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承意常通
李建中与离歌笑几人相谈的时候,常忆卿找到小梅,拉着李建方一起去看刚醒来的承毅。
原来,方才众人在柏小娘的院子里各自散去后,常万远赶来找柏小娘,说承毅醒了,怕柏小娘记挂便来说一声,特别是告诉常忆卿,让她过去看看承毅。
常万达和常万清兄弟俩本也想去,但柏小娘怕人去得多了,承毅反倒休息不好,只常忆卿这个‘罪魁祸首’是一定要去的。
说来,常忆卿心里其实一直蛮愧疚的,却又怕到那边被大哥训斥,便提及小梅正好可以帮着看看承毅,让柏小娘和常万远先过去,自己去看看小梅和李建中聊完没有。
常万远和柏小娘自然知道她心里的算盘,不愿戳破,便先过去了,常忆卿去找小梅时,正好李建中也听小梅说得差不多了,打算去找离歌笑问一些事情,便让李建方也跟着一起去了。
承毅的房间在常胤绪的院子里,常忆卿三人进屋时,发现周姨娘和常万选也来了,常通正在一旁照顾着承毅。
“忆卿来啦”周氏笑着跟常忆卿招手“赶紧过来,你大哥没在。”一旁的常万选抿了嘴,窃笑起来。
常忆卿蹭过去,瞪了一眼偷笑的常万选,瞥见坐靠在床上,满是怨念地看向自己的承毅,发现其袖口处隐隐泛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向身后的小梅招呼道“小梅,你...你看看承毅怎么样了。”
小梅刚进屋,人都没认全,听得常忆卿叫,上前一步,正对上周氏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又不知道怎么称呼,赶紧先向周氏行礼“在下贺小梅...”之后求助地看向常忆卿。
“小梅?”周氏抬了抬眉毛,眼睛亮了亮,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小梅“你就是那个,跟我们忆卿叫一个名儿的啊。”
“啊...啊是...是”小梅赶忙又向周氏行了一礼。
“这位是周姨娘”常万选微微一笑,向小梅解释道“劳烦贺先生过来一趟,帮承毅看看这些红肿怎么样了。”
小梅依言走到床边,阿通给小梅搬来个凳子,小梅谢过坐下,先拉起承毅的袖口看了看,见有成片的泛红,并微微鼓起的皮疹,看向承毅温言道“现在还有什么感觉么?”
“恶心,痒。”
“痒得厉害么?”小梅见承毅思索了好久,换了种问法“比之前感觉好一点儿没有?能不能控制住不挠?”
“好点儿,能。”
“这孩子,说话憋得我胸口疼”柏小娘忍不住拍了拍一旁的常万远“老四,你昨天把他背回来的,给贺先生说说怎么弄的。”
“贺先生莫怪”周氏见小梅一个机灵,回头有些诧异地看向柏小娘,笑着安慰道“她就是个急脾气,看不得别人慢条斯理的”转向柏小娘,笑着嗔怪“方才选哥儿都跟我说了,贺先生是李先生的高徒,没得你们这些个猴急的,急赤白脸就给人下药,不得好好问问”遂看向常万远“你跟贺先生好好说说。”
常万远向小梅拱了拱手道“昨儿把人接回来,到院子就吐了不少,喂了些醒酒汤,之后又吐了不少,那时候便起了些疹子,他自己不知道,应该是痒得厉害,挠来着,之后大概是酒吐了不少,才安稳些,如今这红疹子看着也比昨天好多了。”
小梅心里已经大概有谱了,点点头道“家里可有炉甘石?”
“有”常忆卿接口“有炮制好的,煅后水飞再晾干,现成的。”
“那正好,如今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只怕他再痒,便将炉甘石粉用沸汤化开,放温后用于洗患处即可”之后又嘱咐道“没完全消肿前,忌口辛辣刺激,以及生鲜、牛羊肉等发物。”
“这个是自然。”常万选点点头。
柏氏笑着,将戳在一旁,插不上话的李建方拉到身旁“我们建方什么时候能问诊啊。”
李建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道“我比师兄差得远呢。”众人听罢,皆抿嘴偷乐起来。
“行了,咱们这儿闹闹腾腾的,承毅也休息不好,我跟阿通陪着吧,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周氏环视一番,向一众道。
常忆卿一笑“姨娘留阿通,那岂不是一屋子都没个响动了。”
“你还好意思说”周氏刮了一下常忆卿的鼻梁,佯装嗔怪“不是你撺掇着,承毅现在能这样。”说着,给常忆卿使了个眼色。
常忆卿会意,蹭到床边,向承毅作了一福,诚心诚意道“对不起啊承毅,昨日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见承毅有些无措,正要起身还礼,赶紧伸手按住道“哎,你好好休息啊,我..我不打扰你了。”说罢,与众人辞礼,出门的时候,给小梅使了个眼色。
小梅见状,赶紧起身向余众辞礼“那...那我...我也不打扰了。”出门时,又偷偷拉了拉李建方的袖口。
“我...我也先告辞了。”李建方向周氏几人行礼,退出门去。
周氏摇了摇头笑道“忆卿这性子,日后,得找个什么人家,才好安稳些啊。”常万选和常万远闻言,彼此相视一眼,皆默契地微笑不语,柏氏似有察觉,一时间若有所思。
“呼~可算出来了”常忆卿拉着小梅出了常胤绪的院子,找了一处廊下坐了,抚了抚胸口“不然一会儿大哥回去,肯定要挨骂了。”
小梅看向常忆卿,眉头禁不住皱了皱“不过,从承毅身上起的那些疹子来看,他对酒的反应挺敏感的,你之前不知道么,他昨天喝那么多,还是挺危险的。”
“我知道错了”常忆卿难得见小梅这般严肃,小心翼翼道“小时候拉着他偷喝过,但喝得不多,家里也只是让我以后不要再拉着承毅喝酒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能喝,只当他酒量不行...”
“这次之后可要记得喽”小梅见常忆卿这般,心里立时不忍苛责了,想起方才常忆卿与周氏说的话,奇怪道“对了,那个阿通,好像也不太爱说话啊。”
“阿通他,不能说话。”常忆卿神色有些难过地解释道。
“啊?”小梅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说话啊”李建方冲小梅张了张嘴,用手指向嗓子里指了指“表面意思。”
“啊...”小梅终于明白了常忆卿的意思“他...他是天生的么?”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常忆卿摇了摇头“阿通是被人毒哑的”见小梅满脸震惊,叹了口气道“我那时还小,只隐约记得,是周姨娘把他带回来的,当时也不过2、3岁的样子,后来听说,应该是被人拐了,逃跑的时候,正好碰上,跟周姨娘出去的三哥和四哥,还是我三哥发现不对劲,让巡城把人带到衙门,那人贩子才招了。”
“那...”小梅心里很是难受“后来也治不好了么?”
“耽搁得太久了”常忆卿回想道“也让李先生给看过,说是受损得厉害,又一直没好好调养,虽然小孩子恢复得快,但等彻底养好,便错过了发声的好时机,只能日后再多练习”遂苦笑“他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些,本就怕得紧,在家里呆了好几年都不得亲近”想起什么“哦,除了我三哥”一笑“大概因着,三哥救下的他吧,他最听我三哥的,所以那个时候,都是我三哥带着他,后来嗓子养好了,也是我三哥教他说话”却也无奈道“就是他那性子也随了我三哥,腼腆的紧,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好在沟通没问题,就是难开金口。”
小梅心里总算有些慰藉“多亏碰上你们家人”遂又想起什么“对了,方才屋子里坐着的那位是周姨娘,那咱们在五少爷射箭的那个院子里见的是...”想起早上的偶遇“柏小娘?”
“嗯”常忆卿点点头“周姨娘和柏姨娘,都是陪嫁过来的,自小便跟着我娘,我娘怀我大哥的时候,折腾得厉害,我爹那边没有人服侍,我娘便让我爹把周姨娘收了房,待我大哥出生,周姨娘也怀上了我二哥,索性就直接抬了姨娘。”
“啊,原来二公子不是侯夫人所出啊。”小梅一时忘了氏族中的嫡庶之分。
“当然不是了”常忆卿笑道“我大哥跟二哥相差不到一岁,怎么可能”想到小梅大概不了解宗族血脉,索性依次讲去“我大哥、三哥还有我们姐妹俩是我娘,侯府大娘子所出;二哥和四哥是周姨娘生的,五哥和六哥是柏姨娘生的”想了想,一笑道“不过,这中间有个缘故,柏姨娘其实是和我娘差不多一起怀上的,而我又是难产,所以要是按时辰算,应该是我六哥比我姐要小一些。”
小梅听完,心里来回捋了几遍,才把关系倒腾清楚,禁不住感叹“大家族果然不一样啊。”
“哥,咱家人也不少啊。”一旁半天没插上话的李建方,这时候笑嘻嘻地搭上小梅的肩膀道。
小梅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双目之间忽然一阵发酸,认真地点点头“嗯!”
第二十八章 关心则乱
“大概就是这些了。”常忆卿给小梅捋家谱的时候,李建中也把一枝梅的老底儿翻了一遍。
离歌笑心底很是佩服李建中事无巨细的厚脸皮,但知道他是为了小梅,便也忍下了。
待问得差不多,李建中沉默片刻,起身躬身一礼“建中多有冒犯,望三位侠士见谅。”
三人连忙起身还礼,离歌笑拉着李建中坐下,不由得也有些感动“李公子是担心小梅,我们理解。”遂看向柴胡和燕三娘,两人如今也没了一开始的不满,相视一笑。
“多谢离大哥体谅”李建中言语多了恳切,甚是疼惜道“二弟8岁上被我爹带回来,听说是住的地方发了疫病,死了不少人,他自己都是被我爹在死人屋里发现的。到家的时候见谁都害怕,得有一两年才好些,我爹娘和祖父,也一直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
离歌笑点点头“我们也刚知道他母亲的事,不过”看向李建中,微微一笑“小梅本性善良,且待人宽厚,想必也是仰赖,李公子一家多年照顾与教导。”
“离大哥谬赞了”李建中笑了笑“二弟离家数载,母亲一直惦念,所以适才...”坦然道“如今知道了几位都是忠义之士,只要他没有交奸邪狡诈之徒,行背信弃义之事,我们便放心了”遂又诚心道“况且,如今见二弟较离家时开朗恣意许多,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们这些朋友对他的照顾的。”
“哈哈哈哈哈哈”柴胡笑道“原来...”张了张嘴“额,他小时候就这么胆小啊。”
李建中也笑了“他家里遭了祸,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的,自然敏感些”想起方才听闻贺家村的事“哦,他还有个表姐是吧?”
“对”离歌笑点点头“不过其他人...”
“明白明白”李建中满是感慨“能找到亲人,总归是好事...”
“哎,哥,你在这儿啊”几人闻言,见小梅和李建方已进了院子,李建方进屋后向几人行了礼,小梅则向李建中道“忆卿说,中午去正厅吃,你跟我们一起过去么?”
“不了,父亲一会儿要去给周姨娘问诊”李建中起身迎上进门的小梅,笑道“我得提前去帮父亲准备一下”遂看向李建方“你自己随意。”
“那我跟着二哥。”李建方咧嘴一乐。
“周姨娘?”小梅疑惑。
“嗯”李建中点点头“听说是生了四少爷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近几年都是父亲在调理着”看向小梅笑道“我会提前跟父亲说的,你等等再去见他也不迟。”
小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哥~”待李建中与几人告辞,出了院子,小梅拉着李建方坐下,看向离歌笑几人道“你们聊什么呢?”
“查家底儿呢。”柴胡笑着指了指门外。
“啊?”小梅听懵了。
燕三娘拍了拍小梅笑道“你师兄怕我们几个是邪门歪道,把你给带坏了。”
小梅明白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李建方则赶紧起身,向离歌笑几人行了一礼道“我大哥绝无恶意,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你们还真是一家子兄弟,动不动就道歉”离歌笑哈哈一笑,把李建方扶起,按回到位子上坐下“小梅是我们兄弟,自然也要让他家里人放心才行。”小梅闻言,与离歌笑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巳正的钟刚响过,几人便先各自回屋休息,李建方终于逮到机会,拉着小梅问东问西,最后实在困了,便在小梅的房间里小憩片刻。
想着总归逃不过去,小梅稍作收拾,先去到李建中住的院子,发现人没在,一打听,说是提了药箱出去了,方想起他提到的周姨娘。但小梅不知道周姨娘住哪里,更不好乱走,只得还是回一枝梅住的院子。快到门口时,见常忆卿从另一边过来,招了招手。
“你怎么来了?”
“你干嘛去了?”
两人走到跟前儿,同时发问,皆是一笑,小梅解释道“我师兄说,师父要去给周姨娘问诊,正想去找他,不过我不知道周姨娘住哪儿,也不好随便去内宅。”
“哦,没事儿”常忆卿想了想道“现在应该正看着呢,一会儿我带你去,对了,你知道谁来了么?”
“谁啊?”
“绎哥哥!”常忆卿很是神秘“刚见过我爹,听三哥说,现在在书房呢。”
“陆绎?”小梅也很惊讶“他不是应该在京城...”
“是啊”常忆卿奇怪道“按理,从冬至朝贺到过完年,整个锦衣卫都忙得要死,往年绎哥哥连年夜饭都可能没法子团圆,静姝姐姐还总担心他身体呢,方才见他,倒好像是来留都过年的。”
“这边过年?”小梅想起从天津回去的路上“哦,他有个妹妹是嫁到这边了吧。”
“咦?这你也知道?”常忆卿眼睛一转“陆䌽说的吧”点点头“是,留都礼部尚书的儿子孙镶的夫人,以后应该有机会碰到。”
“碰到?”小梅疑惑“怎么碰到?”
常忆卿嘻嘻一笑“我爹约了徐伯伯家的球会,到时候带你...你们去玩儿。”
“马球么?”小梅微微红了脸“我...我不会啊。”
“离大哥打得好,到时候让他教你,走吧,我带你去找李先生。”
“哎,忆卿”小梅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嗯...”
“怎么了?”
“忆卿,我跟师父很久没见了,这次他见到我,肯定会问很多事情,我...”
“姐姐的事,你不想瞒他。”常忆卿心里有了些了然。
“我没跟建中哥说过,但是师父...”小梅皱了皱眉“他太了解我,一定会发现我有事瞒着他。”
“那就不要瞒了。”
“啊?”
“很多事,刻意瞒了,反倒会被曲解”常忆卿微微一笑“李先生就算是为了你,也会守口如瓶,他知道轻重,我信得过。”
小梅明白了常忆卿的意思,忽而有些愧疚“我一回来就给师父惹麻烦...”
“好啦”常忆卿见小梅又开始自责,赶紧道“你等见了李先生,想怎么哭怎么哭,快走。”
两人一路来到周姨娘的院子,见常万超和常万远等在门外,遂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上前去。
“李先生在里面?”常忆卿指了指正房,悄声道。
常万超点点头“给姨娘问诊呢,我们就先出来了”看向小梅“贺先生这是来找李先生么?不然先等等...”
正说着,屋帘掀开来,李建中从里面探出头,朝小梅招了招手“快来,爹让你进来呢。”
小梅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了常忆卿一眼,后者表示爱莫能助,小梅只好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进了屋子,留下屋外的几人忍俊不禁。
厢房里,李时珍大概已经诊完了脉,正与周氏说着什么,小梅回头看了眼刚把门关上的李建中,见他笑着让自己放心,才敢往厢房里去。
“贺先生来啦”周姨娘看见小梅进来,向一旁的婢子道“快拿个凳子来。”
“啊,不...不用了”小梅瞥了眼整理针袋的李时珍,在其身后便止了步“我...我站着就行了。”
“老大”李时珍微微撇了撇头,却是看向走到身边的李建中“方才我和周姨娘说了,方子还是用原来的”又与周姨娘道“您别怪老朽说话直,没什么好法儿,只是不能操劳了,凡事也要放宽心才好。”
“李先生是直爽人”周姨娘笑了笑“不似那帮专检好听的说,自己的身子,我多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这些年得先生调理,已是不容易。”
“老朽惭愧,尽力不让您太难过罢了”说着看向窗外“孩子们也是挂念您,只是大可不必太过执念周全。”
周姨娘神色黯了黯“老四心重,老二又经常不在家,他便总陪在我身边,倒把自己蹉跎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李时珍微微一笑“咱们做父母的,不能总把自己想的强加给孩子,什么事儿也得让彼此安心才最好,慢慢来吧”说着起身,向周氏行了一礼“老朽再去和药房嘱咐一下,等下也会跟两位公子说清楚,姨娘才好与他们多交交心”说罢,回身向小梅看了一眼道“你跟我来。”李建中和小梅依次向周姨娘辞了礼,随李时珍出了房间。
历史小注:
巳正即上午10点整。
第二十九章 交心浅尝
常忆卿三人见李时珍出了屋子,迎上前去,常万超向李时珍拱手一礼“劳烦李先生了,姨娘的身子可还好。”
“二公子莫担心”李时珍向常万超温言道“周姨娘的身子,目前来看是调理得不错的,只是”见一旁的常万远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把话继续说完“底子到底是损伤过的,强求圆满,反倒将息不好,乱了如今的平稳。”
“李先生...”常万远有些生涩地开口“您的意思,姨娘她...”
“四公子”李时珍看向常万远,神色多了些认真“别的,老朽不敢保证,但,只要坚持用我开的方子调理,莫要用心过重,保证休养将息,姨娘日后,也可过得舒舒坦坦的。但若想什么都没发生,恕李某爱莫能助,医者治病,不是改命,凡事总抓着过去不放,于谁都没有好处。”这话已说得重了,常万远的脸色一时惨白得厉害。
“李先生”常万超赶忙打圆场,向李时珍拱手一礼“我们明白了,一定让姨娘放宽心。”常忆卿在一旁已是不敢插嘴,瞥了眼李时珍身后的小梅,后者撇了撇嘴,向常忆卿摇了摇头,让她别参合。
“行了”李时珍摆摆手“你们进去说体己话去吧,我们先走了。”常忆卿三人赶紧恭送李时珍师徒出了院子。
小梅跟着李时珍一路走过许多处院落,忍不住拽了拽李建中的袖子,递了个疑惑的眼神,李建中笑而不语,示意小梅跟上。
三人去了趟药房,李时珍和李建中在药房里说了几句,之后看向小梅“你跟我来。”说完,竟撂下李建中一个人出了药房。
小梅吓得看了一眼留在药房的李建中,后者做了个鬼脸,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让小梅一时头大,却也只能赶紧跟上已经走远的李时珍。
两人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李时珍径直进了正房,小梅紧随其后。进了屋,李时珍仍旧没有和小梅说话,转身进了厢房,正自将肩上的医袋往下摘,便感觉被一双手接了过去:小梅熟练地帮李时珍摘下医袋,按照以前熟悉的习惯放好,接着帮李时珍宽衣,服侍他盥手,两人间,便这般寂寞无声地默契着。
一切收拾停当,李时珍在厅堂的桌子旁坐下,小梅想给李时珍倒杯茶,却发现没有热水,想了想,径直跪在李时珍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怎么”李时珍看着面前的小梅,淡淡道“出一趟门,倒学会跪着说话了,起来!”最后两个字,抬高了些音量,吓得小梅一惊,赶紧起身,却仍旧不敢抬头,只感觉一双手将自己往前拉了拉,这才小心翼翼地抬了眼,却不想正对上一双虽有着明显怒气,但眼底满是担忧的眸子。
“师...师父”小梅眼角一酸,声音梗咽“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李时珍叹了口气道“可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便是对不起你母亲”说着,抚了抚小梅的臂膀,缓了缓语气“当年让你一个人去关外学医,一来,是觉得你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二来”蹙了蹙眉,多了些踌躇“我毕竟不是你亲爹,虽说,你跟建中他们没什么分别,可我自问,仍旧是有些关心则乱,总怕没有把你教好,担心你以后自立不起来,这才想让你多出去历练历练,不想这么多年没见,咱们爷儿俩倒疏远不少”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苦涩“小虎,你是否心里有怨过师父。”
“师父!”小梅再忍不住,跪下来趴在李时珍的膝头,大哭起来,好像这么多年,积攒在心里的许多事,终于有了个发泄之处。
李时珍此时,嘴角倒是添了些笑意,抚着小梅的脑袋,不知怎么,忽然就又想起了当年那个,醒来之后便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
待小梅哭得差不多了,李时珍拍了拍小梅的脸颊,笑道“哭够了起来,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
小梅发泄一番,心里畅快不少,一边抹着脸,一边拾了个圆凳坐在李时珍身旁,小声道“师父,我没想躲着你...就...就是...”
“就是太忙了?”李时珍轻哼一声“一枝梅管天管地,比皇上还忙,你能想得起我这个老头子?”
纵然时隔多年,小梅仍是拿捏了李时珍情绪上的变化,心知师父的气儿已经消了大半,遂不好意思地咧着嘴一乐“其实歌哥他们...”
“行啦”大概也是对小梅太过了解,一开口,李时珍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苦笑着摇摇头“你大哥都跟我说了,郑东流教出来的徒弟我倒还信得过,况且”看向小梅,郑重其事道“你能与他们相处这么久,我也信得过。”
小梅听出,这是李时珍对自己的肯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绝对不会做有违师父教诲的事情。”
李时珍摆摆手“咱们在家是医者,你在外面”见小梅有些吃惊地看向自己,轻轻一笑,伸手捏了捏小梅的脸颊“侯爷怕你为难,都告诉我了。”
“侯爷?!”这是小梅没想到的。
“嗯”李时珍点点头,认真道“你放心,我还没老糊涂,也不是不知变通,其中轻重我心里有数,也嘱咐了建中,他不会问你什么。”
小梅深感李时珍的体谅,也惭愧于自己之前的小心思“师父,谢谢你们。”
“小虎啊”李时珍满是疼惜地抚着小梅的臂膀“你记得,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是你最信任的人之一”遂淡淡一笑“听建中说,你还找到了家人?”
小梅点点头,随即又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表姐和小外甥了。”之后简单跟李时珍说了贺家村的事。
“你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好多事得学会自己拿主意”李时珍看向小梅温言“得空,回家看看你师娘,她很记挂你。”
小梅一愣,赶紧道“这次侯爷寿辰之后,我就跟您回荆楚,给师娘赔罪。”
李时珍笑了“你师娘可不是等着你回去赔罪的”拉了小梅的手道“每年都做你喜欢的炒年糕,今年新打的都放井里收着呢,对了,听老大说,你现在还有个戏班?”
小梅没想到李建中连这个都说了,满是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头“哦,那是我之前做工的地方”遂想起什么“我...我是在那儿给人看病的。”
李时珍苦笑着摇了摇头“有点儿兴趣也挺好的”随即凑近了笑道“恩?贺小梅。”言罢,一老一少皆开怀大笑起来。
怀远侯的书房里,常文济一张一张地看着手中的信纸,一旁的陆绎则细品着一盏茶,好像常文济会看多久,他就能喝多久。
“所以”常文济将看完的信纸一张一张叠好,恢复原状,似乎也在用这个时间,梳理着刚知道的信息“郑兰贞很早就为他们所用了?”
“应该比李峘以为的早很多”陆绎放下茶盏“不确定是不是刻意找的,但确实押对了宝。”
“如今也还是弃了”常文济眉目间生了一丝怒气“这场疫病,明显是让李峘有个查账的契机”冷冷道“果然大手笔。”
“或许”陆绎打量了常文济的面色,垂了垂眼帘道“也不只为了那契机”话音刚落,已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了身上,仍旧把话说完“听闻,贺先生倒感觉那疫症似曾相识,也多亏他以前得过,才找到了对症的方子。”
“他也得过...”常文济喃喃轻语,陆绎看不到他的神情,辨不出多少情绪。
“侯爷若无其他吩咐”陆绎起身向常文济行了一礼“与成便告辞了。”
“这个呢?”常文济将手里厚厚的信封拿起示意。
“事情并没有结束”陆绎看向常文济,两人第一次有了对视“侯爷大可不必心急。”
常文济的瞳孔睁了睁,与陆绎相视片刻,神色多了些冷峻“你,知道些什么?”
陆绎看了眼常文济手中的信封“该知道的”遂又看向常文济“侯爷也会知道。”
“我从未见过初雪如此相信一个人。”常文济眼中忽然多了些兴趣,嘴角的笑意却是没有多少温度。
“侯爷过奖。”
“今儿就不留你了,还有”常文济起身,将那厚厚的信封,放进身后多宝阁上,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里,回身向陆绎道“东西都拿走。”
“侯爷...”
“你来是私事,如何还要留人话柄”看向陆绎冷笑道“常家可担不起勾结近臣的罪名,陆大人。”
陆绎看着常文济,面儿上不动声色地躬身一礼“在下思虑不周。告辞”之后转身出了门去。
第三十章 常门顾氏
陆绎行至前院,等在门口的陆定安正和梓沁说话,两人见陆绎出来,皆行礼问安。
“陆大人。”
“大人。”
“聊完了?”陆绎看了眼梓沁,之后目光落在陆定安身上。
陆定安一时红了脸,一旁的梓沁也是飞霞乍起,抬眼像是看见了谁,松了口气“姑娘!”说罢,向陆绎身后跑去。
常忆卿和常万远刚从周姨娘那儿出来,得知陆绎正要离开,赶出来送行。
“绎哥哥这就走啦。”常忆卿走到陆绎身边,瞥了眼跟在自己一旁的梓沁,笑着看向,正垂首而立的陆定安“留下吃个便饭吧。”陆定安果然抬头看过来,却正对上常忆卿戏谑的眼神,一时哭笑不得。
陆绎微微一笑“不了”陆定安闻言,收敛了神色“答应了四妹,回家吃团圆饭,不叨扰了。”
“这倒是,那要不”常忆卿点点头“...定安留下吧。”感觉一旁,有人紧拽着自己的衣角。
“哦?”陆绎微微侧头“你觉得呢。”
“哎呀,大人”陆定安本就白皙的脸,已红到了耳朵根“我...我跟你回去。”
“怎么,我们家饭定安不喜欢呀”见陆定安着急得直跺脚,常忆卿也懒得再逗他,遂看向陆绎问道“十四孙家还在醉仙楼摆宴么?”
“应该吧”陆绎想了想“我既是客,随主便了。”
“嗯,知道啦,那绎哥哥慢走。”常忆卿说着,向陆绎坐福辞行。
“他要走便走,你还与他说这么多干嘛。”待陆绎和陆定安出了院儿门,常万远看向常忆卿道。
常忆卿疑惑“又不是没在京城见过绎哥哥,如今怎么倒像是有了嫌隙”遂凑近了常万远,细细打量道“莫不是吵架了?”自顾自想了想“你们都没见过几面么。”
“谁跟他有嫌隙”常万远别过脸去“又不熟。”常忆卿不知他这股子邪气从何而来,却是估摸着快到饭点儿了,赶往离歌笑那边去叮嘱一番,午饭一起到正厅吃。
深宅大院的一日三餐都是有时辰的,离歌笑怕几人坏了规矩,赶忙把小梅找了回来,统一给三人提前‘补课’一番,连带着睡醒了的李建方一起做了旁听。
常忆卿也跟着凑热闹,还时不时地补充些许,弄得柴、燕二人都不想去吃了,离歌笑便只保留了‘少说话’这一点,再加上小梅好言相劝,两人才勉强点头,答应‘安分守己’。
此时,已闻得鸣钟,常忆卿便先行离开了。
几人赶到正厅时,常万选已在廊子里候着,见离歌笑他们过来,迎上去见礼“离大哥”并向其身后依次见礼“燕姑娘、贺先生、柴大哥”最后一笑“建方在离大哥那边啊。”
“侯爷还没来?”离歌笑瞥了眼正厅。
“父亲去请李先生了,一会儿和母亲一块儿过来。”
“惊动侯夫人了?”离歌笑有些意外。
“谈不上惊动”常万选笑了笑“离大哥和李先生都不是外人,年节里,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父亲便把那些虚礼省了。”
柴胡一听虚礼省了,嘿嘿一笑“那是不是能...”
“不能!”离歌笑和小梅同时止了他的话头,柴胡悻悻地闭了嘴,一旁的燕三娘窃笑不已。
“你们说什么呢”几人闻声看去,见常忆卿陪着周姨娘,正往正厅这边过来,身后跟着常万超和常万远。待走到跟前儿,常忆卿忽然看向常万选身后笑道“呦,人齐了。”原是匆匆赶来的常万达和常万清。
常万选向离歌笑拱手一礼“离大哥先进去吧,父亲应该也快来了。”离歌笑知道礼数,随常万选进了正厅,余下常氏兄妹几人也跟着进了屋子。
厅上摆了三张圆桌,将椅子撤下去些,倒也不显得紧凑。常万清和常万达直接去了西厢一侧的桌子,将凳子拉开,与常忆卿一起,照顾着周姨娘落座,常万超和常万远也候在那边。
柴胡正要奔着中间的大圆桌去,被离歌笑和小梅一边一个拉住,拽到了常万选引着去的,东厢的圆桌落了座。柴胡被两人一左一右地盯着,心里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被离歌笑身边的燕三娘用手一指,悻悻地闭了嘴,老实了许多。
“我跟我哥坐一起吧,这边还有地方。”李建方见常万选正要带自己去常万清那边,赶紧说。
“好。”常万选笑了笑,遂闻得后院脚步声,绕到屏风后面迎去。不一会儿,闻得一声“父亲,母亲,李先生。”厅内众人皆起身相迎。
屏风后,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让李先生久等啦。”
说话间,常文济与一妇人相伴,从屏风后进了正厅,李时珍伴在常文济身后一侧,微微垂了首回道“大娘子折煞老朽了。”三人身后跟着的常胤绪和李建中,进厅后,分别向常万选和小梅那边走去。
厅中一众,向几人行礼问安“父亲”,“母亲”,“师父”。
那妇人刚进来,一双眼睛便把屋里人看了一圈儿,待与常文济一齐走到大圆桌上首,侧头看向李时珍道“李先生最是不屑于这些繁礼的,饮食养生讲究时辰,吃不好,怕是要暗地里骂我了。”
小梅和柴胡、燕三娘不了解此妇人的脾性,小心翼翼地彼此看了一眼,不敢作声,只包括离歌笑在内的余众,嘴角皆起了笑意。
“你莫要打趣东璧了”常文济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李时珍,一边虚扶着那妇人的手臂,另一边轻揽着肩膀拍了拍道“那是叮嘱秀宜吃药,时辰可不能乱了。”
“那这午饭,晚点儿没关系吧?”妇人一脸谨慎地看向已有些不好意思的李时珍。
此时连小梅都有些明白了:想起小时候师娘骂师父盯别人狠着呢,就不在意自己身体,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厅里的人皆看向小梅,吓得后者赶紧把嘴捂上,一抬眼,正对上那妇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说来,那妇人也算是温婉气质,一双烟柳眼,初时似有倦态,配上描摹得浅浅的柳叶眉,让人观之可亲。只是那双眼睛看久了,便再移不开,越发觉得被看穿了去,心里不由得升起些敬畏之感。
李时珍看了小梅一眼,向那妇人拱手一礼道“小徒失礼了。”
“那便是刚与你说的,跟东璧重逢的贺公子。”常文济望向吓得紧紧抿着嘴的小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碍,遂又解释道“他也是歌笑的朋友。”
离歌笑赶紧把话接上,向怀远侯夫妇深施一礼“离歌笑见过常大娘子。”余下桌子旁的一枝梅和李建方几人,也跟着行礼问好。
“歌笑是好久没见了”常顾氏看向一旁的燕三娘,眼波微动“这位姑娘也是你朋友?”
站在常顾氏身旁的常忆卿,见燕三娘被点到一愣,趁着离歌笑未答话,接口笑道“那是燕姐姐,我跟您提过的,离大哥的...”眼见着燕三娘猛地抬眼看向自己,抿了嘴,故意不把话说完。
但大家好像又都明白了,看向离歌笑的眼神皆带了些笑意,倒让离歌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大没小的”常顾氏微微侧头嗔怪,遂又和颜看向满面羞红的燕三娘“姑娘家家,别跟他们老爷们儿坐在一块儿,来,到我这边来。”此话一出,连常忆卿都有些诧异,一旁的常胤绪和常万选也相视一眼,看向燕三娘,却不好相请。
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是燕三娘,既知道不好拒绝又害怕过去,常忆卿赶紧笑着走过去拉她“燕姐姐,你坐我旁边吧,我娘可从没请过人。”这话倒是不错,离歌笑是知道常顾氏脾气的,悄悄向燕三娘点了点头,却被常忆卿抓个正着“你看,离大哥都同意了!”立时让离歌笑哭笑不得。
燕三娘也只得任由常忆卿挽着,去到主桌女眷一侧——也不过只有她和常忆卿罢了,从来杀伐决断的她,如今只想让常忆卿挡在自己与顾常氏之间。
“好了,都落座吧。”怀远侯最终一语定音,众人这才依次落了座。
第三十一章 钟鸣鼎食
正桌上,怀远侯夫妇坐了上首主位,李时珍挨着常文济坐了下首,之后依次是常胤绪与李建中,常万选收尾男宾一侧。常忆卿则挨着常顾氏于下首,之后便是燕三娘。
离歌笑那边本就人少,燕三娘走后便又空了许多,另一边,周姨娘对着四个小子,倒是全然被照顾得周到。
有下人去后面传了菜,不一会儿,遥遥听得,一连串脚步声自后院儿过来:柏小娘绕过屏风进了正厅,领了几十个婢子,呈了盥洗铜盆和漱口的茶盏进来。
婢子们在座位间游走站定,每人身后都站了两人,这下连小梅都被唬住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看了眼离歌笑,后者示意稍安勿躁。
柏小娘服侍着常文济盥手,常忆卿也起身,替常顾氏捻开净手的香丸化在铜盆里,抬眼间,正接上小梅求助的目光,抿了嘴微微一笑,一边服侍着常顾氏盥手,一边用眼神示意小梅跟着学。
“你要给我洗多久啊。”常顾氏的声音把常忆卿拉了回来,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小梅,一直把常顾氏的手放在水里,见众人闻声看向自己,脸上一红,赶紧取了巾帕给常顾氏净手,再奉上茶盏漱口。
洗漱完毕,婢子们退下,柏小娘接着招呼布菜,又一波婢子,流水般地将菜肴依次给每桌呈上,把柴胡看得眼花缭乱。
第一道席面儿上完,柏小娘取了公箸给顾常氏添菜,被后者止了“你也去吃吧,一家子吃饭,不用这么多劳什子。”顾常氏看向离歌笑那一桌笑道“歌笑那边人少,别冷落了人家。一会儿换席你再张罗。”柏小娘一笑,去了离歌笑那边,挨着李建方坐了。
大家族吃饭,除却秉承食不言的古训,有些连先吃淡食几口,再用腐,添碗,然后再用荤等顺序都有讲究,若桌上不只一人,当着长辈还要食必告。如今因着有客,便省了诸多繁礼,却也是一屋子吃得专心致志,嚼无声,咽无疾,啜无流,悄无声息。
柴胡几次想跨过眼前的碟盏去夹菜,都被小梅用筷子看似无意地拦下了,柴胡不明所以,转头刚要质问,却是迎上了对方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地守着面前的一盘青菜巴拉。
小梅自柏小娘坐过来,便再没敢抬头,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筷子夹起食物,递到嘴边就咬进嘴里,注意不把舌头伸出来,夹取的动作也轻缓不过肩膀,尽量不引人注意。
一巡过后,柏小娘去招呼上了第二道添席,婢子们仍旧依次换盏添盘。一个小碟儿落在了小梅眼前,不禁一愣——竟是盘梅花糕,下意识地看向常忆卿,果见后者也正望向自己,知道小梅发现了,抿嘴一笑,垂了头自顾吃去。
小梅愣了这半刻,一低头,发现碟子已经空了,倒见离歌笑和柴胡嘴里皆吃着一块儿,心里刚一急,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才见身边的李建方拿了两块儿,正把其中一块儿放到自己碗中,心里一暖,转而狠狠挖了那两个吃货一眼。
可那两人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挑着眉毛跟小梅嘚瑟,后者却是在这厅里不好发作,见柏小娘忙完正往这边来,赶紧将碗里的梅花糕吃了。
常顾氏大概是吃完了,落了箸,同桌的常氏兄妹便也跟着落了箸,燕三娘察觉到赶紧跟着,周姨娘那桌亦是。小梅眼尖,发现了大家的举动,赶紧跟着落了箸,顺便踢了还在吃的离歌笑和柴胡两人各一脚,后者赶紧有样学样,柏小娘则起身步到常顾氏身边候着。
“我吃好了,大家慢用吧”常顾氏止了正要起身的周姨娘道“你也再吃些,今日专门做了你爱吃的”转而看向身旁的常文济,歉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辛苦侯爷招待好李先生。”说话间,止了欲起身告罪的李时珍。
常文济打量了常顾氏片刻,皱了皱眉道“我陪你回去吧。”
“哪儿有都走的道理”常顾氏摇摇头,说着,抬了抬首,示意常万选那方“我不在,他们还吃得自在些”最后瞥了眼抿嘴偷乐的常忆卿“别以为我不知道”最后叮嘱了常文济“你陪李先生说说话吧,别吃得死气沉沉的。”说着,由柏小娘扶着起身,看向一旁的周姨娘道“若下午有些精神,来我屋里说说话。”见周姨娘应允,与柏小娘一同自屏风后出了门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常忆卿身上明显松了口气,跨几个碟子夹起一块炙羊肉,放在燕三娘碗里,附耳悄言“你尝这个。”
“咳咳...”常文济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常忆卿道“你娘果然没说错。”
常忆卿委屈地噘着嘴“这饭菜本就是为了招待李师父和离大哥他们的,若吃不到才更失礼。”
“噗嗤”李建方没忍住,笑了出来,迎上小梅警告的眼神,赶紧收住。
常文济也笑了,看向小梅那桌问道“我们建方可吃好了?”随手止了欲起身行礼的李建方。
“好...好,吃好了”李建方小心瞥了眼没什么反应的李时珍,看向常文济一笑“有盘梅花糕特别好吃。”刚说完,便看见常忆卿一脸慌张地冲自己摇头,不明所以。
“哪儿有梅花糕啊?我们这桌怎么没有?”常万清更是不省心地加了一句“单给你们做的?”
常胤绪和常万选此时心里已是明白,窃笑不语,离歌笑和柴胡也自顾看向别处,不理会小梅的求助,倒是李建方又要命地问了一句“啊?你们都没有啊?”
常万达不嫌事大地给李建方解释“那梅花糕只父亲和忆卿会做,家里很少吃的,我们也难吃到。”这话再明了不过,连李建方都看向了一脸窘迫的小梅。
“咳咳”常文济打断了几人的你来我往,沉了声道“打发时日的玩意儿,歌笑他们难得来,自然要尝一尝”转而看向李时珍笑言“东璧兄在荆楚怕是吃惯了辣的,这个就觉得淡了。”
李时珍难得笑了笑接上“拙荆过年时也做,孩子们的零嘴儿罢了,我这牙口是不行了。”这话惹得厅内一众皆笑了,方才的缘由也再没人提及。
吃得差不多,常文济便先离席了,李时珍叮嘱了周姨娘几句也自顾离开,李建中估摸着小梅要和离歌笑他们一起,就把李建方拉走了。
余众各自散去,离歌笑几人不方便在府里闲逛,只得仍旧回住的小院儿。
柴胡待几人远离正厅,周围再无旁人,终于憋不住道“这饭吃得好憋屈啊!”转看向离歌笑十分不解“他们当官儿的家里都这么过日子么?也太苦了吧!!”
燕三娘这次也站在柴胡这边,忍不住抱怨道“我坐那儿都不敢动,看他们都不夹远处的菜,就只能吃眼前的,我感觉都没吃饱!”
离歌笑其实也没怎么吃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便是大家族的规矩”想了想又道“常家先祖是草莽出身,后来封爵也不过是新贵,很多旧礼其实循得不算苛刻,常大娘子又是出了名的贤良,与侯爷伉俪情深,对内也少摆主母恩威”见除小梅外,燕三娘和柴胡皆一脸莫名,便想着给他们也说一下大家族中的关系,免得日后犯了忌讳,脑子里捋了捋思路道“方才席间,布菜的小娘还记得么?”
柴胡点点头“就是跟咱们一桌的那个?”
“对”离歌笑点点头“她是五公子常万达和六公子常万清的生母”接着道“和常万达、常万清坐一桌的那位周姨娘,是二公子常万超和四公子常万远的生母。”
“你等等”燕三娘已经有点儿乱了,自己心里捣鼓了一遍问道“所以,忆卿的兄长,不都是侯夫人生的啊?”想了想又有些奇怪“可我听他们都叫侯夫人母亲啊?”
“侯夫人是嫡母”离歌笑耐心和燕三娘解释道“就好像当初,文姑娘只能管文留守叫老爷一样,不过在大明,妾室子女可以称嫡母为母亲”之后又补充“常家对嫡庶没那么看重,两位姨娘又都是跟大娘子从小的情分,因为大娘子生完世子后,身子需要将养,才收了周姨娘服侍侯爷。”
小梅想到师父给周姨娘看诊,皱了皱眉问道“可那位周姨娘,身子也不太好吧。”
“这是后来的缘故了”离歌笑面色沉了沉“听说周姨娘生四公子时动了胎气,提早生产,又是难产,出了不少血,元气大伤,所以四公子打小儿,便放在大娘子屋里养着。”
“怪不得”小梅想起在周姨娘院子里,李时珍和常万远说的话,大概明白了其心结所在,有些感慨道“四公子没能在周姨娘身边长大,也是有很多遗憾吧。”
“大家族里的庶子,本就是要交由嫡母教养的”离歌笑见燕三娘皱了皱眉,解释道“倒也不是为着骨肉分离,主母历来是世家出身,人品学识非一般妾室所及。大家族的姑娘见识多,因而教导出来的孩子,大多也能够修身持正,被同属世家的亲朋高看,彼此好相与。”
“这么说”小梅终于明白了些“几位公子,都是常大娘子带大的?”
“这个听说也有个缘故”离歌笑似是想起了什么“万达和万远是同一年生的,相差不过几个月,那时还放在常大娘子房中。万清其实和初雪他们姐儿俩就差几个时辰,只是生忆卿时是难产,晚了些,所以初雪比万清要大,忆卿却是最小的。而且”皱了皱眉“常大娘子生完忆卿,身子也落下了病,虽比周姨娘好许多,但怀远侯怜惜夫人,便让柏小娘自己带着万清,那时候世子也大了,万达以上,便都是胤绪和万超带着读书,家里事,也多由柏小娘帮着大娘子料理。”
第三十二章 乱怀心事
几人说话间,又回了住的院子,却见李嬷嬷正带着一众小厮候在院子里,向刚进院儿的几人行礼“离先生。”
几人向李嬷嬷回礼,离歌笑看向李嬷嬷身后,一众人手上捧着的食盒,疑惑道“李妈妈,这是?”
李嬷嬷抿了嘴笑道“中午没吃饱吧”见几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没再说下去,指了指身后道“我们姑娘给你们送的好东西,走,进屋看看去。”说着往正厅走去。
离歌笑几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跟着李嬷嬷进了正厅,看着小厮们一个一个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依次打开,柴胡的眼睛慢慢亮了,惊喜道“这!这!给我们的?!”
“可不”李嬷嬷拍了拍柴胡“我们姑娘说了,难为几位拘着,府里规矩多,可也不能怠慢了不是,你们慢用,我们晚上过来收。”之后便领着一众小厮离开了。
离歌笑几人看着食盒中的炙羊肉、酱牛肉,还有两大块儿东坡肉并几样小菜糕点,甚至还有壶烫好的女儿红,彼此终于放开拘束,续上,方才未曾开怀的席面儿。
另一边,周氏回到房间后,打发走了常万超和常万远,独自坐着思量少顷,之后唤了贴身丫鬟辛夷来,稍作梳洗,两人一同往常顾氏的佛堂走去。
午饭时,常顾氏口中说着屋里,却是从柏小娘手中接过了一串佛珠,周氏便知,常顾氏会去佛堂等自己,果然在佛堂外,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严妈妈。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严妈妈便开了门,请周氏一个人入了佛堂,辛夷十分自然地替了严妈妈的位子,守在门口,严妈妈这则转身出了院子。
佛堂之中,并无佛像,空荡荡的中厅,是四大皆空般的静谧,而那若隐若现的沉水香,却使得刚进门的人,也不至于一下子,便跌入这肃穆的清冷中。
只是周氏,似乎并没有被外物所影响,寻着一缕细不可闻的盘珠声,步到了西厢内室。
常顾氏坐在一张宽榻上,一手支在榻上放着的沉香小几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另一只手搭在腿上,盘着一串沉香佛珠——原道这气息,全在万物之中。
周氏小心走上前,伸手,欲取下常顾氏手上的佛珠,忽听耳畔轻语“你见过他了?”
“大娘子若累了,便歇歇吧”周氏答非所问,不着痕迹地起身,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常顾氏身上,多了几分惆怅。
常顾氏慢慢睁开眼,坐起身子,向榻上示意“坐吧”周氏抬眼间,犹豫了一瞬,方在小几的另一侧坐了,只听常顾氏又道“确实很像。”
周氏却是皱了皱眉“我看姑娘,和他走得蛮近的。”
“只是走得近么”常顾氏冷笑一声,长长舒出一口气道“那盘梅花糕,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侯爷只当他是歌笑的朋友吧。”
“这话你自己信么?”常顾氏看向周氏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
“那孩子真是...”周氏一时也有些为难“我看他和歌笑关系不一般,这次李峘那边,听说也挺险的。”
提到朝鲜,常顾氏的神色凌厉了起来“还好忆卿没事。”
“咱家大姐儿,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峘的打算?”周氏小心看向常顾氏,试探道。
“那孩子自小,便拿得住主意”常顾氏眼中生起些怅然,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候,我也摸不准她心里想的,明明为了那离歌笑能豁出命去,可朝鲜的婚事,从始至终她都没动摇过,倒像老早便想好了似的。”
“那她会不会知道贺公子是...”周氏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不明摆着的么”常顾氏笑了笑“她给忆卿留了坤主的试练,为着的,怕也不只这些。”
“听忆卿说,那位贺公子这次受了很重的伤,好像,也都是为着保护她”周氏略带苦涩道“若是对方也存了心思,怕是...”
常顾氏却是衔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哪里就这么容易了”随即眼中生冷“岁月迢迢,有什么是一直不变的。”
“不过这次,是陆绎接他们回来的”周氏多了些思索“今儿还来找了侯爷,俩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随即看向常顾氏道“大过年的,他不在京里忙冬至大典,巴巴儿地跑这边儿来是为何。”
常顾氏神色一沉“他不说,便是初雪的事。”
药房里,李时珍带着李建中和李建方,就周氏的诊断,探讨出了后续的调理方案,交代给了药房中的管事的,之后便一起回了住的院子。
进了正厅,李建中帮着李时珍宽衣,只听在一旁收拾医袋的李建方道“晚上把小虎哥叫过来一起住吧,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他和离先生一起来的,不好撇下朋友”李时珍看向李建方叮嘱道“你也少跑过去问东问西。”
李建方闻言,神情有些黯然“小虎哥找到家人,又有了新朋友,会不会就不跟咱们回家了。”
这话,李时珍和李建中,大概都在心里捂了许久,却从未宣之于口,一时间神情也凝了凝。
“你多大了”李建中笑看向李建方“难不成,还要云虎跟小时候似的,带着你玩儿啊”说着用手点了点李建方“医术不见长,老想这些偏杂的”转而安慰李时珍道“二弟必也是念着家的,这次能碰见,实属突然,他自然也不好冷落了离先生他们。”
李时珍点点头,却又不忘叮嘱“你也要多顾念他些,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照不照顾得好自己。常家规矩多,我看他们中午大概也没吃好,不知以往常不常来金陵,你可带他们去城里逛逛。”
“是,父亲顾虑的是。”李建中抿着嘴,没有点破李时珍不同以往的絮叨,然提及午饭,却又想到了什么“不过,那盘梅花糕可是有什么缘由?”李建方也好奇,凑上来待李时珍解答。
李时珍步到西厢的桌子旁坐下,想了想道“那糕点,听说早先只侯爷会做。”
“侯爷?”李建中有些意外“所以,那是侯爷亲手做的?”
李时珍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侯爷虽会做,但从没什么人见他亲自做过。”
“啊!”李建方记起常忆卿的反应,遂想到什么“不会是侯爷偷偷给离大哥他们做的吧”满是懊恼“倒叫我给说漏嘴了,侯爷不会生气了吧。”
“应该不会”李建中回忆着常文济的神情“侯爷好像也有些意外,而且”看向李时珍道“便是给离大哥他们,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李时珍沉默少顷,淡淡道“好了,如何住在人家里,还要揣测主人心思”遂看向两人“你们也回房吧,我一个人清净清净。”兄弟俩赶忙告辞,退了出去。
“哥”李建方仍有些不安“侯爷真没生气吧?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你才知道啊”李建中笑着抚了抚弟弟的后脑勺,倒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别瞎想了,他不提便无碍”到了院门口,对李建方道“你自己回去吧,我去看看云虎...哦,小梅”说罢笑着摇摇头道“父亲说了,他既改了名字,咱们也跟着改口吧,不然一人一个叫法,乱七八糟的。”
“啊?那...那我要叫小...小梅哥?”李建方咬着牙,神情怪异。
“你不一直叫二哥的么”李建中笑道“哎,你随便吧,反正小梅应该也不会太在意。”说完,自顾往离歌笑那边走去。
那厢,一枝梅终于酒足饭饱,燕三娘拍了拍小梅,嗔怪道“就因为没跟你坐一桌儿,连梅花糕都吃不上。”
小梅这才又想起中午那一场‘打劫’,瞅着不浪费一滴酒的离歌笑,以及不放过一块羊肉的柴胡,抱怨道“要不是建方想着我,你俩一块儿都不给我留是吧!”
柴胡把最后一块羊肉吃干抹净,往一旁的太师椅上一躺,一边扣牙一边道“你没听常家那小子的话,送这糕的人,压根儿就是偷偷摸摸的,我们不赶快给吃了,让人发现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燕三娘拍着桌子笑道“大块头,你什么时候脑子这么好使了。”
离歌笑将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看向柴胡道“老胡这趟朝鲜没白去,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