生的名号也是眼前一亮。
“一定一定!”李明浩还想多聊一会儿,可惜刘先生还在里面等着,只能先行告辞,“不好让师长多等,小弟就先进去了,稍后再和兄长聊。”
“不急不急,我在此等候便是!”没想到于伯循也是一样的热情,干脆就在外面等着了。
进到书房内,只见一名四十多岁、面相清癯的中年人坐在那里,李明浩恭恭敬敬地行礼,报上自己的名字,双手把朱先生的信递过去。
刘古愚接过信看完点点头,“哎,我再三邀请朱贤弟前来关中书院讲学,可惜贤弟就是放不下白鹿书院。”
有了朱先生的面子,入学自然不成问题,刘古愚当即就把李明浩收下了,然后简单地问了他几个学业上的问题。
李明浩一边作答,一边想着朱先生对刘古愚的介绍,刘古愚幼年丧亲,家境贫寒,白天卖饼,夜间为人推磨,如此艰难依旧苦读不辍。
最终学有所成,除通晓经史之外,还通音韵,知天文、懂数理,是如今关中甚至西北负有盛名的大学者。
他二十二岁中秀才,三十二中举,去京城参加一次会试未中后便返回家乡,一边研究学问、一边教书育人、
刘古愚曾经教了个了不得的学生叫李岳瑞,此人于十来年前高中进士,并被选为庶吉士,如今已是总理衙门章京,颇受光绪重用。
朱先生不知道的是,这位李岳瑞和康梁联系密切,几年后,正是因为他的帮助,康梁的主张才能直达天听。
“朱贤弟后继有人啊!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先下去安顿好,明日就开始上课!”后面还有人等着,刘古愚也不好多聊,问了几句就让李明浩出去了。
出来后,于伯循还在外面等着,一见他出来便热情地迎上来,“走,咱们先一起安顿,最好能住同一间宿舍。”
俩人跟着书院杂工前去办手续,路上白秉德也和于伯循的父亲聊了起来,于伯循的父亲于新三在四川岳池县经商,开了二十年当铺。
听到这儿李明浩有点明白于右任开办复旦大学的钱是哪儿来的了,当铺这可是暴利买卖,二十年攒下来,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办完手续,在宿舍安顿好,两家人去外面吃了顿饭,吃完白秉德和于新三把他俩送回书院便先行离开。
回到书院,李明浩和于伯循秉烛夜谈,言语之间能听出于伯循对如今时局颇为不满,不过由于年纪阅历的缘故,看问题相对较浅。
于伯循原本以为李明浩不像自己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识肯定比不上自己,然而聊起来才发现,这位舍友胸中自有丘壑,不能等闲视之。
李明浩趁机把那几本旅洋笔记借给他开眼界,于伯循也是刚来西安城,还没去外面的书店看过,于伯循果然如获至宝,连夜读了起来。
其后几天,李明浩一边适应关中书院的生活,一边留意书院里有那些自己依稀听过的历史名人。
经过几天的摸索,还真被他找出来几个,比如当下以算学闻名全校的蒲城人李仪祉,这位日后成了我国水利事业的先驱。
不光为新中国培养了大批水利人才,还倡导和修建了陕西的泾惠渠等水利工程,树立起现代灌溉工程样板,使陕西百万亩农田旱涝保收,治黄导淮、整治运河,贡献卓著,被誉为一代水圣。
还在书院外认识了日后著名报人张季鸾,这两位和于右任并称陕西三杰。
又通过李仪祉结识了他的同乡井勿幕,这位是日后同盟会陕西支部长,辛亥后带人在陕西起事。
可惜英年早逝,三十一岁便被人阴谋杀害,后来陕西军民为怀念井勿幕,便在街南端城墙上凿开一门,名勿幕门,就是今天的小南门。
李明浩在后世去西安玩的时候,这附近已经成了著名的酒吧街,他也没少在这儿泡妹子,只是那时候完全没想过,竟然会和勿幕门的主人认识。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在白鹿原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结识啥历史名人,结果一到西安城,这才几天功夫,就认识了几位赫赫有名的人才。
李明浩觉得,以他们的性格、能力,在腐朽的满清恐怕很难冒出头来,然而有句话说得好,乱世出英雄,眼瞅着满清已经摇摇欲坠,这几位就好比锥处囊中,就等着合适的时机脱颖而出了。
这几位英雄所选的道路也有所不同,井勿幕一心革命、于伯循先闹革命后办教育、张季鸾专注报业、李仪祉投身水利,都各自做出了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那么,我到底该做点什么呢?之前一直努力跳出白鹿原,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李明浩也该仔细考虑一番自己的计划了,先前大方向虽然定了,但好多细节都还没有补充,现在时候进行完善了。
当然,为了行事方便,举人的功名最好尽早拿到。
第116章 国术高手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之末,关中书院的学子们也渐渐变得无心读书,开始筹划回家过年了。
这天读书归来,于伯循询问李明浩,“嘉轩,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打算怎么过?”
“书院放假到过年好有些时日,我想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久闻三原宏道书院大明,不知伯循可愿带我去看看?”李明浩答道。
明清之际,陕西有四大书院,西安关中书院、三原宏道书院、泾阳味经书院和崇实书院,于伯循在来关中书院之前,曾经在宏道书院和味经书院就读过。
宏道书院倡导新学,注重经世致用,造就了于右任、李仪祉、吴宓、张奚若、杨世昌、范紫东、张季鸾等一批海内外知名的民主革命先驱及专家学者。
日后陕西派遣官费留日学生30名,宏道书院即占半数,要论起日后的影响力,宏道书院倒是要比关中书院强得多。
“有何不可?等放假了,我们叫上仪祉、季鸾、勿幕,先去白鹿原给伯父拜年,再去三原一游!”于伯循当即答应。
到了书院放假的时候,一行人便先在西安城置办年货,然后一起前往西安东关长乐坊徐仁福开设的徐记稠酒店为同窗送行。
这酒店有由三千多年前商周时期的“醪糟”演变而来的黄桂稠酒,汁稠似乳,色白如玉,入口绵甜清香,酒味浓郁醇厚,饮后口齿流芳。
众人喝后赞不绝口,当即各自下单准备买些带回去给家人品尝,年纪最小的井勿幕喝后兴致大发,唱起了刘邦的《大风歌》,慷慨激昂,形于辞色。
宿醉之后,众人便租了车,前往白鹿原,准备先给白秉德拜年,休息一晚,然后前往三原宏道书院。
车子出了西安城,井勿幕便拿出铁瓦绑在腿上,跳下马车快步行走起来,李明浩好奇询问。
于伯循解释道,“勿幕豪侠尚武,于学业之余,拜三原名拳师鹞子高三的大弟子金仲为师,练习拳剑技击,此乃锻炼腿足之秘法也!”
李明浩顿时来了兴致,清末民初之时,中华大地涌现出了无数国术名家,霍元甲、黄飞鸿、叶问等人的名号随着影视作品在后世广为人知,受此影响,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曾想过看看有没有机会学上一手。
只是这些国术名家要么在京津一代,要么在上海、两广,距离关中路途遥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却得到了意外之喜。
于是李明浩连忙问道,“这鹞子高三何许人也?有何独到之处?”
“这高三出身不俗,其兄为朝廷参将,自幼好武,先随兄练武,后随数名武林高手习陕拳,又不辞辛苦,拜出身少林的武林高手圆净长老少林五形、罗汉拳及轻功,成年后游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湖北等各省,遍访名师,最终武艺大成,声闻关内外!”于伯循也是三原人,听过无数关于鹞子高三的故事。
“如此武林异人理当登门拜访,等到了三原,伯循和勿幕一定要帮忙引荐!”照这么说,这位鹞子高三的实力应当不输于霍元甲、黄飞鸿,只是因为地处内陆,不像那些沿海高手一样便于参加各种历史事件,才在后世名声不显的吧?
要是能从他身上签到一些奖励,那可就太好了,虽说日后是枪炮的时代,可若是有一身高深的武术本领,那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好说,好说!”于伯循也是任侠的性子,怎么不理解李明浩的用意?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井勿幕重新上车休息的时候,李明浩继续询问关于鹞子高三的各种传说,一直到进了白鹿村方才停下。
到了白家,于伯循等人行礼问好,白秉德大为高兴,马上招呼鹿三去镇上请买酒买肉,又专门请来厨师操持,好生款待一番。
席间李明浩说起了要去三原游学的事儿,白秉德满口答应,只叮嘱他大年三十前回来就好。
吃过饭,众人又去白鹿书院拜会了朱先生,于伯循等人对朱先生的学识赞不绝口,朱先生考校了李明浩的学习进度,同样非常满意,他估摸着,照这样下去,或许下一次乡试,李明浩便能中举。
在白家休息一晚,第二天众人便前往三原,临走的时候白秉德还给准备了不少东西,昨天已经收了于伯循等人的礼,这回去三原人家家里拜访,肯定也不好意思空手不是。
到了三原,尽管李明浩恨不得马上见到鹞子高三,不过出于礼节,还是先在于伯循家里歇息一晚,然后去拜访了井勿幕等人的家长。
接着又到宏道书院和这里的老师学生交流了一番,李明浩能感觉到,这里的学风和关中书院确实大不相同。
关中书院依旧以科举为主,除了科举之外老师学生很少讨论其他学问;而在宏道书院,师生们对数学、格致等新学也颇有兴趣,其中不乏钻研颇深者。
交流的时候,李明浩和他们说起了志刚等人的游历笔记,当即就有人指出其中的疏漏。
对此,李明浩倍感欣慰,就算是在内陆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也依旧有人在放眼看世界,孜孜不倦地汲取先进知识。
李明浩趁机购置了一批新学方面的书籍,这里的新学相关书籍可比关中书院外面的书店齐全多了。
他虽然在后世也读过大学,要说科学文化知识,肯定比这些人强得多,可总得为这些知识找个合适的来源不是?有了这些书,日后就能慢慢地把后世的知识展示给大家了。
在宏道书院交流了三天时间,这才跟着于伯循、井勿幕一起去拜访鹞子高三,这个顺序可不能颠倒,毕竟他们可是读书人。
有井勿幕帮忙引荐,众人很快便见到了这位名震西北的国术高手,此时鹞子高三已经八十多岁,却依旧精神矍铄。
进门口,李明浩脑海里便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叮,签到鹞子高三成功,获得宗师级国术修为。”
第117章 举人
过完年,关中书院重新开学,李明浩每天一早都和井勿幕一起锻炼身体,他从鹞子高三那儿签到的国术功底也需要合适的理由才好显露出来,要不然你平时练也不练一下,就突然成了高手,大家肯定觉得奇怪。
刚开始几天,井勿幕还想指点指点他,可过了几天,井勿幕就发现李明浩的进步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又过了几个月,井勿幕已经没啥可教他的了。
“嘉轩哥,你真是天赋秉异啊,要是继续这么练下去,赶上我师傅都是迟早的事情!”井勿幕大为佩服。
何止,你那师傅也只学到鹞子高三六成本事,我可是全学会了,现在你让我俩较量,他都打不赢我。
“拳脚身手只是小道,项羽都不学十人敌,而要学万人敌!想要改变我中华备受洋人欺辱的现状,新学方是唯一的出路啊!”现在周围也没外人,李明浩不介意跟井勿幕说些真实想法。
“拳脚身手,想要大成,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工连想都别想!而这样的高手全国又有多少?在洋枪洋炮面前,再好的身手也没啥大用!”
“嘉轩哥你也想学新学?”井勿慕虽在幼年,却非常关心国家民族的兴亡,众人私下里纵论天下大事时,他就对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多所指斥,并积极探求救国之道。
“嗯,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得等到考中举人之后!现在这世道,你要是没个功名,想干点啥难啊!”李明浩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纵观近代民族工业的起源,其发起者几乎无一不有功名罩身,创办贻来牟机器磨坊的朱其昂是捐班道台,所以能开的下去;而继昌隆缫丝厂的陈启源没这层光环,便被以“有伤风化”为名收拾的很惨。
再看大名鼎鼎的状元实业家张謇,要不是有状元的光环保护,怎么可能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
李明浩有后世的知识,有从易中海、刘海中那儿签到的八级钳工、七级锻工技能,开办工厂、学堂,为日后的中国培养大量技术人才、奠定工业基础就成了非常合理的选择。
从眼下来看,关中地区和沿海地区相比,发展工业存在着交通不便、人才稀缺、市场狭小等诸多问题;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这里一直没受到外敌的干扰,可以让他相对安心地发展。
当然,麻烦还是有的,比如军阀混战引起的动荡,比如贪官污吏的压榨等等,这些都需要李明浩一项项来解决,所以给自己套上光环就非常必要了。
“嘉轩哥你聪明过人,又比我们都刻苦,考上举人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考进士都不成问题!”井勿幕对他很有信心。
“举人就够了,进士还是算了吧!想考中进士,又得花上几年时间,而且还要走门路、碰运气,如今时局对我中华越来越不利了,实在是没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李明浩摇头道。
如今朝政腐败,科举也失去了公平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用不了几年朝廷就要取消科举了,一门心思奔着考进士去,那不是做无用功么?
“说得也是!”井勿幕点头表示认可。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明浩把时间分为三部分,早上起来锻炼身体,练习国术,甚至还花了钱找关系去军中学习射击技术,有了宗师级的国术底子,练习枪法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神鞭》的主人公不就在辫子被剪之后练出了一手好枪法么?并留下“辫没了,神还在”的名言,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大成,学习能力、身体控制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学起枪法自然水到渠成。
锻炼结束,便跟随书院的老师上课,继续写八股文,为即将到来的乡试做准备,他的名次进步很快,从刚入书院时候的倒数,渐渐地成为书院的前几名,被众人视为乡试中举的热门对象。
晚上,再和于伯循、李仪祉、张季鸾等人交流新学,说些革命的道理,再过十来年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如今既然有机会相识,多给他们提供一些建议,要是将来他们能少走一些弯路,那就太好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几年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又到了乡试的年份,从六月间开始,全省各地的生员便陆陆续续抵达省城,准备参加八月份的乡试。
朝廷派来的翰林抵达西安担任考官,李明浩做好准备,顺利通过报名等环节,正式参加了这一次的乡试。
八月初九考第一场,试以《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初场的3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200字以上,4道经义题则需要写300字以上。
十二日为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要求300字以上,以后又有变通。
十五日为第三场,试以5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继承了朱先生的学识,又在关中书院进行了几年打磨,而且考前还特意找来考官的文集琢磨他的喜好,李明浩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所以在考场上也是如鱼得水,没遇到什么麻烦就完成了考试。
放榜的那天,于伯循、李仪祉等人拉着他一起去看榜,只见张贴榜单的告示墙前面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
众人不禁有些着急,李明浩倒是很淡定,“报喜的人估计早就出发了,咱们还是回书院等着吧。”
“不进去看看总觉得不踏实。”于伯循看看左右,瞅见一群早就等候在此的闲人,当即花了银子,雇他们帮忙才挤了进去。
到了里面一看,只见滋水白嘉轩几个字赫然在列,名次和之前考秀才一样,不高不低,正好合适。
“嘉轩,恭喜恭喜!走,还是徐家稠酒店,咱们不醉不休!”众人一起道喜。
李明浩刚想回应,就见一大群人涌了过来,“敢问白举人可曾婚配?我家小姐年方二八、家有良田千顷,实属良配!”
第118章 乐极生悲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啊,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惹不起,惹不起,还是赶紧跑吧。
幸亏李明浩如今一身修为已然大成,当下便如同游鱼一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逃了出来。
稍等片刻,见于伯循、李仪祉、井勿幕等人也出来之后,便一起前往徐记稠酒铺饮酒庆祝。
正在他们开怀畅饮的时候,报喜人也到了白鹿村,一到白家老宅门口便大声吆喝,“捷报!贵府老爷白讳嘉轩高中陕西乡试第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中了!中了!”白秉德开怀大笑,连声招呼打赏,“鹿三,快快打赏!快快打赏!收拾东西,我要去祠堂祭拜列祖列宗!”
这可是白家、鹿家一脉两支有史以来第一位举人,必须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鹿两姓的先祖才行!
消息一下便在全村传播开来,大家伙纷纷涌向白家道喜,唯独鹿泰恒听了很是闹心,这族长你们白家当了,如今举人也成你们白家的了,难道我鹿家就要一直被你们压住不成?
“看啥?还不赶紧收拾东西!晚上早点回来!”鹿泰恒瞪了一眼鹿子霖,哎,你是没指望了,还是赶紧多生几个娃吧!
白家整整热闹了一天,到了晚上白秉德还不忘叮嘱,“鹿三,今天光是村里的,明天、后天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亲朋过来,到时候可不敢怠慢了!”
然后方才上炕睡去,秉德老汉刚躺下就滋滋润润地迷糊了,他梦见自己坐着牛车提着镰刀去割麦子,头顶忽地一个闪亮,满天流火纷纷下坠,有一团正好落到他的胸膛上烧得皮肉吱吱吱响,就从牛车上翻跌到满是黄土草屑的车辙里。
惊醒后他已经跌落在炕下的砖地上,他摸摸胸脯完好无损并无流火灼烧的痕迹,而心窝里头着实火烧火燎,像有火焰呼呼喷出,灼伤了喉咙口腔和舌头,全都变硬了变僵了变得干涸了。
白赵氏大约听到响声跑进屋来抱他拉他都无法使他爬到炕上去,立即惊慌失措呼喊鹿三。
俩人把秉德老汉抬到炕上,一齐俯下身焦急而情切地询问哪儿出了毛病;可是秉德老汉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用粗硬的指头上的粗硬的指甲扒抓自己的脖颈和胸脯,嘴里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狗受委屈时一样的叫声。
白赵氏急傻了,只有鹿三脑筋尚未混乱,忙喊,“我去请先生!”随即跑出院子,奔白鹿镇请先生去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路上遇到早起捡粪的乡亲,鹿三赶紧请他进城去找白嘉轩,这时候他必须回来才行,乡亲连忙应了,骑上驴就往城里跑去。
到了白鹿镇,找到冷先生,冷先生听说了病状,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皮包挂到裤腰带上,急忙赶到白家来。
进门后不动声色,冷着脸摸了左手的脉又捏了捏肚腹,然后用双手掀开秉德老汉的嘴巴,要来烧酒点燃。
从裤腰带上解下皮夹再揭开暗扣,露出一排刀子锥子挑钩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取出一根麦秆粗的钢针和一块钢板,一齐放到烧酒燃起的蓝色火焰上烧烤,又让人压住白秉德。
把那块钢板塞进秉德老汉的口腔撬开,右手里那根正在烧酒火焰上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一下戳进喉咙。
秉德老汉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抓住冷先生的手说开了笑话,“哎呀!冷侄儿!我给阎王爷的生死簿子上正打钩哩!猛乍谁一把从我手里抽夺了毛笔,照直捅进我的喉咙。我还给阎王爷说你看你看这可怪不了我呀!原来是你。”
旁人又哭又笑,开始收拾茶饭,可没多一会儿,白秉德又犯病了,冷先生故技重施,将他救了回来,旋即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众人连忙拦住,冷先生不动眉平板着脸说,“常言说,有个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再不发生了算是老叔命大福大,万一再三再四地发生我夺了他打钩画圈的笔杆也不顶啥了!”
完了小声说道,“赶紧让嘉轩回来吧。”
“早上就让人去叫了,没耽误的话就快回来了。”鹿三下意识回应。
屋里,白秉德也在喊着嘉轩的名字,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说什么也不肯闭上稍微休息下。
众人都知道,他现在就剩下一口气吊着,要是闭眼就醒不来了,于是不断派人到村口张望。
“嘉轩回来了,嘉轩回来了!”终于有人带来了好消息。
不一会儿功夫,李明浩便满头大汗地进了院子,白秉德的眼睛愈发亮了起来,拉着李明浩的手,“好好好,你算是给我们白家先人争气了!”
然后用沉静的眼睛盯着李明浩,“你考上举人,这是好事,但还有一件事,不说好我就算走了也不安心!”
“爸,先不说那事,先给你治病,病好了再说。”李明浩看着白秉德的眼睛,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种种细节都在证明,秉德老汉已经救不回来了。
“我现在说得就是我死了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是举人了,这道理还不懂?要是我们白家在你这儿绝了后,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婚事到底咋办,你给我个准话,我走了也安心!”白秉德死死攥着他的手。
“你放心,我去八仙庵烧香的时候,道士都说了,我是多子多福的命;这回我就不急着进京去考进士了,等先有了儿女再说!”此时此刻,李明浩也只能如此安慰白秉德。
八仙庵就是八仙万寿宫,西安城里最灵验的道观,一听他这么说,秉德老汉露出笑容,“好,有你这句话,我走了也放心!”
说完立时松了手,往后一仰,蹬了蹬腿就气绝了,哭嚎声顿时响起,李明浩哭了几声,擦了把眼泪就开始忙活起来。
他可是独子,现在还没资格伤心,后事到底该如何处理,还得由他来操持,在他的命令下,众人便忙活起来。
第119章 办学
当即和族里几位长辈商定丧事,先定必办不可的事:派出四个近门子的族里人,按东南西北四路分头去给亲戚好友报丧。
派八个远门子的族人日夜换班去打墓,在阴阳先生未定准穴位之前,先给坟地推砖,做箍墓的准备事项,再派三四个帮忙的乡党到水磨上去磨面,下来就议到乐人的事,这需得主家嘉轩做主,请几个乐人?闹多大场面?继续多少时日?
原著中,因为给白嘉轩娶媳妇儿败了不少家产,所以白秉德的后事办得很仓促,现如今白家倒是没遭受这个损失。
而且现在又拿到了举人的功名,要是办得太简陋肯定会招人笑话,对白家的名声不利,于是自然要大办。
商量好事情,各自开始忙活,这时候于伯循、李仪祉、张季鸾、井勿幕等在西安城中结识的好友也过来了,他们也一起帮着忙活。
还有不少左近大户人家派了人手来祝贺中举,看到这架势,也赶紧跑回去通知自家主人,这些人原本就存了和李明浩拉关系的想法,遇到这种大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年纪大的派了亲近子侄,年纪较轻的自己出马,都来祭奠。
这些人的到来引起了白鹿村民的不安,这些都是滋水县乃至西安府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到底该如何招待?他们可拿不准。
好在有于伯循等人帮忙,行礼之后将这些人请到屋里奉茶说话,再加上还有朱先生这位举人震着,倒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选址的时候,李明浩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把白秉德老汉安葬在鹿家那块有白鹿的吉地里,这种时候,料想鹿家也不会拒绝。
不过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心神一动,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让他打消了这个计划,按照阴阳先生的叮嘱,依旧把白秉德安葬在祖坟里。
事情都按照固定的程序进行,七天之后,正式入土安葬,等送葬的队伍启程时,一挂十丈长的白绸蟒纸,飘飘摇摇像一条活蟒自天而降,令白鹿原上的穷人和富人震惊不已。
人们见惯了用白纸和苇秆剪扎的蟒纸,尚未见过谁肯破费用白绸作蟒纸来吊唁祭奠死者。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山里的吴长贵来给秉德老汉送行来了,原本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山民,除了种地之外偶尔采药卖给白家在山里盘龙镇的药铺。
后来有一次他交售了一大捆珍贵的黄芪以后,却发现多付了他钱,于是找到白秉德把钱还了回去。
自此便入了白秉德的眼,觉得这是个实诚人,让他当了店里的伙计,教他打算盘、识字记账。
后来白家遇了灾,白秉德的亲弟弟不幸过世,家里无人能照看这摊生意,便把店铺给了吴长贵,说定每年交多少银子,其余的盈利全归吴长贵。
从那以后,吴长贵便发了家,成了盘龙镇四大富户之一,可以说没有白秉德就没有他的今天,所以这时候他花了血本来为老爷子送行。
葬礼结束,来祭典的亲友纷纷告辞离去,吴长贵在临走时候,特意过来说道,“嘉轩,你也累坏了,好好歇几天吧,等过一阵我再过来找你!”
于伯循等人也走了,屋里就只剩下白赵氏、白嘉轩两个姐姐姐夫,鹿三知道他们自家人有话要说,主动避了开来。
没了外人,白赵氏便问道,“嘉轩,你接下来打算咋办?”
“俺说过的话肯定算数,我这就回村守孝,三年孝期一满就成亲!”李明浩回答道,既然举人功名已经拿下,那继续留在关中书院也没啥意思了。
“三年是不是太长了?你爹的意思肯定是想你早点成亲!”白赵氏有些迟疑。
“妈,嘉轩现在是举人了,要是没出孝就成亲,官府肯定要责怪他,说不定还会取消他的功名!这事容不得含糊!”朱先生帮着解释道。
“你也莫担心,我看嘉轩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就算迟上两年多成亲也不耽误您抱孙子!”
守孝说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最早出自《礼记》:“则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
春秋和唐时都是二十五个月,三年是指横跨三个年份,但是后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遇到闰月怎么办?于是又变成二十六个月。
古人非常重视守制,自然是宁长勿短,为了避免个别算错而出现混乱,三年守制便统一到了二十七个月。
“时间长点也好,可以多花点心思挑个好人家,免得仓促结婚将来有什么不妥!”朱先生对此还是很赞同的,要是没有这件事,估计来结亲的人家早就踏破白家的门槛了,这里面有多少是冲着举人功名来的?这可不好说。
一听说提前结婚的后果这么严重,白赵氏也就不说什么了,被白嘉轩的姐姐搀回去歇息了。
忙活这么多天,两个姐姐姐夫也该回去了,李明浩拜托在西安城的二姐夫,等会了城先去趟关中书院,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送回来。
又给朱先生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打算把村里的祠堂翻修下,多收拾几间房子出来,办个学堂,教村里孩子读书识字。”
白鹿村百余户人家,历来都是先送孩子到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去念书,要是孩子有出息再去白鹿书院读书,村里没个读书识字的地方。
现在自己既然要在村里守孝三年,那自然要找点事情来干,办学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朱先生闻言竟然打拱作揖跪倒在地,“贤弟请受愚兄一拜,这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对他这种老派的读书人来说,办学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事,如今听闻李明浩打算办学,自然激动不已。
“有啥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朱先生当即保证。
李明浩赶紧把他扶了起来,“等学堂盖好了,还要请先生帮忙提个牌匾!”
朱先生摇了摇头,“要是别的事情我都答应,唯独这件不成!”
第120章 办厂
“你现在的字比我好多了!我就不拿出来丢人了!”朱先生摆摆手,他学问出众却不以书法见长,惯写一手稚头拙脑的娃娃体毛笔字,放在学堂这种庄重的地方未免有点不太合适。
李明浩签到了于伯循的宗师级书法,在这方面的造诣早已胜过了朱先生,所以他婉言谢绝。
李明浩也不强求,俩人来到祠堂外,祠堂一共有五间大厅和六间厦屋,虽然主体没啥问题,细处却有不少残损之处,要想拿来办学肯定不行。
和朱先生进进出出看了好几遍,商量好修葺祠堂的种种细节,落成文字图画方案,然后准备找村里人商量。
以前村里的事情都是白秉德和鹿泰恒俩人商量着领头,如今修祠堂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跟鹿家商量下。
李明浩还没动身呢,鹿子霖却主动找上门来,“嘉轩,我爹请你过去商量个事。”言语之间早就没了当初李明浩刚考上秀才时候的酸意,多了几分谨慎。
秀才和举人概念完全不同,鹿家的鹿泰和也是秀才,平日里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而方圆几百里的举人,那个不是威名赫赫的大老爷?
“叔是长辈,有啥事情喊一声就行了,那当得起请字?”李明浩客气两句,便跟着过去了。
小说里,鹿子霖和白嘉轩斗了一辈子,而现如今,有举人功名在这儿,鹿子霖怕是连争斗的心都不敢生起,除非他家孩子有出息也考中举人,又或者世道迎来天翻地覆的大变动。
鹿家的院子是整个白鹿村乃至白鹿原最漂亮气派的院落,这都是鹿家那位在西安城当厨子的太爷挣下的。
进门的时候李明浩多看了两眼,鹿子霖就开始担心,或许用不了多久,白家就该起新院子了,自家的院子也要被人比下去了。
到了里面,鹿泰恒站在屋外迎接,鹿家老秀才鹿泰和也过来当陪客,见礼过后入席,席面估计是鹿泰和帮忙指点的,没有违背守孝规矩的地方。
席间喝的也是素酒,喝酒的时候鹿泰恒有些别扭,按照辈分算对方是自己的晚辈,可要论起身份,人家却是举人,一时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才好。
可终究是利益为上,几杯酒之后,鹿泰恒使了个眼色,鹿子霖就支支吾吾说了起来。
李明浩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原来鹿家是看中了自己举人的身份,想把他家的好田地挂在自己名下以减免赋税。
雍正时期实行了一段时间的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可在执行过程中,那些小门小户拿啥和士绅斗?而且到了乾隆年间,许多政策都被废止了,所以现如今只要能成为举人,依旧有无数人想把自家土地挂在举人名下。
按道理说,这事儿是违背朝廷法令的,但大家伙都这么干,李明浩也不好拒绝鹿家,而且他对挖满清墙角也是毫无心理压力,所以便应了下来。
鹿泰恒当即喜不自胜,如此以来,他们鹿家每年就能少交许多粮食税款了,当下便亲自举杯敬酒感谢李明浩,同时心中再次感慨,先人让鹿家子孙考功名简直太英明了,你瞧瞧人家,这才刚考上举人,就有这么多好处。
“叔,其实我也有事找你帮忙哩,咱们村的祠堂该翻修了!”李明浩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小说里,白嘉轩找到鹿泰恒说起翻修祠堂的时候,鹿泰恒还讽刺了几句,可如今却是满口答应,也不说自己老了,让他和鹿子霖忙活的话了,“这是好事,你牵头来办,我跟子霖都听你的!”
李明浩的方案被他们全盘接受:凡是在祠堂里敬香火的白姓或鹿姓的人家,凭自己的家当随意捐赠,一升不少,一石不拒,实在拿不出一升一文的人家也不责怪,其余不足部分由他们两家补上。
鹿泰恒还主动提出,把地挂在李明浩名下,按照规矩每年都要给他交钱粮,既然如此,那剩下的鹿家都包了,名义上还是两家一起出。
李明浩婉言谢绝,然后就张罗着开始忙活,请来了附近最有名的卫木匠和他的徒弟,鹿子霖负责工程,每天按户派工,鹿泰恒组织后勤,李明浩总管全局。
祠堂外的场院里临时搭起席棚,盘了锅台支了案板,除了给工匠管饭,凡是轮流派来做小工打下手的人,也一律在官灶上吃饭。
厨师是本村里最干净最利落的几个女人,男人们一边围在地摊上吃饭一边和锅台边的女人调笑打诨,欢悦喜庆的气氛把白鹿两姓的人融合到一起了。
每家每户捐赠的粮食记了账,用红纸抄写出花名单公布于祠堂外的围墙上,每天记下花销的粮食和钱款的数字。
整个工程竣工揭幕的那天,请来了南原上麻子红的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川原上下的人都拥到白鹿村来看戏,来瞻仰白鹿村修造一新的祠堂。
新来的县令也亲自到场祝贺,他都五十多了,李明浩今年还不到二十就成了举人,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提前留个善缘,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给儿孙留下一条人脉。
所以听闻祠堂里还有学堂之后,县令更是击掌叫好,愣是从县里为数不多的开支里面挤出一些,让李明浩拿去给学堂买纸笔。
于伯循等人也来了,送走县令后,几个年轻人另摆一桌,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于伯循等人对戊戌六君子的遭遇深感遗憾,又说起八国联军侵华,都愤恨不已,恨不得杀上京城,取了慈禧老妖婆的脑袋。
又问起李明浩的打算,“嘉轩,你就打算一直在老家教书?”
“那倒不是,除了教书之外,我还想开家工厂,观西洋诸国,无一不是以工业强国,某虽不才,也想效仿一二。”李明浩知道,实业救国这条路走不通,但中华想要崛起,也离不开工业和工业人才。
这几年不好四处乱走,于是干脆就在白鹿原先埋下一颗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