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没有这两个人
“您好,我是褚西的家属肖宗忱。”
肖宗忱利落说出自己身份,伸手,将褚西的户口本递过去,对上人眼神后,微微一笑,“我想,您大概还记得我。”
“记得。”那领导露出一个笑,“上次褚西的户口关系还是你来办的。”
话落,领导在他视线下沉吟了片刻,道,“已经能肯定褚西出省了。”
因为办理过褚西的户口关系,所以他隐约知道肖宗忱在某科研基地工作,具体做什么,却不知道。
但褚明国因公牺牲这一点,就够让人肃然起敬了。所以,立案之后,他们就迅速展开了调查。可惜现在跨省办案太难了,时间跨度上也……
要不是列车上褚西打了人,乘警记录在册,人在不在本省还有得查。
肖宗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什么指责,“一个人如果出省,必定会有一个目标。我觉得可以从父母所在地,以及她向往的大学入手。”
褚西神志恢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她会去的地方应该只有这三个地方。
“我也想过这个。”那领导点点头,“褚西母亲户口在首都那边,家里发生不幸前,她报的大学也在首都,所以目前我们先锁定了两个地方,首都和褚明国先生生前所在的单位。目前我们已经跟首都那边的同事联系过了,褚明国先生具体所在的地方……”
他有些为难。
那地方他还没有资格知道,只知道是哪个省份。
“褚工那边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您。”肖宗忱点点头,转而道,“我有些绘画基础,如果有需要,我——”
话没说完,那领导已经大喜,“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手里目前只有褚西三年前办身份证时的一寸照。”
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三年足以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加大了他们的排查难度。
就在肖宗忱认真回忆着褚西的面部特征,将她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时候,褚西已经站在了自己死都忘不了的地方。
看着那熟悉的村口,褚西笑够了,才抱着怀里的东西缓缓往村子内走。
只是越靠近村子,她越觉得不对,在一个人看她面生主动询问的时候,她才艰难开口,“……褚粮在不在?”
“褚粮?”那人笑了,“小姑娘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
“他,”褚西一滞,抠得手心发疼,执着说下去,“他手面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那人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回答,“真没有。”
竟然没有?!
褚西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村子的格局跟她上辈子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连村口都一样!
人怎么可能没有?!
想到什么,褚西掏出十块钱,眼底仿佛掺了些玻璃渣子,“带我去,这钱就给你。”
“诶,不是,你这小姑娘咋回事?”中年女人皱眉,“我真没骗你,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也没有手面长红痣的。你想啊,这么稀罕的姓,这么稀罕的痣,真要有,我们咋可能不知道?”
乡下就没有什么秘密!
说着,那人夺过她手里的钱,四下扫视了一下,赶紧往她口袋一塞,低声叮嘱道,“财不外露,你别这么心大!可别再把钱掏出来了,哪儿都有坏人的!”
褚西抿唇不语。
不该是这样的!
“王翠霞呢?”褚西抱紧怀里的东西,神色几度变换,终于缓和下来,换了个姓名,再次问道。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看,王翠霞已经嫁给了褚粮。
“王翠霞?”女人这次没有摇头,“我们这边俩王翠霞,你找哪个?”
“已经结婚的王翠霞。”
“有一个,我带你去。”女人看着褚西,笑眯眯地道,“不要你钱。”
这姑娘真是怪好看的!
还越看越觉得好看,她都快移不开眼了!
褚西没说话,只神色微冷地跟在她身后。
——褚粮找不到,能找到王翠霞也好。
可惜,这个王翠霞并不是褚西要找的王翠霞。
“不是你要找的人?”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那真没有了。”
褚西深吸口气,瑞凤眼微抬,却没说话。
——他们竟然这么幸运吗?
“要不,你到我家坐坐,喝口水?”女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思考了会儿,犹豫着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他们的名字?你要是记得他们长相,或者有他们的相片,我带你去找村长?”
褚西一怔,点点头,跟着女人回了家,见她家里有孩子在闷头写作业,便开口要买纸笔。
“买啥买,给你用用也没啥。”说着,从屋里拿了纸笔和橡皮出来,“你这是要画画吧?以前我们村子就有外面的人来写生。”
“写生”这个词儿,还是从那些学生嘴里听来的。
褚西看了一眼那偷瞄完她,又佯装认真写作业的孩子,四下看了看,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子边,开始画上辈子那所谓的父母褚粮和王翠霞。
时间跨度太大,她需要凭借想象和人类肌肉构造,将人已经下垂的面部做微调。
那女人就在褚西边上站着,瞪了自家孩子一眼,见他继续乖乖写作业,这才继续看。
可看来看去,直到画完结束,她也没觉得村子里有哪个人跟这上面相像,更别说对得上号了。
褚西画完,抬头去看她,就看到这么一个表情。
……难道这两个人渣在这一世不存在?!
“哎,要不我带你去村长家或者年长的人家里,叫他们看看认不认识?”女人没有帮上忙,有些讪讪。
“谢谢。”褚西起身,收好那两张数学作业本纸,想想,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都没有帮到你什么。”女人确实不好意思,她这算是耽误了人漂亮小姑娘寻亲的时间。
村长,村里的长寿老人,六十岁左右的男男女女,对着画像端详了好一会儿,给了褚西一个肯定的答复——村子里没有这两个人,包括嫁出去或者倒插门的。
“外村有长得像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终于,一个惯常給人做媒的女人开了口。
第十七章 又跑了
历时近一个月的地毯式搜查,确定这一辈子的褚粮和王翠霞并不存于世,或者不存在这个地方之后,褚西终于离开。
“小姑娘?小姑娘你到哪儿?买几号的票?”
火车站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见顶漂亮一个小姑娘随着买票队伍走上前,全无意识似的,看着又乖又可怜,不由多了点耐心,多喊了几句,见她看过来,关切问道,“钱没被偷吧?”
旁边人一听,都看了过来,当即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表示,可以帮她买张票。
褚西略有些惊奇。
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虽然不比后世,但稍微远一些,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的一半。
半月工资呢……
褚西回过神儿,着重强调,“我去的是首都。”
她面嫩,这样着重强调着说话的语气,真是又乖又可爱,配上那双瑞凤眼,真得让人心都软了好几分。
男人一愣,随后乐了,“那也没问题,就是一张车票的事。”
前两年他开始下海做生意,真还就有钱。只不过他帮人还是不帮人,全靠眼缘。
这小姑娘,小大人似的!
“我有钱。”褚西收回视线,对上窗口售票员,“今天去首都的卧铺票,谢谢。”
“今天的没了。”售票员摇摇头,“明天上午的要不要?下铺?”非节假日,火车票还算宽裕。
“要。”褚西点头。
如今的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无所谓等多久。
售票员:“四十三块七。”
褚西递了一张五十的,接过找零和车票,刚转身,就听“哗啦”一声,整个天都变暗了。
手顿住,她抬头看向售票厅门口。
暴雨。
看顶着大雨疯狂往售票厅冲的人群,褚西顿了一下,还是掏钱在旁边店铺买了把伞,撑开,往雨幕里走。
跟她一个队伍等着买票的人,瞧着她不急不缓的样子,烦躁的情绪跟得了安抚似的,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可真好看。”光是一个背影就很好看。“看着这姑娘,人都凉快了!”
“是啊,跟书里写的在江南烟雨中漫步的美人儿似的……”就是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冷漠睥睨,世事无关己身的厌世情态。
“……”
两个人的文化程度显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先开口的瞥了一眼接自己话的人,哼哼一声,丢给他一个“就你有嘴会说话”的眼神,扭过头。
能耐的!
到了第二天,雨势还没变小,地面的积水已经可以没过膝盖,褚西把裤管挽高,这才往火车站去。
十月的天,已经略有些冷了,下了一场雨,这个冷意就更甚一些。
在候车大厅门口擦干腿上的水,放下裤腿,又披了一件外套,褚西才进去。
这一进去,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她上身包裹严实,外套长及臀下,唯有一双冷白色的长腿暴露在外,见肉不见骨,细长圆润……
扫过大厅,见没有任何空位,褚西抬脚,又往空气略好些的大厅门口走。
她是掐着点来的,只提前了半个小时,才一抬脚,广播响起,提示她所乘坐的火车车次因为暴雨问题,预计将会晚点半个小时到达。
她顿了顿,调转方向,买了一张贵宾休息室的票,闭目窝在沙发里打盹。
原本说晚点半个小时,可等了一个小时,还没见车到站。
褚西问那休息室负责人,“还没到?”
“快了,快了,应该还有四十分钟就到站了。你看会儿书,到点了我喊你。”人笑呵呵道,“咱可以比外面的人提前进站,不着急。”
褚西一顿,深吸了口气,默默收回视线。
即便时间再怎么宽松,可火车晚点这种事情,还是让人心里有点暴躁。
时间仿佛被人调慢了速度,晚点两个小时后,褚西购买的车次终于抵达车站,被人喊醒的时候,她还有些懵。
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一声。
晚点这种事情,后世不常见了啊……
卧铺车票是普快,比特快硬座票贵,速度却比硬座票慢,但不管怎么样,它终究还是晃悠到了首都。
乘务员将乘客的火车票提前半个小时还回去,便有广播响起,提示列车前方到站是终点站首都,以及首都相关的简单介绍。
在火车上晃悠了几天,等下了车,褚西觉得整个人都在晃。缓了一会儿,才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往出站口。
检票,出站,就这么简单。
原身高三为了方便冲刺留的齐耳短发,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几近挨着肩头。在来首都之前,褚西找理发店按着后世的审美让人简单修剪过,现在头发长长的她跟肖宗忱画上,大为不同。
都说一个人的心态,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气质变了,那五官比之以前便有些微的不同。
所以车站检票的人一时不查,便把她放了出去。等人从自己眼前走过,那轮廓惊鸿一掠,才对上号。
可惜跟同事说好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没办法,只能记下车次,找到乘警,具体到负责本车次的乘务员,这才确认,褚西确实来了首都。
一时间,各方联系继续加强。
对此,褚西并不知道,她出了火车站,招了出租车,她就直奔原身之前所报的大学,在附近没找到心仪的宾馆之后,又打车去了更远的地方。
等找到干净整洁略上档次的宾馆,脚下还有些打飘的褚西便住了下来。
前台小姑娘对着手里的通报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已经往二楼走的褚西,有些拿不定主意。
“有些像,可是又有些不像啊……”
身份证个人信息是对的,可这长相……不太一样吧?
通报上的人长相稚气甜软,能跟眼前这个只淡着一双眼睛,就让人不由绷紧皮子的气质大美人是同一个人?
她拿不定主意,便想着等主管来了,让主管拿主意是不是报案。
早晚班交接的时候,前台小姑娘见主管没来,特意跟对班说了特别关照304房间的客人,才下班。
可早上退房的人不少,小姑娘对班一忙起来,就给忙忘了,等想起来,褚西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再次施施然离开。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有人要找她。
第十八章 有人顶替我
早八点的首都,阳光不那么刺眼,风也不那么冷,柔和中带着宁静,宁静中又带着勃勃的烟火气。
行走其中,闲适,自在。
随便找了个早餐摊子,褚西坐下,等饭的功夫,就听旁边早已落座的俩老大爷推让着说:“您得着!”
另一个道:“别别别,我不打紧,还是您先!”
早先开口的那个动了手,嘴里乐呵呵地道:“那我偏您了!”
和气礼貌,带着热闹又温柔的烟火气。
褚西有些好奇,看他们动作,大概能明白这是谦让的意思。但落实到字句上,却一头雾水,听得有些懵。
对面落座那大爷觉察到她视线,一抬头,对上那双顶好的眼睛,乐了。
“丫头不是本地的吧?”他手下慢悠悠地拿馒头蘸麻酱,和气笑着开聊。
褚西一愣,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点了点头,“嗯。”
“好奇?”
“好奇。”褚西再点头,顿了顿,道,“前一句和最后一句,我听不太明白。”
说着,冷不丁瞧见大爷那馒头片上蘸得满满当当的麻酱,语速愣是卡了一下。
再看他拿着蘸满了麻酱的馒头片去蘸白糖,这次忍不住咽了下嗓子。
看着看着,她视线就开始拐弯,另一个老大爷在往刚才老板说的面茶里淋芝麻酱……
大早上这么吃,真的不腻吗?
人大爷吃了多少年盐,又经历过多少小年轻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早已成精,察言观色本事一流,见她眼神,忍不住笑道,“麻酱这东西绝对是我们的命……”
小姑娘也是有意思,眼睛都看直了,偏又乖巧地尊重大家吃食不问出来。
于是褚西饭都没怎么动,就听这两位大爷从早餐开始,讲到首都的八大居、八大楼,又从八大居、八大楼讲到八大菜、八小碗、十六碟,再讲到烹饪特点,又从烹饪特点讲到首都地道的一个词儿“氽儿”。
褚西快听晕乎的时候,大爷又开始讲各个行当里对日常调味料的特殊叫法。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艰难地明白了“漫”是油,“勤”是糖,当然酱油也不是酱油了,叫什么“沫字”……
“说起来,现在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在以前那都是用日月南苏中隆星华弯来替代的。”老大爷肚子里跟有千万单口相声似的,滔滔不绝又有趣,可也不仅仅只单口,还会互动呢,所以这会儿他问了,“师傅,买二十五条鱼。知道怎么说不?”
褚西:“……不知道。”
她这三个字儿被大爷带着跑了,说出来,才发现吞了字儿,于是人就有些沉默。
她不知道再这样听下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在这顿饭凉透之前吃完……
又一个小时后,褚西终于吃完饭,在大爷热情的眼神里,硬生生婉拒了他们想给她带路看首都风物的打算,脚下生风地离了这早餐铺子。
那早餐铺子老板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
首都人民热情啊!尤其是看见好看又礼貌的!
等离了一段路,褚西才心有余悸地放慢速度,可转头一回想,嘴角却也忍不住翘起来。
或许,之后,她可以把大爷说的那一长串特色馆子摊子都尝试一遍?
失去了报复目标的褚西模糊中还没发现,她似乎给自己找了活着的动力。
褚西一边想着大爷对首都吃食波澜壮阔的描述,一边慢悠悠地去了自己报考过却没能报到的心仪大学。
抬脚正要进去,却被门卫拦住。
“同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门卫问是这样问,语气却很笃定,压根不给人打腹稿的时间,“我都没见过你。”
他在这儿多少年了,每一届的学生来报道,即便不能记住名字,可那脸还是能记个七七八八的,跟火眼金睛的宿管阿姨没差。
褚西:“……我想进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进去。”门卫见她安安静静,漂亮又有气质,觉得可以通融一下,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以后好报考他们大学,于是想想,问,“你到我们学校做什么?是要找人吗?学生还是老师,或者这学校的工作人员?”
千百年来,长得好的人总是占便宜的,门卫这样说,也算是给她提个醒,只要理由正当,或者有人来接,是可以进去的。
“叔叔,”褚西笑,“如果你们学校新闻传播学专业大一新生有个叫褚西的,那我就是来举报她冒名顶替的。”
“啥?”门卫惊得眼皮子都跳了几下,张口结舌看着她。
这种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是褚西。”褚西指指自己,笑得无比灿烂,“货真价实。”
门卫:“!!!”
这都能成?那层层手续办下来,涉及的人……
门卫本想带她过去,可这会儿还没到换班时间,就他一个人,一时间就有些踟蹰。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这学校的大致布局,她还算清楚。
门卫一愣,随即摇头,“那不行。”
万一她火气上来,发生冲突或者报复事件,对学校,对学生都不好。
褚西并没强求,噙着笑看着校内,唇角微微扬起。
本来闲适平静得跟副画儿似的一幕,看在门卫眼里,却有些不一般,总觉得下一秒这姑娘就能搞出什么轰动性的大事儿!
“你别着急,再过一会儿,就有——”安抚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往这边来的老头,他忙改了口,指着那学者气息浓厚的朴素老头道,“那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我喊他带你去学校行政部。”
这老教授别看上了年纪,可身子骨不错,跟人学了一手正宗太极,一般人对上他,绝对占不了便宜!
万一这小姑娘搞事儿,老教授绝对可以镇住场子!
一无所觉的褚西:“谢谢。”
门卫看着她嘴角的笑,总觉得还有些心慌,却又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处来,闻言也只能道,“不谢,不谢,应该的。”
老教授到了门口,门卫喊住人,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那老教授却没着急带人进去,而是从自己包里掏出来纸笔,“唰唰”写了几道题,推到褚西面前。
门卫:“……”干啥呀这是?
褚西瞧了一眼,没动,什么意思?给她出题验明身份?
她毕业太久,物理化学相关忘得都差不多了,就数学还好一些。
这老头写了几道物理题递给她。
“我觉得,”褚西神色不变,“您可以考较一下我的外语?”
后世,外语普及,大学生都必须过四级,要求高一些的大学甚至要求学生过六级八级,口语也要达到相应等级才可以毕业。
而她,因为被那男人送出国留学,外语发音被硬生生拗成地道的官方腔调……
收回四散的思绪,褚西毫无困难地对上那老教授突如其来的外语发问。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神色淡淡,驾轻就熟;一个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慎重。
门卫大叔最近正在自学外语,本觉得自己进步挺大,可这会儿听着褚西那口比老教授还纯正的外语发音,咽咽嗓子,再没了骄傲的念头。
如今的外语发音,与后世是有些不同的,褚西的更贴近母语国家,若是闭上眼睛,是不能判定是国人还是——
“跟我来。”老教授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往校内走。
褚西朝门卫点点头,下一秒便跟上了老教授。
就在褚西往行政楼走的时候,远在深远镇看文件的李霞心口猛地一痛,突然就心慌得不行。
听着动静,老支书抬头,见她脸色发白,拿着笔点了点桌子,等她看过来,道,“是不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去镇卫生所去看看,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年代乡镇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当地人,还有些人家里种着地,工作时间上的要求就没那么严格,忙好自己的事可以提前下班。
李霞心绞痛地眼看就呼吸不上来了,也不逞强,接受了老支书的好意,点了个年轻小姑娘陪着,一起去了镇卫生所。
镇卫生所的医疗设备有限,可坐诊的都是些经年经验的老医生,看病很有一招,说没事儿,让放宽心静养两天。
见人不乐意,最后就给开了个速效救心丸,让回去养着。
李霞吃了药,缓了一会儿,才好受些,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莫名有些恐慌。
而此时,肖宗忱已经在基地和代替褚明国项目的负责人一起进入了项目的攻坚阶段,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不敢打扰他。
“褚工的女儿有消息了?”薛芳珊有些惊讶,放下文件,笑道,“倒是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才有消息传过来。”
她跟肖宗忱是同学,也是下个科研项目的成员之一,目前没任务,就来暂时熟悉团队成员。
她齐耳短发烫得微微卷翘,新月眉,鹅蛋脸,本是端庄大气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水润润的杏仁眼和卷发,多了几分柔媚娇俏,淡化了那一丝丝英气。
“褚工还活着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领导赵常笑笑,“你大概不知道,在褚西考完大学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写了申请书,申请来咱们基地看看褚工。”
只是规定在,这申请书被驳回了。且还没来得及回复两人,褚明国就出事了。
“这事儿我去办吧。”薛芳珊点点头,“是要把人接回来吗?”
“对。”赵常点点头,“褚工现在还没意识,希望褚西这小姑娘能把人给唤醒。我们打算在此期间,谁要是有空就帮小姑娘补习一下,明后年叫她还去考大学。”
大学对一个人至关重要,人生视野、人际交往、专业技能、思维广度、适应甚至改变环境的能力都会拔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重塑不甚成熟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不管褚工以后怎样,他都想小姑娘能拥有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不过,这事儿已经有人去办了,你就不用跑这一趟了。”赵常国字脸上全然是放松的笑,那边是一确定褚西到达首都,便立即给了他信息。说是在宾馆入住,信息核对上了。
这个时候的赵常还不知道,宾馆忙乱中又把人给错过了。
第十九章 要给她找个监护人?
褚西反映的情况,立即得到重视,调档的同时,褚智慧也被喊到了办公室。
“领导,你们找我?”到底是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大学教育,褚智慧的普通话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此时听来,没有一点地方口音,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她脸肉嘟嘟的,现在乖乖一笑,倒是有了褚西原身之前的几分灵动可爱甜软。
“褚西是吧?”领导不动声色,“大学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适应的。”褚智慧眼睛发亮,显然是很喜欢这大学生活,“咱们大学学习氛围很浓厚,我觉得我学习到了很多,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那就好。”领导点点头,仍旧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呵呵道,“你一直就叫褚西吗?有没有什么曾用名?”
虽然觉得领导问得奇怪,但户口本,或者一些需要填写的表格,确实是有这一项要求,所以褚智慧还是回答了,“如果曾用名是小名,那我是有的。我家乡那边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有小名。”
领导笑问:“那你小名叫什么?不用怕,我们只是做一个民俗调查,新生里刚好抽到了你。”
大概是底气太足,觉得已经傻了的褚西这辈子只会浑浑噩噩呆在盛鸣村,她没有丝毫的怀疑,直接就道,“有好几个,囡囡、妮妮,……智慧都有。”
说到最后一个,她有片刻的迟疑,不仔细听,几乎感觉不到在这儿的停顿。
但她说完,神色间却有些微不可察的得偿所愿。
“从你小名里看,你爸妈应当是极爱你,且对你寄予厚望的。”领导缓缓点点头,笑着继续说,“冒昧问一下,你爸妈叫什么?毕竟能考上咱们大学,他们可以称得上教育有方了。”
“妈妈司蓝,爸爸褚明国。”褚智慧说着说着,垂下脑袋,“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他今年也……”
似乎是伤心难忍,她捏着衣角,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也去世了。”
褚智慧对自己的父亲褚明梁极为崇拜,她可以编排任何人,却不愿意编排他,是以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装作难过到不想说话的样子。
如今扮演了一个多月的褚西,并用褚西的身世得到同学们的爱护,加上自己学习努力,褚智慧觉得这合该是自己的人生。因此,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褚西从卫生间出来后,靠在办公室门口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精彩,忍不住就给她鼓了掌,“真棒!我觉得你应该换个学校,选择表演专业,这演技和心理素质很可以了。”
褚智慧怕不是把褚西的生平都背诵了一遍?
抬脚走进来,对上褚智慧竭力维持镇定的身影,她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爸妈当年还给我生了个姐妹。”
“不过,”她扬扬唇角,在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中,嘴毒道,“我觉得这种假设不太可能,他们俩应该生不出如此劣质的赝品?”
从老太太生前所说里,司蓝和褚明国两人,在学术方面,极有风骨,最不喜人弄虚作假。
褚智慧?
呵呵……
褚智慧从听到褚西开口,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这人声音太耳熟,说的话又太过意味深长。
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把自己情绪控制好,才转身。
这一转身,褚智慧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惶恐犹如实质,倾泻而出。
“对我不陌生吧?”褚西晃了晃手里的身份证,喊她,“褚智慧。”
褚智慧压着心里的恐惧,皱眉,“堂姐,你别闹了。”
她!
她不傻了?
褚西不傻了?!
褚智慧看向办公室里其他人,欲言又止,忍耐再三般开了口,“我奶奶去世,我姐大学又考得不好,受了刺激,精神有些问题。时好时坏的……”
领导对视一眼,没有开口,却看向褚西。
“姐,你别闹了,是不是大伯娘没看好你,又叫你跑出来了?”褚智慧觑着领导神色,以为他们对褚西产生了怀疑,绷紧的神经略有些放松,稳着心神去抱她胳膊。“我带你在首都逛逛,再送你回家好不好?外面车水马龙,你不好久呆,万一出事……”
褚西闪身躲开,笑得不行,“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精神病了……”
“堂姐!”褚智慧喊她。
褚西嗤笑,“这样吧,我愿意配合校领导,进行精神问题鉴定。”
精神问题鉴定?
褚西之前真的傻了,肯定能鉴定出问题吧?
褚智慧心脏狂跳,如果鉴定出来褚西精神有问题,或许她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要说起来,褚智慧才是考得不太好的那个,以她的成绩,只能上大专。
这时候大专也不错的。
刚恢复高考没多久,上大专很吃香,毕竟能早于本科生出来工作赚钱攒资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现在,本科生后来者居上,基本工资都要高出大专生不少。
尤其是重点大学,没毕业都被抢着预定了。
褚西的成绩,报的恰恰是国家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让两人安静,校领导讨论了一会儿,看过档案,比对过两人之后,有了定论,“这样,我们会成立调查组,去调查这件事。在此期间,褚西——”
他对着褚智慧喊名字,却发现两人都看向他,顿了顿,才拿手指着褚智慧道,“调查期间,你课业继续上。但其他时间,需要有人陪同。”
然后对着褚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你先在我们学校研究生宿舍住着,同她一样,需要人陪同。”
大约是人长开了,这两人都与照片不太像,不管当事人是不是有精神病,他们都得先仔细调查过再说。
褚西挑眉,诧异于他们对待这件事的立场和态度,心里却也钦佩。
正要答应,却听见办公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思考间,一行穿着制服的人进了办公室。
那人朝校领导点点头,然后直直走向褚西,“褚西是吧?你大伯褚明梁和家属肖宗忱报案,说你走失。现在跟我们去走个流程,过几天会有人接你回去。”
校领导们:……
所以,这个才是褚西?
家属啊……
成年人褚西默,所以,在成年之后,她还得再给自己找个“监护人”?
第二十章 她仅有的优点
“是这样的,”校领导站起身,握手之后道,“现在这两人涉及我们校内事务,是不是可以人暂时先在我们学校呆着,等我们这边事情处理完,你们再来领人?”
若论职级,校领导的级别还高一些,面子不能不给。而且,真正说起来,这也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口走失案,人找到了,几乎也就可以结案了。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正要点头,却听褚西慢慢道,“给各位提个醒,我成年,精神健全,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需要什么监护人。而且,在我没有犯法的情况下,你们对我的人身自由没有任何强制限定权利。”
中年男人严肃的脸上忍不住带了点笑,得嘞,这是个硬茬!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总要给报案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们看到你确实被找到,且没有受到伤害。”
褚西:“谁找我?”
“褚明梁和肖宗忱。”男人正色道,“他们很担心你。”
“不用了。”褚西皱眉,“我会给他们打电话说明情况。”
肖宗忱找她,她可以理解,两人虽然没有领证,可也摆了几桌酒席,不讲是否到法定结婚年龄,但也算是有事实婚姻。
不过,俩人没证,原身没到结婚年龄,她打算赖掉。
这个暂且不说。
褚明梁为什么找她?难不成他老婆李霞想把她带回盛鸣村,彻彻底底把她弄成傻子?褚明梁这是准备帮他老婆一把?
可惜了。
她早了一步,把褚智慧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给捅出来了,褚明梁又能奈她何?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褚智慧,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语气带着幸灾乐祸的恶劣,“你妈肯定恨死我了。”
褚智慧目眦欲裂,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这事儿要是被捅出来,家里就毁了!
“这不关我妈我爸的事儿!”褚智慧眼眶发红,咬牙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上学,她没有使用褚西的身份做过任何事。如果查出来,她顶多就是被开除学籍,不会再被这个学校录取。
来年,还是可以考大学的。
可若是涉及爸妈,他们的房子和工作……
褚西笑着摆摆手,“别着急,结果还没出来呢。”
该谁就是谁。
存了恶毒心思,作死,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褚西笑。
毕竟她这个人仅有的优点,也就这些了。
校领导早就带着制服男人去了隔壁办公室,现在这间办公室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行政人员。
褚西找了个椅子,靠着椅背坐下,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等着校领导回来。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真相大白了,可校领导觉得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于是还是决定在成立调查小组去褚西家乡调查的同时,向公安局报案。
褚西和褚智慧目前留在学校,专人看顾。
对此,褚西完全无异议。
当天下午,调查小组给两人拍了照片,加急洗出来后,就和专案人员去了原身所在的省份,下了火车,又马不停蹄地乘坐汽车来到深远镇。
有了照片,有了档案,事情很好调查。市高中给出明确答复,指出褚西才是考上首都大学的那一个。
到了深远镇以及盛鸣村,得到的答复跟高中给出的答复一样,去学校报到的那个是褚智慧,后来的才是褚西。
再去镇上和市里户籍处求证,这事情再没有任何可以翻转的可能。
褚智慧确实冒名顶替褚西去上了大学。
至此,学校需要调查核实的部分,完工。
学校调查小组来时急迫,几乎没带什么换洗衣物,等调查结束,去火车站买好第二天走的车票,才回招待所彻彻底底洗了个澡,但衣服还是来时的衣服。
调查结果出来,一行人都有些沉默,返程路上几乎没人开口说话。
这种纰漏,肯定要上报,就是不知道上面会给学校什么样的处罚……
褚智慧和褚西在校内没有碰过面。
学校包吃包住,又不特别限制人身自由,只要在学校附近一公里内活动,跟着她的人不会干扰什么,于是褚西就这么过上了慢节奏的生活。
晚上八点睡觉,早上五点起来,时间就有些无限拉长的感觉。
无聊之下,她就跟在学校退休老教授后面,早上练练太极拳,下午打打乒乓球。
再有闲暇时间,她就跟学校附近修理自行车的,修理伞的,最主要是合眼缘的大爷大妈们聊聊天。
就在调查小组走后第六天,褚西闲得双眼发直时的一个夜晚,褚智慧心理防线崩溃,从宿舍二楼跳楼自杀。
只不过跳下去的时候,正被校内安保巡逻人员看见,楼层本就不高,这般被个青壮年飞身接住,她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就安保人员惨了些,胳膊骨折。
这事儿发生在凌晨两点多,宿舍的人都还沉睡着,事情太突然,安保人员又被砸得有些懵,这一幕就成了哑剧。
安保人员不远处,还有俩同事,很快就带上褚智慧和受伤的安保人员去了值班室。来去如风,倒也没有人发现出了什么事儿。
校领导得了消息,吓得随便套了件衣服,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进了学校。
指挥人把手臂骨折的安保人员送去医院,又让其他两个安保人员守着褚智慧,防止她再寻死,然后才又喊人去找校医来给她处理皮外伤之后,人才松了口气。
遥遥点点褚智慧,校领导气得不行,“什么事儿非要用命解决?错了,就努力去改,去弥补!把脊梁骨,把脸面,重新找回来!你死了一了百了,是要用死来惩罚谁?!”
褚智慧捂着脸,泣不成声。
这些天她也想了,要是这事儿留在档案上,再高考,还会有学校要她吗?这个污点随着她的档案走的话,她还能找到工作吗?
未来千万种可能,只这个录入档案的污点,就可以堵死她所有可能!
褚智慧经事儿少,先前的笃定,被未来的种种不确定彻底击垮,她哭着哭着,竟然背过气了。
作为此地唯一一个跟褚智慧有亲缘关系的人,褚西旁观了全程。
此时,也只是手指头动了动,人却还是稳稳站着。倒是校领导,好像有些急救常识,使劲掐她人中。
好在校医来得及时,接了手,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人就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醒了是醒了,人却有些呆呆的,茫茫然地看着一处,长时间都不眨下眼睛。
第六天,学校调查小组的几个人回来,带回了确凿的证据,校领导研究后,做出开除褚智慧,注销其学籍,其终身不能再考本校的决定。随后将人移交给警/方,由他们判定是否进行后续处理。
第二十一章 比脸也比不过
而褚西,因为外语和高考成绩不错,再加上极为出色的外在条件,校领导决定,只要她愿意,可以今年入学。当然,也可以暂时休学,明年随新生一起重新入学报到。
褚西拒绝,确定校内事务不再需要自己配合后,拿走自己的档案资料,写了大致如“勿找,褚智慧后续相关事宜全权由肖宗忱负责,若有经济赔偿直接赠与肖宗忱”的授权书,签了名字,摁了手印,转身去了经济发展迅速的南方。
这授权书上的字迹,是她在大学研究生宿舍时,循着原身的写字习惯,没事儿时练习过的,字迹相同,自然就拥有法律效力。
她动作太快,平时表现也太平静,等人发现,她人早就买了车票上了车,走出首都地界了。
没有人相信,涉及自己未来的事情,她能如此轻描淡写,不亲自去追究那些差点毁了她一生的人的责任,也不入学。
来这边接褚西回基地的人听到这消息,好久才缓过劲儿,沉默良久,一言难尽地问:“……那现在人去哪儿了?”
也就前后脚的事儿,且之前也没什么预兆,这边又怎么给他答复?
沉默。
沉默中,学校、相关部门、科研基地,三方人马互相对视一眼,颇觉肝疼。
就像她之前说的,如今她已经是成年人,拥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他们没有权利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来人叹口气,只能给基地那边打电话,将这边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人又走了?”赵常吃惊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先等等,我喊肖工来接电话。”
这是褚工家的小孩儿不假,可这小孩儿的户口本还在肖宗忱手里呢。
虽然当时是权宜之计,两人没领证,可也摆了两三桌酒席,这事儿褚工没办法出面的情况下,肖宗忱就是第一负责人。
再说,这人去主持研究之前也说了,褚工家这个小孩儿的事儿,由他全权负责。
知道内情的赵常抹了把脸,捂住话筒,朝助理招招手,“你去肖工办公室喊下肖工。”
肖宗忱再回深远镇没几天,基地就喊他赶紧回去,说是接手了褚工项目的总工因为过度劳累,突发心梗,送去医院急救,强制疗养去了。
而目前各个项目都缺人手,只有他上一个研究项目刚结束,人闲着。所以,要他立即回去接手工作。
如今,人已经在研究室呆了近乎一个月,寻常都看不到人。助理因为经常跟着赵常,所以能见几面。
可,
赵常助手看了领导一眼,狠狠吸了口气。
——肖工如今生人勿近的气场极其强大,没大事,谁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助理这才赴死般地朝肖宗忱研究室去。
敲门敲了近乎十分钟,研究室里才有了些反应,赵常助理听着门把手的动静,知道人过来了,决定先发制人,在门开的瞬间,不等两人眼神对上,就大声道:“你家小孩儿又跑了!”
肖宗忱摘下金边眼镜,闭了闭眼,看向助理,声音带了些不常说话的低哑:“……褚西?”
被他沉沉目光一盯,赵常助手心下有点儿慌,可就这也没忘点头,急速道:“是!就是她!”
他觉得,接下来如果他不能简单到一两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肖工大概会用看瓜娃子的眼神看死他!
“那就再找。”肖宗忱瞥他一眼,抬手就要关门。
研究进行到现在,只差一层纸的距离,就能够突破原有基础,肖宗忱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不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事。”赵常助理急了,“嗐!您先过去吧,这有点复杂,她,她,褚西还给你留了授权书,有些事情需要你出面。”
那边暂时找不到当事人,就只能先找当事人定下的授权人了,案子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
肖宗忱眉头微微隆起,留下一句:“等着!”人就又进了研究室。
“……”助理看着紧闭的研究室,抹了把脸。
算了,等就等吧。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谁知五分钟不到,人就出来了。助理看了他一眼,颇觉稀奇。
竟然这么快?
愣神儿功夫,肖宗忱已经走远了,瞧着人家那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的背影,助理忍不住酸了一下。
如果老天爷再让他长高五公分……
算了!
即便能长高五公分,比脸也比不过!
肖宗忱对基地负责人之一的赵常极为熟识,对他的助理自然也不陌生,出了研究室,大步流星就朝赵常办公室去。
这个项目,必须尽快完成。一来是国家需要,不能再等。二来是他想将褚西找回来,试着将褚明国唤醒。
肖宗忱只和褚明国共同研究过一个项目,但对他的评价却非常高。
这样的人才,国家不该失去,基地不该失去。
到了地儿,他朝赵常点点头,并没有要赵常转述,而是拿过电话,让首都那边的人把事情再讲一遍。
静静听完,他缓缓开口,重复之前他们所说,“确定她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
“对。”那边道,“精神鉴定结果出来没问题。智力正常,待人接物,思维逻辑能力远超一般人。”
肖宗忱只听描述,脑子里便清晰勾勒出褚西现阶的状态。
倒是……
恩怨分明。
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不管在外人看来,她做事情,有多冷静,又有多疯狂,但生而为人的那条底线,一直都在……
“喂,您在听吗?”那边见肖宗忱没说话,想想,还是问道,“目前就是这个情况。您看接下来褚西失踪,还有别人顶替她上大学的事情怎么处理?”
“前者先结案,且由她去看看这个世界。”肖宗忱声音冷肃沉稳,没有因为涉及到与褚西有亲缘关系的人而却步,“后者按照我国现有律法处理。”
“目前我不方便接电话,希望你们把后一个案件整合好,再来过问我的意见……”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自己负责项目的进度,才又开了口,“七天。每七天的中午十二点半,我有半个小时可以跟你们通话。”
赵常就在一边,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
听这意思,研究又往前推动了一大截啊!
不然,按照肖宗忱的脾气,顶多给对方十分钟够好了!
首都那边确定了肖宗忱的意思,接下来就好办了许多,在他问还有什么问题之后,忙道:“没有。”
肖宗忱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正要转身,忽然又放下了脚,立在办公桌边静默起来。
赵常一见他表情动作,赶紧伸长胳膊将纸笔递到他手边,然后迅速退回,离他三丈远,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跟这些工程师们相处久了,也就知道,这些人的脑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灵感也是说来就来。
这次肖宗忱来得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赵常就发现,他工装口袋里并没有纸笔。
这会儿,除了悄默声地递过去纸笔,他大气儿都不敢出。
灵感转瞬即逝,而这些灵感不管目前有用没用,都得赶紧记下来,说不得就是以后研究项目的突破点。
赵常对这些,向来不敢含糊。
所以他也养成了个习惯,口袋里总是带着巴掌大的本子和钢笔圆珠笔。
肖宗忱脑子里高速运转着,顺手一摸,就摸到了纸笔,提笔要写,忽然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周围环境内唯一活物赵常:……
得嘞,他得出去!
不过这出去,也出去的心甘情愿。越是这样,越代表他们此时要写下来东西的重要性!
研究项目能突破,他也不用急得挠头了!
高兴!
第二十二章 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基地这边因为肖宗忱偶然得来的新思路,再次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究。冒名顶替褚西上大学的事儿,就暂时由赵常跟进。
而深远镇和盛鸣村那边,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整个炸开了锅。
镇子通往盛鸣村的路口,这段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聚集地。没事儿时候,就去那边互通有无。
有琢磨不透的,问:“褚明梁他闺女不是也考上大学了吗?为什么还要顶替褚西?”
看之前那些毕业的大学生,只要上出来,学到真本事,不都很金贵吗?
“你知道什么?大学也有好有坏!”有家里孩子上高中的,懂一些,便哼哼道,“褚智慧考上的大学叫高等院校,褚西考上的大学就叫大学,全国知名大学,能一样?”
要是人家褚西大学也表现优秀,说不得一毕业就被首都的单位给要走了。毕竟人家爹都是个有本事的人,小小年纪考上大学不说,还出国留学了!看他面上,也得给褚西在首都弄个工作单位!
褚西真要能留在首都,户口迁过去,那真是顶顶光宗耀祖的事儿!
“你说,”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盛鸣村的方向,“这堂姐顶替堂妹上大学的事儿,是哪一个干的?”
“应该不是褚明梁。你们想啊,要是褚明梁,那之前褚轩政上大学,还能自费?”除了吃喝拉撒,一个学期学费也好几百块钱呢,找谁替一下不更省钱?
这话出来,呆在树冠极大的杨树下众人就是一默。
不是褚明梁,那就是刚当了乡镇妇女主任的李霞了?
毕竟刨除褚明梁,老褚家也就李霞一个顶事儿的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等人家调查出来,咱不就知道了吗?”一个中年女人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站起身,“晌午了,该回去做饭了!”
别人正要笑她,忽然就瞅见一辆车出现在十字路口,略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儿,去了盛鸣村。
看着车屁股,众人对视一眼,等从对方眼里看见肯定的神色,立时呼呼啦啦地站起来往盛鸣村跑。
那车里有褚智慧!
现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了许多,最起码大多数都能吃饱肚子。在乡下,只要不懒,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绝对够吃,且能剩余。
也是因为如此,家家户户都能有一两个上学的孩子。
只不过,能达到让孩子上学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像收音机、电风扇、电视机这些城市里早就有的东西,一个村子也不一定有一家能配置其一。
因为没啥娱乐,所以十里八乡哪儿有稀罕事,稀罕物,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生怕去的迟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深远镇和盛鸣村挨着,小跑顶多十分钟,就能到地方。
这个时候,褚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看那样子,几乎是全村出动。
只是车子已经掉头往外开了。
“现在啥情况了?”深远镇和盛鸣村的人常见面,也没什么生疏感,有认识的人,扯着人家就开始问,丁点不客气。
那人下巴点点褚家紧闭的大门,“门关着呢,里面是个啥情况,我们是真不知道。褚明国这个闺女不是善茬啊,她这一搞,褚明梁一家子算是完了!”
“啊?怎么就完了?”
“你不知道?褚家这几个有工作的,工作都暂停,呆家里配合检查了。现在褚智慧也被送回来了……”那人唏嘘道,“等真查出来个啥,褚明梁和李霞,还有褚轩政的工作都得黄掉!”
那一个月可是不少钱呢!
旁边有人接话:“是啊,褚明梁就不是个种地的样子,褚轩政更是这样。剩下的这个李霞,也不是个庄稼把式,他们家的地都是找人除草打农药的,收庄稼也是大家搭把手。真要是没了工作,估计一家子要喝西北风了……”
“可惜了褚明梁,他教学确实有一手,我家孩子被他一点拨,数学成绩嗖嗖往上跑,现在这一门功课稳居他们班前三名!”
一说起褚明梁的教学水平,围在褚家门口的人可惜地摇摇头,“褚明国的这个闺女太狠了,太狠了……”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有啥不能私底下解决的?那个时候她都疯了,上大学名额给她堂姐也没啥不好吧?”
……
褚家院子外的人讨论得热热闹闹,里面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褚明梁静静看着李霞,不说话,旁边的褚轩政和刚到家的褚智慧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的父亲,虽然沉默,但却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下一秒就能爆发。
“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明梁终于开口,语气却没有褚智慧和褚轩政想象中的那么冷冽,“是没有吃饱,还是没有穿暖,或者我赚的钱不够家用?”
李霞心脏打着颤儿,没敢开口回应。
褚明梁因为偏科,当年大学没有考上,等准备好要考大学的时候,已经没有大学可上,再加上那些年吃饱穿暖都是难事,于是就去了市里的工厂当了工人。
因为表现突出,很快就从产线工人,坐进了办公室,负责机器维修和产品改进。
等两人结婚,老太太把这些年大儿子给的钱,刨除盖房子和办婚礼的钱,一股脑地给了他们。
那一笔钱,有两千。
后来,
后来,他们夫妻俩的钱就由他们夫妻自己拿着,不必交给她。等当了老师,褚明梁因为教学水平不错,工资和奖金越来越高,再加上给数学相关的杂志投稿的收入,每个月拿回来的钱,着实可观。
家里的伙食,平日里也是老太太掏的钱……
这样算,褚明梁每月交给她的钱,几乎没有花出去。
又怎么会不够?
“爸,你别说我妈了,她都是为了咱们家!”褚轩政受不了这凝滞的气氛,红着眼开口,“我上大学,我工作,我娶媳妇儿都要钱,我妈她就是……就是想省点钱。”
“……”褚明梁闻言一滞,扭头,认真看着儿子,表情平静中透着压抑道,“果然是我太想当然,以为只要努力赚钱,让家里吃穿不愁有盈余,大家就能多读书,明理知事。也总想着,大气明理的你妈就能把你们教育好……”
李霞被丈夫对自己的形容震惊到,一瞬间红了眼眶,泪掉了下来,哽咽又心慌,“孩子爸,我真的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褚明梁闭了闭眼,“就是这样为这个家?欺压,哄骗,隐瞒?”
褚明梁不善情感表达,却每次休假回家都认真教育孩子,做些体力活,尽量补足他不在家的缺憾。
他说过,早晚要接大家去市里一起生活的……
李霞心慌,是啊,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儿女双全,学业虽不是太出色,但也不太差。丈夫顾家,不乱来。家里的经济水平,在整个镇子上都排得上号……
要是往常,李霞可能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不满足。但这些天,被那些来调查的人问话,夜晚她也会扪心自问,问自己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每每这样问自己,她脑子里总是闪现一个窈窕却睥睨的身影。
司蓝,是司蓝!
是司蓝逼她变成这样的!
她凭什么那样看她?凭什么用那种看阴坑里的耗子一样看着她?!
都是女人,她凭什么看不起她?当了妯娌也落她面子,不屑为伍的样子!
李霞心底最深处的恨被揭掉表面的痂,一时痛恨得眼眶发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爸!”褚智慧冲到褚明梁面前,哭喊道,“爸你别怪我妈,是我不好,是我没长个跟你一样的好脑子,考上大学!我妈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可那个时候褚西她已经疯了傻了啊!”
这么好的大学名额,能就这么浪费了?!是个人都不会白白浪费的!
第二十三章 意外的发现
褚明梁静静听着儿女的哭喊,却无力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不能从儿女话里找到一丝……对褚西,对这件事的歉疚懊悔之意。
深深吸了口气,他站起身,往日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看着李霞,缓了许久,才艰涩开口,“镇上,非法集资放贷的那个人被抓了,你知道吗?”
他没有去看两个儿女,只目光牢牢锁定当年自己求娶来的妻子,渐渐红了眼眶。
李霞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褚明梁,嘴巴抖了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那是不是把她也暴露出来了?!她的工作还能保住吗?会不会……
褚智慧和褚轩政闻言愣了一下,之后震惊地看着李霞,“妈,你……你非法集资了?!”
“非法集资”四个字儿一出,两人脸都白了。
国家有规定,公职单位各项条件符合之后,还有个政审,过不了政审,别想进入公职单位!什么公务员,什么事业单位,一旦父母涉案,这些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辈子都别想了!
婚姻!
还有婚姻!家庭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也忌讳这个!
“我没有!”李霞看着白了脸的儿女,脑子轰轰作响,“我就是,我就是把钱给他了!”
她了解过的,只要不是负责人,就没事儿,顶多钱拿不回来了!
她钱拿回来了,条子也销毁了,现在那些钱已经给了褚西,褚西也离开了深远镇,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了的!
“是别人找我借钱,我才借给他的!”李霞见丈夫眼里满是失望,忙心慌地描补了几句,“我不是非法集资!我不知道他非法集资!”
没有证据!
这事儿没有证据!
法不责众,她咬定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可能抓她坐牢的!
“放贷的事情,你可能没事。但你让智慧顶替褚西上大学这件事,终归是要判刑的。”
她果然还是参与放贷了……
褚明梁闭上眼睛,很久才又睁开,浑身显出几分疲惫和老态,“李霞,为什么啊……”
她喜欢钱,他知道,也理解,参与编写的教辅书稿费,给学科类出版社供稿学习心得等等所得,以及工资奖金几乎全给了她。
她想要跟上他,他提出给她补课,让她参加高考,她说群众支持她当村妇女主任,她不能辜负大家,拒绝了。
86年,国家对各类成人高等学校实行全国统一招生,他在她再次提出两人不对等之后,明确表态,支持她参加成人高考。她怎么拒绝的,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语带搪塞的不耐……
“你到底想要什么?”褚明梁记忆飞速回退,犹记得她说想要和他共同学习进步并为之努力的一幕幕。后来,是半年,还是一年后,这股锐气就不见了,他当那是因为生活太苦所致,所以努力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他做到了。
镇上他们家生活水准数一数二,学校也给分了房,一家人眼看就要越来越好了……
李霞委顿在地,捂着脸痛哭。
她想要的很多,可总是很难实现,“我……我很努力!明梁,我真的很努力!可为什么总是那么难,那么难……”
学习上,无论她怎么用功,都不行!她的儿女也没办法达到甚至超越褚西的程度!
可凭什么啊?都是褚家人,凭什么他褚明国一家就可以凭学习鱼跃龙门,大展宏图!
她司蓝装什么优雅知性!不就多读几年书吗?有什么可骄傲的!当年下乡,还不是任由她拿捏,过得跟狗一样吗?
只几年!就只几年!
李霞恨,恨得眼前似乎出现了司蓝那睥睨的眼神!她走时什么都不说,却明明白白告诉她,曾经躲在背地里当指挥欺辱知青的她,有多么不堪!
司蓝那样的眼神!司蓝身上散发的那种……气势!
她都没有!
无论怎么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没有成效?!”李霞忿恨抬头,眼神看着褚明梁,惊人的阴狠。
不该是多读书多学习就有的吗?
她明明努力读书,努力学习了!
“你以为的努力,只是你以为的努力。”回想以前,褚明梁神色晦暗,“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正努力过?”
她说要学习,老太太就帮着带孩子,家里的地也雇了人帮忙除草打农药,他也曾怕她晕车,周末从市里赶回来给她补习,只一个多小时,她就坐不住……
他认真问过她,是否想要放弃,她沉默中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这些,她可还记得?
怕是不记得了吧?
褚明梁敛住回忆,缓缓道,“你自卑什么?害怕什么?我曾说过,这些你不必在意。若是在意,那就用知识,用见识,用这时代传播工具所给予信息高度广度,来消灭你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外物,我都能给你。可你想要的风骨,想要的涵养,想要的知识渊博,只能靠你自己。你想要,又不付诸努力……”褚明梁没有恨,没有恼,声音亦没有波澜,只娓娓道来,“李霞,你需要知道,世上没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李霞对上褚明梁的眼神,有些心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想要——
“褚明梁!你想和我离婚?”李霞被自己的猜想乍然惊住,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恨恨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别想跟我离婚!”
为了跟他结婚,她费了多少心力!计算过多少偶遇!藏起了多少不好的一面!
这都是为了他褚明梁!
褚明梁微微皱眉:“我父母交给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轻易……”
——不能儿戏!
只这话在听见敲门声时,戛然而止。
褚明梁看她一眼,起身去开门。等明白门口专案人员来意,他带上李霞再次去了派出所。
褚智慧和褚轩政没能跟着去,看着父母远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惶恐……
“褚明梁同志,目前就是这样了。”专案人员怜悯地看着一瞬白了双鬓的褚明梁,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们抓到的那所谓的“神/婆”,交代了给褚西治疗时,李霞明示暗示的一切。
最后更是扯着嗓子跟他们说要戴罪立功,说褚家老太太平时身体不错,不是短命的样子,不至于摔倒加淋雨就这么快死了,她怀疑,老太太的死跟李霞有关……
老太太因褚明国的缘故,会有固定的医院在固定时间进行身体检查,所以他们在去褚家之前,特意查过老太太近年来的医疗记录,尤其是老太太摔伤之后那段时间。
原本以为“神/婆”胡诌,却没想到又扯出这样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决断
谁都没想到,原本只是单纯的冒名顶替案件,最后竟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东西。
两天后,看着口供里抽丝剥茧出来的东西,褚明梁彻底垮了,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伏跪在老太太遗像前,无声痛哭。
褚智慧和褚轩政再怎么对老太太疼爱褚西不满,也没有想过让老太太死,只是羡慕褚西有那么一个疼爱她,给她钱的爹。
如今,看着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满头华发的褚明梁出来,俩人崩溃了,红着眼睛冲上去,“爸!爸……”
褚轩政和褚智慧手足无措,到了近前,却不敢碰他。叫着褚明梁爸,却说不出除这个字之外,其他任何安慰或辩解的话。
褚明梁眼睛发直,很久才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轩政今年21周岁多,智慧你周岁也有二十多了……”
说到这里,他仔细看了两个儿女,虚弱地点点头,“你们都成年了,爸也不多做干涉,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家里的钱物,爸全留给你们。”褚明梁平和地看着儿女,不悲不喜,见他们泪眼朦胧,嘴角徒劳地动了动,却没能作出一个笑模样,“人这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试着做个好人,以后你们……走正道吧……”
“爸!”
褚智慧声音打着颤儿,冷意一股一股往身上扑,满心惶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爸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要我们了吗?妈从重判了十年!我们没了妈,你要让我们也没爸吗?”
褚明梁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径直说道,“她做下的事情,从头到尾,爸都没有瞒你们,你们心里如何想,爸不知道……”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隐藏了几分泪光,“我无法面对这样……失了良知,失了做人底线的人。”
“你们奶奶她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我还没有……”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喃喃道:“我娘从不亏欠任何人的啊,为什么老了,却这样……”
褚轩政和褚智慧猛地抱住他不松手,哭得痛彻心扉,
可心已经凉透的褚明梁,再没办法做出什么回应。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仿若迟暮老人,满身倦怠,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这婚,我一定要离的……以后,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直到他们哭累,褚明梁才挣开他们的手,独自乘车去了市里,先去处理了辞职交接,才又去了公安局,处理净身出户离婚事宜。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他处理得冷静而又克制。
当褚智慧和褚轩政终于劝说通自从发生这事儿之后,就龟缩不出的外公李大柱,让他过来调解褚明梁和李霞离婚事宜的时候,褚明梁已经简单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包好老太太的遗像,了无牵挂地去了火车站。
兄妹两人拉着李大柱冲回家,看着没有丝毫热乎劲儿的家,还有留在桌子上“我走了”的字条,顿时崩溃,委顿在地上嚎啕大哭。
爸他竟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么干净决绝地走了……
“哭啥!要不是你妈怕老太太瘫痪在床得她照顾,说褚明国死了,褚西录取通知书也遗失了,老太太能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吗?”
“她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还连累别人!”那些跟她掺和这件事的人,判刑的判刑,降职的降职,停职停薪的停职停薪,去除职务的去除职务……
李大柱阴沉着脸,想到以前李霞出招对下乡知青做的那些事儿,又想到她如今从重判刑十年,还被人保留追偿权利,恨得咬牙,跺脚道,“又坏又蠢,说的就是你妈!她关进去了,我们老李家咋办?!”
听人说有留在乡下的知青去派出所,揭发多年前闺女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儿了……
想到“报复”俩字,李大柱忐忑不安,狠心道:“你们是褚家的人,跟我们老李家没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拔腿就走。
断绝关系,以后即便不能当村长,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老李家总也能安稳过日子!
褚智慧和褚轩政看着李大柱决绝的样子,惊到呆滞。
断亲了吗?外公这个时候竟然也……也不要他们了吗?
火车上,褚明梁抱着老太太的遗像坐在窗户边上,表情平静,看着外面深秋时分的凉意,眼神苍远。
明国还活着,这应该是所有不幸中,最幸运的事了。
他去赎罪,给娘,也给弟弟……
基地。
赵常助理:“领导,褚工他哥已经坐上了火车,过几天就能到咱们市里,住处怎么安排?是医院就近安排,还是住褚工家里?”
基地给褚工分了个小院儿的。
“医院就近安排。”赵常说完,又道,“就准备个小院吧,等联系上褚西,大家轮流给她补课,有个住处也不用来回跑。”
基地不会放弃褚明国,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肯定是要留在医院就近观察诊治。
等褚明国清醒过来,可以出院,有个带院子的地方,也有利于他进行康复训练。
“好,那我就这么安排下去了。”赵常助理合起来本子,“房间摆设和厨房用品,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你都问过咱们基地的家属了,这些应该可以。后面要是有需要添置的东西,你直接跟我说,不用申请,我掏腰包。”
赵常说完,在助理即将转身的时候,又喊住他,“你给褚明梁准备个书桌,把近年来的高考大纲和高考资料什么的准备一份,让他研究研究,就说要给褚西再考大学用。”
想到那边说起褚明梁时的唏嘘,赵常叹了口气,不管咋说,有点事儿做,还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褚工他这个哥哥,应该能暂时缓一口气儿……
赵常助理了然,跟着叹了口气,“那我再给准备几本推拿按摩的书,也跟康复科打个招呼,他要是想学,就教教他?”
“行,康复科的孙老头还挺好说话,从不藏私,谁想学都愿意教一手。”赵常直接点人,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茶叶,“把这给他送去。”
那真的就是一小包,顶多一两!
赵常助理:……这茶叶应该是领导您宝贝了大半年都没舍得喝一口的那包吧?
“怎么了?”见他不接,赵常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茶叶往他手里一塞,赶人,“赶紧拿了走,别在我眼前晃!”
不然,他可能就舍不得了……
赵常助理点点头,拿了茶叶,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干净利落的劲儿,让赵常突然牙疼。
目送助理离开,他心痛到咬牙,“褚明国,要是这样你都不醒,你他娘都对不起我这罐茶!”
全国啊,也就那几棵茶树啊,一般人都喝不到啊……
“你要是不醒,我就抓你闺女往这方面发展,让她给咱们基地当牛做马!做苦力还债!”
赵常心疼了一会儿,赶紧收拾了情绪,继续看文件,办公。
第二十五章 肖宗忱这颗北斗星
实验基地,肖宗忱和此次科研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在确定替代材料百分百可行之后,回到研究基地,将数据和资料进行整合,便等着上面对此次去首都汇报做出指示。
这项科研成果,填补了国家在某震慑性武/器方面的空白,如果要去首都作出汇报,路线及安保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需要时间进行规划。
摘下眼镜,肖宗忱揉捏了一下眉心,缓解了眼里的酸涩,才睁开眼。
赵常站在他办公室,敲了敲门,却没进去。
这家伙的私人领地,从不让人进,规矩在他来基地第一天就立下了。
都知道。
肖宗忱顿了顿,起身,“什么事?”
“褚明梁,”赵常说出一个名字,见他没甚波澜,调侃道,“也就是你岳父他哥,明天来咱们基地医院。”
肖宗忱瞥他一眼,肃了一张俊脸,沉声道:“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当时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让褚西脱离愚昧村妇的辐射范围,这些,赵常是知道的。
“唉,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放松一下。”赵常看着他那张不见丝毫笑意的俊脸,无奈道,“这么绷着,不累吗?”
“……”
肖宗忱看了一下时间,收回视线,冷酷无情地给出最后通牒:“给你五分钟说正事。”
“你可真是……”赵常扶额,“行,说正事。褚西那件事,你去做最后测试之前,说保留追偿的权利。现在测试结束,你是个什么意思?”
肖宗忱看着他神色,缓缓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褚明梁跟李霞离婚,自动放弃一切,净身出户。”赵常掏出一根烟,正要点燃,看见肖宗忱微微眯起的眼,叹口气收回,继续道,“这样的情况,你还要追偿吗?”
是不是可以放弃追偿这件事儿?
“追偿权利,是留给褚西,或者褚工的。”肖宗忱视线从他指间香烟上移开,对上他视线,道,“若两人不追偿,保留下来的追偿权利,能起到震慑作用,或许以后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人经大事,或本性难移变本加厉,或幡然醒悟改邪归正。
李霞这人如何,他不做评价,只是对人性,他持保留看法。
十年,其实也就一挥间。
“你说的也是。”赵常想了想,点点头,笑,“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目前不适合启用追偿权利,毕竟褚明梁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儿女和妻子。现在看嘛,这项权利还是留给褚西和褚工最合适。”
像褚明梁这样的人,恩怨分明,负累歉疚太多,人可能撑不了多久就垮了。
“对了,褚西这小丫头,你真不找了?”赵常看了一眼时间,见还有两分钟,决定用完,于是笑道,“摆了酒席,说起来她也是你小媳妇儿了!”
肖宗忱看着他,不语。
话重复两遍,再重复就没意思了。
赵常在他视线里收起了调侃,但回去之前,还是没忍住怼了他几句,“就冲你这严苛的时间观念,以后谈对象,估计能吓跑不少人!”
虚岁也二十五的人了,连个找对象的意思都没有。基地光棍是多,但基地也给举办小型相亲会来解决个人问题,就没见他参加过。
难不成这人想打光棍?!
已经走出两米远的赵常惊了,顿住好一会儿,才霍地回头,喊住即将关上办公室门的肖宗忱,“肖宗忱,你该不会想打一辈子光棍吧?实话告诉你,咱基地没说搞科研就不能结婚的!”
肖宗忱静静看着他。
时刻关心,并试图解决基地未婚青年个人问题的赵常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惊住,“……我说对了?”
“什么说对了?”薛芳珊笑着走近,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对上肖宗忱的眼睛,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嗨,我这里有一份国外科研杂志上最新发表的文章,你看看,我觉得很有意思。”
肖宗忱这段时间为了测试,处于封闭状态,不曾与外界联系,闻言,接过资料,客气道谢,“谢谢。”
“不谢,师哥!”薛芳珊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以后进组了,请不吝赐教,不吝批评!”
“师哥?”还没走的赵常微微挑眉,插话笑道,“我记得你们并不是一个学校的。”
难道之前调查资料有遗漏?
“我论文答辩的时候,师哥的博导曾在场,之后给予过一些学业上的指导。”薛芳珊笑道,“所以,我们也算是有同师之谊,喊一声师哥恰恰好。”
都同一个老师了,说一句同学也没错了。薛芳珊想到这里,就笑了。
“他那大忙人,还能抽出时间?”赵常惊讶,“看来是很看重你这小姑娘了!”
没听说过这一茬啊……
最早一批博士是在八三年,之后,科技发展需要,博导忙得脚不沾地,这要是真的,薛芳珊她……
薛芳珊笑,“论文答辩时,他老人家说,如果有问题,可以总结到一起给他写信问询。”
回答完赵常的问题,她转向除了“谢谢”,再没开过口的肖宗忱,笑得温软道,“师哥有没有听老师说过我?”
肖宗忱:“没有。”
薛芳珊瞬间卡住,随后笑得乐不可支,“哈哈,果然啊,老师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不解风情!老师没说,你就不能哄哄我了吗?”
肖宗忱没有应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跟赵常道:“最近国际上的科研杂志给我一份。”
说完,朝薛芳珊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礼貌又客气,客气又疏离。
薛芳珊鼓鼓腮帮子,看赵常,“领导,我师哥他现在还是单身吧?”
“啊?呵呵,这个我不清楚。”赵常笑出慈祥和蔼的模样,“有空了你自己问他。”
这是看上肖宗忱了?!
“我是追着我师哥过来的。”薛芳珊眉眼放光,脸上有几分羞赧,“他是我的北斗星。”
赵常笑得乐呵,“别说是你的北斗星了,就他这张脸啊,到哪儿都绝对拿得出手,见过他的小姑娘,都拿他当自己的北斗星呢……”
爱慕他的人,多得前仆后继的!
可这愣头青硬是一视同仁,从来没有给过谁错误信号,叫人误会!
他们基地的高岭之花,至今都没人能摘下来!
目前看不上他的,还差点成了他媳妇儿的,就是褚家那小姑娘了。可惜人清醒了,结果却跑得不见人影儿……
显然是想赖婚!
赵常叹了口气,什么叫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啊?
听肖宗忱鬼扯!
估计这个也是想赖婚的!
还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叫她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对,学籍也得给准备准备了……
“小薛,走,到我办公室聊聊。这段时间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聊聊……”
肖宗忱这人性子不咋好,耐心都交给了科研,如今他们还没走,就把办公室门关上了,赵常无法,只能熟门熟路地给人受了冷遇的小薛找个台阶下。
第二十六章 十一亿分之一
八十年代末,最缺的是一颗敢闯敢拼的心,只要敢闯敢拼,趁着经济腾飞的东风,哪怕做点小买卖,都能带来可观的收入。
褚西为了给那人减负,好让他腾出休养的时间,曾在大学期间深入接触过商场,帮着他打理产业。也是这段时间,她认真查阅了解,并被他带去拜访过不少这个年代的商业巨擘。
因只是单纯的拜访,不涉及其他,便相谈甚欢,他们讲他们的发家史,或者准确点说,是成为一代巨擘的命运转折点,也讲那个时候的销售技巧、进货渠道、谈判方式等等,详尽而又详实。
后来他去世,将产业全部留给她,深入下去,懂得的就更多……
如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加之那些前辈们的经验,她本钱虽不太多,但在这个时代却崛起得极为迅速。
她占了这个时代的便宜,占了这个时代市场空白的便宜,加上脑子里各种各样的营销推广方式源源不断,针对目标群体能迅速做出精准的竞争性定价,之后适度中带着几分高冷的推广,哪怕销售人员话术并不纯熟,也姿态悍然地打开了临近几个省份的市场。
从最初的零售,到后来的批发代理,她用超强的脑力毅力魄力,以及极具振奋人心的奖金梯度来调控激励着手下的所有销售人员。
再往后,借力打力,用现有资产和个人能力取得银行青睐,用银行的钱来为自己生钱。
没有货物积压的顾虑,近乎垄断的市场,行动力越来越强悍的销售人员,三个月,她最初的四万五千块本金,如今已经翻了数百倍……
褚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小西装,平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大厦下来去匆匆的行人,忽然就觉得有些倦怠。
——时间,过得太慢了。
三个月的时间仿佛被人无限延长,漫长得让人恐慌。
闭了闭眼,褚西转身坐回黑色真皮座椅上,整个人陡然疲惫不堪。
从首都到经济特区,从经济特区到江南,又从江南到北方,走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她仍旧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留恋的地方……
“褚总,银行那边打来电话,问您最近需不需要资金流转。”顾金燕站在褚西办公室门口,声音放得极轻,“还有,4A广告公司客户总监想约您明天或者后天吃个饭。您看,要不要按照您最近的行程安排下去?”
顾金燕是褚西的生活助理兼执行助理,从跟着她开始,就没见她每天休息超过四个小时,那种拼劲儿,像是……要寻死……
可寻死般的拼劲给出的回报也是非常惊人的!
她几乎没有出过错,即便出过错,那对待错误的态度和诚意,总能让公司人脉和资源上一个台阶!
顾金燕站在门口,小心看着伏在办公桌上,不曾抬头的褚西,一时有些担心,她从来没有见她这样……
满身颓丧,却又极力压抑着对这个世界的抗拒!
“褚总,您……是不是不舒服?”顾金燕现在是真有点儿怕了,怕褚西起身就往楼下跳,“要不,我送您去医院看看?”
静默中,不知时间流逝多久,褚西起身,声音透着厌世般的冷躁,“不需要资金流转,不接受任何邀约。”
顾金燕忙点头:“好的。”
“告诉销售总监,截止到元月二十六号,入职一个月及以上的销售人员,销售目标完不成百分之六十,月底走人。”
手把手的教过,亲自带过,小组经验开会交流过,若还不出成绩,
——难道留着过年吗?
顾金燕点头,正欲说话,却见褚西拿起衣架上的羽绒服,朝办公室门口的自己走来,“还有,元月之前,我希望他那边能拿下国际护肤品牌M的华夏代理权。”
顾金燕:“……”
这不就是让销售总监必须拿下华夏代理权吗?只是,这难度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褚西见她迟疑,声音淡成一缕烟,“有问题?”
“褚总,外资竞争公司——”顾金燕正想给销售总监争取点时间,却被褚西眼里的凉意吓到,想到拿下这代理权后,销售总监得到的巨大回报,立即点头,“褚总放心,我会跟销售总监沟通好这件事。”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至于销售总监是否能达到预期,拿下代理权,那是销售总监需要思考的事情。
见褚西收回视线,抬脚往办公室外走,顾金燕忙跟上去,“褚总,您要的生活助理,我们目前面试到四个合适的,您看——”
“照着你来挑。”
褚西回头看她一眼,“话少,踏实,聪明,效率高。”
说完,示意她不用跟上来,转身就走。
冷不丁被褚西夸奖的顾金燕脸上腾地升起一股热气,咧着嘴笑得心花怒放。
被夸奖了!
被褚总夸奖了!
在这个世界,若不知道一个人的生平和出生年月,想要偶遇一个人有多难,褚西想,那大概是十一亿分之一的概率。
无法缩小范围,无法拉快时间进度,那么就只能等在他事业发展地。
出生地已经不是原来的出生地,没了弄死她的渣爹渣妈,也没了她,八年后还能再碰上那人吗?
褚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苦笑。
——上辈子他送的钻石耳钉,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由他亲手送出……
满心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褚西突然不想待在这里。
安排好公司的事情,她买了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
——她想去他的墓地和去世的医院看看。
已经过了元旦,按公历算,现在是198/9年。虽然经济发展迅速,鹏城也列为了经济特区,但机场要在1991年末才会正式通航,现在最快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仍旧是火车。
下了火车,踏入首都地界儿,褚西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个地址,正要上车,却见那司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姑娘,我这是新车,第一次拉人,你……”
褚西看他一眼,低头去瞧那车胎,果然是崭新干净异常。
他怕不吉利。
“姑娘,我帮你拦一辆车吧。”司机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您见谅!”
“不用了。”褚西错步往后走,才抬脚,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放在副驾驶,“新年快乐。”
司机愣住,回过神儿,攥着那张新版百元大钞下车,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褚西却因为这一小插曲,心情轻快起来。
当年,他带她出去体验民生的时候,也碰上了这样的事,他痛快给了那司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现在,她做了跟他一样的事!
第二十七章 兴致
褚西是在小寒这天回到的首都,虽然再过两天才是腊月,可入眼所及之处,年味儿渐浓,路上偶可见几个采买过年货,乐呵呵往家走的当地居民。
出租车司机难得见这么顶漂亮的人儿,还沉静礼貌,视线扫过后视镜,终于忍不住开始叨叨,见褚西虽不怎么说话,但偶尔也给个回应,便兴致勃勃地从首都的各个景点开始,说到时政新闻,说到民生,又从民生绕回到她此行的目的地。
“姑娘,你怎么要去那地儿?”司机不解,“现在出游的人,一般去墓地,不都是去革命公墓看看吗?”
褚西缓缓把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声音略暖,带着笑意,“去踩踩点。未来,或许会有一个人,与我比邻而居,葬在那儿。”
一路上滔滔不绝,一个人也能侃侃而谈的司机师傅:“……”
大约是因为褚西这么淡然又惊悚的一句话,直到到了目的地,热情健谈的司机师傅都没敢再次开口。
八十年代末,出租车并不是太多,离了市区,就更少了。
这边不好打车,出租车师傅也不想空车回去,早前便商量好,多给十五块,他在外面等着她,再一起回去。
这会儿看褚西进了陵园,忍不住咂摸了下嘴巴,一边点了烟,一边喃喃道,“幸好是上午,要是超过中午十二点,给再多钱,这趟儿也不走。”
这姑娘忒吓人……
这边的陵园是九十年代末才被正式批准的,现在内里跟以后,暂时没什么可比性。
径直走到前世给两人定下的墓地处,褚西笑了笑,现在这儿还是片空地,但与她来说,想找到并不难。
褚西蹲下,轻轻抚了抚那丛立在坟墓正中的枯黄茅草,眼神渺远。
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上辈子的父母,这辈子没了影儿。
这辈子的他大约也是不存在了的吧?
“你以前告诉我多做有意义的事,就能心想事成……”揪了揪那茅草,褚西道,“现在看看,我并没有心想事成。”
“……我一个人,很没有意思。”褚西无所觉地拽了一把茅草,下一秒,“嘶”了一声。
茅草边缘锋利,即便是枯黄了,威力仍尚存。瞅着小指上冒出的血珠子,褚西定定看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才拿手帕摁住。
活着……
她瑞凤眼半合,长长直直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冻得透出几分冷红的鼻尖下面,是紧抿的唇。
风渐起,卷着枯黄的叶子砸到她脑袋上。
摘下头上的黄叶,褚西站起身,调整了一下烟灰色围巾,遮住精致又冷白的下巴,这才循着记忆,抬脚往陵园内一棵有着近乎千年树龄的青檀树处走。
青檀还在。
褚西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或许该把你画出来,张贴寻人启事。”
可,终究是不能的。
从陵园回到市区,利落结了账款后,褚西正要走,却听司机师傅神秘兮兮喊住她,“姑娘,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出这趟车,满打满算一百块,可人家姑娘最后给了两百!随手给了两百!
褚西眉毛微挑,笑了一声,拿着手包,没说话。
“我跟您说,要是有钱,就赶紧在这儿置套房,绝对不亏!”司机瞧着她面上没有什么不耐烦,自信道,“不少有钱人,都在首都买房呢,外国人也不少。迟了,就没好的了!”
褚西笑了,“您还兼职卖房?”
“那哪儿能啊,就是消息互通有无,传个话,拿点辛苦费呗。”司机瞄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还有手包材质,热切道,“您肯定不差钱!不差钱就买房!”
褚西讶异于他的笃定,一时就忘了开口。
“咱首都教育资源不错,名人也多,为了以后孩子的前途着想,您早点买房,指定不亏!”
司机以为她在犹豫,准备加把火,“我跟您说,最近我得了个消息,说是二环内有套六百平的四合院要卖,交通便利,胡同能进车,门口也可以停车,邻居都是极有身份,极有能耐的人。”
褚西不置可否。
虽说才八/九年初,可离改革开放已经有些年头,有钱人不少,再加上外商集聚,这样的房子一旦放出风声,应当会极快成交。
怎么会轮到她?
应该是有毛病,或者要价太高……
“现在好地段的四合院均价八千,不过也不绝对,面积越大,价格越高。”见褚西没什么表态,可也没走,司机就关上车门,搓了搓手,跟她说道,“我说的这个,因为面积和各项便利,算下来每平才一万二,合算呢!旁边还有个老教授,你家孩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好请教人……”
才一万二?
在198/9年,这个价格算是顶尖了。
“挂出来多久了?”褚西想想,决定回应一二。
她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又难得不讨厌一个人,便想着跟师傅多说两句。
耽误的时间,拿钱买就是了。
出租车司机闻言一怔,大约明白了她为什么兴致不高,回过神儿,笑了,“挂出来小半年了,只是主家要求比较奇怪,才没有卖出去。”
嗯?
褚西眼里有了些兴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不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吗?
各行各业,无外乎如此的。
“他家要面议,看面相决定卖不卖院子。”司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这家人祖上是搞易学的,解放后不干这一行了,把产业全卖了搬到首都。现在人年纪大了,要举家迁回江南老家,便想着把院子卖了,在老家置产。”
“人嘛,都念旧,这家人想结个善缘,也想给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找个好主家,才有了这个条件。”
司机说到这儿,住了嘴,看着她,含笑不语。
这姑娘兴致来了!
看来是真的不差钱!
司机有些兴奋,要是成了,这次能拿小一千,普通工人一月工资七八十,这可是人家一年的工资了!
褚西是真的来了兴致,姑且不说房子,就说这家人,仔细听来,每一次做出的决定都似乎冥冥中透着一股子神秘。
后世,江南一带经济发展迅速,GDP几乎每每都占据全国GDP的五分之一,天灾时预防和自救行动力惊人,不仅自己省份,还惠及全国各处……
她想见见这样的人!
第二十八章 那隔壁人家的儿子
“要不,去看看?”司机笑眯眯地建议,“您甭怕我,我不是坏人儿!”
看褚西听到这话,眼里有些揶揄的笑,他醒悟过来之后,自己突然就乐不可支了,边笑边道,“您想啊,您去陵园我都没咋地您,二环内还能有坏心眼子?”
确定褚西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儿,他就悄然改了称呼,用了敬称。
这大叔的笑极有感染力,褚西没忍住,好笑地摇摇头,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听您的,走吧。”
确实可以置产,若他在这个时代存在,即便生不见,可墓地应当会循着后世的轨迹,还葬在那个陵园……
她也许会时常来首度一趟。
“得嘞!”司机高兴地应了一声,颠颠坐上驾驶位,油门一踩,“嗖”一下冲了出去。
嘿,说不定今儿就该他赚这姑娘的辛苦费!毕竟没点底气,搁谁,谁敢去看那四合院吧?
七百多万呢!
才改革开放十年多,大多数人也就一般有钱,听到这个价儿,这个面积,不掉头就跑,那都是给人面儿!
“您靠这个,也赚了不少钱吧?”褚西靠着椅背,忍不住笑问道,“买房了吗?”
司机一边掂量着抄近路不给她反悔的时间,一边笑呵呵回答,“看缘分!缘分来了,那是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吃俩仨月!”
平时也没这样置产的大生意,就靠给烤鸭店和宾馆拉点客人赚些饭钱。
这房子上的事儿,他从开出租车至今,也才碰上俩出钱买的。如果今儿这姑娘捧场,说不得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三笔了!
还是一大笔!
褚西笑笑,没说话。
提成这个东西,哪怕是网络发达的后世,也搜索不到编外人员卖出一套房能拿的具体提点。
但看司机师傅容光焕发的样子,大概是很不错的。否则也不会极力推销了。
“姑娘,您是做生意的吧?”司机师傅也没想着她回答,就自己说了,“瞧着就不一般,极有气质!”
“师傅,您注意开车。”褚西笑叹了口气,这师傅太能夸人了。
闻歌知雅意,司机忙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本就在繁华位置下的车,这会儿去二环内也是方便,不一会儿,司机师傅就在一处四合院扎堆的地方停了车。
“姑娘,到了!”师傅下了车,小跑着给她开了车门,指着不远处道,“就那儿,看到了么?院里长着石榴树的那家!”
褚西抬头看去,有些稀罕,后世她所见的石榴树,大多数蓬松一团,枝条下压,并不多高。像这样主杆四五米高,枝条疏朗且颇有意趣的,长成迎客松样儿的,还是头一次见。
“别看枝条少,但这家的石榴长得又大又甜。早前儿我来,人家还给了我一个。”司机停好车,领着褚西往前走,“旁边那个院子,就那两棵柿子树顶上还挂着仨柿子的,夫妻俩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工程师,你好好跟人相处,以后孩子作业就不愁了!”
褚西视线一错,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院子里可以种……柿子树?”
她曾听一个朋友说过,院子里不能种柿子树,因为柿子通“弑子”,还有老话说的“柿子树下抬死人”这些。
虽然现代人不怎么迷信,但总想求个顺遂,朋友便对此有些忌讳。
“姑娘,那院子里两棵柿子树呢,且不是正对门,好事成双,事事如意,寓意好着呢。”司机笑了,“再说,我们这儿没那说法。”
话落,两人也走到了院子近前,司机举手拍了门,便跟褚西在外面等着。
这边等着人来开门,嘴巴也不闲着,瞧着旁边院子,他努努嘴,眼角眉梢都带着乐呵,“这家,家里人都能耐,儿子也能耐,平时没啥花销,家底不薄!”
他们跑出租车的,消息灵通,开车时没得人说话,就爱跟车上的客人闲聊。可这闲聊,也得有东西聊,彼此间这消息就出来了。
“你不知道,这家人儿子小时候就长得极好,现在长什么样我虽没见过,可也听有好多人给这家人儿子介绍对象,还个顶个的漂亮!我知道的那几个姑娘,家底儿也很不薄!”
他说着,视线打褚西脸上扫一遍,点点头,“有俩姑娘长相跟你也不差了,就是皮肤没你这么细白透亮,跟有莹光似的。”
褚西忍俊不禁,“大概是南方的水土养人,我以前不这样。”
原身被李霞折腾,又因父亲奶奶去世打击太大,人瘦巴憔悴,皮肤黄中透着不健康的黯淡。
这几个月吃穿讲究,虽熬夜,人却因为健康,肉眼可见的白净好看起来。
但有莹光,褚西是不太信的。
“反正您这皮肤,我见过的人里,您排这个!”司机比了一下大拇指,才又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几个极有文化的,家世好的!反正都排成长队了,只等这家人儿子回来,就挨个见!”
大家都等着看这西洋景儿呢!
褚西想笑,扫过司机期待的眼神,她往隔壁好奇看去。一个人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只是才看过去,身前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出现,扫了那司机一眼,就想让他等等。可等视线落在后面的褚西脸上,忽地一顿,好一会儿,才热切道,“是这姑娘看房?”
“对!”
“那进来吧。”她在这家做活儿有七八年了,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浅显地看一看人的面向。
这么年轻漂亮五官又长得好,还能一个人来买房的,头一遭见。
“姑娘长得真俊。”女人瞄了她好几眼,到底没忍住,感叹地赞了一句。
褚西笑笑,跟着往前走,“得您眼缘了。”
踏进院门,褚西稍稍一顿,放慢了步子。
这院子格局着实不错,院子内的植物也错落有致,看着很是舒心。临近饭点,隔壁只闻饭香,却无孩童闹腾,也没夫妻间的高声呼和,周围应当是有素质的人。
等进了客厅,眼里和着柔润的光,胸臆间陡然而升些明快放松。
这四合院,
给她的观感极不错!
第二十九章 我就没有不敢的
褚西看上这院子了。
她迎着客厅内正坐着的老者的和善视线,忽然一笑,也不迂回,直直道,“您看我配不配您这院子?”
“配!”老者也笑了,起身道,“不过我这要现款,一次付清,过户手续费你出,这里的大件家具给你。”
老头一脑袋亮亮白发,皮肤干净,饱满红润,褚西觉着,若是头发再长点,扎个道髻,这人就是个返璞归真的高人形象。
顺着老者的话,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桌椅,瞧着那沉沉的质感,点头,“可以。”
八十年代末,有钱人到底也是有限的,这个地段的四合院,每平价格也就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挂出来超过一万的寥寥无几,他敢要一万两千多,也是有道理。
毕竟这些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却不破旧,像是盘好的手串,带着玉色。
“今儿小寒,”老者笑眯眯道,“不如后天过户?也好让我这个老头子预留下回家休整的时间,在那边好好过个腊八。”
儿子儿媳调到那边已经小半年,这院子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只等房屋的钱款到账,那边早就看好的八九百平的宅院就可以过户。
孙子也能趁着这次出差,将他接回去。那边,就差他一个,全家就团聚了。
后天是农历十一月三十,如果这天过户,他腊月初一出发,两三天到那边,修整几天,再和老友聚聚,到腊八这天,时间恰恰好。
褚西想想,并不是不可以,于是点头,“可以。后天直接在房管所见?”
时代变迁,她还不知道这个区域房管所的具体位置,但出租车司机肯定知道。
“行,那就后天见。”眼看着就要回老家,老者心情极好,乐呵呵地领人在院子里走了一遭,才把人送出去。
出租车司机和褚西一起出来的时候,还犹自不可置信,他没见置产能置得这么麻溜干净的!
院门口,褚西站定,朝老者点点头,正要开口辞别,隔壁院子打开,一热情一温雅的女人有说有笑走出来,觉察到这边的情况,抬眼看过来。
人大多都有好奇心,且因为之前出租车司机说过的那些话,据说家里有一极好看的儿子的隔壁一有动静,她便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
这就打了个照面。
两边视线一对上,隔壁两人就是一顿,褚西扫了一眼对方,见没有那所谓的“极好看”的隔壁儿子,便礼貌朝她们点点头,把视线挪了回来。
“那我就去安排了。”老者没有要定金,但后天就要过户,她时间也紧张,得通知顾金燕处理好资金流转。
老者目光和煦,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又流连了一遍,才笑眯眯地点点头,“好。”
他已过古稀,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虽没有开口给人看过面相,却会下意识地留意上两眼。
今天这个有意思,气运竟然一片混沌,看都看不透。
竟是隐隐有些让她自己安排自己人生的意思……
两人辞别,隔壁的两人却还是站定着。等褚西跟司机坐进车里,拐出胡同,俩人才凑上来。
温雅些的女人叫周言敏,返聘的大学教授,隔壁院子的女主人。
热情爽朗些的女人叫钱韵,周言敏的老闺蜜,在同一个大学任职,只不过人是在行政部,现在退休下来了。
“周老,那姑娘是您亲戚?瞧着真是漂亮!”钱韵瞧着拐出去的出租车车屁股,先开了口,“有对象了没?”
周言敏听出她的意思,抿唇轻笑,“你问这些干什么?那姑娘看着也就上高中的年纪,叫她爸妈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指定跟你不客气。”
“那姑娘眼睛里跟有星星似的,我看着就高兴!”钱韵没啥不好意思,“要她是我闺女,我肯定跟她爸妈一样的心思,谁敢打她主意,我打断谁腿!”
说着,笑了一声,才又道,“可换换立场,那就不一样了!我儿子要是能讨到这样的媳妇儿,腿打断就打断吧。”
说话的时候,她是笑看着周老的,目光熠熠,像是只要他说人家没对象,她就敢出手!
周言敏忍俊不禁,“就这么着急?”
“可不就是这么着急!”钱韵道,“你家就小忱这么一个儿子,家底不错,有能耐,关键是你儿子长得比我儿子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还没怎么呢,这已经有四五十个优秀姑娘排队等着见面了!”
说完,忽然意识到太过埋汰自家儿子,钱韵赶紧挽救,“周老,您见过我家儿子,也还行对吧?”
周老和周言敏不是本家,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但因为是同姓,又是邻居,便多了几分亲近,往日里多有往来。
自然也就认识钱韵。
见她们两个看向自己,老者这才含笑朝着周言敏道,“小周,以后这姑娘就是你邻居了。”
周言敏立即反应过来,“您这院子卖出去了?”
“是啊。”周老带着感叹,“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吃到老家街坊邻居送的腊八粥。”
“那不就是说,这姑娘面相极好?”钱韵也听过外面的说法,闻言眼睛越发有光。
周老顿了下,“……什么?”
他从没说过这话。
虽然行了此事。
“外面都说您是看面相,再决定卖不卖房的。”钱韵见他似是不知道这事儿,狐疑道,“难道不是?”
“哎呀,先不说这些了。”钱韵着急道,“您就说吧,那姑娘是不是您亲戚啊?有没有对象?”
看着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儿,按照现在的教育年限和她老辣的眼光,这姑娘指定没结婚。
办公室待久了,接触过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人有没有婚前那啥,她一眼能看出来。
这个,还是小丫头呢。
这般想着,人脸上就抑制不住的笑了。
“我瞧着,她这文静的劲儿,跟我家儿子极配!”钱韵笑出一口好牙,“我家儿子外科大夫,留过学,风趣幽默着呢。”
不过,实话实说,长得确实不如闺蜜家的儿子好看。
周老笑得厉害,缘分使然,这钱韵的丈夫也姓周,不过跟周言敏也没什么亲戚关系。
他知道钱韵的这个小儿子,神采飞扬的一孩子,长相俊逸,只不过是个晚婚的命。
“这姑娘我也是第一次见,不是我家亲戚。”他缓缓答道,“所以,有没有对象,我是真不知道。”
钱韵满腔热血凉了一半,她直觉浪得飞起的儿子会喜欢褚西这个款,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这姑娘……
“您这房子交易好了?”钱韵犹自不死心地发问。
“还没。”周老实话实说,“后天一早去过户。”
钱韵转头,看向周言敏,“敏敏,为了我那个老光棍儿子,收留我两天吧?”
第三十章 以为她馋了
农历十一月三十,褚西在房管所工作人员正式上班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约定地点。
八十年代末,周六仍旧是工作日,一直到一九九五年五一劳动节这天,才开始实行5天工作制,也就是说开始有了双休。
国庆小长假还要再晚四年,才会由一天变成三天……
拢了拢烟灰色的针织围巾,褚西停住回忆,往路口看去。
——她余光里瞧见有人往这边来。
“等久了吧?”周老见她鼻尖红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家孙子道,“天冷,这孩子非要送我来……”
这才让他比约定的时间生生迟了十来分钟。
头一次跟人约定好却迟到,周老怎么都觉得难受,歉意几乎满溢而出。
“还好。”褚西并没有什么不耐,下巴点点房管所大厅,“那咱们进去?”
“好好好。”
两人都是爽快人,且之前谈妥了条件,如今钱到位,手续齐全,过户的事儿立时就能办成。
房管所今天人不多,所以都知道了有人一口气拿了几百万现款买房的事情,给两人办手续的时候,就没忍住,一边咂舌,一边偷偷去看褚西。
褚西一身冷色调打扮,衬着瓷白的脸儿,虽年纪小,但看起来却极为生人勿近。只她低着头签字,漂亮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挑出一抹让人心软的弧度,多了几丝鲜活。
——这小姑娘真好看啊啊!
觉察到左后方炙热又激动的视线,褚西笔尖微顿,抬眼看过去。
年轻女工作人员猛地攥紧拳头垂在身体两侧,眼睛克制地看着她,可视线却没有移开丁点儿。
——啊啊,这个抬眼看过来的动作也好看!!!
“有事?”褚西不解,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确定并没有出格的地方,才开口。
“啊,没事!没事!”女工作人员强忍激动,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晶亮到不行,“你长真好看!”
褚西怔住,随后笑笑,低下头,一边签下最后一个字,一边似真还假地缓缓道,“大概我上辈子太惨,老天看不过去,这辈子就把我相貌优势叠加了……”
这话一出,工作大厅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还有人说,“真要是下辈子能长你这样,这辈子多惨我都愿意!”
褚西笑笑。
一耳永久失聪,近乎不能直立,骨折,眼见脱离苦海,最后又被贪婪的父母村人围攻,全身没有一个好地方,疼到麻木,从经历希望渐渐到人生绝望,仍旧愿意吗?
放下笔,褚西看向周老,周老笑道,“行李我昨天就收拾好了,今天可以交房。钥匙等我拿了行李再给你,现在一起回去?”
褚西本就没什么事儿,也就点头了。
出来已经快中午十二点,等到那院子,也就三四十分钟。老者火车票早就买好,只要在两天内乘坐就可以,所以看今天时间还剩许多,就准备走了。
到底是没有做过让人久等的事情,老者想想,招手让孙子把行李放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褚西。
“这是八月份我编的手绳,上面坠了个玉珠,送你吧,保平安。”这手绳不太好编,也是他太闲,平日只和保姆住,就动了心思,照藏书折腾了几个月,才编出来的。
年纪大了,再让他编,他也不愿花这样大的精力编了。
这个就当做补偿吧。
“谢谢。”褚西大方收下,送他到院门口,“祝您一路顺风。”
“那行,我这就走了。”老者留恋地打量了一眼住了几十年的院子,感慨地笑笑,道,“这边治安比较好,你不用怕什么。实在不放心,就养只狗吧。两边邻居都对狗不过敏,不会反对你养。”
这姑娘太冷太安静,养只狗,再加上他送的那姻缘手绳,说不得姻缘转身就来了。
他见褚西点头,笑眯眯地挥挥手,溜溜达达地跟在拎着俩大行李箱的孙子后面,上了车。
褚西转身进了院子。
老者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他的行李,室内家具和外面的摆设跟她最初看到的丝毫未变。
都留下了。
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正房门口,褚西望着墙边的石榴树,沉思。
——石榴花虽好看,可树上容易生一种跟枝干颜色神似的虫子,砍了的话……
“砰砰”。
敲门声打断褚西没甚情调的想法,她起身开门,扫过来人身上背着的东西,点点头,让人进来。
“有锁的地方,全换了。”
这是跟老者回来的时候顺便找的换锁人,锁的样式也是选好了的,她这一发话,人就开始干活。
而她,回到正房门口,坐在之前那个椅子上,盯着石榴树继续思考之前未尽的事。
只不过,想着想着,眼神就开始发飘,一直飘到隔壁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上。
——柿子容易落果,那上面三个是怎么做到这个天气,还有北风的情况下屹立不倒的?
来给这边换锁的是个老头,冷不丁看见褚西盯着隔壁院子柿子树顶上看,以为她馋了,笑呵呵地道,“现在鲜柿子是没了,不过还有柿饼,你们这不多远,也就一两里路就有一家卖的。”
见褚西回过头,他暂停了手上的活儿,“那家柿饼真的不错,祖传的手艺了。果肉饱满,色润霜白,晶莹剔透,软糯香甜……”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忙打住,捡了重点的,“只是,这家生意太好,能不能买到全靠运气了。”
人家不接受预定,每天定量,卖完就关门,眼见过年了,人仍然照旧,固执得很。
褚西稍微坐直了一些:“店名叫什么?怎么走?”
“你等等,等我换完锁,我好好给你说,你写到纸上,省得忘。”
“好。”
换锁不难,弄好之后,人果真细细跟褚西说了,还补充了那家店每天的营业时间,才拿了钱,乐呵呵地走了。
日头落下去,这院子在主人搬走之后,人气乍然消失,褚西定定看了一会儿,关上门,准备继续住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