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六)
杨成璧听完了女儿的发言,目光慈爱地看向身边已经扭过头去悄悄揉了揉眼睛的贺天然,她抚摩了一下孩子的后脑,对方像是在竭力保持着在社交场合下正常的神态,对着杨成璧腼腆地笑了笑。
女人朝着自己丈夫打趣道:
“你听懂刚才孩子们说的话了?”
曹奉尧叹了一口气,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
“云遮雾绕的,说得跟现在电视里放的那些言情电视剧一样,离我太遥远,体会不了,总之不是很明白。”
杨成璧笑着又精准地问道:
“那你女儿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曹奉尧瞪了妻子一眼,这不是刚才已经说好了胳膊肘不外拐的嘛?曹艾青见状赶忙是夹起菜放进父亲碗里,卖乖道:
“哎呀,爸爸~~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啦!”
曹奉尧被这两个女人夹在中间,当真是左右为难,眼下一个女儿一个妻子,就没一个跟他统一战线的。
“是,伱说的是实话,我也算听明白了,你今天就跟这小子站一块了,就非他不爱了嘛,不过青青你别忘了啊,上次这小子走之后,你跟爸爸说的话,我还历历在目哦。”
曹艾青“唰”地闹了一个大红脸,看着她爸妈心领神会,嘴角含笑的模样,现在在场的人里,唯有贺天然不明所以了。
“吃饭吧。”
没让女儿继续尴尬,曹奉尧再次拿起筷子,重新开声。
在经过了之前的一番问答后,贺天然的精神逐渐松弛下来,他算是迈过了这次见家长最难的那一关,但这可不代表曹父曹母对他的“考察”就此结束。
特别是曹奉尧,想当年他的老丈人对他百般刁难,又是考察学识,又是考察人品,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的杨成璧,现在轮到自己来当这个老丈人了,也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哪能轻易罢休,放过贺天然?
他想了想,说道:“小贺,刚才青青说你已经工作了,是实习吗?”
“对。”
“在你家公司?”
“没有,我爸爸安排我进了红杉资本,目前我正跟在一个叔叔身边,一边打杂,一边跟他学投资。”
贺天然回答得毕恭毕敬。
“啊,那还真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机会了,你要好好把握……”
“嗯嗯,明白,谢谢曹教授关心……”
“……”
“……”
回答完这句,爷俩同时沉默了一会。
曹奉尧心里想的是,欸?从前我老丈人都问了我些什么来着?
而贺天然则想的是,有点紧张,待会曹教授要问我些什么呀?
好在这时曹艾青给贺天然递去了一个眼神,姑娘看向他们来时拎来的礼物,贺天然意会,顿时起身道:
“对了曹教授,这次我过来还给您和伯母带了几瓶酒,要不然咱尝尝?”
他离席之后从拎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红一白两支高档酒来递给杨成璧,未来丈母娘看了看,说道:
“你应该早点拿出来,你们爷们就喝白的吧,等这红酒醒好了我也尝尝,小艾,今天妈妈可以让你破破例哦,你要不要来一点?”
“好呀~”
曹艾青乖巧点点头。
杨成璧起身拿来酒杯,贺天然拆开白酒的包装,双手拿着酒瓶给曹奉尧斟满。
而就在这倒酒的间隙,杨成璧忽然问:
“欸小贺,刚才你跟奉尧在客厅聊什么呢?”
“呃……”
贺天然考虑如何开口,毕竟刚才的问题在吃饭的场合也不适合提及。
好在曹奉尧并不介意这一点,主动说道:
“刚才他问我们家里的猫去哪了,以前艾青跟他说过。”
正在夹菜的曹艾青筷子一顿,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悲伤。
杨成璧闻言责备地瞥了丈夫一眼,但也感叹回忆道:
“想一想,菩萨在我们家都待了十几年了吧?我记得好像是小艾小时候买的,具体是几岁来着?”
“六岁,因为当时我正巧上一年级,头一次考试拿满分。”
曹艾青补充着。
杨成璧笑道:“对,十四年呀,菩萨保佑了咱们家十四年了呢,如今小艾青长大成人,以后在外要靠自己咯。”
“好的呢~!”
曹艾青扬起小脸,在父母面前露出的俏皮一面。
“当然,要是你自己靠不住了,也可以靠靠小贺~”
杨成璧拍了拍贺天然的肩膀。
“妈~!!”
听着她们母女俩的对谈,贺天然觉得有趣得很,有这么一个妻子与女儿,可见平时里曹奉尧的家庭有多美满,但贺天然也不敢真把未来丈母娘的话给接下来,起码眼下老丈人还是对自己虎视眈眈的……
贺天然举起酒杯,爷俩碰了一下,他问道:“曹教授,其实我蛮好奇的,为什么一只猫要取名叫‘菩萨’啊?”
杯酒下肚,曹奉尧浅“啧”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那会我工作忙,跟青青她们聚少离多,记得那年我正在敦煌学习呢,艾青打电话找我来聊家常的时候,我正巧看完了第57窟的观音菩萨听法图出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艾青跟我说家里买了只猫,奶声奶气问我取什么名字好,我寻思了一会,也扭头看了一圈,就说干脆就叫‘菩萨’好了,保佑小艾青健康成长,猫嘛,反正养在家里也是供着,没想到啊,菩萨真的陪了青青十四年的时光。”
“原来如此。”
贺天然仔细听完,见曹艾青微笑看着自己,心中一阵甜蜜。
他知道,曹奉尧能将这些家庭的细碎往事说出来,也算是对自己有了一点点的信任,意味着他这个外来人,正在慢慢融入这个家庭。
只不过曹奉尧并没有让他高兴太久,估摸是他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个考较贺天然的点子,于是随口问道:
“对了小贺,考考你啊,你知不知道观音菩萨是怎么来的?”
“……”
印度来的呗。
贺天然差点脱口而出,还好是话到嘴边刹住了车。
这问题要是能接上,那肯定是要加分的,可要是回答太单薄,还不如不说,然而宗教历史的脉络太过复杂,硬是一本正经往上捋,追溯原型,贺天然是绝对没那个本事的,何况身边坐着的就是一个历史大拿,既然能问出来肯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正面应战,说对了还好,说错了就只能是班门弄斧。
不过天然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先不说这图书馆管理员的含金量如何,就这个问题,他拉回到自己的强项领域上来,依旧是可以做到对答如流。
所以,他的强项是什么呀?
讲故事呗!
只见他顿了顿,不假思索道:
“曹教授,正史上的东西我知道的比较少,只是佛门传到咱中土经过了千年发展,许多历史已经跟咱们的民间习俗和娱乐结合到一起了,比方说,您问出这个问题后,我就想到了咱们传统戏曲里头的一出戏,叫作《观音得道》,我想或许能从民间娱乐的角度,来回答一下您的这个问题。”
“噢?说来听听啊。”
曹奉尧来了兴致,他是没想到贺天然一个学金融的,还真能在这个问题上跟自己扯一扯。
几人的目光汇聚到贺天然身上,他环视一圈,清了清嗓,绘声绘色道:
“这出戏的大致内容是说,观音前世是一位叫妙善的三公主,一天,她的父王妙庄王为妙善选婿,妙善呢一心向佛,肯定不愿意啊,所以就离宫出走,入了白雀寺当了尼姑。
这下,她老爸也不乐意了,逼妙善还俗,而妙善见了人间疾苦,立了普度众生之志,坚决不从,妙庄王想着你好好的公主不做,你要做尼姑,这不是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于是乎,他在一怒之下,就处死了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里,曹艾青“啊”了一声,说道:“那这个妙庄王有点莫名其妙了,这就把自己女儿给处死了?”
贺天然笑道:“有些情节我忽略了,但结果就是这样,其实古时很多故事,它不是跟你讲逻辑,而是在给你传达一种思想,所以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看,觉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在古人看来却很新鲜。”
杨成璧也好奇道:“那后来呢?这出戏既然叫《观音得道》,观音总不能就这么……嗯,去了吧?”
“当然还没完。”
贺天然接着道:
“这妙善啊,人家可是立了普度众生的大志的,天上的神明都看着,所以到最后都没死成。
只不过,后来这妙庄王又火烧了白雀寺,这就犯了大忌讳了,在不久后,他便感染怪病,需得亲人手眼,才可医治。
手眼呐,那真就是硬砍生剜的东西,要没了就真没了,妙庄王亲族皆是不肯,这时唯有妙善站了出来,献出手眼治愈了父亲。
至此之后,妙庄王眼清目明,总算看清了周遭亲族大臣的真面目,与妙善关系缓和,终于是父慈女孝了那么一段时间。
后来,在这妙庄王死后,魂魄来到地狱受审,因生前所做之恶,被判得永世不得超生,妙善知道了消息,便悬绳缠在腰上,那么一丈一丈下了地狱为父喊冤,说他火烧白雀寺非是父王本意,乃是奸臣诡计,望佛祖念其一片孝心,饶恕父亲。
然天规不容,法门不二,此等恶人肯定不能轻饶。
这时妙善就说了,若佛祖不肯准情,她可替年迈老父代受刑罚。
判官维持原判,佛祖也不在劝解,妙善便隔断绳索,替父坠入无间深渊,而就在她践行己言后,地狱深处,一方莲台缓缓升起,只见妙善端坐其上,就这样,妙善就此得道,修成正果,至此得封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贺天然说完,众人沉浸在故事里,这个回答可能没有曹奉尧心中的标准答案来的那么出色,但也可称为另辟蹊径,答得很巧妙了。
“这个故事在现在看来,固然是有点愚忠愚孝,道德绑架的意味了。”
杨成璧回味着故事细节,给出评价。
曹奉尧点点头:
“不错,像这种民间故事还挺多的,就拿这出戏来说,京越黄梅豫川昆,每个地方演绎出的剧情都有所出入,但就像小贺中途说的,把这些故事中的糟粕去掉,无非是忠孝悌,断舍离这类的传统思想,这个命题就过于宏大了,可以往深了说,也可以往浅了说,但无论社会如何发展,今时之人依旧是能领会出其中所想表达的道理的。”
中年男人作出了一番总结陈词,看向贺天然的眼神也变得满意了些许,毕竟他们一开始也不是在争辩什么对错,贺天然能说出这个故事,本身就代表他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而且这小子该老实的时候老实,该活泛的时候活泛,这还真是难得了。
得到了曹奉尧初步认可,接下来的交流,贺天然就显得更加自然了许多。
先前提到过,抛开家世外表,贺天然跟郭淮、沈秋序的强项比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占,唯独性格心性得到了曹艾青的偏爱,可要真的论及现实,那就不是身位距离的问题了,后两人就只能被贺天然直接甩出一条赛道来。
现在的天然哥,要长相有长相,要修养有修养,人说话还好听,敢作敢当敢说敢想,家世都可以先放一边,就单论他这份职业的前景,那就真是触手可及的光明。
找这样的一个贺天然当女婿,何止是金龟婿啊,那是直接把小白龙给钓出来了,就“乘龙快婿”这词儿放贺天然身上,可谓是实至名归,一点都没有夸张的成分。
当然了,作为父母,曹、杨二人觉得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曹艾青喜欢。
一顿饭,四人吃到了晚上十点过,饭间贺天然聊了许多,从一开始的气氛紧张,到最后的欢声笑语,杨成璧是越看贺天然越喜欢,曹奉尧从最初板着个脸,到后来也只能是嘴角带笑地听着贺天然闲话家常。
待到饭毕,曹家一家人有饭后散步的习惯,由于时间有点晚,所以一众人就到了下面的小区里走一走。
……
……
“喝的不多吧?”
“还行,出来吹吹风一下就清醒不少,这才哪到哪啊。”
深夜的小区花园,这个点儿小区里组织的广场舞正好散场,所以散步的多是一些三俩成群的中年人或是老人家,夫妻档,姊妹档聊着天从他们身边路过,让这一路时不时都能听见些笑声。
曹奉尧与杨成璧两人走在前头,中年男人保持着风度地背着手,妻子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徐徐前行,年轻的一对呢,就跟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位置,窃窃私语。
“等会你觉得散步差不多了,就叫个代驾,你喝了酒,别自己开车。”
曹艾青关心地嘱咐道。
贺天然点头:“嗯,对了,明天周末,你回学校吗?”
“我……不好说呀。”
女孩面露难色,平时周末不回家的话,她都会跟贺天然度过一个二人世界,但自从恋爱之后,她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很多,这让父母都有所怨言,所以这次回来想要隔天就走,确实是有点困难了。
贺天然听后也不为所意,眼睛一转,便笑道:
“没事,我一直奉承的原则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大不了我开车过来找你出去玩,晚上再把你送回来就行,反正明天我也没事,而且见家长这种事,有了第一次,还怕第二次?没准我又能蹭顿饭吃呢!”
曹艾青听见他大放厥词,不由是心下欢喜,可表现出来却过于羞涩,只能是暼了他一眼,低声嗫嚅:
“就你脸皮厚……”
贺天然见佳人羞态,心头意动,如同猫挠难耐,忍不住再次调戏,他同样是低声道:
“欸艾青,今天咱妈炖的那鸡汤可真好喝啊,你会不会啊?会的话,以后同样炖给我喝行不行?”
曹艾青低着头都望不到脚尖,此刻父母就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她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贺天然这厮还是不依不饶,在她耳边如同一台恼人的复读机:
“你会不会啊?会不会啊?会不会啊?”
“会!哎呀,你好烦呐!”
“哈哈~”
晚风凉爽,人心荡漾。
贺天然没再继续捉弄女孩,而是挺直了腰板,双手负后,右手胳膊稍微碰了碰身边的曹艾青,等到女孩抬起头望向他,他又含笑地朝前方行走的那对中年夫妻抬了抬下巴。
姑娘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望着贺天然的明眸亮闪闪的,像是有两颗星星嵌在其中。
随后,她鼓起勇气,偷偷学着自己妈妈一样,伸出手,穿过爱人的胳膊,环挽在了一起……
此时无声,父母在前头慢慢地走着,后头的两人像是两个正在模仿着父母的孩子,他们笨拙、青涩、怕被发现,怕弄出了声响。
他们学得是那么的亦步亦趋,但又似模似样,每次对视的瞬间,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种炽热且浓烈的——
坚定。
一种,可以一直走下去的坚定。
贺天然低下头,在曹艾青的耳边轻轻唱道:
“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曹艾青差点被他刻意压低与走调的嗓音给逗得笑出来,她故作生气,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臂弯的嫩肉,贺天然当即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孩看着他忍痛又不敢吭声的滑稽模样,又转眼看向不远处父母的背影,感受到身边的人竟是如此的真实与鲜活,无比的幸福感填满了她心里的每一寸角落,这让她由衷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牡丹亭》终于结束了呢。”
然而,贺天然听完此言后,却一时没了反应……
曹艾青以为男友只是不知如何回答,可当她把视线再次转移到贺天然脸上时,对方的表情里,却流露出了一种……迷茫。
“什么……《牡丹亭》?”
贺天然一头雾水。
而就在曹艾青惊异的瞬间,前方的杨成璧缓缓转头,发现了后面这对小情侣的亲密举动,她笑着拽了拽曹奉尧,示意他回头看看。
曹艾青做贼心虚,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贺天然突然夹紧了臂弯,没让她临阵逃跑。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的光明正大,以至于让女孩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力量。
“咳~”
前方,曹奉尧传来一声轻咳打断曹艾青的思维,她还以为父亲会让两人分开,哪知这个中年男人看了他们几秒,见两人都没有退缩的意思,最后是苦笑转过头。
“算啦,我也不能照看你女儿一辈子啊。”
“她不是你女儿咯~”
“嘿~”
老两口在这般打趣中,再次抬步,缓缓前行。
“走啊,别楞着啦,我们跟上去啊。”
贺天然摇了摇手臂,唤醒还站在原地,注视着父母背影的曹艾青。
女孩回过神,看着身边的爱人露出了笑容,挽住他的手更是紧了紧,她重重点了下头:
“嗯!“
说点事儿
1,阳了,嗓子还好,就浑身抽痛,不知道后几天症状是啥样的,所以更新暂缓了,能写都会写,老骚先阳为敬!
2,感谢“挚醉金迷”老哥的成为本书盟主,爱您~
垂死病中惊坐起,迎来盟主笑嘻嘻
没想到会在两天后再一次发布单章,而且我想这个标题跟上一章连动起来的话,应该还挺有画面感(笑)。
情况是这样的,在这两天之中,本书连接出现了两个白银大盟与一位盟主,他们分别是——
北川早云白银盟主巨佬、挚醉金迷白银盟主巨佬、骑着乌龟抓兔子盟主大佬!
感谢以上三位。
说实话,这样的大额打赏骚骚肯定也幻想过,但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接连出现,这比我更新的速度还快,以至于让我瞬间去阳复阴,大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后,点上了一支万宝路。
其实,万宝路这烟抽起来真不咋地,屁臭屁臭的,但唯独那句流传甚广的标语,让它成为了众多萌新文青的挚爱——
“ManAlwaysRememberLoveBecauseofRomanceOnly”
男人只因浪漫牢记爱情。
当然,这里我们不展开说文案,只说一个很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这句标语与其背后的故事都是假的,甚至在最初,这都不是万宝路用来营销的手段,充其量也只是好事者的胡诌杜撰,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有了如今的这个效果。
老骚这人其实也挺屁臭的,为人佛系不说,更新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得到大家的喜欢,无非就是手上这点活儿还可以,能把一段故事说的稍微精彩一些,掩盖自己屁臭的本质。
咱们群里的朋友或多或少应该记得我问过这么一句话——
“你们看这本书,有没有觉得是浪费了时间?”
如今社会,大家好像做什么都希望快一点,刷部剧要快进倍速,刷短视频只看两三秒,看本网文只看第一章,所以我是由衷感谢那些能从头到尾,将这本书看下来,并且还时常在群里分享阅读感悟的书友的。
在骚骚看来,大家能花时间来看我的书,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何况是真金白银的支持我。
万宝路的故事是假的,小说的故事自然大部分也是假的,但我想,如果各位在某一刻被文中角色的情节所感动了,那这份感动,就一定是真的,是属于你自己的,是真正存在过的感情。
还是那句话,看这本书,希望没有浪费大家的时间。
……
……
回答几个大家关心的问题:
Q:白银打赏了要不要爆更?
A:因为这卷马上就要结束了,爆更就直接写完了,为了更好的结尾,所以爆更委实有点困难了,但我会尽量加快更新速度。
Q:还有社会篇吗?
A:不确定,再想想,不过之前也说了,456卷是一个整体,结构是完整的,完全可以当成无间地狱篇的完结。
以上。
再次感谢北川早云白巨佬、挚醉金迷白巨佬、骑着乌龟抓兔子大佬、月色玲珑之梦大佬、惹啊啊啊啊啊啊大佬、hahahah111大佬、群里的博士哥、K哥、逍遥哥、文丁、管理听雪、呕心泣血的褐瞳等等好多通过自己方式,支持过本书是朋友们,感谢你们让这本书走到了这一步,感谢!
第八十四章 剧终:奔向终点的起点(上)(再次喜迎白银盟主)
贺天然正在逐渐遗忘掉一些什么。
对此,曹艾青并不觉得意外。
早在王妈住院以后,贺天然的这个亲人得以幸存下来,曹艾青就敏感捕捉到了这一点,只是彼时贺天然所遗忘掉的东西,还并不足以让他忘掉自己还身处于无间地狱之中的事实,所以曹艾青就在没多加试探过。
而如今,他已经忘掉了那场《牡丹亭》。
那场戏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那是曾经贺天然在对他生而不教的父母面前,在饱受轮回之苦,了解了真相后,对人生前十几年不知何而为爱的自己,对两份真挚刻骨的感情,给出的一个答案。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既然当初的难题已经烟消云散,那么这个答案,也该理所应当的忘掉了。
曹艾青终于感受到贺天然当初为温凉弥补遗憾时,所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又或者,这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因为当你真正下定决心去帮助一个人,或者完成了一个人的愿望时,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有比悲伤,更令你在意的事……
其实说来可笑,原本一直在猜测曹艾青夙愿的贺天然,反而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完成了自己夙愿。
而在他的夙愿缓缓落地成真之时,他也是在渐渐遗忘掉夙愿这件事的本身,就像温凉当初跟贺天然在一起时,不止一次那么认真地畅想过他们大学之后的幸福生活,但最终,她的夙愿不断缩小,凝聚到了去雪山这么一个象征性的节点上。
那些无边无际的美好的愿景,总能浓缩汇聚到真正可以表达出来的那一刻。
或是一句话,或是一次行动。
然后……
解脱。
唯今,只有一件事情让曹艾青惴惴不安,随着贺天然逐渐淡忘了过去,她开始害怕对方会突然忘记自己……
温凉与贺天然不同的在于,因为温凉的夙愿是跟贺天然在一起,所以她的夙愿,除了贺天然之外没人可以去帮她。
但贺天然……
他想要的是一个“家”。
这个家,却并不一定非要曹艾青去帮他完成……
尽管女孩希望能一直陪他走下去,但随着两人感情的升温,贺天然遗忘的速度就愈发快了起来,而每当他遗忘了一部分记忆时,这个世界的细节因果,也会随之变动,这就不得不让曹艾青去思考一个很现实问题——
没有了温凉的恶作剧,没有了那场霸凌,贺天然会与自己变成什么样?
好在是工作的原因,在那次见过家长之后,贺天然就因为工作的缘故跟着去了上海,虽然他每个月都会抽出那么两天时间返回港城与曹艾青消解相思,但分居两地的奔波还是多有不便,如今又是一年过去,等到九月,曹艾青即将启程前往伦敦大学巴特利特建筑学院攻读硕士学位,而这一走,又是两年,甚至更久……
“……你希望我出国吗?”
在某一天的傍晚,两人相依温存的时刻,曹艾青曾这么问道。
“为什么不呢?这一直都是伱的梦想啊,哪怕你已经重复过了一次,但踏上梦想的道路总是让人愉快的。”
贺天然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就……不希望我留下来陪你吗?”
直到曹艾青问出这一句,贺天然的脸上才出现了些许的迟疑,但很快,他就认真到无以复加地道:
“我当然想要天天见到你,但如果我们的分别,是为了未来能更好地在一起,那么期间这些或长或短的寂寞,我是能够忍受的,嗯……能忍受,来,先让我亲一口~”
“哎呀~!”
是了,分别是为了能让他们更好的才一起;分别,也可以让他们更久的在一起……
贺天然对曹艾青的爱意,并没有因为记忆的消失而消失,反而有了愈演愈烈之势,而这一份浓墨重彩的爱意,直到曹艾青出国的前夕,才找到了源头。
那是盛夏的一个周五,白婷婷忽然心血来潮,趁着他们这帮人都还在的一个空档期,在群里提议回到港城中学去看看……
……
……
印象之中,高中时代的梧桐树永远都是茂盛的。
下午骄阳热烈,一行人到了港中,才发现有好多家长陪同穿着运动服学生在校园中穿梭,张望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学校运动会比赛的日子。
“哎哟,今天这不是我的主场吗?以前也就这种日子班上的老师才会想到我,话说当初我还想着考一把警校或者体校来着。”
薛勇望着不远处准备沙坑跳远的学弟们跃跃欲试,嘴里念叨着。
“就你呀?还考警校?算了吧~当初你成绩是咋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白婷婷暼了他一眼,嘴里奚落了一句,然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嗐,当初读书的时候我不是眼瞎嘛,要是我及时打入你们那个学习的小集体,就婷婷你那成绩,没事儿辅导辅导我,那我这命运不就转了一个弯儿了嘛?”
“嘁,谁信呀~”
薛勇浮夸的说辞惹到白婷婷眉开眼笑,两人如今已是情侣,一年前,白婷婷进入到了一家私立的双语幼儿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幼师,这也是她最初的梦想。
而薛勇呢,因为留了两年级,至今还是个大学生,哪怕当不了警察,回家继承家业也够他忙活大辈子了。
“欸艾青,我觉得小勇哥如果当初真跟咱们混一块了,没准真能考上警校呢。”
沉浸在前方友人对话中的曹艾青此刻耳边轻微地响起了一句,那是贺天然正手作屏风地对自己耳语。
女孩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男人一愣:“呃……感觉?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小勇哥的说法还挺靠谱的。”
“……”
“……艾青,你怎么不说话了?”
几秒后,曹艾青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她摇摇头:
“没有啦,只是我想了想,发现确实有这种可能呢!”
“哈哈,对吧!”
望着男友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曹艾青不知觉的握住了他的手,贺天然一顿,随后两人十指相扣。
“对了贺少爷,郭淮那小子呢?”
前方薛勇扭头发来疑问。
“他这两天刚好出差呢,所以让我们拍些照片发群里。”
贺天然回应了一句。
这时,一群高中生模样的少年路过,两队人马都互相看了看,那群高中生都没穿运动服,但应该也是刚比完项目,额头发梢都被汗水打湿,长袖的校服就随意扎在腰间露出里头的背心,他们双手各是抱着一件矿泉水,视线在贺天然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匆匆走到了他们前头。
贺天然觉得刚才的视线有些别扭,就问着身边曹艾青:
“像今天这样的活动,我是不是不应该穿西装啊?”
曹艾青美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赞美道:
“没有~很帅气呀!没准他们是在羡慕你呢!”
现在贺天然也工作一年多了,所以平时上班、应酬、见客户,还有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下,他的穿衣风格已经发生了改变,如今的他俨然就是一个精致且得体的西装客,于心态上,也再无了去年第一次穿上定制西装时的那份拘谨局促。
“哎哟,你还真挺会夸人的嘛。”
贺天然伸出手,往曹艾青脸颊上亲昵地掐了掐。
“唔~”
只不过他们这边还没闹多久,前面的薛勇就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那群学弟。
“同学,留步。”
那群学生脚步一顿。
“咋的?”
回话的是个留着小刘海,穿着黑背心的男生,长得又点小秀气,但说话语气颇为生硬,应该是平时这样说话习惯了。
“呀哈?”薛勇也是恋爱后脾气收敛了不少,只是笑了笑后问:“不咋,就问个事儿,你知道薛勇吗?”
小刘海一脸迷茫:“啥玩意?”
“……薛勇!”
一群学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摇头。
薛勇脸上顿觉无光,本来还想在女友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名声,自己好歹读了三次高三,在港中的五年时光里,愣是没留下半点可以被歌颂的事迹来,贺天然几人看他吃瘪的样儿,都快笑出来了。
好在小勇哥也懂得及时调转了话题,他看向一旁的曹艾青,突然想道:“那……那现在港中校花是谁啊?”
“啊?以前咱们港中有个校花叫薛勇吗?”
“嗐,哪啊,薛勇那是校霸好吧,我是问你们……现在的校花是谁?”
薛勇都被这帮小兔崽子的理解能力给逼急了,一群男生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忍不住回答道:
“那肯定是高三12班苏小桐啊!”
“闭嘴。”
为首的小刘海制止了同伴的泄密,他面色不善盯着薛勇道:
“你们没事儿瞎打听什么呀?”
“你小子说话怎么老是带着刺儿呢,我特么问一下不行……”
薛勇这脾气也上来了,正要发作就被贺天然拉住,他当起了和事佬:
“欸欸欸,同学没必要那么有攻击性啊,我们就随口问问,我们也是港中毕业的,你们学长呢。”
小刘海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
“呵,学长是吧?我们几个高三的还没见过几个人敢自称学长呢,干脆我们管你俩叫声老师得了,这多礼貌啊。”
“嘿,我尼玛……”
薛勇正纳闷自己这也没开口啊,这心声怎么自个就冒出来了?他一回神才发现,噢,原来是贺天然忍不住了。
“蒋明,你们干什么呢!”
眼见两队人要发生口角冲突,一道中年妇女的呵斥嗓音及时出现制止了他们。
“陈老师……”
见到真的老师缓步走来,名字叫做蒋明的小刘海顿时脑袋一缩。
中年女老师自带着一种压迫感来到众人近前,她先看了看那群小男生,对为首的蒋明道:
“蒋明,你这头发我说你多少次了,该剪剪了啊,要是在长些,你小心学校都进不来。”
“不是,陈老师我……是他们打听苏……苏……”
“苏什么苏啊?你平时有好好读书吗?站你面前的四个,两个港大的,一个港师的,最次的这个……别人家里都在做生意供着,你跟别人比啊?去,赶紧给班上的同学送水去,下午三百米好好比,别搞得书也读不好,步也跑不成。”
蒋明一众人闻言是屁蔫屁蔫地走了。
“咳……陈老师……我,我好歹诺丁汉呢。”
薛勇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要咧着嘴强撑笑容,只因眼前这个中年妇女,也是当初他们读书时的班主任,陈眉。
陈眉瞟了这小子一眼,“嗨哟,我都稀得说你薛勇,我带了三年高三,三年都有你,你想我怎么跟你这些学弟学妹介绍你啊?”
薛勇顿时无言以对。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曹艾青与白婷婷,高兴笑道:
“艾青!婷婷!”
“陈姐!”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像是两只小鸟,欢喜地抱了抱曾经的恩师。
“好好好,你们这是回学校看看呢?”
“嗯!回来看看您。”
“好孩子呀,好孩子。”
松开了怀抱,陈眉看向一旁的贺天然,她扶了扶眼镜,也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贺、天、然?”
贺天然笑着点点头:
“对陈老师,是我。”
“啧啧啧,哎哟几年不见,你的变化是最大的,刚才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当初那个内向腼腆的男孩,如今也成了一个大人了呢。”
陈眉口中啧声连连,而随着曹艾青回到贺天然身边,她也随之含笑:
“你们……?”
贺天然牵起了曹艾青的手,大方介绍道:
“陈老师,我跟艾青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
陈眉不住点头,欣慰道:“男才女貌啊,这倒是让我不意外,以前你们几个一起学习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们之间应该有这个苗头。”
“啊……陈老师眼光毒辣。”
贺天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薛勇这边是迫不及待拉着白婷婷,企图从老师这里得到一句认可:
“陈老师陈老师,我跟婷婷我俩也好了!我俩也好……”
“什么?!”
陈眉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勇炫耀似地拉着白婷婷的手,赶忙是将两人分开,她抓过白婷婷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
“婷婷啊,你糊涂啊,你怎么会选择他啊!你啊~你……”
白婷婷也很委屈,忸怩道:
“哎呀,我被他骗了嘛,陈姐……”
“……”
薛勇是当场石化在一旁,欲哭无泪。
(在这一章发布的前一秒,竟然又有一个巨佬上了白银盟!!!而且还是拜玲耶学姐!!感谢拜玲耶学姐给天然哥带上了戒指,没想到玲耶学姐竟然爱天然爱得的如此深沉……)
第八十六章 剧终:奔向终点的起点(下)
在经过了短暂的交流之后,陈眉老师邀请一行人到教师办公室去坐一坐,喝口水,聊一聊近年来众人的发展,可那种地方对薛勇这种家伙来说就像地狱一样,尽管他嘴上没说,但脸上的痛苦面具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这引起几人一阵笑声后就没有强人所难。
与陈老师分别,曹艾青与贺天然决定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去逛逛,而薛勇喜欢看运动会,所以白婷婷就留下来陪他,几人约定等一会汇合后给陈眉老师率领的班级加油助威。
于是乎,四人就这么成对分开,港城中学这几年倒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变化,操场广播中激昂的运动会音乐随着贺天然与曹艾青往僻静处走去的脚步而渐行渐息。
校园的天空被风吹得只剩下一整片干净的蓝,两人行走的林荫小道植被茂盛,阳光没有丝毫阻挡往下照耀着每一片翠绿树叶,投射出了一种生机勃勃,娇艳欲滴的绿色光晕。
盛夏的蝉啼轰鸣不息,荡漾的微风轻佻发梢,这对爱人手牵着手,男人语笑和煦,女孩眉眼明媚如旧,以前在校园中需要遮遮掩掩的少年情愫,在当下这一刻,都成了光明正大时付诸于口的笑谈。
在路过一栋墙体长满了爬山虎的老旧的教学楼时,曹艾青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感受到爱人的驻足,贺天然转头问着。
“你还记得那里吗?”
曹艾青指了指那栋老旧教学楼,眼眸中出现了一种追忆的光芒,她轻声说道。
贺天然看去,印象中那栋教学楼早就废弃了,里面教室空空荡荡,当年读书的时候还听说这里要推了重新盖一座植物园,但学校一直都没有打算动工的样子,如今毕业五年,这栋建筑依旧健在,也不知那传闻中的植物园,到底要哪一届的学弟学妹才享受得到了。
“记当然是记得,但……我们好像没有在那里有过什么特殊的记忆啊。”
贺天然一边回想,一边说道。
“……这样啊。”
曹艾青的视线从那栋低矮的教学楼处收回,朝着贺天然微微一笑,似在分享自己一个秘密,她继续道:
“但我有哦!”
“啊?是什么?”
曹艾青眨眨眼:“以前有一天心情不好,天上又下雨了,所以我就一个人偷偷躲在那个屋檐底下哭过,可惨可惨了,走,再陪我去看看吧~”
女孩拉着男友的手朝着教学楼的屋檐下走去,男友好奇追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忘记啦,高二还是高三来着。”
两人踱步来到屋檐下,曹艾青松开了手,双手背在身后开始环顾四周,贺天然看了一会,继续问道:
“那应该是高二?我记得高三的时候,咱们跟婷婷还有郭淮常常在一起,几乎都没看见过你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还是说,当时高考你的压力太大,所以心情不好?”
贺天然猜测着,不过话说完之后他一直没等到回应,他这才转头看向女友,见到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意味深长,他心里莫名一慌,结巴道:
“呃……别、别是我当时惹你生气了,我不知道吧?”
曹艾青站在原地沉默地直视了他一会,这目光盯得贺天然脑中急转,拼命地回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忘了些什么。
“嗤~”
一声轻笑,曹艾青决定放过他。
“不是啦,具体是什么我也忘啦,只记得那天下过雨后,天空格外晴朗。”
屋檐下的女孩视线不由飘向天空,贺天然缓缓走到她身边。
“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曹艾青仰着头,喃喃道:
“或许比今天还要晴朗些呢……”
她怎么会忘记那个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对着自己伸出手,说着“我不是有恃无恐闯进你的生活,我也很克制了”的贺天然呢?
那个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面奔向自己的少年,那个安慰着自己,将短发自卑的自己比作是他青春中独有的,无与伦比美丽的男孩……
那些片段,是一场只属于曹艾青这个女孩的皎洁幻梦啊。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她会牢牢记下这一切……
哪怕是那个不顾一切朝自己奔来的少年,终有一日会忘记自己……
“艾青,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贺天然关心地发问,曹艾青再次看向他,笑着摇摇头,然后重新挽上了他的胳膊。
“我们走……”
“嘘……听,有人。”
忽然,贺天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曹艾青仔细听去,就听见了教学楼的另一侧,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的对话。
“哎呀蒋明,你别拉着我了,我还要回现场去维持秩序呢!你有什么话你快说!”
“嘿嘿小桐,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就说两句话我就走,那什么……那什么上次……我……我说那事儿你还没给我回复呢……”
这对好奇心满溢出来的小情侣从教学楼拐角处探出两颗脑袋来,就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同样有着一对男女来到这里,男的就是方才跟薛勇、贺天然有着冲突的小刘海蒋明。
而此刻与他对话的是一个身穿李宁运动服的马尾辫女生,她的脖子上分别挂着一个喇叭和哨子,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在现场负责吹哨与喊话维持纪律的,而且这姑娘长相甜美可亲,再结合刚才蒋明话里透露的名字,想来她就是现在港中的校花苏小桐了。
“什么回复啊?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迎接马上要来临的高考。”
只见苏小桐脸上闪过一丝逃避的神色,显然是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
“啊……那……那高考完呢?”
已经听懂了女孩潜台词的蒋明仍旧执拗问道。
“高考完?高考完后就进入大学继续学习啊!欸,蒋明你就别想这些事了,你下午要跑一个三百米,一个一千米,你赶紧准备准备,休息一会吧,我真的要走了……”
人家女孩执意要走,小刘海蒋明瞬间是EMO住了,垂着个头,如霜打的茄子,苏小桐见他如此,终究是心软了,走也不是,不走不是。
这边厢,吃瓜的情侣看得津津有味,贺天然对曹艾青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理由我怎么似曾相识?你说,这种以学习为借口的拒绝,那男的还有机会吗?”
曹艾青忍着笑,反问道:
“你说呢?”
贺天然摩挲着下巴,琢磨着:
“嘶,我觉着吧……”
“苏小桐——!”
就在贺天然准备发表高见之时,就听蒋明猛地一声大喊,再次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被忽然叫住名字的女孩被这突然一声给吓到,但很快回过神来,估计这姑娘平时也不是一个忸怩的主,就见她杏目圆睁,同样大声责备道:
“蒋明你有什么话你就说!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声音大故意吓唬人是吧!”
“……”
刚提起一口气的蒋明脸上一窘,但还是硬着头皮,吼出了一番自己内心激荡了许久的话语:
“苏小桐!如果我这次一千米跑了第一名,你就作为女朋友好不好!!”
这句话不光是把对面的小姑娘给吼愣住了,也让在一旁偷偷观察的吃瓜情侣嘴里,默契地吐出两个字的感叹:
“哇喔~”
片刻后,苏小桐又急又羞,大声驳斥道:
“谁会因为这个做你女朋友啊?!而且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我就一定会答应你啊?你……你爱跑不跑,我走了!”
撂下这句话,已经是气急了的女孩骤然转身,气呼呼地快步离开现场。
“苏小桐——!我一定会追到你的!你一定要在终点等我!”
蒋明锲而不舍,甚至是为自己表现出的勇气而沾沾自喜,一会后,他一边握拳给自己打气,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离开了。
看得出来,他对等会的比赛很有自信。
待人走远,贺天然与曹艾青终于从拐角阴影处走了出来,他俩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贺天然笑道:
“真没想到让咱们碰上了这么一出,艾青你说这高中生就是好哈,这一头撞到南墙上去都不带怕的……”
“可惜了……”
“嗯?”
曹艾青无端感叹了一句,贺天然看向她不明所以,女孩对爱人解释道:
“可惜那个女生对男生好像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真的这样发展下去,不仅会给那个女生造成困扰,男生那边可能也很难收场吧……”
贺天然点点头,略一幻想,浑身打了个冷战,他好奇问道:
“你更关心男孩还是女孩?我现在光想想那个叫蒋明的小男生跑过终点线后当众表白,然后女生手足无措拒绝他的情景,我真是脚趾都抓紧了替他两个社死。
这种事儿要郎情妾意吧,搞不好就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了,要是单方面的冲动,那就是妥妥的黑历史。”
曹艾青笑道:
“天然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嘛,这种事也只有高中生能做出来了,像这种磕磕碰碰没准也是好事,因为我想不管这件事的结局如何,对他们两人而言,当下发生的那一幕,应该是终生难忘的吧……”
贺天然不由调笑道:“怎么,你喜欢这种示爱的方式啊?”
曹艾青一愣,旋即也是以玩笑的口吻反问:“你现在还做得出来这种事呀?”
一听这话,贺天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的拒绝。
“什么叫现在啊,我从来都不做这种事,这可太中二,太羞耻了,而且做这种事儿哪有提前通知的?我想想就浑身的鸡皮疙瘩。”
女孩眼中满是平静,对这个回答似早有预料,在轻轻付之一笑后,她伸出手温柔地理了理贺天然领口的褶皱,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男人身上的这一身西服,
终归,
也不再是校服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我们的学生时代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艾青,你会觉得遗憾吗?”
贺天然凝视着为自己整理领口的爱人,他敏感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可想要表达,却无法精准地用词语概括,于是便主动询问起了这一句两人之间关乎遗憾的过往细节。
曹艾青手中一顿。
可她的回答却很干脆。
“没有啊。”
“……真没有?”贺天然将信将疑。
“你爱我吗?”
“那还用说!”
“那我们之间就没有遗憾!”
女孩是如此地确定着自己的心意,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以至于贺天然都认为刚才自己从对方身上所捕捉到了一丝失落情绪,是一种错觉。
……
……
半小时后,曹艾青在操场的看台边上找到了朝自己挥手的白婷婷。
“薛勇呢?”
曹艾青走近见到只有闺蜜一个人在场,随即就坐到了她身边,问道。
白婷婷闻言这才左右望了望:
“刚才还在附近接电话呢,估计上厕所去了吧,你还问我,天然哥呢?”
“走到半路给我们买水去了。”
白婷婷抱怨起来:
“还是天然哥好啊,懂得体贴人,不像薛勇,一天天就知道疯玩没个正形,那心性感觉还没这操场上的学弟们来的成熟,前两天他妈妈还跟我打电话,说家里教他做生意这货死活不乐意,让我多劝劝他。”
曹艾青眯着眼开始打趣:
“说是薛勇一天到晚到处玩,你不也跟着玩得不亦乐乎吗?前段时间你们去东南亚旅游,也不知道谁在朋友圈里晒晒晒。”
白婷婷脸上一红:
“哎呀,那是他妈妈一定要我跟着去的……我一开始又没这个打算咯……”
说到这里,白婷婷忽然小声问道:
“对了艾青,你跟……咳……你跟天然哥在一起也一年多了,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嗯……那个的?”
“什么那……个……呀!白婷婷!你们不会是那次去旅游的时候……”
曹艾青一开始还没回过味来,这话说着说着就不由瞳孔收缩,眼睛瞪大,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哎呀曹艾青!你不要那么大声,反应那么大好不好!我们是成年人!成年人了!”
两个女生这一惊一乍的,脸上都红了,可即便都这样了,两个人还是忍不住小声交流:
“艾青……我是第一次喃……就……就想问问……我跟薛勇是不是太快了?”
“也……也还好啦……”
看着自己闺蜜吞吞吐吐的模样,本来是请教问题的白婷婷越发狐疑道:
“艾青,你不会跟天然哥一年了……你们不会还没有……”
“够了,打住,白婷婷!”
“不——会——吧!”
“白!婷!婷!”
两个女生面红耳赤地打闹起来。
“请各年级参加男子一千米决赛的同学前往起跑线准备了,注意注意,塑胶跑道上的同学请不要停留,请让出跑道,谢谢。”
这时,操场上传来一道女声的提醒,曹艾青寻声看去,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叫苏小桐的女生,此刻她正手里拿着喇叭,组织着现场。
这种高中运动会规格肯定不会太正式,很多项目也是一起比,跑道上比个赛跑,中间草坪就是什么跳远、跳高等项目,学生观众呢也大多不会安安分分坐在看台上,反正遇到什么感兴趣的项目,一堆人往旁边那么一凑就能近距离观赏。
男子一千米赛跑报名的人不多,像一百米这种热门项目,谁都能上去跑一跑的还要经过几轮的筛选比试,而一千米这种累得要死的,直接上来就是决赛。
港中的塑胶跑道400米为一圈,一千米是两圈半,因为要整条赛道的清场,所以一般都放在田径项目的后半程进行。
“请参加男子一千米赛跑的同学各就各位了啊,咱们马上开始了,无关人员请离开跑道。”
学校的广播中亦是传来通知,场中的苏小桐都为之一愣,之前别的项目开始的时候,都是他们一群学生拿着喇叭吆喝,广播站可没给过这种待遇,可想想,这好像也没啥不对。
看台上,白婷婷望着北面的广播站小屋,脸上有些疑惑。
“艾青啊……你觉不觉得……刚才播音员的嗓音,有点耳熟啊?”
“是吗?我没注意啊。”
曹艾青没什么表示,白婷婷也不再纠结,两个姑娘重新把视线放到了起跑线上,远远关注起了比赛。
随着参赛的同学踏上跑道开始准备,周围各个班级的加油之声也开始络绎不绝地传来,其中有态度选手真的看服装就能看出来,有蒋明这种背心短裤运动鞋,一看就特正式的田径选手;也有穿着一身球服,等会估计还要参加篮球比赛的多面手;当然,直接穿着校服长裤就上场的哥们也有那么两个,其中一个长头发的还特意提了提裤腿,露出了小腿精壮的肌肉……
总之,校园运动会嘛,讲究一点固然好,但也不用那么讲究就是了。
广播中,原本一直循环播放的《检阅进行曲》戛然而止,众人本来就不甚在意,注意力都在参赛选手身上,而随着体育老师一声预备哨的哨响,各个参赛选手也纷纷摆出了起跑动作。
决定振翅飞翔,决心不再彷徨回望
我们目之所向,是那片、是那片湛蓝穹苍……
随着一声正式的哨响划破开赛前的短暂的静谧,参赛的同学们宛若离弦之箭,脚下应声而响,纷纷冲刺向前!
此时,一首前奏刻意保持着轻缓曲调的音乐适时响起,夹道围观比赛的同学们也从这阵有些熟悉的旋律中回过味儿来。
“这首歌是……《青鸟》啊?还是中文版的。”
“哇,《火影忍者》欸,咱们学校的广播站总算是开窍一次了啊。”
“哦吼吼,要换我比赛,我特么直接一个忍者跑好吧。”
“欸,那个长头发扎起来的那哥们是哪个班的啊?咱们学校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
都不曾真正体谅,究竟何为悲伤
便开始启程前往,去探寻苦痛模样
你我曾殷勤期望,怀揣炽热理想
是如今只言片语的力量……
“艾青……我没看错吧,最内侧跑道的那个男生……好像是……贺天然吧?”
看台这边,白婷婷手搭凉棚,视线目送着跑道上那个酷似贺天然的男生从她们正前方飞也似地跑过,她正想跟身边的闺蜜确认,但只凭一眼便确认是贺天然本人无误的曹艾青已经腾地站了起来,视线紧随男友奔跑的背影而去!
她就这么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愣了三、四秒,然后一向矜持的姑娘一言不发地快步跳下了看台。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行止得体,衣着光鲜的贺天然会像变魔术一般地以一个高中生的形象,重新出现在校园的运动会上……
可女孩知道,那个在赛道上不断奔跑的男孩,一定希望自己出现在场边,而不是就这样远远看着。
他们之间,拥有这份心有灵犀。
“艾青,你等等我!”
白婷婷紧跟在她身后,很快,两人就挤进了夹道围观学生群体里。
……
跑道上的贺天然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与呼吸,一开始的冲刺让他处在了前位第三的位置上,与领头的蒋明始终间隔两米左右距离。
这些处于十六、七岁,荷尔蒙炸裂的学弟们显然没把他这一年来已经坐惯了办公室的老帮菜给甩出多远的距离,这得益于贺天然积年累月养成的运动习惯,而且说是老帮菜,此时的贺天然也才二十三岁而已,身体已经发育完全,体能上正处于人生巅峰,所以比起这些还在发育的学弟,最后谁比谁牲口还真说不定。
不过前头的那个蒋明确实是一个运动好手,看跑步的姿势就知道平时有练过,应该是个体育生,要不然也不可能轻易说出得了第一就如何如何这种话。
贺天然的计划也简单,前头两圈八百米就跟在他后头保持住别被拉爆,后两百米只是还有余力,那么就可以爆发一波,拼到底。
视线中,跑道两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好像已经完成了一圈跑回了起点线,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白皙的脸颊上布满了激动与期待的红晕。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耳边的助威与加油声也越来越大,可是那个女孩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嘴角,四周的嘈杂仿佛就安静了下来,时间也在两人擦肩而过的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一句清晰无比的关心话语,从贺天然的心底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
“为什么啊?”
她在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条跑道上。
贺天然步履不停,脸上带着少年肆意的笑容,匆匆而过。
“为了你啊!”
这是曹艾青在他一闪即逝的脸上,从两人霎时分离的目光中,得到的一句无声且坚定的回答。
四周的喧闹骤然恢复,少年留下了一个奔跑的背影,他带起了一阵风,吹动了少女的发梢,也撩动了她的心弦。
白婷婷终于挤到了曹艾青的身边,着急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看清楚了吗?那个人真的是天然哥啊?!艾青你是怎么那么老远就确定是他在跑啊?”
曹艾青遥望着爱人背影,眼眸之中光彩流转,竟是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因为……他会发光啊。”
“……啊?”
就在白婷婷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一向文静贤淑的曹艾青却做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姑娘一手附在嘴边,一手高举成拳举过头顶来回挥舞,朝着那个钟爱的背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高喊出一句:
“贺——天——然!!加——油啊!!!!!”
未知世界,执迷幻象
幡然醒来,坚定目光
向那片无垠的远方
张——开——翅——膀!
……
另一头,能够尽览操场全貌的校广播站内。
“操,天然哥这是中途就开始提速了呀,快快快老弟,这玩意怎么加大音量啊?快把BGM给我顶到最大!”
操作台前的薛勇站起身朝窗外看去,不知是见到贺天然开始赶超第二名,还是音乐到达得最燃的部分,他心潮澎湃不已,连声催促身边的学弟帮忙加大音量。
一旁戴着眼镜的小学弟委屈巴巴的,他戴着副眼镜,身上穿着与自己身形不太合村的西装,一听这话,脸上一万个拒绝,磕巴道:
“哥……那个……学院广播音量分贝是有规定的,超过要被老师们骂啊……而且你们这么玩儿……事后真的要被处罚的……”
薛勇最讨厌这种扫兴的家伙,本来回头就要怒目而视,但一见对方滑稽的模样,气就消了大半,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哎哟你怕个der啊,你知道刚才扒你衣服的那哥们谁吗?当初咱港中新教学楼能建起来,他老爸可是捐了款的!名字都刻在了奠基石上,你懂我意思吧?!”
“这……这真不合规矩,真不行……”
“欸特么的,你直接告诉我控制音量是哪个键就行,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嗐,多简单一事儿啊。”
薛勇大手一挥,撵走了小学弟亲自接管了操作台,小学弟哆哆嗦嗦朝着一个旋钮与位于上方的滑动排键指了指,于是乎,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薛大少当场化身成了打碟的DJ,左右开弓,一手扭动旋钮往标注了“+”的方向拧去,一手按在滑键上,随手划拉了两下后,直接冲到了顶!
在他低头的瞬间,看见了自己脚上的那双棕色小牛皮的牛津鞋,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得意自语道:
“还好我今天穿了双运动鞋,要不然贺总今天穿着这鞋能跑起来,不摔个狗吃屎才怪。”
……
冲破云端翱翔,冲入曾经梦之所向,挣脱一切翱翔
在那片、在那片,湛蓝穹苍……
电琴与三味线交织在一起激荡出澎湃的旋律,中二又热血的吟唱让贺天然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他双腿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幅也越来越大,整个人势不可挡,骤然加速也让围观的同学群众中发出一阵惊呼。
他已经超过了原本的第二名,而在他奋力追赶的同时,原本领先的蒋明也提前进入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两人互有领先,在跑完第二圈时,其余的参赛选手已经远远被二人抛到了身后。
蒋明是万万没想到能在跑一千米的比赛中意外杀出一匹黑马来,他侧头看去,顿时大吃一惊,这不是之前跟自己爆发过口角的男人吗?
他……不是毕业了的学长吗?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
奔跑中的蒋明知道中途说话会耽误自己的速度,但还是忍不住脱口大骂道:
“你他妈谁啊?你想干什么?!”
贺天然稳住呼吸的频率,也是扭头看向蒋明,咧开嘴,说出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呼~我想干什么?我想跑第一,然后跟校花表白啊!”
“我他妈……我曰&%%¥……”
蒋明的那一缕风骚的小刘海都气歪了,脚下再次提速,硬生生领先贺天然半个身位。
作为练了大半年田径项目的蒋明本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刚才一番相互交替的争夺让他对贺天然的水平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一千米跑不光是爆发力与耐力的综合考量,其中更有一些逼位技巧,他相信只要自己卡住内道,保持全力到最后一刻,那么自己就完全可以硬吃对方半步距离的优势,拿下最终胜利!
眼下离终点撞线不过百米距离了,赛道上的两人都拼了命地往前奔,丝毫不敢松懈。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田径比赛经验的贺天然来说,能跑到这个成绩已经是非常优秀了,可直到跑完最后一个弯,外道的他始终都没有找到机会超过蒋明,而等到弯道变直道,内道的那一点点优势就显现了出来……
明知终有一日,会坠落成残伤
就算这样,我心依旧,追寻属于
我——的——光——芒
一首歌的时间是四分半,而一个普通高中男生一千米跑的及格时间差不多也是这条线。
但如今歌曲还剩下最后一段副歌,起码还有一分多钟的时间才结束。
而一千米的终点,已经在两人的眼前!
“赢了!”
蒋明心中狂喜,八米、六米、两米……
眼前两侧同学拉起的终点线近在咫尺,蒋明下意识弯下腰就要撞线,可就在这个刹那间,他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苏小桐一脸的震惊,周围的同学们也像播放起来慢动作一样,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这是……怎么了?
一个疑问从蒋明心中升腾而起,而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决定振翅飞翔,决心不再彷徨回望
我们目之所向,在那片、在那片湛蓝穹苍……
半空中,一个黑影从他身边蔓延而过,他侧目看向,只见贺天然身体已经完全在空中打横,以一种鱼跃之势,超过了蒋明,扑向了终点线!
这种完全不要命一样的冲线方式,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也最终争取到了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让贺天然率先以额头触线,获得了一场好像不是那么重要的一千米跑比赛的最终胜利……
这人他么不要命了吗?
“噗、噗——砰!”
贺天然落地时,胸膛与塑胶地面接触,直接摔了个硬板桥不说还因为惯性,身体又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这才止住了动势。
“啊——”
离他最近的苏小桐先是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急忙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嘴里着急道: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麻烦大家去医务室喊一下校医过来……”
“咳~没事儿没事儿,我没事儿,不要大惊小怪的……我赢了吧?是我赢了,对吧?”
“你……嗯……你赢了。”
差一点就要被这个小姑娘抱在怀里的贺天然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对方的帮助,他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
他当然痛啦,这么一个硬摔不痛才怪呢,而且他胸口也有些气闷,可眼下这种时刻,比起即将要耍起的帅来,其他的都不重要,能站起来,就约等于没事儿,身体再疼也得忍着。
赢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同学,借你喇叭用一下。”
“你……你做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贺天然就对身边的苏小桐突然说道。
“不是,你特么谁啊!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丫有病吧!”
见到自己的女神被搭话,还在咀嚼失败滋味的蒋明终于暴起,人群里他的一些哥们也纷纷聚到他身边,听到他的话,也为他叫嚣了起来。
“对啊,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就是啊,第一名就是明仔的,他那个根本不作数,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来,哥几个直接上手,赶紧把他轰出去吧!”
蒋明身边的众人义愤填膺,而就在这队人马准备对贺天然动手时,只听旁观人群里横空传来“咻——”地一声,几个准备上前的男生眼前一黑,一张条凳飞过他们眼前,当即砸在地面,被摔得四分五裂!
“谁?尼玛是哪个扑街要弄我兄弟?来来来,麻痹的站出来让你勇哥开开眼!”
这时人群分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寸头男生,手里还拿着另一张条凳,五大三粗往中间那么一杵,不可一世地对蒋明一伙挑衅道。
来人正是薛勇,由于终点线就在广播站的看台下,所以在贺天然冲线那一刻,他就已经在人群里等着了。
不得不说,这五年高中校霸真不是白当的,加上这几年打拳练出一副彪悍体魄,那气势真是不是几个高中男生凑一起就能比过去的。
刚才还不住叫嚣的蒋明一伙瞬间是静若寒蝉,薛勇趁机打诨道:
“谁说我们不是港中的,老子高三2班薛勇,我哥们高三2班贺天然,自个去打听打听!”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真相,而在场真有本届高三2班的同学也不敢吭声,心里寻思,自己班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号人物啊?
“同学,你喇叭借我用一下呗~”
暂时没去管薛勇跟蒋明一众人的骂仗,贺天然这边自顾跟苏小桐商量着。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苏小桐乖乖从脖子上取下喇叭,望着眼前这个长头发的男生,困惑道。
“我要跟校花表白!”
“你……”
不是苏小桐自作多情,但在这种时刻,她确实是一张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一颗心也砰砰砰地开始急速跳动。
眼前这个拼了命扑向终点,下巴磕出鲜血,但还能笑出来的男生,确实……有点莫名帅气啊!
不知对面女孩想法的贺天然接过喇叭,打开开关,试了两声嗓后,朗声说道:
“咳、咳、各位同学,本人……三年2班贺天然,今天有幸跑了个第一,所以我趁此机会,跟一个女生表白……”
原本还有些混乱的现场瞬间是安静到落针可闻,但这也只是片刻,随后一股窃窃私语响了起来,接着一些女生已经忍不住,一边捂着嘴,一边嘴里发出八卦“喔——”的拖长音,男生群体亦是跟着躁动起来。
什么是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什么第一或者第二,在贺天然说出要公开表白的瞬间,这些好像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些关于青春里的禁忌的话题,就像是一片薄荷味的曼妥思糖,当它被丢入名为“青春”的可乐罐中,便会激起一片的沸腾。
“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我总想跟她成为同桌,总想再优秀一点,在老师表扬我的时候,她会回头看我。
我总想把头发留长一点,可能会显得帅气些,幻想和她说话,一起在海边看着日升日落……”
这些私密的青春心绪通过喇叭,传到每一个在场学生的耳中。
贺天然没有说谎,他也曾经做到过。
那是在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刚开始,第一次考试结束后,那个内向的贺天然,就一直再用着自己的方式,去接近自己所爱的人。
不是所有的事,他都需要别人推着走的。
如今多年之后,他终于有了勇气,重新穿上一身校服,昂首高声地说起这段永不会磨灭的美好记忆:
“我的终极目标啊,就是在夏天结束前,向她表明我的心意。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在操场的大树下,她站在光斑里,离我那么近,我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瞳孔,她拉过我的手,笑起来美得让人心神荡漾,就连地上马尾与裙摆跳动的影子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我凝视着她幸福地笑出声,那一刻,我想我一定要和这个阳光里的姑娘过完一生!”
少年的嗓音是那么的铿锵,说出的话语又是那么的浪漫,他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
那个奋力奔跑,拿命来换取一次冲线的男孩,哪怕是站在一群少年中,他亦可成为人群的中心!
而且这一次,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说是中二也好,热血也好,或者是浪漫也好……
贺天然骨子里头的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不需要任何人来赋予的。
“所以,今天我终于有了机会,让我大声弥补这个遗憾,所以,我想对三年2班的曹艾青表白——”
曹艾青?
众人听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纷纷左右张望,直至他们的目光,跟随着贺天然的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是那么的清丽脱俗,站在人群中就像一只遗世独立的白鹤,若果不是贺天然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人们早就应该发现她。
此时,女孩的目光同时也凝望着那个即将对自己表白的少年,她眼角正噙着一些晶莹的东西……
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贺天然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男孩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微微发抖的手掌使得手中的喇叭都轻微颤抖起来。
他也很紧张。
“曹艾青……”
他唤了一声她的姓名,嘴里还酝酿着一些尚未来得及说出来的心意。
“好啊!”
那个女孩没有等到他话说完,就已经给出答案。
她眼中泪水划过了面颊,她明明在流泪,但却笑得那么美丽到不可方物。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啊?”
“好。”
“做我爱人好不好啊?”
“好啊。”
“我们结婚好不好啊——!”
“我说好啊、好啊、好啊——!”
下一刻,喇叭被高高地扔到了天上。
在这象征着青春的校园里,在汗水与泪水挥洒的操场上,在一群少年少女的漫长青春的某一刻,他们见证了一对男女,因为爱情的美好,而紧紧相拥。
(BGM:青鸟——詹雯婷、张远)
中二的天然哥,是无敌的。
第八十七章 剧终:葡萄成熟时(上)
因为长得太像高中生,所以当众表白被陌生老师逮到教导处准备接受处分这种事,如果不是以前班主任及时出现,那么贺天然和薛勇两个人,估计真的要旧梦重温一遍了。
不过发生这种事,跑不了是要被说教一番的,但正如薛勇之前跟那个小学弟说的那样,贺天然谁啊,要是普通人这么玩了一遭下来,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但对贺天然来说嘛……
还真没人愿意去深究……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两句得了,还好现在当事人已经不是本校的学生了,要不然又是一次全校的通报处分与课间操当众检讨。
于是乎,已经高中毕业了五年的贺天然,再一次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到了港城中学每一个学生的耳中。
当然,这个都算是老师们爆料出来的后话,起码现在不少同学对这次事件的印象,都是三年2班真的有个叫贺天然的男同学和一个叫曹艾青的校花。
离开教育处,贺天然被一行人推着在就近的保健室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他之前鱼跃冲线的那个动作实在是太危险,没出什么岔子可以算是十分幸运的。
出了学校,众人又在周边玩了一圈,去商场陪两个姑娘买了一些东西,临近黄昏,正好王妈打电话过来,她知道今天贺天然跟曹艾青在一起,所以就让两人一起回去吃饭,听闻两人跟朋友在一块,便热情地邀请一行人一起回去,她吩咐厨房晚上的饭菜弄丰盛一些。
白婷婷跟薛勇都没去过是贺天然的家,对于寸土寸金的南山甲地,他们早就想一睹真容,兴奋还来不及,自然就不会拒绝。
贺天然本还有些顾虑,但一旁的曹艾青说今天贺盼山约着几个老友以及陶微外出海钓去了,贺元冲也不在家,回家吃饭就当陪陪王妈也好。
男人有些诧异,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曹艾青笑着回答:“中午的时候王妈就发微信跟我说过家里今天没人了,而昨天贺叔叔还没出海的时候就约过我俩,但婷婷一早就计划今天来学校看看,所以他就让我俩下次再陪他钓鱼。”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贺天然一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嘛~”
曹艾青踮起脚,调皮地摸了摸男友的头,欢乐道。
“嘿~”
既然这么说,贺天然傻乐了一声,也没啥可顾虑的了,一行人驱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返回了南山甲地。
说起来,自高中开始,贺盼山与陶微结婚后,贺天然就很少在家里住了,而如今工作后却反了过来,虽说他平时都在上海或者全国到处飞,可一旦回到港城,还真就只能住在家里。
这可能就是两个本地孩子谈恋爱的局限性,对曹艾青来说,上学的时候还能以学习为借口不在家里住,现在都毕业了,就等着九月去英国,平时也没事儿,曹奉尧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女儿住外边的,所以自恋爱以来,这两人至今都没有同居的机会。
不过提到南山甲地的话,曹艾青倒是来过许多次,不管是遇上逢年过节还是平日的家庭聚餐,她都很少缺席,本来贺天然工作后两人就分隔两地,能聚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所以就避免不了把恋爱时间与家庭时间揉在了一起。
但这可能就是光明正大恋爱的好处吧,如今这一年下来贺曹两家的家长们都默许了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事实,像是之前贺天然提到订婚的事,尽管还不曾对外公开过,但在两家人心里,都已经是水到渠成一样的有了数。
现在贺天然的家里人,诸如管家王妈或者司机老胡,甚至是陶微跟贺元冲母子俩,看待曹艾青的身份都不是简简单单的贺天然“女朋友”而是“未婚妻”。
估计也是贺盼山跟他们放过话,这是一个能在贺家说得上话的身份,就算没有贺天然的陪同,曹艾青现在去南山甲地也像是回家了一样,家里打工的佣人都可以随意吩咐,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虽然姑娘平时也用不上这些特权,但如果贺天然还有记忆的话,曹艾青没准还真会挑明了问一句,当初他与温凉恋爱的时候,温凉有没有跟自己一样能在贺家这么走动的权利。
毕竟女生嘛,再如何善良,这点小小胜负欲还是有的。
如果单纯以物质生活来衡量的话,温凉确实没有体验过当上一把贺家少奶奶的豪门感觉,甚至当初她还要跟贺天然自个赚钱,成立乐队来养活自己,只能说在那条时间线上,贺天然确实是过于独立了,就连当初电影学院的学费,都是王妈给的。
但要论感情生活上的丰富程度,曹艾青与贺天然这边在一起后的确是聚少离多了些,而且眼看着曹艾青就要去留学了,不像温凉,可以跟贺天然享受过那么充实的大学情侣生活。
总而言之,互有胜负吧。
但不管怎么说,贺天然无论是跟温凉在一起,还是跟曹艾青在一起,两个自幼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女孩,总能帮助他在缺失的家庭序列中,找到正确位置。
“小艾青啊,你到了英国之后,可别忘了联系伱白姐,她反复让我提醒你呢,你可千万别嫌我唠叨。”
饭间,王妈是跟这群年轻人一起吃的饭。
贺天然难得是招呼朋友们一起回家,王妈很高兴,全程嘴上的笑容就没合拢过,她先是喜滋滋地招呼了众人入座,然后自个跟曹艾青坐在一起,讲起了一些怎么都说不腻的家长里短。
薛勇和白婷婷一开始以为她是贺天然母亲,但感觉又不像,说是奶奶的话,年纪好像也对不上,所以只认为她是贺天然的姑妈什么的,反正看样子就是一挺重要的长辈,于是也就跟着一口一个姑妈的叫着,王妈听了开心,贺天然与曹艾青也没去明说。
没等曹艾青反应,白婷婷兴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姓氏,好奇问道:
“白姐?谁是白姐?”
“我亲妈,跟你是本家,她现在主要的业务就在欧洲那边办办展啊,组织一些商业活动什么的,艾青到英国去没准还能被她带着一起玩儿。”
贺天然夹了一块切好的卤牛舌放进嘴里,又刨了两口饭,砸吧嘴道。
“嚯,艾青跟伯母的关系这么好了嘛?都以姐妹论资排辈了,贺大少爷,您这可差辈分了哦。”
“滚。”
薛勇的一番逗趣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王妈笑着解释道:
“天然的母亲可喜欢小艾青了,上次回国两人见了一面就常常联系,而且不光是跟我说,他们父母私下里都有联系,艾青的父母也常常拜托天然的妈妈,等艾青到了英国帮忙照顾一下,想来她到了那边也不会孤独。”
长辈往往就喜欢把这些疼爱晚辈的行为挂在嘴边,甚至像是炫耀一样,如果这话是放在贺天然身上,他肯定得嘴硬一句,说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毕竟这会让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
不过曹艾青却没有,尽管这番话也让她有些脸红,但蕙质兰心的她只是乖乖地点点头,柔声对王妈道:
“知道啦王妈,我到了那边会跟白姐联系的,然后我们见面了,我就第一时间发照片给你啊。”
王招娣自然是喜不自胜,眼睛都笑眯起来,白婷婷见了肯定是免不了打趣:
“哎哟,这么乖呢~”
王妈紧紧牵起姑娘的手不住摩挲,脸上都是慈爱与宠溺:
“乖乖乖,小艾青一直都很乖的,你们几个朋友平时可不能欺负她啊,特别是你,贺天然!”
“我……”
本来一直沉迷干饭的贺天然无缘无故被喊了个全名,正想给自己狡辩两句就被王妈一瞪眼给吓了回来,忙是缩缩脖子,听之任之。
“姑妈,您这松鼠鱼做可真好吃嘿,这可比我们去外头吃的地道多了。”
这时,天然哥好兄弟薛勇再次站了出来,对着这一桌好菜连声称赞。
贺天然感激地抬起头看去,哪知这个牲口眼里就只有饭菜,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或许,他也不是真想给自己解围,他是真觉得这桌菜好吃……
“是吗?你们这些小伙子能吃就多吃点,要是吃完了我再去给你们做。”
听了王妈的话,贺天然这才反应过来,关心道:“啊?我们人挺多的,王妈你跟厨房说一声不就好了,你心脏不好,没必要自己下厨啊。”
在座五个人,桌上七八个菜,光是备菜就要花上好一些时间,而且贺天然家本来就请的有厨师,完全不用王妈亲自动手。
“这不是小天然你从来都没叫过朋友来家里玩儿嘛,而且我心脏好不好跟我做不做菜有什么关系?你吃你的,我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吃饭就高兴,对了,小薛还有婷婷啊,你们今天晚上就别走了,就直接住这吧,等会吃完我去给你们安排客房,之前元冲领朋友回来都是这样的,等天亮了再走,都听王妈的。”
薛勇与白婷婷对视一眼,觉得在这里留宿一晚也没啥,何况贺家这府邸别墅是真挺大的,别说多他们两个人了,再来十几二十人一样能住下,反正两人明天没事,推脱了两句,顺势就答应了下来。
但这时,曹艾青心里砰砰跳了一下……
她虽然常常过来这边,但至今都还没有留宿过,本来想着等会薛勇婷婷走的时候,她也蹭个回去的车跟着离开的,现在两人都不走了,她怎么搞啊……
第八十八章 剧终:葡萄成熟时(下)
“别动!”
“嘶,疼,轻点……”
偌大的卧室之内,贺天然坐在床边,曹艾青搬来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手上拿着棉签,蘸过药水后,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男人下巴上的伤口。
“现在知道疼了?你下午飞扑的那一下子不是挺帅的嘛?”
曹艾青将棉签往回收了收,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再次蘸上药水时下手却轻了好多。
贺天然知她嘴硬心软的性子,咧着嘴故意捉弄道:
“帅不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疼我吗?”
曹艾青脸皮薄,这种时候说上一句“谁心疼你了”,“臭美,怎么不摔死伱”之类的话,贺天然都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逗趣腹稿。
可女孩却只是手上一顿,然后看着贺天然的双眼,特别认真地说了一句:
“嗯,我很心疼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的样子。天然,你能答应我,以后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贺天然脸上一僵,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他挠挠头,支支吾吾道:
“我……嗐,艾青,我心里有数的。你瞧,我今天不是看你一直有心事,所以才决定想点法子,逗你开心嘛……我想表达什么呢……我就是想表达,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
“你是想说,你会拼了命来爱我?”
曹艾青柔声点明了爱人笨口拙舌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贺天然猛地点点头:
“对啊,我当然会拼了命来爱你!”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需要你把我们的爱,建立在你的生命之上,这样你会很累,而我……也会感觉是一种负担。”
贺天然缓缓张了张口:
“艾青……你……”
女孩为他重新擦拭起来伤口,温柔笑道: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爱很爱你天然,而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那么不希望你要通过损害自己的方式来换取我的欢心。
说实话,我很开心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能被你这样的人爱着,我感觉非常非常的幸福,可是啊,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不安感,并不需要你不要命的来证明一些什么,反而我……心房其实蛮小的,只要你对我好一点点,我就会满足,如果你给我的太多,我就不知道怎么去回报你了,爱情是相互的嘛,你为我搭上条命,我只会担惊受怕,就忍不住会自问我是不是也要做上一些伤害自己的事去取悦你,若我俩处境置换,你会怎么想呢?”
贺天然当即答道:
“我肯定也不会让你陷入到这种处境里啊艾青,今天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有分寸,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一个疯子,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想着哪怕我受了点伤,却能换取一段你我之间难忘的记忆,一次真心的感情流露,我认为这是非常值得的。
我知道你喜欢伯父伯母那样细水长流般的感情,但我想,你也一定不会讨厌生命中有个人会热烈的爱你,我们向往伯父伯母的爱情,可我们终究到了最后,也只会成为我们,我们还年轻,可以去做许多他们已经做不到的事,去冒险、去浪漫、去热爱,难道这些诸多美好的事物,就不值得我们去尝试了吗?
而且艾青你真的不用担心要回报我什么,我们是在谈恋爱,不是在做交易,能为你做这些事,我本身就已经乐在其中了。”
如果情话分等级,那么贺天然肯定是满级,该拙的时候拙,该精的时候精。
曹艾青真是服了这个冤家,她气呼呼看着贺天然,自己劝他爱惜身体吧,他这时候给自己来一出借力打力,还真的说出一番自己听了会心生欢喜的话来。
可现在是该高兴的时候吗?
要是自己真的被他逗开心了,刚才那番话不都白说了?
女孩心中气不过,可偏偏爱人的甜言蜜语都踩着了她的心尖上,而当这些情绪反应在动作上时,她就怒起用棉签戳了一下贺天然下巴上的伤口。
“嘶~”
男人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上半身都随之往后一缩。
曹艾青得了逞,见了他的模样又不免心疼起来,凑过脑袋对准他的下巴吹了两口气。
女孩发丝中散发的一种洗发水的清香,而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贺天然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吊带连衣裙露出的两片雪肩白皙到晃眼,这让贺天然不由是心荡神迷。
“嘿……嘿嘿。”
贺天然傻乐一声,曹艾青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嗫嚅道:
“也不知道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没人教,发自肺腑的话,不需要人教。”
贺天然眼神热诚又安稳。
“……哼。”
曹艾青收好棉签与药水,一时间之间,两人突然没了话聊……
这种安静的场面就这么维持了五、六秒,贺天然这才平静开口道:
“到了国外,一定要记得想我啊,不要移情别恋,要好好用功学习,虽然我会拜托我老妈照顾你,但她肯定不像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可以随时丢下一切来保护你。”
曹艾青犟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谁需要你保护了?我自己本来就可以保护自己,等我出了国我自由自在的飞,也不联系你,气死你!”
两个相爱的人,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往往都会变得幼稚起来。
或者说,变得更加地纯真。
而当曹艾青说出这番话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在没有跟贺天然恋爱之前,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耍起小性子?
“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啦,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但冬天你总得穿棉服吧?感冒了也得吃药啊,不是吗?”
没等曹艾青思考好自己是何时变成了一个小女人时,对面的贺天然已经说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话语。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
贺天然微微一笑,平静解释道:
“其实我是想说,我相信艾青你可以过好自己在国外的生活,但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多加注意,我不会将我对你的保护当成是我对你的一种束缚,我更希望我的存在,可以让你有一种一直向前的勇气。
比如说,冬天你穿了棉服,你就可以外出去看看雪花;你感冒时吃了药,病好了,你就可以感觉更自在,而不是说,天冷了,我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门,这种保护没有意义,那叫控制。
作为你的男朋友兼未婚夫,我更想见到的是你可以自由自在去做任何事,完成自己的梦想,想到什么就去做,要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要怕,我来保护你,我来帮你分担,我来帮你兜底,我来帮你摆平一切阻碍。”
当贺天然缓缓阐述这番对于“保护”一词的含义时,曹艾青的睫毛轻轻颤抖。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让她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没有经历过恶作剧的贺天然,已经不会把“保护”与“控制”这两个概念混淆在一起了,这完全是这个世界没有了温凉后,贺天然自己对待爱情的感悟。
第二,贺天然是不会忘记曹艾青的。
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一切轮回以九月温凉的那场恶作剧为发端,当温凉不断轮回偿还罪孽,因果的消弭抹去了那场恶作剧后,她自然就不会与贺天然产生出什么交集,而后轮回中产生的一切记忆,自然也就随着夙愿得偿而烟消云散。
贺天然也是同理,但不同的在于,他忘记的只有轮回期间发生的一切,可他不会忘记去爱曹艾青这件事,男人从高一开始就暗恋着她,这是早于轮回发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而今日贺天然为此做出的一切,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也就是说,没有了恶作剧后的一蹶不振,无论重来多少次,贺天然都会爱上曹艾青,并且在那次霸凌后,两人最终都会走到一起。
所以,当初两人分手时的那个问题,现在想来,就有些不对了。
“你是爱不到你最爱的那个人,才来爱我的吗?”
贺天然的回答虽然是“是”,但如果当初曹艾青问的是:
“我是你第一个爱着的人吗?”
那么想来,贺天然也会笃定地回答出一声“是”的吧。
然而这个顺序,温凉知道吗?
曹艾青如是想着。
她想,温凉肯定是知道的,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又在高中群里发照片,又是在医院里跟自己针锋相对。
她不是那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也不是一个那么不顾自尊的人。
一个见过了大风大浪的女人,只有在最没底气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地,去抢一些东西啊……
“艾青?”
一声轻唤,扯回了曹艾青飘扬着的心绪。
“今天你怎么老是走神啊?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听着贺天然的疑惑发问,曹艾青一歪脑袋,笑道:
“我再想,我们能够相爱,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吧。”
贺天然望着女友的诱人模样,心中怦然,他将食指打横,擦了擦鼻头,视线飘忽,嘴里附和道:
“那是,姻缘呢,上天安排的最大嘛,曹艾青注定是要嫁给贺天然的,跑不掉的!”
“……”
没等到爱人的回应,贺天然真是瞎嘚瑟了,他斜眼看向对方,直面便撞上了曹艾青那毫无躲避与羞涩的柔和视线,贺天然赶紧是挪开眼,再这么看下去,他是真的要犯错误了……
在这段两人安静的时间里,房中升腾起了一种旖旎暧昧氛围。
“咳,我带你去客房,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喔……”
贺天然率先站起身,转过身刻意不去看女友,对于唐突佳人这一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克制。
“王妈她……刚才就只给婷婷和薛勇安排了一间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身后的一句轻言传来,贺天然的心脏不自觉就开始擂鼓,跳得比今天跑一千米时还快。
“是……是吗?那……咳,我家客房挺多的,你说他俩偏偏就住一间挺奇怪的哈,咳,不懂享受。”
贺天然边说边走到门边,他的手都握在门把手上,开出了一条缝,却听到耳边,不远处的爱人用着轻缓的语调,如梦中呓语一般,说出这么一句:
“我不跑了,天然……”
男人的开门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侧目看去,只见姑娘站在原地,一袭白色的吊带连衣裙,一手背在身后,抓住另一边的手肘,因为害羞,她微微低着头,身子轻微摇摆着,可当她再次说话时,仿佛也是在给自己勇气,她抬起头,脸上夹带着被浓浓情愫所晕染出的潮红,双眼透亮着重复道:
“天然,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我不跑了……”
她站在那里,像极了一朵纯白的,正在绽放的花。
旖旎倾盖,不可方物。
下一刻,被打开出一丝隙缝的房门,缓缓合上了。
第八十九章 剧终:你们在婚礼上会起舞吗?
最后,像身边所有人看好的那样,贺天然与曹艾青真真正正地走到了一起,携手走进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在这个走出校园,进入社会,时间猛然间就汹涌流逝的几年中,贺天然的眼前开始不再有什么命运的分岔路口,或许有,但是他已经不需要再犹豫些什么了,如今,他只专心致志地走好现在的这条路。
也因此,他幸运地避免了让悲剧发生的每一个蛛丝马迹。
他打出了一个好结局,他做到了……
但是,他也不记得了。
这条道路所通往的人生,与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所设想的未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我有所思在远道,也没有什么拣尽寒枝不肯栖,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贺天然重新变得圆滑与老练,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天赋以及家境,他的事业扶摇直上,他不会再跟自己的父母死磕了,平时车载音响里的歌,也从他最喜欢的五月天,变成了诸如枪花、涅槃、披头士等乐队更为古早的曲目。
拳击早就不练了,虽然他还保持着运动健身的习惯,可他已然忘记了最初挥动摆臂时,因何而流下的第一滴汗水。
姜惜兮给他的那把琴他一直都有好好保存,而网上的那位名叫NaturaL的指弹博主,却早已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更新过新的视频。
他逐渐知道,怎么在这个社会上合群地生存下来,除了本来的事业之外,他也会做一些其他事,但那些也不再是他少年时期的爱好了,而少年时所遇见的那些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出现在身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有几年,他会重复地梦到一些奇怪的事与人,而梦到最多的是在一个黑白的梦境中,他站在一个类似于舞台的地方,追光打来,他手里弹着琴;可有时候,他又站在台下,身前捧着花。
可不管梦里他站在哪里,舞台上总有女孩身影在引颈高歌。
女孩长什么样子,他看不清;女孩唱什么歌,他也记不得。
但,那应该是一首很感人的歌吧,毕竟贺天然每次做完这种梦后醒来,总会伴随着一种莫名的伤感,他坐在床边良久,再细细回想梦中细节却完全没有头绪后,他就总会自嘲一番自己的多愁善感,然后播放起一首披头士的《ADayInTheLife》。
他觉得这首歌在一分五十秒前的感觉跟梦中的那种悲伤很像,至于之后的,就更像惊醒后的现实生活。
当然,这种梦在他未婚妻归国之后,就愈发少了起来,在两人相拥而眠时,他总能睡得很好。
爱人在身边给予他的那种安宁与幸福的感觉是无可比拟的,就像是清晨或是夕阳柔软的光,包裹住了身体,让他不再从梦中惊醒,这让他觉得,能拥有这样的人生,他很快乐,很满足……
这种快乐满足,其实并不需要过多表述。
所以,还是让他的故事,直接快进到结尾吧。
……
……
八年后的一个夏天。
一家在南京路名叫VK的高端西装定制店里,迎来了一男一女两名贵客。
男人仪表堂堂,挺拔的身姿与脸部硬朗的轮廓线条彰显出一种气宇轩昂的自信气质,女的则是婉约动人,一头长发盘成一个干练中又不乏温婉的法国髻,尽显知性优雅之美。
两人手挽着手一起出现,便是一对足以羡煞旁人的登对爱人。
正在给别人量体裁衣的中年裁缝见到他们进了门,当即是露出笑容,不过他并没有着急放下手头的工作而顾此失彼,老道的裁缝只是挥了挥手,当是打了声招呼,然后指了指店中的沙发,示意他们先是等待片刻。
那男人对着裁缝抬了抬下巴以示回应,随后便带着女人入了座,店里的女学徒没敢怠慢,第一时间奉来红茶,这两人也是店里的熟客了,小姑娘双手抱着茶盘,一脸笑容地对女人问道:
“艾青姐,你的婚纱到了没有啊?”
女人轻轻地抿了一口红茶,然后放下,被人询问这种事,心里总是开心的,她开朗地说道:
“到啦,上周拿到的~”
“是吗?那是什么牌子的?还是你之前订下的Dior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了,换成了ElieSaab。”
“这样啊……真好啊……”
学徒小姑娘眼里冒着星星,嘴里喃喃,满是羡慕。
眼前的这对男女,自然就是贺天然与曹艾青,如今他们大婚在即,这次是来店里,是给贺天然取男方当天的新婚礼服的。
至于方才两个姑娘提及的婚纱,那自然是另有安排。
三年前,贺天然从红杉资本正式学成归来,入主了山海集团自己的投资部,这就宛如是太子临凡,在一连成功主持了好几个大型投资项目后也终于进入了董事会,可想而知在未来十年里,他会慢慢接过贺盼山手里大权,让山海集团踏出成为家族型企业的重要一步。
而这位港城太子爷的婚礼,对外可以暂且不谈,但是在对内,是有着重要的昭示意味的,所以可想而知,这场婚礼会办得很风光。
就拿曹艾青的婚纱来说,起初定的是人尽皆知的高奢品牌Dior,像这种级别的婚礼,定制的婚纱价格都在五百万到两千万之间,本来曹艾青想要参与到婚纱的设计中,她虽然是学建筑的,但对于这种一生只穿一次的衣服,还是想热切地参与一下。
不过Dior那边的人婉拒了这个要求,声称只要曹女士阐述完自己对爱情及婚姻的概念,到时就一定可以设计出完全符合其理念与品牌调性的婚纱。
毕竟隔行如隔山,虽然有点遗憾,但曹艾青对此也能接受,可是一向宠溺儿媳的白闻玉知道后当即就不爽了,她在欧洲的商业活动颇为广泛,跟这些高奢品牌的高层负责人平时没少打交道,深知这就是一种欧洲人傲慢的说辞,那这样的话也没必要惯着,钱在手里还怕花不出去?
于是,知道消息的当天,她就火速联系了ElieSaab和Chanel两个奢侈品牌,两家都表示出了强烈意愿,可以接受曹艾青参与到婚纱设计的每个过程当中,而前者在得知曹艾青曾在英国著名建筑事务所BDP有过任职经历,并且有过显著成绩后,更是对其表达出了充分信任,并声称:
“我们尊重各行各业每一位优秀的女性,也坚信这次能跟曹艾青女士完成一场童话般的完美合作。”
这话说得就十分正确与耐听了,可见在傲慢的高奢品牌圈子里,也有会来事儿的那么一拨人。
最后,ElieSaab成功从Dior那边抢到了这块肉,虽然后者的名声在大多人心里更为响亮些,但作为许多女星心目中有着“仙女专属”与“红毯杀手”代名词的ElieSaab,在奢侈品牌中也独一档的存在,一条裙子六百万完全就是常规操作,而且这牌子平时也不是那么平易近人,许多女星想要穿他家的裙子走红毯,起码也得提前半年预约,要是咖位不够那就直接免谈了。
贺天然看着曹艾青与女学徒聊天,他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了对方刚才只轻轻抿了一口的红茶上,他伸出手拿过茶杯抬了起来,吩咐道:
“麻烦,在茶里加些糖和奶。”
“啊……好的好的,贺先生您稍等。”
小姑娘在面对贺天然时,显然就没有面对曹艾青时那么轻松了,她接过茶杯,忙不迭走开。
曹艾青回首看向爱人,明眸中依旧带着那种少女的纯真,贺天然打趣道:
“怎么样,够不够英式啊?等会拿了衣服,带你去吃点心啊。”
“怪相~”
曹艾青嗔了他一句,然后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缓缓靠在了他的肩膀。
两人的手不由是十指相扣,贺天然低头看着未婚妻中指上的戒指,然后拇指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两下,庆幸道:
“还好两天前刚吹了台风,最近一直都是晴天,要不然伱筹办的这出户外婚礼可就结不成咯。记得台风登陆那天,王妈还在问我要不要推迟几周,当时我心里也慌,但请帖都发出去了,再通知一番寓意就不好了,欸艾青,当时你怎么敢笃定坚持这几天是好天气的?”
曹艾青从他肩膀上抬起头,用手点了点他的头:
“看天气预报嘛。”
“是吗?我怎么感觉天气预报还没你准呢?”
贺天然抬起他俩牵着的手,轻轻一吻。
“贺先生,您可以过来了!”
这时,裁缝老板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他在落地镜前叫了一声,沙发上的两人分开,贺天然站起身,捏了捏爱人的脸:
“乖乖等我一会啊。”
“唔~”
曹艾青双手挥舞着想去打掉他的魔抓,贺天然及时缩手,笑嘻嘻地离开。
刚才离开的学徒小妹这时也端着加好糖与奶的红茶回来了,她看了看贺天然的背影,又看了看撑着下巴,目光一直追随着对方的曹艾青,她由衷道:
“艾青姐,贺先生对你好好哦,有颜有钱,还一直记得你的喜好~”
曹艾青端起红茶,这次喝了一大口,心里甜甜的。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嘛,从高中就认识了,彼此的喜好都记得的。”
“哇,好羡慕哦,从校园恋爱走到婚姻殿堂,对了,你们是哪个中学的啊?”
“港城中学。”
曹艾青回答道,她放下茶杯,却听小姑娘没再继续追问,反而是问起了另一个让她有些沉默的话题。
“那……那你们认不认识温凉啊?温凉高中也是那个学校的。”
“……”
这个世界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温凉的影子,曹艾青推测,或许是贺天然彻底遗忘轮回的那一刻吧。
因为这个人哪怕再出现,也不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了。
不过,关于温凉的消息在早些年还比较频繁,最近这些年却少了很多很多,听说她是被公司雪藏了好些年,然后就淡出了娱乐圈,到今年为止,已经是彻底没了消息,如今乍听别人说到她的名字,曹艾青也有些好奇,她道:
“读书的时候……认识是认识的,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啊?”
“是吗是吗?艾青姐你不知道吧,前几天不是刮了一场很大的台风吗,温凉就是在这场台风里遇到了车祸,她经纪公司的讣告都发了,欸,平时关于她的新闻也就几个百点赞,没想到这下反倒上了热搜,想一想她刚出道的时候我还粉过她,觉得她演技特别好,人也特别漂亮,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几年就疯狂拍了一堆烂剧,浪费天赋和资源,咖位一降再降,一把好牌打得稀烂,我也就粉转路人了……艾青姐,你……有在听吗?”
发觉到自己的倾诉对象忽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学徒小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曹艾青不可置信,她一字一顿确认道:
“你刚才是说,温凉她……死了?”
……
与此同时,店铺的另一边。
“陈师傅,你先别慌取衣服,你再帮我量一量我的维度,感觉这个月我好像胖了一点,你看要是真的,现在改一改衣服,还来得及吗?”
贺天然在落地镜前侧了侧身,忽然有些担忧。
“贺先生,您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但您贵人事忙,婚前这段期间的应酬应该挺多的吧?”
裁缝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重新取下自己脖间的软尺,开始测量起贺天然如今的尺码。
衣服是两个月前做的,料子都是用的顶级面料,要是真的出入太大,改起来必定要花费些时间,但这样就不一定能赶上贺天然的婚期了。
不过还好,再重新测量后,贺天然的各项尺码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纯粹是心理作用,两人为此都松了一口气。
“心态还是很重要的,贺先生。”
裁缝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贺天然哈哈道:“哎呀结婚嘛,人生大事,我爱人没有紧张,我反而有点绷不住了,让陈师傅见笑了。”
“理解,您稍等,我去给您取服装,等会您也可以当场试一试。”
“得嘞,有劳。”
裁缝进入里屋,贺天然单手插兜,而这时,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个未知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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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念头在脑中闪过,换成平时这种电话他是不会接的,但刚才知道了自己的担忧只是心理作用后,他正心情愉悦,所以鬼使神差般地接听了这一通电话。
“喂,你好,哪位?”
对方那边明显是愣了片刻,然后才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
“我……我是……温凉啊。”
温凉?
这个名字一下让贺天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他想了想,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于是问道:
“温凉?这名字好熟啊……我们认识吗?”
手机那头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直至等了半晌,才用一种飘忽的语气说道:
“我……我们是高中同学啊,你……你应该还记得我吧?高三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迎新晚会……”
“啊?迎新晚会怎么了?”贺天然反问。
“你……忘了?”
“我……”
话到这里,贺天然真的以为这是一个骗子的话术,但温凉这个名字他确实有些熟悉,他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
“啊,你是那个我高中时期的童星吧?后来我还听说你毕业后考上了电影学院,在演艺圈继续闯荡,当时我们高中同学群里还讨论过一段时间来着,只是这两年网上都没你什么消息了,或许是我本来就很少关注这些吧,不好意思啊。”
贺天然又等了片刻,对方这才莫名其妙地轻声又问了一句: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贺天然真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不过老同学打来电话,他还是耐下了性子,说道:
“嗯?还行吧,我当年高考不是考得还不错嘛,大学学的也是金融这种比较吃香的专业,现在正在准备接我爸的班。”
这种消息即便放在同学圈子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看着这个温凉也是很久没跟以前的同学联系过,不过想来明星嘛,不知道这些也正常,他又想了想,补充道:
“噢对了,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你要不要过来喝上两杯喜酒?我还邀请了以前一些认识的高中同学,我想他们一定很高兴见到你!”
其实贺天然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对方会来,毕竟时间太赶,对方职业又比较特殊,明星嘛,一般要约都得找档期的。
“结……婚?”
“对啊,我爱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曹艾青啊!我还记得当年别的班都很羡慕咱们班,说整个港城中学的两朵校花都在咱们班,可惜,当时你好像经常在艺考培训班上课,偶尔才回来上几节文化课,要不然啊,我们这群男生没准还能多跟你这个大明星多说两句话呢,哈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啊,别介意。”
“恭……恭喜你啊……天然。”
对方不知道怎么的,语气里忽然带着一种寒意,贺天然寻思是刚才自己的玩笑有点过分了吗?
他放缓了自己语调,尽可能沉稳道:
“哈,谢谢谢谢,温凉,你看一下自己的时间吧,有空你就过来,没空的话也不强求,祝福到了就行,呃……对了,我跟艾青的结婚地点在南脂岛,过来要坐船,我们在港口都有安排接送的船只,你要是到了,就打这个电话,我让人去接你到现场就可以,你……在港城的吧?”
“……我……不在。”
贺天然心里有数了,对方这是肯定来不了。
“没关系的,大不了咱老同学以后再聚就是……”
“天然……”
“嗯?”
贺天然这边正准备说些婉转的话语,结束掉这个话题,哪知对方忽然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问出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
“你跟艾青……在婚礼上,会跳舞吗?”
“什么?”
贺天然真的是没听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在哪。
“你们在婚礼上会起舞吗?”
对方重复了一遍,似乎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呃……婚礼流程上倒是没有这个安排,为什么这么问啊?”
“因为……在婚礼上跳舞会很浪漫啊……”
贺天然明显感觉到电话的另一头,温凉笑了一下。
“啊,谢谢你的建议啊,我……”
“嘟——嘟——嘟——”
就在他准备说些感谢建议的话语时,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贺天然拿着手机恍惚了一下,这个建议倒是很真诚,只是这番对话让他是觉得没头没尾的。
……
取了衣服,心中怀揣着疑惑,贺天然走到一直等待着自己的爱人身边。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呢?聊这么久?”
曹艾青好奇问道。
贺天然耸耸肩:“一个老同学,莫名其妙的。”
他一手拿着装有礼服的口袋,一手重新牵住曹艾青,两人离开了服装店。
“谁啊?”
“温凉,你还记得吗?”
曹艾青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脸色突然那么难看。”
贺天然关心问道。
过了一会,曹艾青摇了摇头,笑道:
“没什么,可能是坐久了,我们走吧。”
“嗯。”
对于还记不记得温凉这件事,曹艾青没有回答,贺天然也没再追问。
似乎,在他们如今的生活中,这个人存在与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本来……不是太想在新的一年更新这一章……
第九十章 剧终:梦中的婚礼(上)
贺天然问过自己的未婚妻,为什么一定要把结婚的地点,定在南脂岛呢?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婚礼举办的地点有着诸多选择,比如像是马尔代夫、大溪地、夏威夷、哪怕是欧洲的一些中世纪古堡教堂都可以,而且贺天然曾一度认为,有着“千塔之城”的捷克布拉格,这座欧洲的古老城市是他们举办这场婚礼的首选地点。
毕竟这座城市保存了大量从一千年前开始欧洲不同历史时期的古典建筑,什么巴洛克、洛可可、罗马歌德、文艺复兴新古典,什么风格都应有尽有,堪称是建筑博物馆,何况在历史悠久建筑物的见证下,向爱人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这不单充满了浪漫的氛围,而且对曹艾青来说一定会别具一番意义。
贺天然是个行动派,这个选择也不会一拍脑袋就蹦出来的,早在曹艾青留学期间那会,两人就展开过几次欧洲浪漫旅。
他们曾在查理士大桥的桥畔拥吻,一齐仰望过代表着亚当与夏娃的爱情双塔,也以游客的身份,携手见证过别人盛大的教堂婚礼……
那次旅行让两人印象深刻,贺天然尤其喜欢这座充满着情调的古城,所以,当他提出这个地点时,曹艾青也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她执意选择了南脂岛。
“为什么啊?”
当时,疑惑不解的贺天然问着窝在自己臂弯的未婚妻。
头枕在爱人胸膛的曹艾青,语气里全是期待与憧憬,她说出一个浪漫到贺天然都瞬间目眩失重的理由来——
“因为,将来我会在我们婚礼的现场,建立起一座博物馆啊!”
人啊,总是迷恋刹那间的永恒。
然后,为了这片刻的永恒,不惜用一生的时间去铭记。
……
……
这是一个空气中飘扬着微微甜意,海风凉爽,阳光和煦的一个清晨。
早上九点半,位于港城南方海域的南脂岛,海岛环线的白色电力风车徐徐转动,一辆粉色的小电驴,正以绝对不超过40码的速度悠悠哉哉地行驶在宽阔的环海公路上。
而驾驶它的主人,是一个西装革履,一头背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颇为雅致的青年男人,看他迎着海风,嘴上哼着小曲的惬意模样,仿佛是置身在一辆豪车里,而非骑在一辆小电驴上。
而倘若只是打扮上的反差也就罢了,但此刻跟在他这辆小电驴车后的,才是真正让人觉得瞠目结舌的阵仗。
只见,接近二十多辆的顶级豪车整齐划一,首尾相接地排成一条直线,如果只用价格来区分的话,可能对它们的车主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还不如用开门方式来介绍一下这些车吧。
有蝴蝶门的迈凯伦720S、剪刀门的兰博基尼SVJ、旋翼门的柯尼赛格、天鹅门的阿斯顿马丁、以及位于第二位的鸥翼门帕加尼Huayra,最后就是头车对开马车门的劳斯莱斯幻影……
南脂岛上的车辆本就不多,豪车更是没有,这些车都是前几天特意从港城的某个私人车库里运过来的,本来还有另外一部分,但考虑到从港口运车过来也不是很方便,而且价值太大,所以就只挑选了现在的这些。
小电驴后的劳斯莱斯提了提速,并行之后驾驶座的车窗落了下来,一身礼服薛勇探出头,笑着大喊道:
“天然哥,你倒是骑快点啊!岛上又没什么人,你显摆不了的!”
电驴上的贺天然,侧过头不紧不慢地回道:
“快什么呀?我一电驴我能跑多快?你上来就跟我说这个啊?”
“不是,摄影师要拍伱几个并行的镜头。”
薛勇说完,劳斯莱斯后座的车窗也落了下来,从中伸出一个装有广角镜头的单反相机,而机器后的摄影师也大声吩咐道:
“贺少,你看前方,别看我们,勇哥你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贺天然闻言不再理会他们,自然目视前方。
刚才的摄影师是这次请来的顶级婚庆拍摄团队,负责记录下整场婚礼的过程,事后也会精剪出一支3~5分钟左右的MV,以供新人们日后回味欣赏。
这次贺天然与曹艾青的婚礼尽管在岛上,但在正式婚礼前的传统接亲、闯门、奉茶等环节并没缺少,一般来说,这些项目都是在新娘家举行的,只是这次的地点,换成了几年前白闻玉在南脂岛购置的别墅里,而曹艾青的父母早在三天前就已经住下了,就等着贺天然他们过来接亲。
摄影师拍完,劳斯莱斯重新靠近,薛勇继续嘚瑟道:
“浪漫还是你浪漫哈天然哥,有车不坐自己哐哧哐哧骑个小电驴,等会咱们接到你老婆,她就坐你后座吹风,我们还是一样跟着呗?”
贺天然幸福地抱怨起来:
“那不行,接完亲我们就直接上直升机了,到时我们绕岛一圈后就去场地,你们就先过去吧,嗐,本来我一开始就是这想法,全程我在天上飞,你们在下面追,这场面拍出来多牛哔啊,但我老婆不让,硬是给我安排了一辆小电驴骑过去,我是好说歹说才同意接完亲后跟着我飞一圈。”
薛勇从窗里伸出一个大拇指:
“哎呀,我天然哥总是那么天马行空,有想法!牛哇!对了,跟你商量个事儿,你们婚礼不是定在黄昏的时候嘛,所以下午啊,我就想跟哥几个飙一圈,这环岛公路,又没限速,放开了跑多爽啊!”
“你用劳斯莱斯飙车啊?”
“不啊,我换着开啊!”
“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我弟在哪辆车里呢?”
薛勇的大拇指换了个方向,向后指了指:
“帕加尼里呢。”
贺天然回头望了一眼。
“呵,这货还挺会挑,那郭淮呢?他是开的哪辆车啊?”
薛勇哈哈一笑:
“咱郭总怕把车给磕着了,跟沈哥一个车呢。”
贺天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那等会接完亲,他伴娘都接不到啊,这次伴娘除了你家婷婷外,都是平时跟艾青玩得好的朋友,其中更不乏一些单身的大家闺秀,他这不是错过了么?等会到了地儿你提醒他一句,要不然下午他没伴儿啊。”
“行,没问题!”
确认了伴郎团各自的情况,贺天然紧张的心情也落了地,劳斯莱斯慢慢回归了原位跟在了他的后头,贺天然本来还奇怪怎么忽然就退下去了,这时只见天空中一个黑影快速掠过,然后与他始终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原来是拍摄团队要拍一组从空中俯视后拉回车队正面的镜头。
贺天然盯着前方始终跟自己保持着距离的无人机,心里莫名感叹了一句:
这航拍飞得还挺好。
要是自己能把直升机开过来就更好了。
……
……
“接亲的车队来了吗?”
“好像来了,快快快,快把门关上!”
位于岛屿中部的山水别墅,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这岛上一隅的宁静,一群穿着白裙的姑娘们远远就听见了声响,纷纷激动了起来。
已经被各种气球与彩条还有红色“囍”字装点的屋子里,身着中式婚服,已经化好了全妆的曹艾青看着自己的姐妹们忙做一团,她端坐在床沿处,双手交叠在腹前,一颗心砰砰砰地快速跳动,心里也是紧张万分。
按照国人婚庆的流程,曹艾青一共有三套衣服,分别是婚礼现场的婚纱,接亲时穿的中式凤褂嫁衣,以及礼成之后招待宾客的旗袍。
“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就闯进来了!”
关上门的谢妍妍双手叉腰,白婷婷这时也来到今天即将成为人妻的好姐们身边,拱火道:
“艾青,等会你可不能给贺天然他们说好话啊,要不然就没意思了!”
曹艾青担心道:
“你们……别太过火了……也别太为难他。”
白婷婷提醒道:“你还没嫁呢,艾青!”
曹艾青交叠的手不知何时交叉在了一起,她的拇指相互打着圈,害羞道:
“我都坐在这儿了,这不是……早晚的嘛……”
白婷婷怒其不争!
别墅外,接亲的婚车陆续停好,统一礼服着装的伴郎团们纷纷下了车,贺天然走下小电驴后薛勇赶紧从莱斯莱斯的副驾里取来准备好的手捧花递了上去。
接过捧花的贺天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放眼看去,只见别墅大门外早已贴上一对十一字楹联——
上联:“鹤舞楼中玉笛琴弦迎淑女”
下联:“凤翔台上金箫鼓瑟贺新郎”
横批:“鸾凤和鸣”
“好一个贺新郎,我这老丈人整挺好!”
贺新郎、不,贺天然认出这副对联的字迹是曹奉尧亲手所写,他看得是心潮澎湃,时逢人生大喜之日,端是个意气风发,只见他振臂一挥,高呼一声:
“兄弟们,随我杀将进去接了你们的嫂子!跟我冲!!!”
“冲!!!”
这一下颇有一呼百应之势,伴郎团们非常给力,喊出震天的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接亲,而是抢亲了。
贺天然推开别墅大门,一群兴头正盛的伴郎们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入眼是偌大的中央客厅,现场精心布置过,看起来非常喜庆。
然而率领着众人进了屋的贺天然没走几步就忽然不动了,兴许是刚才那番动员太过到位,薛勇一下没停住,直接走到贺天然的面前,嘴里还高喊:
“冲!!冲!冫……”
他最后一个“冲”字还没喊出来,就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位长辈,那自然是曹奉尧、杨成璧以及白闻玉……
薛勇眨眼间就蔫了下来,默默后退了几步,临到贺天然身边,他小声来了句:
“这个得你自己冲了,天然哥……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啊。”
贺天然是着实没想到一进门就是个下马威,这士气提上来还没一分钟,三座大山就瞬间让身后的哥们些偃旗息鼓……
他腆着个笑脸,抬步上前,礼貌中又带着几分卑微,一一躬身叫道:
“爸~”
“哼。”
曹奉尧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后在桌前的茶具设备上烧起了水。
“妈~”
“欸,乖孩子。”
杨成璧倒是喜上眉梢样子,应了一句。
“妈~”
“嘿~”
贺天然叫了一声自己的亲妈白闻玉,而白闻玉是憋不住了,环抱起双手,被自己儿子的这副蠢样给逗乐。
按理说,亲家在婚礼之前是不用见面的,不过这房子本来就是白闻玉的,而且贺盼山现在跟陶微在一块,与其跟那家伙待一起,还不如跟亲家两口子多聊聊,顺便看一下儿子接亲时的表现。
“你们,这是打仗啊?在门口喊打喊杀的。”
曹奉尧沉声发问,兀自做起了泡茶前的工作。
“咳……爸,这不是大家为我高兴呢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来接艾青过门。”
“知道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要喊打喊杀,这样不吉利,知道吗?”
曹奉尧备好茶叶,贺天然乖巧得像个宝宝,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下次不会了……”
曹奉尧猛然抬头:“下次?”
贺天然心里“咯噔”一声,急得额头汗水都冒出来,他忙是挥手解释:
“没没没,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太兴奋,忙里出错,我注意,我改正!”
“……”
“……”
“……那你还站在这干嘛?艾青在楼上。”
曹奉尧没好气地朝着二楼甩了一个视线,贺天然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朝着身后的伙计们一招手,刚才还热血上涌的伴郎们也顿时变成了讲素质,树新风的三好青年,陆续走过曹家夫妻与白闻玉的跟前,临了还不忘叫一声:
“叔叔好,阿姨好……”
不过这种状态,也就持续到了他们上楼之前,到了别墅二楼,一干人等又恢复了之前的气势,他们走到新娘所在的卧室门前,家长就在下面,贸然撞门肯定要闹出动,他们才被说了,所以决定先拿出一番绅士风度来。
贺天然敲了敲门,声音尽量柔和,唱道: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门里头,果然发出一阵伴娘们的哄笑声,紧接着,只听姑娘们在门里很现实地唱道:
“不开不开就不开,要想进门来,红包拿出来!”
“……”
外头的新郎与伙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红包呢?”贺天然问。
“这呢这呢,哥。”
贺元冲拎着个袋子,里头都是已经封好的红包,而且厚度都不薄,这些红包主要还是接亲时用的,真到了婚礼,反而还用得少了。
贺天然拿起一沓红包,叫道:
“在我手上呢,怎么给你们啊?”
“你从地下的门缝里塞进来!”
贺天然刚要动作,伴郎中的郭淮不由说道:
“就这么给了?她们不开门怎么办?”
贺天然望着门缝想了想,再次叫道:
“红包太厚,门缝太小,塞不进来啊~!”
“不可能!”
门内第一时间就传出了质疑声,贺天然也不含糊,拆了手里那一沓红包装进一个里,他弯下腰,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费劲塞在门缝,很快他也感受到了门里头姑娘们发出的震惊之声,七手八脚从狭小的隙缝中把红包扯了进去,中途甚至还卡了一下,惹得站在门外的伴郎们笑得不敢出声。
“你看,我说真的吧,这个还是小的,还有更大的塞不进去,你们开开门,像这么大的我们还有一麻袋!”
贺天然引诱着,薛勇也趁势煽风点火:
“对啊,换做是我,你们可以不相信红包能有这么大,但是贺少爷的财力你们还不清楚吗?他撒什么谎都行,但是他要说自己没钱,那是万万不行滴!这红包塞一个都这么费劲,要是塞多了等会把门卡住,我们就真进不去了!”
话是好话,但是贺天然听着,怎么这么怪呢……
“薛勇你闭嘴!”
门内一听就是白婷婷的声音发出一声呵斥,薛勇下意识头一缩。
贺天然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这隔着门呢,你怂什么呀?
薛勇也是为兄弟豁出去了,袖子一捞,嚷道:
“婷婷,今天我还就当家做主了,就这种门,你信不信我一脚能踹开十个!快,快把门给爷们打开!”
这话一出,门里门外都是发出一阵笑声,贺天然对着兄弟附耳道:
“勇哥,你这牛哔吹得有点大了。”
“嗐,十个门踹不动就算了,可就这一个门还能把咱们这一群老爷们给难住了?”
“不,我是说你当家做主这事儿……”
“……今天你结婚,大喜日子,别说这些丧气话。”
很快,女眷们也有了应对的方案。
“你们把红包拆了,把钱分散了塞进来!”
“这也行?!”
郭淮忍不住叫出声,众人等着贺天然拿主意,他思索了几秒,当即有了断绝。
“拆!”
一众伴郎把红包拆开,将钞票递给贺天然,他将手里的红票票用纸牌摊牌的方式在门缝前的地上密密麻麻地打横摊开,然后双手一推。
“来来来,先送各位美丽善良的女士一条龙!”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么发红包的呀,而且这还不算完,贺天然很快又攒了一沓钱,两手打成一个扇,钞票也纷纷展开旋转组成一个圆形,里头还没惊讶完,他就又送了进去……
“别急别急,这里还有一朵好运莲花送给各位。”
一连两波,这红彤彤的钞票散开确实要比装在红包里更具有视觉冲击力,房里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骚动,贺天然站起身,又接过一沓票子,他又不傻,这光是给了红包不开门,哪怕再准备多一口袋也不够用啊。
他给伴郎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众人安静了下来,过了十来秒,房里见外面没了动静,终于是传来了声响:
“……这就没了?还有吗?”
“有,你听!”
贺天然用钞票组成的纸扇扇了扇风,只听“嚓嚓嚓”的摩擦声响接连不断,委实是诱人无比。
“这声好听吧,我还有更好听的,你们仔细听着啊——”
话音一落,他将手中的纸钞高高一抛,那种出手时的“钏~钏~”声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就连门外的伴郎们听了见了也是仰着头躁动起来。
纸钞纷纷落地,贺天然继续引诱道:
“刚才那么给还是太麻烦,我们就把钱扔外头了,等会你们出来自己拿。”
贺天然给伴郎们一个眼神示意,一伙人当即是把一口袋的红包全部拆开,取出钱后往天上一撒,一时间纸钞特有的那种“钏”声接连不断,这可真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动静了。
“我淦,这可太爽了~我结婚时也这么干!”
薛勇一边撒钱,一边极欢乐道,他虽然也是个有钱的主,但平时谁能找到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撒着玩儿啊?
“薛勇,你敢!”
门里再次传来白婷婷的呵斥,但显然这次就力不从心了许多,门外一群人撒得不亦乐乎,动静怎么大怎么来,这阵仗,还以为撒了几百万在外头呢。
而里面的女眷们听着,心里好奇难耐,她们都有同一个疑问——
外头真的在撒钱?
要是真的,那可太刺激了呀……
这一招也果然奏效,没过多久,卧室的门不作声响地开启了一条细缝,里面全是姑娘们好奇打量的眼睛,贺天然反应过来,大喊:
“门开了,快冲~!”
他一把撞在门上,里面的伴娘们“呀”地惊作一团抵着门,撒钱的伴郎们回过神,也是纷纷怪叫着冲了过来挤到了一起。
贺天然都快被这群牲口给挤变形了,好在这时门内的抵抗也终于撑不住,彻底被冲开!
众人鱼贯而入,一时间不算窄小的卧室里站满了大半的人,男方这边黑色礼服,女方那头白裙露肩,这么一看,还真是泾渭分明得很。
不过即便如此,贺天然的目光自打进门之后就一直锁定在了那个坐在床沿,身着一袭红色嫁衣,美目流转间柔情无限,往那一坐,目光一递,便足以让春山为之倾颓的曹艾青身上。
一想到从今往后,她将成为伴随自己一生的妻子,少年时不敢言说的爱恋终于在这一日变成了阳光照进了现实,贺天然喜不自胜。
他手持捧花缓缓上前,正待发言,忽然被几位伴娘拦住。
伴娘团为首的白婷婷发话了:
“等会新郎官,我们还不能让你这么快把人接走,而且新娘现在也走不了。”
贺天然疑惑问道:“为啥走不了?”
一旁的谢妍妍笑着补充道:“艾青姐的婚鞋被我们藏起来了!肯定走不了啊!你们要把她的婚鞋找出来她才能跟你们走!”
贺天然凝目看去,曹艾青赤裸着一双小足,白皙的脚背上血管清晰可见,此刻可能是因为被视线注视着的缘故,她晶莹剔透的脚趾头微微蜷缩着,煞是可爱。
男人视线上移,新娘果然是小脸飞霞,不敢与他对视。
好家伙,这门也闯了,红包也给了,最后还能被一双鞋给难住?
“快快快,兄弟们,找鞋找鞋!”
贺天然一声令下,一帮大老爷们是翻箱倒柜,是什么床底啊、墙角啊,窗户背后啊每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一群女眷们看这帮臭男人是为了找双鞋,跳的跳,爬的爬,模样滑稽至极,顿时是笑前仰后合,就连曹艾青看贺天然焦急忙慌的模样,不免跟着是忍俊不禁。
“有了有了,哥,空调外机上有一只!”
贺元冲算是立了功,趴在窗沿上身体向下探,几个伴郎拉着他,得亏是这空调外机安装的位置就在窗户边上,要不然真拿不到。
“你们这也太能藏了吧?”
贺天然汗颜。
“别高兴得太早,还有一只呢!”
白婷婷好整以暇,看起来对自己藏东西的手法很自信。
找一只都这么费劲,另一只得多难找啊,贺天然悄悄擦了擦汗,这别墅也挺大的,要是婚鞋不光藏在这个房里,那么今天把房子翻个底掉都不一定能找齐。
贺天然看向薛勇,示意这时候不出卖色相还等什么时候啊?
后者也是会来事,顿时是放下爷们身段,凑上前去娇里娇气地摇着女友的胳膊,哀求道:
“哎呀媳妇儿~你跟我说说,你把另一只鞋藏哪了?”
“噫,你滚啊,离我远点……”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此作态真是让人辣眼睛,这下不仅是白婷婷又是嫌弃又是好笑地推开他,在场大部分人都捂住了眼,暗自偷笑。
贺天然强忍着恶心的笑意,心想还好老子结婚在小勇哥前头,以后做不成伴郎了,这伴郎可比新郎难做多了,等会一定要给小勇哥包个大大的红包,他可付出太多了……
套不了别人老婆的话,贺天然看向自家老婆,他只见曹艾青同样看着他,嘴唇轻启,暗暗比划出两个字——
“我爸”
嗨呀,这还是自己媳妇知道心疼人啊!
贺天然当即是扭头,不顾众人费解,他快跑着冲下了楼,重新来到曹奉尧面前。
这时桌上的茶叶已经泡好了,老丈人正跟着亲家聊天,见贺天然去而复返,他明知故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贺天然仔细瞧了瞧,自己老丈人现在一身正式的唐装,口袋都没几个,身上肯定没有藏鞋的地方,所以他笑了笑,开口道:
“爸,我给艾青找鞋呢,要不……您让一让,挪挪位置,她们可能藏你坐的沙发上了。”
被说穿了曹奉尧嘴里“啧“了一声,也不再隐瞒,从身后拿出另一只婚鞋来交了过去。
只是贺天然接过来时,老丈人还稍微有点舍不得,无奈女婿一用劲就扯了过去,喜滋滋地点头哈腰道:
“谢谢爸谢谢爸,我先上去,等会我们就下来给您奉茶!”
贺天然拿着鞋,双腿捯饬着就往楼上跑,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长辈们的笑声与絮叨:
“哈哈哈,瞧你刚才那舍不得的样儿!”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鞋在我这儿呢?肯定是你女儿给他报了信儿,欸,女大不中留啊……”
……
“拿到了!拿到了!”
贺天然去了两分钟,一屋子的人全都满脸含笑地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就自动给他与新娘之间就让出了一片空位。
“呼~”
男人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走到自己爱人身前,随后在一片艳羡声中,他单膝下跪……
“艾青……”
“嗯。”
女人轻轻应了一声,低眉垂首,玉面含羞。
贺天然捧起她柔弱无骨的小脚,纤细的脚踝,吹弹可破的乳白色肌肤,手指只要轻轻触碰,就能够弹滑地压下,而足弓内侧的弧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了一道温暖的弧光。
贺天然眼中清朗,他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亲吻脚背,容易让妻子觉得尴尬的亲密举动来,他只是认真又充满了爱怜地给她穿上鞋,然后拿出一旁的捧花,抬起头,真挚道:
“艾青,我来接你过门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四周的兄弟姑娘们捂着嘴,发出的羡慕声响也不敢太大,生怕是打扰到了这浪漫一幕的发生。
曹艾青接过他手里的捧花,宛若接过这世间的珍宝,众人的视线让她羞涩地用花束遮住了脸,在花朵的衬托下,她露出了一双眼。
但即便看不清她的全貌,众人亦能感受到那双笑眼里,在此刻,绽放出的无比灿烂与幸福。
只听她嗓音不大,却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已经等你好久了天然,我们,走吧——”
第九十一章 剧终:梦中的婚礼(中)
由于婚礼的时间是定了黄昏时刻,所以除了早上来帮忙的伴郎伴娘们,婚礼的宾客大多都是下午陆陆续续到齐,等婚礼结束到了晚上,客人们可以选择留岛住一夜,或者乘坐贺盼山安排好的派对游艇,直接从脱墨江口返回港城市区,并且沿江游览都市夜景。
那么这么安排,下午就空出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正好留给工作人员布置现场,而整体现场的设计是曹艾青一早对接好的,很多设备与装饰已经提前进场了,所以真正布置起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并且在现场特意请了几支乐队和DJ负责下午的暖场,让提前到场的客人们不至于太无聊。
下午两点半。
接完了亲,吃完了午饭,贺天然与曹艾青暂时就分开了,姑娘还要改妆换婚纱,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贺天然就会亲手从曹奉尧这位父亲手中接过曹艾青,正式履行一个男人与丈夫的职责,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从学生、男人再到如今的丈夫与以后终将成为的父亲,面对即将在身份上迎来的转变,贺天然光想想就是激动、兴奋、焦躁、这使提前达到现场的他有些坐立难安,朋友们看出了他的焦虑,但这种事还真没什么可劝的,于是就只能随着他在现场走来走去。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
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
就在这时,婚礼现场的音响中,传来一阵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嗓音,这是请来的乐队进场了,正在试音。
贺天然朝已经搭好的T形台上看去,这个乐队其实不是什么有名的乐队,但主唱与乐手们的配合十分默契,主唱是某个音乐学院的老师,乐队名叫什么“烟角巷”来着,在正阳街和大学城那边分别有一家同名的酒吧和Livehouse,其背后的老板就是乐队的鼓手陆Alun。
贺天然因为等会在婚礼上也要唱歌,所以已经是提前跟乐队沟通彩排过了,并且在互相了解后,知道这支乐队的成员当年都是贺盼山玩摇滚时期的迷弟,这让他不由是忍俊不禁,感慨怪不得这次婚礼的乐队能找上他们了。
如果贺天然还有记忆的话,他应该会很开心能在婚礼上见到这群老朋友,因为这个乐队,就是他当初为了参加艺考被迫打工时,加入的第一支乐队,是支撑着他追求梦想的起点。
不过现在时移世易,因果的了却让贺天然没有参加过艺考,自然也不会到烟角巷去打工,就更不会结交这群玩音乐的朋友了,所以哪怕是现在已经认识了,在交流时,也难免是客套与生疏居多,于是贺天然就没有第一时间去打扰他们工作。
现在音乐起来,台下的来宾们零零星星地坐在各处欣赏起了乐队的表演,一些伴郎伴娘们趁着此刻风和日丽,计划着在岛上的各处景点打卡,也有早上忙累了的人在现场休息的,贺天然环视了一圈,便看到了独自坐在一角发呆的郭淮。
贺天然微微一笑,走了上去,坐在他身边。
“想什么呢?”
郭淮扭头一看,同样是笑了起来。
“没想什么,放空呢。”
这句说完,两个男人都靠在椅子上,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这在百忙之中难得的闲暇时光让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片刻。
我在鼓楼的夜色中为你唱花香自来,在别处沉默相遇和期待
飞机飞过车水马龙的城市,千里之外不离开
……
舞台上的一首《春风十里》继续着,郭淮在侧耳倾听中不由看向现场的布置。
现在婚礼的仪式区已经快布置好了,红白玫瑰装点出主色调的圆形拱门划分出了会场与舞台区域,同时,这道门也是整个仪式的起始点,而且这个位置是根据落日的位置特意选的,当婚礼进行时,从拱门朝内看去,就能看到新人们与落日霞光相互辉映的美妙景象。
“之前听你跟艾青说起过,你们这次婚礼策划的主题是……‘诗’,对吧?”
郭淮忽然问道,贺天然点点头:“没错,这也是艾青为这座岛设计博物馆时,所作出的一个概念定义,叫‘孤岛的诗’……”
男人回想起妻子当初对自己的阐述,嘴角就忍不住挂上一缕幸福的浅笑,他继续道:
“她说,我们读诗写诗不是为了好玩,我们喜欢诗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份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商业、法律、IT、医学,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绘画、戏剧和舞蹈,这些也都充满了生活的意义。
因为我们的存在,让这些美妙的东西得以延续,诗歌流传千百年,不仅让我们体会到了前人的喜怒哀思,也让今时之人多出了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写诗的人可能会觉得孤单,但读诗的人一定不会,因为在感同身受的那一刹那间,这种情感的链接,就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
所以,艾青决定了这个主题,她要给这片岛屿奉献出一首‘诗’,让孤岛,不再孤独。我想她将我们的婚礼沿用这个定义,也是想让我俩在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时,在新婚的这一刻,共同完成一次链接,成为这首诗中的一部分吧。”
郭淮默默听完,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良久。
“我……至今都理解不了什么叫艺术,但你说的那种‘情感链接’,我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的,文绉绉的话我可能也说不上来,但就感觉……真好,我很羡慕你俩的这种浪漫与……契合。”
“嗐,其实也不需要懂什么艺术,你只需要懂你爱的那个人就可以了……对了老郭,这个送给你。”
话说着,贺天然就从礼服的夹层中取出一支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受到任何挤压变形的白玫瑰。
他递给了郭淮,道:
“拿着吧,这是艾青特意让我把它带给你的……”
郭淮接过后为之一愣,贺天然继续说道:
“艾青知道你不会参加什么抢捧花的活动,所以这是她从捧花中单独取下来的一支送给你,白玫瑰的花语寓意着纯真的爱,我、婷婷、艾青、还有你郭淮,我们从高中认识,如今年过而立,十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而其中所付出的感情,是值得一次回应的。”
郭淮几年前的职务是某高企的技术总监,后来下海创业,当过学生会主席与公司高管的他自己做起了老板,虽然目前公司规模尚小,但已经有了很不错的起色。
他一直都是独身,听说他母亲给他安排过几次相亲,但最后都以性格不合为由无疾而终。
其实郭淮平时在公司的风格与为人都是很果断的,不会像今天这般的腼腆少言,而可能也只有在今天,在这些老朋友面前,他才可能以如此的面目示人。
“天然我……欸,那时候不懂事儿……你别误会,我对艾青早就……”
面对老友的神色匆忙,贺天然哈哈一笑,狠狠拍了两下对方的背,只打得郭淮身躯摇晃。
“哎呀,不用解释,呐,我这两下算是打过你了啊,不多说什么了,我觉得我们那个时候想的事,不能说成不懂事,相反……我觉得是一段很珍贵的回忆呢。”
“你……不介意吗?”
“怎么说呢……”
三十一岁的贺天然收回手,双手交叉搁在脑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眼眸中映照着碧蓝的天空,缓缓回忆道:
“我记得那时我们都挺内向,面对艾青这样顶好的姑娘,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别人跟我们说一句话都会害羞,就别提主动跟人女孩搭话了,可是喃,哪个男人在读书的时候,在少年的时代,没喜欢过那么一个女孩呢?
那个姑娘或是温柔了时光,或是惊艳了岁月,总之她们就这么我们最思春的年纪里扎下了根,这并不是一件需要去解释的事,也并非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你说真是奇了怪了哈,那段青春时期所认识的人,喜欢上的人,哪怕没说过几句话,却总能记上很久很久,过了三十岁之后我再回想起来,总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不管是那个被爱的,还是那个爱别人的,因为再当我们提及这些往事时,就是‘我十几年前被人爱过’或是‘我十几年前喜欢过某个人’这样的句式为开头了……
你瞧,但凡将这种少年情事加以时间的前缀,总能酝酿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
以前我很讨厌长辈吹嘘一些峥嵘回忆,因为我感觉那是迟暮的人才喜欢做的事,真正的英雄根本就不屑说起自己以前的战绩。
不过现在我逐渐能理解了,如果还能继续牛哔的活着,谁又愿意歇哔呢?
故事里的英雄永远年轻,故事里爱情永远浪漫,但现实不是,于是乎,老去的人们,只能把一段段回忆,演变成一段段或许不那么连续的故事,因为在故事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已经够幸运了,我的爱情开花结果了,我把我的青春故事带回了现实,但我不能因为我的幸运,而去嘲笑别人的故事羞于启齿,而且每个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不是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跟艾青,都想让大家的故事尽可能圆满些,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老郭,这朵花,你就收下吧。”
“……”
把所有的春天都揉进了一个清晨,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莫名的情愫啊,请问谁来将它带走呢?
只好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不知不觉,一首歌接近了尾声,郭淮凝视着手中的纯白的玫瑰,心中有一股暖流控制不住地涌上了眼眶,随后他别过了脸,他的手,似乎在眼角擦拭着什么东西,贺天然视线望着舞台上的乐队表演,手却再次拍向了这位老友的背,这一次,他力道很轻。
“天然,你不是幸运……”
片刻后,郭淮忽然是瓮声瓮气地那么说了一句。
“啊?”
再次回过头的郭淮除了睫毛略显湿润外,神情已是恢复了常态,他由衷说道:
“艾青很善良……你也是,所以你们能在一起,并不是运气。”
贺天然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还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善良,老郭你可别诓我哦。”
郭淮摇摇头,望着手中的玫瑰认真道: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妈就跟我说,男人有钱才有底气,而为了有钱,有底气,我努力学习,拼命工作,我想在港城能有一方安身立命的居所,能有自己的事业,但拥有了这一切之后,我再次回味起这句话时才恍然发现,在我有钱有底气之前,我更应该学习的是成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男孩。
能拥有你与艾青这样的朋友,我本应在你们身上学会好多东西的,但可惜,我醒悟得晚,当我发觉有些品质与努力是同样重要的时候,很多事都已经发生过了,比如勇气,比如善良,就像你当初拉着我,一起为艾青主持公道一样。
天然,如果没有你,当时我不可能站出来的。
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保持着理智,我中肯、不惹是非,不会发疯,不让情绪失控,不站队也从不表态。
我沉默,什么都接受,钟摆永远停在中间位置,我看到一些人在哭在喊,在愤怒在手足无措,我也沉默,也什么都接受,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努力奋斗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对他人却严谨巧妙地避开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好交集,这很自私,但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便利,可是我越这样,就越觉得自己活得有点不像人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有了钱,有了底气,但好像也并没有成为一个男人,我的自私也未必是清醒,这更像是一种……懦弱吧。
所以天然,艾青选择你,不是没有道理,我也坚信,这样一个你,一定可以带给她幸福。”
贺天然双手环抱,不亦乐乎:
“那是当然,毕竟玫瑰给你了,人我就先娶走了,这可是不能让的,哈哈哈哈。”
郭淮像是卸掉了一个包袱般站起了身:
“我的故事很圆满,谢谢你们夫妻俩人。”
说完,他重新将手中的白玫瑰递给贺天然。
“你……啥意思啊?”
郭淮难道是很有底气地回了一句:
“祝你们新婚快乐,这朵花我就当借花献佛了,不过等会艾青的手捧花,我特么必会抢到!”
贺天然乐到不行,接过花后竖起大拇指,连声道:
“槽,好好好,牛哔牛哔牛哔~!”
关于艾青白银盟的感恩单章
大家好,这里是骚骚。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开了单章,心情真是……万分荣幸与微妙。
情况是这样的,上个月底群里的读者们打算给艾青众筹一个白银盟,原本我想着应该没有这么快,而且作为一个LV2的扑街作者来说,着实没有自信能够收获到这么多的支持,谁知消息发出去的第二天就已经筹集了大半,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就已经筹齐了数额,所以决定今天以“骚茶书友会”的名义进行打赏。
欸,我是万万没想到,我开单章感谢的速度,比我更新都快……
我很感动与感激大家对角色的喜爱,这本书更新一直断断续续,成绩也是在上月被大佬打赏之后才陆续有了起色,这本书能走到这一步,十分不容易,能有一些成绩,群里的老人们都很高兴,现在不光是群友,包括我也开始自诩自己是个“养成系作者”了。
废话就不多说什么了,以下是本次打赏骚骚的大佬名单(以Q群昵称为准)——
暗飞萤自照
韵游四海
骑着乌龟抓兔子
李逍遥
天王
瑜子歌
艾青的猫
Kingway
契阔话温凉
本群第一骚吹
flyer
舍不得
文丁
瞳昽
htttth
梦里云归何处寻
早悟兰因
灵明
左温凉右艾青
听雪
夜半书
萃幽香
Q群管家
感谢以上二十三位朋友,排名按记录时间为准。
谢谢各位的鼎力支持,还是那些在平台上打赏、支持、投票、留言,而我来不及感谢的书友们,我这个小扑街走到这一步,各位都有责任。
最后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在群里的名言:
“谢谢各位在群里的活跃与推书,营造了一种我火了的错觉,但我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你们这样一群书友,我怎么还是扑街……”
哈哈哈哈玩笑,总之还是感谢各位,让我这個小透明获得了一种无以言表,却异常满足的创作正反馈。
感恩大家!
跪下了!
以上。
第九十二章 剧终:梦中的婚礼(下)
夏天的海岛,海风中掺杂着一种橘子味的香气。
草坪上,由帐篷搭建起来的临时化妆间里,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
已经脱去喜庆的凰褂,换上一件宽松T恤的曹艾青正坐在镜前,任由妆发老师为自己打理着接下来的妆容,她拿起手机,一条消息传来,发消息的人早已设置在置顶的位置,而备注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老公。
“刚才被夸奖了呢,是没听见过的词儿,有点高兴(狗头)”
“噢,还有我没对你说过的夸奖吗?是什么?”
“善良。”
曹艾青的眼睛静静盯着手机屏幕,顿了一会,回复道:
“郭淮跟你说的?”
“嗯,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哦,这小子后来又把花还给了我们,说一会要凭真本事把你的捧花抢下来,哈哈,要是他真抢到,白婷婷不得锤死他啊?”
新娘看着这些文字莞尔一笑,不过她并没顺着捧花的话题继续往下聊,而是如此回应道:
“虽然你老是欺负我,但是不可否认,我老公就是一个善良勇敢,值得托付的人呢~!”
对面迟疑了好几秒,估计是在对着手机傻笑呢。
“所以,你这句话的重点,是我老是欺负你,对吧?(狗头叼花)”
“(⊙⊙)……关乎我老公对夸奖过敏这件事,我一直都是存在着困扰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夸奖的力度还不够,贺夫人以后请务必要加大力度才行!”
“哼~”
曹艾青简单回复了一个字,对方没了再回复的意思,这番逗趣算是到此为止了,不过女人没有放下手机,她想了想,又打下这么一行字:
“老公,你紧张吗……?”
只是光标在文字之后闪烁了好几次,她终究没有把这句话发出去。
但正当她要将手机重新回放桌上时,机身又是震动了两下,贺天然再次发来了一条信息——
“老婆,我好紧张啊,你紧张不紧张啊?我们来赌一下等会谁先哭好不好呀,爱哭鬼~”
……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两个人心有灵犀,心照不宣的这种事吗?
是偶尔一次的巧合、还是长久以来的磨合、亦或许是两个人与生俱来的契合,这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是能够让人为之悸动的。
“为什么要比谁先哭呢?我更想看到你笑着娶我。”
“是笑着的啊,毕竟只有喜极才能而泣嘛~小傻瓜!”
曹艾青注视着这句话良久,不知不觉间嘴里浮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低声嘀咕着:
“我才不会先哭……”
紧接着,贺天然那边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在迎宾区域里摆放着的大幅结婚照,照片里,天上正下着雨,贺天然撑着一把黑伞,身体微微后仰,他的脖子被身着一袭婚纱的曹艾青双手环住,女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束花,一只脚微微向后勾起,像是一只一下就冲进了爱人怀中避雨的白鸽。
这幅雨中相拥的照片里,雨水、笑容、动作、道具都颇具视觉冲击力,这也两人在海量结婚照里最喜欢的一张,只是两人喜欢的理由各有不同,贺天然喜欢的理由如上述一般,而曹艾青,则更为纯粹。
“这张照片的感觉像是你想在雨中保护我,但我也不怕淋雨,我只是想拥抱你,而恰好你也有伞。”
当初在看见这张照片时,她如是说道。
现在在自己的婚礼现场再次看见这张照片,脑中不由想起一些遥远的往事,她不禁在聊天框里鬼使神差般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要是当时我能有这张照片,我就不会输了。”
很快,贺天然那头传来疑问:
“啊?什么输了?”
曹艾青心下一乱,不知要怎么回复,但贺天然已经联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帮她缓解了尴尬:
“你是说婷婷跟小勇哥他们结婚照拍得比我们早这件事吧?嗐,他俩也是奇葩,去年拍的结婚照,婚期今年才定下来,不过我们弯道超车,婚礼比他俩早七八个月,你属实是赢麻了好吧!”
“嗯……”
“看不出来,我媳妇这胜负欲还挺重,啧啧啧~”
“好啦好啦,听说下午客人会很多,你要跟你的伴郎们接待好哦!”
“Yes,Madam!”
看见消息,曹艾青笑着放下了手机,身后传来妆发老师的热络地询问:
“艾青姐,一会你口红的色号,是打算用正红还是橘红?”
“你先涂一下我看看呢~”
“好啊,其实还差蛮大的。”
化妆师用两支口红分别在自己的手臂上竖着画了两抹颜色的对比,解释道:
“正红就比较偏正式,大气一些,一般婚礼在酒店啊,或者是出席晚宴啊我都会推荐用正红色;但咱这次是户外婚礼嘛,而且是在下午黄昏的时候,所以橙红色就会显得水润清透许多,而且里面还掺杂了一丢丢的细闪,在阳光照射下就会很有活力。当然,如果艾青姐你都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别的,我都涂一下你挑挑?”
“不用。”
曹艾青闻言摇摇头,仔细看了一会化妆师手上了两抹口红颜色,指了指右边的道:
“用这个颜色深一点的。”
“好,正红其实也很好啦,很稳当,在这种场合之中,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类型。”
化妆师收了手,继续整理着曹艾青的头发。
新娘子凝视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沉默了片刻,犹豫道:
“要不然等会……咱们都试试?我也拿不准主意……”
化妆师点点头,调笑道:
“可以呀,这个又不是很麻烦的事,我们可以试到你满意为止,艾青姐,你一定很紧张吧?”
“是啊,这种事,谁能不紧张啊……但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好久好久啦……”
镜中的曹艾青直视着自己,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
……
日头渐渐西斜,远方的阳光变成一条漫无边际的金线,蔓延过海岸。
彩色的气球被扎在现场各处排列整齐的白色椅背上飘飘晃晃,圆形的拱门下,铺就了一条直通舞台的纯白长毯,走道两旁簇拥着各式花朵植被,乐队早已奏起了一曲浪漫而舒缓的旋律,主持这场婚礼的司仪兼新郎,也就是贺天然,此时已经站在了台下,与音响师、摄影师、婚礼策划等负责人们沟通着最后一次流程。
对的,这场婚礼的主司仪就是贺天然自己,这是他自己的决定,理由也很简单,没有任何司仪,能比他本人,更合适来向今天观礼的人们介绍他们的爱情。
曹艾青对这个提议欣然接受,两人对这场的婚礼的理解是一致,一方面,他们要给父母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明媒正娶;而另一方面,他们更想要一场只属于他们之间的专属仪式。
用天然哥的话来说就是,玩嘛,要是人生在世玩都不会,那多可惜啊。
不过,玩,也要认真地玩。
特别是这一次。
所以,贺天然也不是没有两手准备,策划团队那边已经找来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司仪坐镇,全程就坐在音响台旁边,要是新郎在台上忘词了、紧张了,他就会负责垫话帮腔,必要时就出来救场。
“各位先生们,女生们,新人的双亲与亲属们,以及两人的兄弟与姐妹们,尊敬的来宾们,现在大家可以陆续入座了,贺天然先生与曹艾青女士的婚礼仪式将于十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在工作人员的一声通报之后,草地外围的来宾陆续通过拱门走进观礼区坐下,尽管这次婚礼在户外举行,但许多想要凑热闹的游客都被远远地拦住了,贺天然与曹艾青虽都不是什么明星,可这次的来宾之中不乏一些商界巨擘与政界人士,这主要是贺盼山那边的朋友,所以隐私与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
曹奉尧与杨成璧那边也来不少人,但相较而言就没有那么麻烦,除开一些亲戚,主要还是一些学术界的人物。
山海集团除开贺盼山这位父亲外,整个十一人的董事会成员与各部门的高管们也来了,其中贺天然所率领的投资部来人是最多的,因为别的部门只有高管能受到邀请,而投资部是贺天然的大本营,自然受邀的就最多。
不过这些参礼的人员加起来,拢共就一百五十多个人,还没这次的婚礼的服务人员多,其中更多的是贺天然与曹艾青双方熟识的朋友,这正好是一个大型户外婚礼理想的人数。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当大家坐在高崖偌大的草坪上,面朝大海,当夕阳徐徐西下,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金水是这样的恬静,辽阔,使人们一面有了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沉溺在着这落日熔金的浪漫之景里。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拱门外徐徐走入,乐队的音乐的一变,本还在拍摄美景的人们纷纷回过神,望向这个身影,年轻的朋友们已经欢呼沸腾了起来,直至他走上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向参礼的宾客们鞠了一躬。
当贺天然再起直起身,脸上的那种紧张与窘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自信状态。
“感谢大家参加我与艾青的婚礼,也感谢大家能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见证我们的爱情。”
贺天然沉着发言,语气可亲。
他朝台下放眼望去,自己的父母久违地坐在了一起,夕阳的光辉照耀在他们脸上,他们也看着自己,那是……自己童年时最企盼的慈爱目光。
尽管现在仪式才刚开始,坐在他们左侧的王妈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水,整个人就痴痴望着台上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贺天然不敢多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太久,因为这些视线一经触碰,他心中就会忍不住发涩。
谁又能想到呢……
当初那个腼腆内向,寡言阴郁的男孩,会有一天,大方得体地主持着自己的婚礼,他会向所有人,说起自己的爱情故事。
“首先,今天我是抱着一种极其激动与忐忑的心情站在这里,所以大家先给作为新郎的我,响起第一次掌声,好吗?谢谢。”
台下一阵掌声与欢呼声响起,贺天然努力平复着心情,等到声响停息,他继续道:
“今天风和日丽,夕阳掺杂着海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不过可惜,在上台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感受到,兴许是我太紧张了,今天一直宛若身在梦中,直到在上一刻,大家响亮的掌声才勉强把我漂浮着的魂灵拉回到了身体……”
台下一阵笑声。
贺天然手持话筒在台上缓缓踱步。
“其实在决定这场婚礼之前,我跟艾青有过许多对婚礼的想法,关于一生的誓言,我们彼此都向对方说过许多次了,所以直到这一刻,我一直都在纠结,作为新郎,我应该说些什么……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艾青还没有正式出场之前,我想向我的家人与朋友们,隆重介绍一下我的妻子,曹艾青。”
男人面上露出了幸福的回忆之色,他不自觉带着微笑,即使手中没有任何的手稿,但说起这个来,他亦不需要任何的提示。
因为那些想要说的话,早就他的心里演练过好多好多次。
“我想了很久,要用怎样的字句去描述我的妻子,首先,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柔韧。
她总是非常坚强,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情,她总会坚持去做到,而不是需要他人的帮助,她在这方面是一个比较轴,认死理的人,但同时这也是她的优点。
比如她从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改变过,后来在高中时她就只填了港大建筑系这么一个志愿,紧接着她又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五年之后考上了伦敦大学的巴特莱特建筑学院。
因为这份韧劲,她终是踏进了自己梦想中的殿堂,我很佩服她,因为我懂事得很晚,直到快大学毕业那会,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然而我也很幸运,我得到了她的垂青,我相信这么一个她,也一定会爱我很久很久吧,所以,我会一直支持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贺天然顿了顿,台下的人被他的述说所吸引,入神地听着在他轻言细语,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自己生命里的另一半。
“第二,她细腻又敏感,她总能洞察出我的情绪并愿意在深夜与我长谈,去解开我的心结。她也总能设身处地去考虑我的感受,最大限度地包容我的脾气,所以我也希望给她多一些,再多一些来自于我的关爱,让我也能成为她温暖的港湾。”
话音落地,来宾里年轻的朋友们忽然躁动了起来,只因在花环拱门之外,曹奉尧正牵着自己的女儿,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美丽到梦幻的姑娘,身着一袭象牙白色的华丽婚纱,镶珠蕾丝鱼尾的设计,婚裙上绣绘着纯洁的花蕾图案,加以轻盈的羽毛衬托,既觉轻灵又显优雅,而其中各处装饰的奢华洛世奇水晶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层圣洁的光耀。
女子似从天上来,她一手牵着自己的父亲,一手拿着捧花,金光缠绵在她的发梢,面朝的夕阳就像是神明之光,慢慢牵引着她向前走,哪怕长长的头纱笼罩住她的面容,但人们依然能从这依稀的朦胧中,洞见那份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
这时,婚礼现场早已准备好的管弦乐队,把持着大提琴的老师拉动了琴弦,一首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序曲》就这么缓慢、悠扬地在这座孤岛的涯畔,在这个金色流光的黄昏,漫天飞扬了起来。
而与其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低沉中压抑着激动的声线。
“第三……”
因新娘的到来而好奇的人们再次转头,他们注视着舞台上的贺天然,屏息以待。
而贺天然则直视着那个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天使,当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眼眶就泛起了红,拿着麦克风的手也轻微地颤抖着,不过这些,都阻止不了男人用着不大,却足够坚定与深情的口吻,夹带着些许藏不住的颤音,说出接下来三个字——
“我爱她。”
当贺天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原本只是古典乐的旋律中,却忽然响起来了来自乐队主唱的歌声。
Ineedanotherstory,我需要另外一个故事
Somethingtogetoffmychest,让我卸下心头重担,重获自由
……
一首来自于一体共和的《Secrets(秘密)》自然地插入到了这场浪漫的婚礼之中,古典音乐与现代编曲的结合是如此巧妙,随着鼓点的一声声响起,旋律从悠扬,一点点转变成了无比的热烈。
Tellmewhatyouwanttohear,告诉我,你想听到的一切
Somethingthatwilllightthoseears,那些让你耳目一新的事情
……
当主唱的嗓音从低沉再缓慢爬到高昂时,全场无论是古典的弦乐团,还是流行摇滚乐队,所有的乐器都交织在了一起,成为了这梦幻婚礼中的一部分,气球被放飞升空,坐在走道两旁的伴郎伴娘们拿起椅下准备好的花篮,带着欢笑地抓起一把花瓣,洒向天空……
而在花瓣纷纷飘落之间,曹艾青穿过拱门,缓缓踏上白毯。
每个人都沉溺在眼前所见与耳边所听的完美情景中,炽情烂漫的浓烈情绪在所有人的心间点燃,人们不由站起身,想要更为真切地,见证着这夕阳下的金色一幕。
Thistime,此时此刻
Don'tneedanotherperfectlie,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完美谎言
Don'tcareifcriticsneverjumpinline,也不在乎突如其来的指责
I'mGonnagiveallmysecretsaway,我会倾吐所有的秘密
……
在贺天然的视野里,世间仿佛按下了慢放键,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由与炽烈,父亲眼角的褶皱,母亲睫毛的湿润,朋友们脸上的欢笑,气球寸寸地升空,徐徐落下的花瓣以及妻子头纱缓慢摆动时,划出的弧度……
种种的一切汹涌地冲向他的眼底,近乎是凭借着人的本能,男人艰难地挪动着步伐,走向他的此生挚爱……
这样短短的一段路,他好像走了好久好久,他好像听见了人们的欢呼与口哨,他好像也听见了美妙的歌声,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喜极而泣,种种的声响杂糅到了一起让他分辨不清,直至最后,他听见了一句——
“天然,今天我把女儿托付给你,当你牵过艾青的手,未来的日子,你们就即将扛起一个家,这份重量绝不轻松,若要长久地走下去,它必然会让你疲累、烦躁、苍老、甚至是想要放弃,所以我请你在此时此刻,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你愿意吗?”
所有的声响骤然消失了,只有这一席话,在贺天然心底回荡着,久久不息。
对了,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对了,今天是他终于找到了家的日子。
对了,今天是他,梦想成真的日子。
不知何时,走到老丈人与妻子面前的贺天然,已是泪流满面……
可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吵着闹着想着要到处去寻找爱的小孩了……
他迟缓而郑重地点了两下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
“我,愿意。”
他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向着妻子的父亲,掷地有声地给出这样的承诺。
“好……好……好……”
此刻这位老父亲的眼中亦是闪烁着湿润的光芒,他嘴唇与下巴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在嘴里喃出了几个“好”字后,脑袋也控制不住地点动了两下,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贺天然的脸,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一下像是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竟然是瞬间,便增添了几分老态……
随后,他终是将自己的女儿,亲手交付给了另一个男人,他默默转过身,退下了舞台。
新娘忍不住扭过头,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印象中那个一直如山的背影,原来双肩也有耸动的一天……
贺天然感觉到妻子的手也在默默颤抖着,他轻唤了一声:
“艾青……”
妻子再次转过头,贺天然暂时放下了牵着的手,用双手慢慢去掀开了曹艾青的头纱。
精致的薄纱之下,是一张早已哭得眼泪婆娑的脸……
但贺天然觉得,这是妻子最美的一面。
“爱哭鬼~”
他嘲笑了一句,但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见犹怜的曹艾青看着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伸出手放在了贺天然的唇上,双指叉开,分别在他的左右嘴角比了一个“V”,轻轻地往上顶了顶,让对方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现在一副怪相,怎么还有脸说我啊……”
曹艾青的话语里还带着微微啜泣,贺天然不再去争辩,安然领受了妻子给自己安排的笑容后,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台下来宾的掌声、欢呼声,祝福的喧哗声顿时大作,甚至都盖过了方才因为交谈而暂息,如今新人携手后又再次响起的乐队音乐。
“天然哥,好样的!”
“艾青!一定要幸福啊~!”
“两位新婚快乐,一定要记得早生贵子!”
“祝我贺哥跟嫂子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
见到两人携手,现场的气氛被调动了起来,伴郎伴娘们发出一阵兴奋与起哄般的祝福。
贺天然一手牵着曹艾青,一手举了举当是回应,面对这种一生估计也就只能听到一次的喜庆话,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曹艾青更是用捧花遮住了半张脸,直到两人回归舞台的中央这才放下,不过姑娘的心情并没有完全平复,她还在用手指时不时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偶尔就会往台下父母坐着的方位看去。
贺天然将麦克风放在嘴边,之后又放下,曹艾青没听见动静就转眼看向他,这对新婚夫妇对视了片刻,男人再次将麦克风放回嘴边,台下众人期待了半天,以为他又要说出一番深情之语,结果这家伙,支支吾吾整出一句:
“呃……我要说什么来着……”
台下众人发出一阵爆笑,曹艾青也跟着忍俊不禁。
而一直坐在调音台边上的“备用司仪”终于等到了活儿,赶紧是打开话筒,用着轻松的语调解围道:
“刚才咱们的新郎官这么能说,让我这个司仪都失业了,怎么如今在新娘面前,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含蓄了呢?
哈哈,其实大家也不用笑话他,据我所知,我们的新郎非常有心,他给新娘准备两件婚纱,一件是他们为了拍摄婚纱照共同挑选的,想来迎宾区大家通过照片都已经见到了,而另一件,也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件,这是由他的新娘亲自参与设计的,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
我想,当他面对爱人的这份精心准备的心意时,心中一定是忐忑、紧张与幸福的,因为不是每一次相见,都宛如初见,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新娘说,大家给他一点时间与掌声吧。”
这波掌声算是要得极其自然了,要不然还得是专业的呢。
不过,现在的贺天然确实是无暇他顾,他接过司仪的话头,跟着就自嘲了起来:
“说起来也不怕大家笑话,刚才我对我爱人的描述只说了三点,但我其实准备五点,可当她出现的那一刻,音乐一响,我一急,脑子里没词儿了,于是就只能把最后一点我爱她给提前说出来了……”
这个自曝还真是效果拔群,台下当即是笑成一片,曹艾青更是抽起粉拳,面红耳赤地打了他两下。
“但其实回想起来,我之所以把‘我爱她’这三个字放在最后,无非就是再也找不到比这三个字,更好地归纳总结了……”
玩笑过后,贺天然放松了许多,他一边脑中闪过无数两人相恋的片段,一边将情绪一点一点调动了起来,他面朝妻子,娓娓说道:
“我与我的爱人,初遇是在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当时我们作为高中生第一天上课,都还没来得及发校服,在高一2班的教室里,我坐在一个不算靠前也不太靠后的位置上,迎面就见到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长发扎成马尾的姑娘。
我还记得当时她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开口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同学,老师让我找几个男生去搬教材,你能来帮帮忙吗?
当时她就站在窗边,阳光特别偏爱她,就那么不偏不倚地照在了她的脸上,天知道当时比她还更害羞的我,竟然是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那天我已经忘记是怎么把教材搬回教室的,也忘记了当时自己累不累。
我记得那天应该很热,学校的蝉鸣嗡嗡作响,路过操场时,刚浇灌好的塑胶跑道在阳光的炙烤下会发出一种怪味,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她路过学校的小卖部,她小跑着进去,然后又小跑着回来,手里就多了一袋矿泉水。
我至今都能记清那个情景,她额前的碎头发与皮肤因为汗水粘连在了一起,她的脖子上滑落的汗珠,我更记得冰凉的矿泉水递给我时,她对我很有礼貌地笑了一下。
从那时起,我的脑子里就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提醒着我——
我喜欢她。
不过,不像是阳光一直偏爱着她,她对我倒是很公正,那天买的矿泉水,每个搬教材的男生都有一瓶……”
台下的老同学们瞬间是闹腾起来。
薛勇:“对,我证明!那天我也去了,矿泉水我也有份!”
白婷婷:“我也跟艾青一起去啦!买水的时候还是我跟艾青对半付的钱,水也是我们分着发的,我也在啊!记忆里为什么没有我啊?这绝对是回忆滤镜啊!”
郭淮:“我……我能证明当时操场的塑胶跑道确实有股怪味!”
台上的一对新人无奈摇头,相视一笑,贺天然揉了揉牵在手中那妻子的柔软手背,继续道:
“那时我很内向,更不善言辞,所以只得将这份暗恋深埋在心里,尽管那时的我幻想过无数次此时的情景,但直到十七岁的高三时,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促使了我们相识,成为了朋友,等到了二十一岁,我即将大学毕业,她即将出国留学,将来或许再也见不到时候,我们才真正决定走到一起,携手度过漫漫人生路。
至此,从我们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的这十年间,我所有的人生规划里,都有了我爱人的身影。
最后,我想说的是,婚礼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漫长的才是我们未来的人生,就比如……”
贺天然说到这里,内心与脸上,已经是无比动容,他的泪水不住往外流,曹艾青也不停地为他擦拭着,而每拭去一次泪水,贺天然心中,好像就多一分的勇气,他终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自己的爱人,说出了他一直以来,想要说出的那些话:
“就比如‘家’这个字眼其实很棒不是吗?我感受到的不是一种沉重,一种负担,而是一种稳重和无比的踏实。
以前我小学放学的时候,总想跑快些,在太阳坠下前回家。
如今成婚了,我就想要再慢些,牵着你的手,在太阳坠下之前,成家。
然后我想,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回我们家……”
在这番话里,人们固然被贺天然所诠释的誓言与真情所打动,可其中的隐喻与心酸,在场能懂的,无非也就寥寥几人……
白闻玉在台下已是泣不成声,贺盼山轻抚着她的背,他抬起头,头一次仰视着这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
他们的眼中,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愧疚。
贺天然此生是幸运的吗?
如果是幸运的话,在他的誓言里是那么想要一个家,但为什么却完全没有提及“父母”二字呢?
贺天然不幸的吗?
如果是不幸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美好的人,记得他这一路走来的痛苦与艰辛,记得所有一切,甚至在此刻还能站在他面前,笃定着信念要一路陪他走下去的人呢?
当新郎说完了誓言之后,自然就轮到新娘了,曹艾青接过话筒,这夫妻俩人上台都不带手稿,任由此刻的心绪自由发散,可即便这样,他们都总能戳中彼此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比如曹艾青在调整好情绪后,接下来说的这第一句话——
“亲爱的老公,我的爱人,还有……我最喜欢的,贺同学……你好哇……”
女子眼中噙泪,纯真如昨,她的笑容就像当年递给少年矿泉水一般的透人心脾,只需叫上一声贺同学,瞬间就能让贺天然拉回到那个时候,他抬起头,咬着下唇,泪腺再也绷不住,彻底失守。
不出意外明天还有一章。
第九十三章:不只玫瑰有爱意
“我最喜欢的贺同学,你好哇……
在我述说我对你的爱意前,请先允许我感谢养育了我们的父母,以及那些用了大半生看护着我们成长的长辈们,他们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人。”
曹艾青轻轻拉了拉贺天然的手,后者意会,两人自然地朝双亲的席位鞠了一躬。
四位家长的感动自不必多说,台下的王妈虽然从一开始眼泪就哗哗地掉,拿着一张手绢来回擦拭,但在这种时候,反而是刻意挺了挺背,放下手绢,端坐做好,领受了这一礼,她眼里又是骄傲,又是柔软。
这场婚礼,王招娣是被贺天然安排在双亲位置旁的,就连陶微与贺元冲,都只被安排在了贺盼山之后的第二排。
直起身后,贺天然再次看向妻子,她的心思总是那么细腻与周全,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考虑到别人……
不过鞠完躬的曹艾青并没有立即回应贺天然的目光,她接着刚才的话,款款说道:
“我现在的脑子里,还是在想着刚才爸爸把我的手,交给我丈夫的情景,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爸,妈,我记得小时候您们常跟我说,心中有爱的孩子,即便迷失了方向,也能当成是一场旅行。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很久,你们放心吧,这次我们不是旅行,更不是迷失了方向,而是一次新的启程,就像此刻正牵着我的丈夫……”
曹艾青这才缓缓转身,面对贺天然:
“我们是满怀着对彼此的爱,决定携手并进,同风共雨。”
男人微笑着点点头,只看新娘柔声继续道:
“贺同学啊,伱常说你爱我,是因为我是一个坚持梦想,心思细腻,待人善良并且热爱生活的姑娘,但关于我爱你这件事,我只想说一句,我爱你,我因为我热爱的生活里,有你……”
目光的对视,情感的迸发让曹艾青说话中夹带了哽咽,她呼吸有些不顺,说着这句话就停了停,台下众人拍起手来为她叫好助威,一些女孩子更是被现场的幸福与真情打动,泪光闪烁跟着一起哭了。
待到几秒后呼吸顺畅,曹艾青接着道:
“我不想把我们为何相爱,又为何结婚这件事条分理析,抽丝剥茧,因为美好爱情的发生,并不需要一种内心的自洽。
让我沉迷的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复杂又最天真的那一种,也是精神上非常孤独的那一种,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把所有不为人知的面孔全盘托出,当我是知己、朋友与恋人。
回顾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坐享你对我的所有宠爱,但我从不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们都明白,爱,从来都是一个与回应相关的字眼。
珍视彼此的付出,尊重彼此的独立,爱情才会收获丰盈……
我们知道时间是生命绵延中最深刻的答案,真正的爱情可能始于一见钟情,但是《诗经》中所谓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杳远理解和共情,却总需要悠悠岁月来证明……
所以我想我们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仪式来确定昭告我们的关系,而是我们相信诗歌里传颂的那种爱,是可以横贯时间与空间后,依旧可以获得灵魂的共振,并且仍有人走到一起,愿意去践行的!”
有一身诗骨的曹艾青将这番话说得停停顿顿,铿锵真挚,这不像是结婚的誓言,更像是对爱情的宣言,披着婚纱的她,反而没有了往日的柔弱,此刻的她更显那种百炼方成绕指柔的独有韧性。
尽管她的泪水与哽咽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但贺天然清楚,这就是自己妻子最迷人的地方,也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她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姑娘,文静贤淑只是她的性格,本真的她啊,一直是那个面对诱惑时不失去自尊,面对打压时从不委曲求全,面对真爱时自信勇敢的曹艾青。
她那么努力,不是为了成为谁的爱人,而是为了成为她爱的自己。
这一点,名为“艾青”的女孩在“爱情”里,从未改变过。
贺天然真是爱极了这样的一个她,而恰好,曹艾青也爱极了这么一个肯带着自己回家的贺天然。
丈夫伸出手,帮妻子抹去眼角晶莹的泪水,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今天站在这里,使我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对一些重要的人说一些重要的话。
我想对我的爸爸妈妈说,今天女儿结婚了,但你们不是失去了一个女儿,而是多了一个儿子,你们应该为我们高兴,你们放心吧,心里有爱的孩子,总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也要谢谢我的公公婆婆,天然的本性是那么地天真纯良,我能有幸遇见这样的他,是我天大的幸运。
我要感谢那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见证我们的幸福,我想对你们说,我被站在眼前的这个男孩深深爱着,面对未来……我不再是单枪匹马了……”
曹艾青几乎是哭着将这些话说完,而她每感谢一句,台上就爆发出一阵喝彩与掌声,不少人已经是泪湿衣襟,更遑论本就爱哭的她呢?
当曹艾青双眼微微红肿地看着贺天然时,那其中的柔情与真心,差点让男人忍不住抢过她的话筒,死死抱住她揉进身子里。
可是,她还有最重要的话没有说啊……
只听曹艾青嗓音里带着哭腔与哽咽,柔肠百转之后无比坚定道:
“最后,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借用林徽因先生的一首诗,跟我的丈夫说……
天然,你迟到了很多年。
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感到高兴。
能给你的不多,
一场相遇,一生铭记。
不负遇见,不谈亏欠。
别人再好都与我无关,
你再不好,我都喜欢。
因为你,是我毫无保留地一次深爱。”
贺天然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迟到了很多年”这种话,可能只是诗里这么写,妻子就这么念了;也有可能她是真的在怪自己,明明高中就认识,却在大学毕业之后才在一起。
不过无论怎样,贺天然在诗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曹艾青对自己那份浓烈的爱,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妻子柔软的身躯,只听耳边,他又听见妻子的最后一句誓词:
“天然,你一定要记得,不只玫瑰有爱意,其实我也很炙热……谢谢你肯带我回家,我永远爱你!”
“我记住了艾青,我知道!我也爱你,我永远爱你!”
贺天然大声回应。
舞台上,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相拥而吻。
远方的海平面上,最后一点残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梦幻的殷紫,悬挂在现场每一处的挂灯纷纷亮起,五颜六色的微光将现场妆点成一片浪漫的海洋,海岸沙滩上,早已准备好的工作人员接到了消息,一连串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升上天空,然后骤然绽放,人们在惊叹中遥望,那些美丽光芒照耀在他们的脸上,瞳孔中所映照的,全是幸福。
乐队这时也慢慢奏响起另一首音乐,怀中的曹艾青听闻前奏,明显地愣了一下,贺天然缓缓松开了她,低声温润道:
“一首我挑了很久的歌,送给你啊,老婆。”
贺天然走向乐队,主唱将吉他递给了他,贺天然坐上高脚椅,现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站在原地了观众,伴郎伴娘们见到新郎官要唱歌,纷纷是跑到他跟前的台下捧场。
贺天然并没有一开始就拨动琴弦,而是摆好麦架后,对着曹艾青所站立的方向,在殷紫的天空下,清唱了一句: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他的嗓音清脆又饱含深情,一如少年。
随后,乐队的伴奏进来了,吉他声也响起来了,现场的挂灯跟随着音乐,忽明忽暗地闪耀着,穿着婚纱地女孩痴痴看着,像是回忆着一样……
最后,她眼睛哭了,嘴上却笑了。
“我想你,鼓足勇气,凭爱情地图散播讯息
但愿你没忘记,我永远保护你,从此不必再流浪找寻……”
伴随着这一阵歌声,曹艾青自豪地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捧花高高举起,她对着贺天然的方向使劲摇了摇,台下的伴郎伴娘见状,又朝她这边一窝蜂跑来聚拢。
意思很明显,新娘要扔捧花了。
“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野花太放肆守住了坚持
看我为你孤注一掷……”
天上的烟花刚好炸开,背对着众人的曹艾青用力将捧花抛向高处,花瓣洒落之间,白婷婷刚提起裙摆,一手撑着薛勇的半边肩膀正要借力,谢妍妍想来抢花,却被贺元冲一脸无奈地拉住,早已结婚了的沈秋序与同来参礼的妻子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地看着,而在众多想要抢花的伴娘之中显得格外明显的郭淮,已经是率先一步高高跃起……
而今天婚礼的两个主角,眼里只是彼此。
“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鼓足勇气……”
……
然而,就在眨眼的一瞬间,只有一瞬间。
就像唱片机骤然停止了转动,世间只留下了歌词里那一声“鼓起勇气”的悠长回响,烟花消失了,宴席散去了,大海侵吞了所有的阳光,无人争抢的捧花掉到了草地上……
梦醒了。
“……”
亘古孤寂的海岛之上,哪里像是发生过什么盛大的婚礼……
有的,只有耳边吹过的风,海浪拍打着礁石,以及一个身着婚纱的新娘,独自落寞地站在海崖之上。
曹艾青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表现得很平静。
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嘴角还留存着最后一点没有收回的笑意。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没有去管,任由它们飞扬。
她望向海面,贺天然曾经说,这个位置风景是最好的,也刚好是日落的方位,自己一定会喜欢。
事实上也是如此,夕阳洒下这么好的光耀,站在光里的她,这一次没有再被辜负。
只是这次他们走到了最后,却终究没走到未来……
这里是地狱,这里没有未来……
这是注定了的事。
拥有一个美好的家,是贺天然的夙愿,曹艾青一早就知道。
她心甘情愿为一些事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比贺天然一直在轮回中兜兜转转,无疾而终来得好一些吧?
海边的新娘躬身捡起那束没人再需要的捧花,她重新拿在手中,然后送给了寂静的大海。
那个曾经被阳光偏爱的女孩,此时已是失去所有色彩,变得晦暗无光。
“傻瓜,爱是相互的嘛,我也会保护你啊……”
海边,有人轻喃,话语随风摇曳。
你我在人群之中,暮色深浓。
无法再辨认,不会再相逢……
第九十四章 石火光中寄此身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诠灵古寺,曲径通幽,这日雾气弥漫,山路难行,以至庙内香火清冷,山门寂寥。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一袭青色僧衣,一双百纳布鞋,手上一条默默转动的念珠,我立于寺门之外,双眼望向被雾气遮蔽的往来山道,心中有感而发,便出口吟诵。
山中起雾,霜寒露重,身边的小徒弟从嘴里哈出一团白气,对着手搓了搓,仰头起问道:
“师父,你说那位施主还会回来么?”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那位施主说,会。”
“那你等到过吗?”小徒弟反问。
我心下一黯,不置可否。
在这里,我确实见到过许多众生,有三十而立却还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十七八岁成群结队来寺里请愿的少年,当然,我还见过许多为情所困的红男绿女,以及见证一些生生死死……
几百回?几千回?还是说,几万回?
由于次数太多,我都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数字,不过其中有一回,让我印象深刻。
“师父,你等的那位施主,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徒弟知我,率性而问。
我慈眉善目地盯着他的小脸,说道:“若说有什么特别,可能是他从不拜菩萨吧。”
徒弟挠挠头:“那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他也曾发过愿呢。”我揭开谜底。
“那……他不信菩萨,向谁发的愿呢?”小徒弟迷糊了。
我用手指捉弄似的点了点他的心口,徒弟浑身痒痒,哈哈笑着就跑开了。
“师父,该上早课了!”
他跑进寺门,出声提醒着我。
“咚——咚——咚——”
此时,山间晨钟敲响,林中群鸟惊飞,带出一丝云烟缭绕的雾气长尾。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悠悠不变的山道,随后转过身,转动念珠的手背负在后,抬步入寺。
……
……
在寺庙中,出家人学佛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法堂,专是讲经说法,传课授业之所在;一个禅堂,以供僧人参禅、坐禅。
法堂正中,有毗卢遮那佛端坐在须弥座上,这尊法像全高近四米,木胎之上贴金罩漆,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不失辉煌宏伟之感;一旁,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木像分立左右,像高2米有余,妙相庄严,雕制精美;大殿两侧分列十八罗汉坐像,木胎贴金,工艺精巧,百妙毕备。
寺院里聚集僧众晨诵的鼓咏之声响起,一阵空灵有如天籁的磐音,让人内心安宁,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这偌大的讲法堂中,唯有我与小徒弟二人相对而坐。
不久后,耳边听见一阵衣衫窸窣的异响,徒弟静功很差,我于佛前睁眼瞧去,正好看见他佯装闭眼的稚嫩模样。
我淡然一笑,他虚闭着的双眼见我表情,亦是睁开双目,嘻嘻哈哈好奇发问:
“师父,伱那么有智慧,为什么还像我一样参禅打坐呢?”
我指了指门外飘落下的树叶,反问道:
“外头树叶掉在了地上,你要怎么做?”
小徒弟回答极快:“扫干净!”
“可树叶每年都会长出新芽,到了时节又会落下。”
“对呀,所以每年都要清扫,可烦可烦了……”
我双手合十,“所以,师父跟你,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在扫地而已。”
小徒弟似懂非懂,他挠挠头,恳求道:
“师父,你还是说故事吧,我还是喜欢听故事。”
我问他:“上次我说到哪儿了?”
他回答:“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狐狸精的故事!”
我顿时有些哑然,想了想,这才动念想了起来,缓缓道:
“从前,有一个叫百丈禅师的得道高僧,每逢他开坛说法,就有一个老人家站在殿中角落虔诚听法,这种情况日积月累,持续了好些年。
有一天,百丈禅师动心起念,心想为什么每次这个老人都会来,于是这日讲完课后,他就单独留下了这个老人,让他上前,问了他一番缘由。
这个老人双手合上,诚恳说道,师父,其实我不是人,我本是一只山中野狐,每逢过来,都是想从佛法里寻求解脱。
百丈禅师问,求何解脱?
老人就说了,五百年前,我也是个得道法师,而且还是本寺主持,因为说错了一句话,有了五百年的狐狸身,因此才请法师给我解脱。
原来在五百年前,当时还是法师的狐狸,遇到一个信徒求其解惑,问了他一句,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
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还受不受因果束缚呢?”
故事说到这里,我略一停顿,小徒弟便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那个老狐狸是怎么回答的?”
我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沉声道:
“老狐狸回答,不落因果。而也就是这一句话,让他落下果报,从此狐身轮回五百载,苦不堪言。”
小徒弟反问:“那师父,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呀?”
“答案,光是说的,是说不尽的……”
我闭上双眼,继续参禅。
小徒弟着急,站起身来摇晃着我的身子,在我的耳边吵闹着寻求答案的声响——
“师父师父,那只狐狸最后变回来了吗?”
“师父师父,那你说什么是因果啊?”
“师父师父,我又冷又饿,你看看我啊……”
“师父师父,我好痛啊!你救救我啊……”
“师父师父……”
徒弟那稚嫩的嗓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忽近忽远,或是惹人恋爱的娇憨,或是刺耳惊悸的凄厉,或是闻者伤心的呜咽,在这些连番的追问之中,好似有无数个问题,也有无限种情绪。
只是面对这些,我已是古井无波,吟诵道:
“欲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我与你都一样。”
“……”
霎时间,所有恼人的声响如潮水一般退去,我的身体不再摇晃,耳边只听一阵风吹,其中夹杂着一句渐行渐远的回响:
“师父师父,我在后山落了一件东西,你帮我个忙,帮我收起来吧……”
我终于睁开双目,殿中寂静,眼前再无一人……
“唉——”
我长叹一声,从蒲团上徐徐起身,离开法堂,缓步走向了后山。
沿路松林清幽,起初山中的雾儿在松林里升出来,丝丝缕缕,挂在松针上,抹在青岩间。
而随着我越往后山崖下深处走,一层层密团团的雾气,便把天空都挤得矮了半截,似乎满世界的山川都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分不清天和地的界限,看不清道路、草木和众生。
我独自穿行于雾中,远方不见山,低头不见路,但这些并不能妨碍我前行的方向。
我在这山中待了很久,而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多少回了。
一团团微带寒意的雾气不时扑在我的脸上,掠过身旁,显得粘湿而冷酷,此刻一阵山风吹过,我停住了脚步。
杂木林和山体的棱线一点点显露出来,我抬头向上,山腰中隐约可见一座山外小亭,而我垂下头,视野之中,是一具暴露于山野大石之间的……
无名尸骸。
“阿弥陀佛。”
我口中谒念,走上前去。
那具尸身以面朝地,周遭石壁间的隙缝中,尚还残留着未被山雨冲刷过的暗红血迹,干瘪的肉身与身上的衣物几近风化,胸侧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部分肋骨如枯树分叉的枝丫暴露在外,可以看出,此人应是从山上一跃而下,部分肋骨受到碰撞折断后透体而出……
想起徒弟的嘱托,我的目光转移到了尸身的右手。
那只早已干瘪腐朽的手掌至今还紧紧握着,似是在死亡之前,抓着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随着我视线一至,这已经死去多年的尸身,那只干枯手掌,竟像是生出心意,一点一点缓缓松张,状如莲开。
我看清那手心之物,不由是胸有怀思,立在原地,身留心走……
那是一块怀表。
在蛛网裂纹密布的镜面之下,可以看见秒针,正在往反方向移动着。
……
……
我将山下那具尸身带回了寺院的化身窑,为其举行了对待僧人才有的茶毗火化的仪式。
安排好一切,我换好袈裟,见那尸身躺于柴扉拱木之上,衣不蔽体,面目全非,我思索片刻,便脱下了袈裟,覆在了表面,遮盖了其面容。
随后,我举火扬薪,不消片刻,一场大火熊熊而起。
在漫天的火光中,我一手单掌执礼,一手转动念珠,闭目默念:
“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是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犹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
这不像是一场对死人的超度,更像是一场对活人的开悟。
重复着《圆觉经》中的这段经文,我每念一次,手中念珠便转动一颗,直至一百零七次后,我缓缓睁眼,眼前大火已熄,只余点点火星。
我走上前去,掸开骨灰,定睛瞧去,只见其中有一纯白珠状物体,我拿起端详,那东西与我手中菩提子,别无二致……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了多少次的生生死死,但出家人有一套自己的计数方式。
就譬如,我手上的这串念珠,原本的一百零八之数,已经是换到了第七轮……
我凝望手心中月白色的菩提子,不由嗟叹:
“蜗牛角上争何意,石火光中寄此身,可怜……”
第九十五章 我于地狱见观音(上)
将一切收拾妥当,走出化身窑,我沿着廊下长廊,缓步行走。
诠灵寺共七进六院,院中的丁香开遍,紫雾般在院中盛放,与寺中高可参天的古槐,墙角石盆中含蕊吐香的兰草,槐树下悠闲跑动的放生动物,共同构筑出一派世外桃源的清幽景象。
只是这悠悠古刹,如今又仅剩了我一人,难免寂寥。
过了钟鼓,转过回廊,我心有所感,再次遥望向山门,这一次,我竟真看见一个隐约人影从浓雾中,山道间缓步走来……
小徒弟一走,寺中已无知客僧,我亲自迎了上去,那人身影渐渐穿过山雾,那是一个看模样已过了花甲之龄的老妇人。
我见过许多青春的容颜,可面对这张面孔,却是第一次。
这位老妇人青裙素服,夹杂着些许银丝的长发被她规整地盘在脑后,她慢慢行来,身子没有半分的佝偻,一起携来的还有一种淡淡皂味清香,她的面容骨相之中虽已见老态,但脸上皱纹却极少,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不见浑浊。
老妇人貌似山中雪梅,身上的那种美是被岁月的沉淀,时光的打磨,显得更为醇厚静谧,想来她年轻时,必是一个绝代佳人。
在我愣神之际,那人已走到我近前,她先是望了望四周空空荡荡的寺院,然后正过头,也不觉奇怪,嗓音恬淡有礼地说道:
“法师,我想为我的家人请一块长生牌。”
“阿弥陀佛。”我吟诵一声,微微摆臂朝着一个方向:“居士,请随我移步地藏殿。”
“有劳法师了……”
她的那双眼眸盯着我,似乎正踌躇着想询问些什么,不过没等她开口,我已转过身去,领路在前,留给她了一个背影。
一路无话。
地藏殿内,烛火飘摇。
备好笔墨,拿出木牌与红纸,我坐在案桌前,期间那位女居士游走在殿中,抬头端详着供奉在殿内的那些或求长生的禄位,或盼往生的莲位,表情认真。
“佛光普注”
我于红纸上方写下四字,又于下方写下:
“长生禄位”
中间特意留出空白的部分,用以填写供奉之人的籍贯姓氏。
这时,我听她突然问道:“法师,为什么这些牌位,会有红、黄两色的分别?”
我耐心解释,并提醒道:
“因为这是长生与往生的区别,红色为长生牌,为在世之人所求,以期今朝富贵健康;黄色为往生牌,为故去之人所求,以盼阴下来世的顺遂。居士,牌上之人是否还健在啊?”
她闻言愣了一会,垂下双眸思索了片刻,然后走了过来,没有直面回答是否健在的问题,而是道:
“就请长生牌吧。”
我点点头,持笔又问:
“居士,你想怎么写?”
她又想了想,脸上泛起几分追忆神色,低声说道:
“就写……港府贺氏天然灵佑,家妻曹艾青敬奉。”
她的声音不大,听上去甚至是略带了一点悲伤,而在我的耳边响起时,这话里的姓名登时是响如炸雷,我的身子不由僵硬了几分,连带着持笔不稳,一滴墨水,落在了红纸之上……
我抬起头,凝望着她已是苍老的面容,她的脸,她的眉,她的眼……
“法师……你还好吗?”
她的一句担心,霎时就止住了我心海间的翻腾。
“……”
我垂下头将笔缓缓放下,收去桌上一点染墨迹的红纸,换上一张崭新黄纸,强作精神,缓缓提议道:
“既是灵佑,曹居士还是请一块往生牌吧……”
谁知,她摇首沉吟:
“法师,我相信我家先生依然健在,我想,他应该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自由,我希望他过得好,我只是……见不到他了,有些想他……您成全我一次,就用长生牌来写吧……”
我不再规劝,将毛笔重新蘸墨又换红纸后,视线就一直定在了纸面之上,不再与她对视,我迟疑了片刻,方道:
“……长生牌上,难落生卒,曹居士确定了?”
“不用了,既然是长生牌位,那就只写今天的日期吧……”
对于我的不为难,她恬淡平静的语气中出现了几分喜悦,而在我落笔之时,她又特意补充道:
“法师,劳烦写下‘清白四十二年四月初七’即可。”
“清……白……四十二年?”
“嗯。”
面对我的惊异,不再年轻的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谈及此事来微笑回忆起来:
“这是我与我家先生年轻时的一件往事,那时他做错了一些事,一直想要弥补我,其实那时我已经原谅了他了,可这种事我又羞于启齿,所以便趁着玩笑的机会,将那一年冠以‘清白’之名,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没想到……那个图书馆的下午,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她的眼眸恰似映射着某个悠闲黄昏的一束斜阳,以使得我在千百轮回中,早已古井无波的内心深处,都倒映出光芒。
她还是那么迷恋那片刻的永恒。
我不忍细想这些年她是如何走来的,我只是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窥见了一丝笑容。
这是她清清白白,不染尘埃的四十二年……
我按照她所说的内容,将写好的长生牌位递了过去,她接过后仔仔细细瞧了又瞧,睹物思人,她眼中慢慢泛出了泪光,然后,愈演愈烈,泪水划过了她消瘦的脸颊……
她双手收拢,将牌位紧紧抱在怀里,像是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拥抱住了一个久违的爱人。
“我好想你啊……”
她若有似无地道出一句这四十年来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的思念,可木牌不会说话,唯有泪水滴落在了上面,与尚未干涸的墨迹搅混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悟到,我于青灯古佛前,见证着这千百轮回的岁月,与她那弹指一挥,韶华过尽的四十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分别……
爱人如礼佛,我在她身上,看见了所有的祷告与情义。
我不想出声去搅扰此刻的这份情绪,她独自落完了泪,宣泄完了积蓄的思念,默默擦去泪痕,带着歉意,对我欠身说道:
“抱歉法师,我有些失态了……”
我含笑摇头:“情之所至,理所应当,曹居士不必介怀,我带伱去将牌位供奉起来吧。”
我起身踏出两步,正要离开桌案,却忽然被她叫住。
“法师稍等……”
“嗯?”
“能不能……再劳烦写下另一副长生牌?”
这个提议让我略微错愕,但很快听了她的补充,便就释然了下来,只见她凝望手中木牌,犹豫了片刻后又看向我,继续道:
“我想将两张长生牌供奉在一起。”
我点头应许,不管长生抑或往生,夫妻间将禄位供奉到一块,以表恩爱缠绵,以求来世结缘,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这一次,我又猜错了,当我重新坐下,拿过新纸与木牌要落笔时,她道:
“这次供奉人的姓名,就单写‘温凉’两个字就足够,至于阳上敬奉,就不要写了。”
我眼中全是骇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问道:
“这位是……”
“一位,有情故人。”她答。
我忍不住奉劝:“居士,作为这位贺施主的至亲发妻,你可以写下自己姓名,没人比跟你更合适……”
闻言,她沉默住了。
地藏殿的一支烛火燃尽,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我先生一直想要个家,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所以,我也希望能替另一个世界的他,布置好家。”
她的嗓音在这地藏殿中久久回响,绕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