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她是死人
一盏茶后,花戏雪拎着一个小童进来,毫不客气的扔在地上。
玉弓将一根竹管放在柜台上:"小姐,他方才用这个对着我们。"
我拾起竹管,里边是空心的,塞着五根长针。
我看向那小童,他穿着布衫,干净整齐,脸蛋黑乎乎的,眼睛还算亮。
我说:"谁要你这么干的?"
"他是个哑巴。"玉弓道。
"真是高明。"小媛嗤了声,"可能还是路边雇来的呢,小姐,交给官府还是放了?"
"放了?"玉弓面色一冷,"哪能这么便宜?"
唐芊在门口张望了圈,回身走来:"没想到这些时日姑娘一直在院子里不露面,今天一出外堂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看来他们还真是时时盯着呢。"
"盯着跟害人可不一样。"花戏雪拿走我手里的竹管,看向小童,"真要你射,还是要你引起我们注意?真射点头,后者摇头。"
小童抿唇,目光怯怯,点了点头。
"放了吧。"我出声道。
"姑娘。"唐芊忙道,"他可是想害你,这么容易就放了,怕是日后有更多人效仿啊!"
"对。"玉弓紧跟着道,"我看拖出去当众扒光了打个半死不活的好,杀鸡给猴看,看以后谁还敢再来!"
"丰叔不是派了不少暗人在周围盯着吗?"我看向唐芊。
她急道:"可百密终有一疏,今日这个小童不正是吗?"
我从竹管里抽出一根长针,看着小童:"你会真射吗?"
他急急摇头。
"你撒谎。"我道,"你迟迟未射,是因为街上人多,你很难射中我们,还在瞄角度,是不是?"
他忙摇手,嘴巴一张一合,咿呀咿呀。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又道。
他微微摇头。
我蹲下身,略一抬手,柜台上的竹管飞至我手里。
他一愣,望着我的手。
我一笑:"我是巫师,我能治好你的哑症。"
他忙上前,眼眸变亮,布满欣喜与渴求。
"可是我不会给你治。"我将空竹管递去给他,"因为你今日做坏事了,以后如若还有人雇你做这种事,你最好先想清楚,自己会不会损失什么,这世界是有因果之报的,听懂了吗?"
他忙爬起跪下,想要拉我的裙子,被花戏雪一脚踢走:"拿开!"
小童摔倒在地,重新跪下,连连磕头,指着自己的脖子,哭着叩拜求我。
"你走吧。"我说,"以后别出现了。"
他跪爬过来要抱我的脚,被花戏雪拎起,唐芊忙道:"别扔啊!"
花戏雪顿了下,松开手,将他轻推了出去:"你走吧。"
他还要进来,玉弓面冷如霜,站在门口台阶上,冷冷的看着他,周围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姑娘,这个教训厉害。"唐芊走来道。
"吓唬他的。"我走回到柜台后,拾起墨笔蘸了蘸,"我不会治哑症。"
"我还是去找丰叔加派点人手吧。"
"不必了。"我在纸上落墨,"街上那么多人,他怎么射我?雇他来的人会想不到吗?就是做的逼真点罢了。"
"可是..."
"自己能应对的事情,我不想麻烦杨家。"我道。
说完微微皱眉,我抬头看向她:"说起来,你也是杨家的人..."
"姑娘!"唐芊花容失色,惊道,"你可不要赶我,我..."
"你不提杨家我就记不住啊。"我一笑,垂下头道,"以后别提了。"
她揖礼,嗫嚅:"是,是..."
小童哭求了半日,被玉弓喊来的巡防官兵给带走了。
玉弓叹了口长气,摇头回来:"真是活该。"
不少衣着娇俏的姑娘路过,不时朝店里望来,我失笑,看了花戏雪一眼。
其实真的防不住,派多少人手来都一样。
同时我心下忍不住怅然,想起了当初的宣城。
那时杨修夷成日风.骚的摇着把折扇进进出出,好些爱慕他的大胆姑娘就是这样围在店门外的,几个还把亲手缝制的小香囊送到我这托我转交。
那些小香囊里塞着的东西各式各样,有红豆骰子,有玲珑木牌,有锦帕,有玉石手链,皆是心意。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杨修夷,我很想你,你又知不知?
整理半日,我终于在纸上列好大概,将已晾干的三张递给玉弓和小媛:"这些你们去打听一下,现在就去吧。"
小媛接过去,看了眼,点头:"好。"拉着玉弓离开。
我看向妙菱:"去给我找十个成年男子来看家护院。"
"那么多?"
"嗯,现在去吧。"
她笑起来,开心揖礼:"是。"
唐芊忙道:"姑娘,我呢。"
"我要盛都的草图,你能弄到吗?"
"这个简单。"
我抽出一张纸:"那左显三代内的族谱,记得吗?"
她笑道:"当然啦。"走过来拾起墨笔。
花戏雪朝我看来:"猴子,那我做什么?"
"你又不是我花钱雇的,"我朝门口走去,边扬了下手,笑道,"走,我请你吃鸡腿去。"
大门大敞,出来右转,不多时便是三段大路。
阳光暖暖照着,大道上走马的,挑担的,运货的,卖包子的,还有结伴来逛街的,到处都是人。
我四下张望,花戏雪在一旁道:"你真请我?"
"昨晚不是说好了?"
"那我不客气了?"
我脚步一顿,想起他的饭量,还真是...
我捏着腰上的钱包,弱弱道:"这里的鸡腿贵不贵?"
他朗笑了声,清俊如月,看向前面:"那家还不错。"
我投目望去:"有没有远一点的?"
"远一点?"
"我想顺带看看附近地形啊。"我回头看着他,"要真有很多人盯着我,我总得有个办法甩掉他们吧?"
他一脸神气:"我回去给你画不成么。"
"就你那字。"我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朝那家店走去。
他跟来:"你想去哪?"
"左府啊。"
蔡诗诗是关键,我自然得先向她下手。
在堂上挑了个位置,伙计笑脸迎来,看态度和花戏雪很是相熟。
花戏雪摸出干净纯白的手绢,神情认真的将筷筒里的筷子反复擦了数遍,递来给我。
我伸手接过:"谢了。"
他又擦了一双,然后收起手绢。
伙计送来两壶茶水,紧跟着四盘鸡腿被端上,看着着实有些油腻,我开口道:"不来几盘素菜吗?"
他已经开动了,吃得慢条斯理,抬眸看我,凉凉道:"我是狐狸。"顿了顿,抬手招来伙计,"再来几盘素菜吧。"
菜上的更快,我咬着空心菜菜根,看着花戏雪慢条斯理的吃鸡腿,虽然他连骨头都不吐,直接咬碎了咽下,可他吃东西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我也夹了个鸡腿,咬了口后望向大堂。
很热闹,生意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胡思乱想,老觉得很多人在盯着我。
其实在瑶城时师父就同我说过,我一来盛都,关注我的人就不止原来的万珠界了。因为杨家的关系,我会牵扯到许许多多与朝堂有关的人和事,我所接触的将是天下权力最高最集中的圈子。
虽然这些时日店里一直清净,但我知道很多人来找过我,其中还有杨修夷的几个堂妹,全被丰叔派来在暗处的那些人推掉了。
为了护着我,他们甚至连我的生意都一并推走,可我现在真的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身上仅有的十几两银子,是临走前夜师尊给我的。
其实,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啊。
"猴子?"
我朝花戏雪看去:"嗯?"
他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的,也不知盯着我看了多久:"在想什么?"
我舔了下唇瓣:"想以后。"
"以后?"
"很茫然。"我轻叹。
"猴子,"花戏雪声音微低,"有些话我很想跟你讲,但一直找不到和你单处的机会。"
我眨了下眼睛,有些不太习惯这么一本正经的花戏雪:"什么?"
他浓眉微合,顿了半天,沉声道:"如果你不想嫁的话,我带着你离开吧。"
我一愣。
他静静看着我,很认真的说道:"我可以带你先走,等修夷回来了,我们再想办法让他找来。"
"谁说我不想嫁了..."我看向桌子上的鸡腿,"之前不想嫁,因为怕杨家不同意,杨修夷会生气,师父他们会为难,既然杨家同意了,我没道理还不嫁啊。"
"在瑶城时你已经很不开心了,到这里后你笑得更少了。"他道。
我冲他一笑:"你看,我现在不是笑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嗯。"
"狐狸,谢谢你。"
"我不想你不开心。"他夹起鸡腿咬了口,低低道,"看到你不开心我也笑不出来。"
"谁说我不开心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嫁妆..."
"我们都是一类人。"我笑道,"包括杨修夷,这些世俗的东西永远不会凌驾于我们之上,我也就偶尔心烦心烦,绝不会一直被它们左右情绪。"
他抬起眉:"不止是嫁妆,还有你那些仇人..."
"狐狸。"我打断他,轻声道,"我很努力了,别提了好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心微拢,继而舒展,笑道:"好。"伸筷给我夹了一个鸡腿,"吃吧,要凉了。"
我笑着接过:"嗯。"
317 生前的事
几盘鸡腿消灭的很快,我招手唤来伙计。
他殷勤奉笑:"花公子是不是还要再来几份..."
我银子一扔:"结账。"
他赔着笑接过银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托腮道:"怎么对你那么好,你平日出手很大方吧。"
"我怎么知道。"花戏雪也托着腮。
伙计找来碎银,笑道:"姑娘,下次..."
我又打断他:"你们后院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他面色微沉,讪笑:"我怎么听不大懂姑娘的意思?"
我双臂叠在桌上:"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方便我借路吗?"
"借路?"
我抛去两钱银子,压低声音:"去帮我雇两辆马车,一辆停在门前,一辆停在后门。因我不定会去哪辆,所以你跟他们说好,一曲醉珠帘的时间,不论我去没去,他们可以马上离开。"
他的眼角往大堂瞅了瞅,了然一笑:"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马车很快雇来,我估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对花戏雪道:"走吧。"
这家店生意极好,后厨忙到不可开交,满是油烟之气和来回端菜的伙计,叮咣乱响。
我拉住花戏雪,往一旁角落里躲去。
花戏雪捏着鼻子:"怎么不走?"
"这些鸡都是现杀的,"我捂着耳朵道,"后院鸡飞狗跳,臭烘烘的,你乐意去?"
一旁掌勺的大厨在火光中满脸警惕,不时朝我们望来。
花戏雪哼哼:"这人欠打。"
我汗颜:"他是怕我们偷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转身往回走,"走,回去吧。"
回到前堂,我们沿着木梯飞快上楼,去到一个包厢后我反手关门。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花戏雪在鼻下挥着手走来,我们身上都还带着后厨的油烟。
我微推开一条窗缝,后门外的马车刚走,两个藏在角落里的人影低声叫道:"不好!是前面!"
估计前门那些人跟他们想的也一样。
"那边那个角落也有人。"我指了指。
花戏雪转眸看去,不悦道:"鬼鬼祟祟。"
"肯定还有许多我们没看到的,楼下应该还有人在盯着,知道我们躲在这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摇头,好奇道:"你说他们要是撞上对方了,会不会打起来?"
"会吧。"
"可惜他们也在躲着对方。"我朝对面望去,"不知道大白天在盛都楼墙上飞檐走壁,会不会被那些巡防官兵射下来。"
"会。"狐狸冷哼,"说不定正好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的杀了你。"
"干嘛说得那么紧张兮兮。"我回头瞪他。
"你非要甩开这些人吗?"
"必须的啊,我要去左府,能甩掉多少人是多少,不然被人发现,直接就会将杨家扯进来了。"
"那玉弓她们..."
我笑了笑,合上窗户:"走吧,去找个地方买身衣裳,不好甩也不是甩不掉。"
下楼直接从大堂大门出来,招了辆马车后我们在附近逛了几家布坊和衣店,买了许多衣裳,而后又招了辆马车,让车夫东南西北乱晃,两个时辰后,我们改头换面进了清箫楼。
没理会迎上来的伙计,我抬眼在大堂扫了圈,目光落在了窗边一个清瘦身影上,我回身抛给伙计一钱银子:"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唐芊托着腮,脸上画着浓妆,怔怔望着窗外发呆。
我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她回神,忙起来:"姑娘?"
我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笑嘻嘻道:"小娘子喊谁?"
她愣了愣,看向花戏雪,满脸浓须的狐狸横了她一眼。
"玉弓和小媛呢?"我问。
"在楼上客房里,姑...老爷请随我来。"
清箫楼的名号是以前说书先生常提的,在盛都紫薇区行坤长街上,这里的所有茶具都是一品烧瓷大师亲手所制。我让她们来这倒不是多仰慕和借鉴风雅,而是紫薇区里我知道的客栈仅此一家。
大堂弦音涓涓,舞姿曼曼,一曲叹风尘,一舞梨花落。
唐芊关上门窗,玉弓起身走来:"小姐。"
小媛手里还捏着我今天给她的那张纸,不安道:"小姐,将妙菱一个人丢在店里,不大好吧。"
唐芊轻哼:"她那么喜欢男人,给她十个岂有不好"
"一下子哪能找到十个,而且小姐在这,找回去了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我说:"别担心,玉弓等一下会回去的。"
"啊?"玉弓微愣,"小姐你要我回去?"
我想要混入左府,只能以下人的身份,玉弓断指,那些高门大户不会要的。
怕她伤心,我没有说出,看向唐芊:"左家那些人的名字写好了吗?"
"嗯。"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这是地图,这是左家人,这是蔡家人,这是公孙家的,左家可以下手的人很多,看姑娘自己挑了。"
我乍舌,略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
纸上满是名字,连管家和近身侍从的名字都写上了。
我唏嘘:"你记性真好。"
"这些谁都知道的。"她笑道,"躲在暗处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姑娘若是随便去左府抓个丫鬟来,她定也能说出杨家所有老爷和少爷以及身边随从的名字。"
我捏着那些纸页坐下来细细详看。
洛城左家,当年不过一个地方世族,两百年前因国难发财,入往盛都,逐渐兴起,并与其他世家齐名天下。
左显的父亲左傅是左家旁支,虽然偏了两偏,但因位居高位和手腕实力,他这一脉在家族里地位很重。
不过左显父亲膝下只有左显的妻子蔡诗诗生了对男胞,其他儿子全为孙女,所以左显在这一脉里很有分量,蔡诗诗也跟着地位不轻。
而蔡诗诗,短短两年,她爹从吏部郎中升调为吏部侍郎,家里有进中书省的,有进盛都府的,有进近卫营的,数下来,大大小小当官的有十三四个。
我不禁失笑,道:"我只是去绑架一个蔡诗诗,又不是绑架她全家啊。"
"我气不过。"唐芊撇嘴,"这可都是因为蔡诗诗被左家扶正了,不然她蔡家哪能爬上来这么快。"
我皱眉:"沈老先生的学生呢?他们为什么不管管?"
"哪能管..."她嘀咕,"沈云蓁讨厌左显是满城皆知的,她又心高气傲,什么事做不出来,说她跟人跑了没多少人会怀疑,谁好意思插手。"
"那这样。"我想了想,道,"你去打听打听沈先生在盛都里当官的有哪些学生,到时候我让师尊师父写信过去,怎么收拾蔡家,看他们自己了。"
唐芊喜笑颜开:"姑娘真好!"顿了顿,又道,"不过说到这,姑娘,左府我去不了。"
我不解:"为什么?"
"姑娘别看我一个小丫鬟,要认出我不难的,在杨家后府有条长巷,巷院里有许多故作小老百姓的暗人,他们游走于各个家族门阀之中,对付的就是我们这些丫鬟下人。"
我嘀咕:"他们成日这样勾心斗角也不嫌累。"
"是累,但也身不由己,这世上的谋算和阴诈说是为了争名夺利,其实也是自保求生啊。"
我点了点头。
在纸上扫了圈,我指着一个名字:"就这个吧。"
唐芊接过去,一笑:"这样反而没人怀疑,因为这样进去的通常活不过五日。"
"我们三日就够了。"我吐了口气,"都快中元节了,再过些时日,就要秋天了。"
唐芊抿了下唇,笑容褪去一些:"姑娘别担心,少爷真的快回来了。"
"你和玉弓这几日就去打听打听公孙婷的情况。"我说,"打听的时候尽量小心,这毕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杨家无关,我不想让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胡乱猜测。"
"是。"
318 寻个清白
杨家门庭大气庄重,肃穆安详。
左家大相径庭,一眼便觉珠光华宝,贵气富丽。但与杨家一样的是,高墙上皆是阵法护阵,若要硬闯,真比登天还难。
花戏雪挑了筐菜蹲在门口,我和小媛在另一旁的摊点上捏糕点。
左家门前跟杨家一样很多人走动,隔上一个时辰我们便走动一番,加上和旁人闲扯,一日下来,我们大致摸清了左家近况和几个后门的分布。
时近暮色,我们挑着担子去到满是行脚走夫的客栈里,换了行头出来又回去清箫楼。
站了一天,腰早就酸了,吃完饭洗完澡,我穿着中衣趴在软榻上,小媛抬手给我揉着。
房门被拍响,我叫道:"进来。"
花戏雪披着单薄外衫,长发微湿,直垂至地,带着淡淡的花香迈入:"玉弓来了。"
"进去!"
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妇人被踢了进来。
"小姐。"一脸络腮胡,男装打扮的玉弓随后进来,指着那妇人,"这是个牙婆子,有名的很!"
妇人跪坐在地,小心抬头朝我看来。
"给我老实点!"玉弓斥道。
妇人忙低头。
我抱着软枕趴着:"不是要你别来吗。"
"小姐放心,我甩开那些人以后又绕了好多遍,真的没人跟着我。我料到小姐今天会很累,所以干脆就把她抓来了,省得你晚上自己去找她。"
我看向那中年妇人。
玉弓冷哼:"就是她,左家三爷有个***癖好,那些小儿都是她找去的!"
"大,大小姐,你的事我知道了..."妇人忙道,"我可以帮你,你放我一条活路,我以后不干这个了,真不干了!你就把解药给我吧!"
玉弓冲我微微轩眉。
我了然,道:"抬起头,认清我的脸。"
她怯怯的看了玉弓一眼,再朝我望来,目光在我脸上转来转去。
忽的一顿,瞅到了一旁的花戏雪,眼睛都亮了。
花戏雪怒瞪,清亮的声音低喝道:"找死么!"
她忙缩回去。
"还有她的。"我看向小媛。
她朝小媛望去,小媛不悦的撇嘴。
"认清了吗?"我问。
她连连点头:"认,认清了。"
"明日该说的可不要错了。"
"是,是。"
"回去准备吧,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的。"我看向玉弓,"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是。"她上前一步拽住妇人的衣裳:"起来!"
花戏雪冷冷看着她们离开,侧头对我道:"你早点休息,有事喊我。"
我一笑:"生什么气,那牙婆看过多少美男了,看到你却还失了态,说明你比美男还美男啊。"
他白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房门被关上。
小媛低声道:"小姐,真的要给这恶妇解药吗?"
我起身朝四足矮床走去,阴险的说道:"你忘了我们去左府做什么了?"
"没忘啊,对付蔡诗诗。"
我嘿嘿笑道:"是啊,那对付完之后呢?我们拍拍屁股跑了,你说左府找谁算账?"
"嗯...咦,那这恶妇想不到吗?她怎么也敢带我们去?"
我随口道:"死在几日后总比死在眼下好,也可能唐芊和玉弓骗她说我们仰慕左家谁谁这才想着进去吧,管他的,反正她肯带就行了,而且她也会跑路吧。"
小媛掩唇笑道:"那小姐你快睡吧。"
隔日下起微雨,牙婆早早的来了,我和小媛穿好粗布素衣,在她的带领下去了左家。
后门比我的店门都大,几个菜农正在那装送瓜果蔬菜。
牙婆找到一个婆子,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塞了几个铜板。
婆子转身离开,没多久,领了四个仆妇出来。
年龄跟牙婆不相上下,很神气的模样,上下打量着我们。
走到我们近前后,牙婆忙从怀里摸出沓户籍恭敬递去,一个仆妇冷眼翻了翻,道:"你倒是厉害,周家这几个侄女都弄得到手。"
"那这钱..."
那仆妇和另一个仆妇对视了眼,另一个仆妇转过身去:"走吧。"
牙婆偷偷朝我们望来,讨好的笑了笑,跟了上去。
手里拿着户籍的仆妇对其余两个仆妇使了个眼神,她们立即上来搜我和小媛的身。
手劲很大,我皱眉忍着,她们粗略搜了一遍,那仆妇朝另一边走去:"老实点,自己跟来。"
时近中元,已是夏末初秋,府中绿意不减,亭台楼阁相望,清潭幽水临石,清风逸兴,丝竹入耳,满目峥嵘。
走了许久,日头渐高,我们入了一座府园,大门气派宽敞,园中房舍连排,青瓦翠楹,四面出廊。
不少人好奇望来,那仆妇领着我们绕过空地,沿曲径走到后院杂房,将我们交给了一个中年男人。
两人嘀咕了一阵,男人朝我们看来,转头叫来另一个仆妇:"这是常叔要的人,先带下去教教,等常叔回来。"
"是。"
"可看好了。"男人压低声音,"别让老爷和少爷们知道。"
仆妇望了我们一眼:"是。"
我们被带去左府的浣衣房,很大的院子,有两口水井,全是仆妇们握着洗衣木敲敲打打的声音,一旁竹竿上晒着不少刚挂上的衣物。
领着我们的仆妇姓潘,回头睨着我们:"没做过这种活吧?"
小媛摇头,怯怯道:"没有。"
"去吧,好好练练,洗坏了一件,这几天的饭就别想吃了。"
"是。"小媛朝我看来,"小姐,我们去那边..."
"啪!"
一个耳光登时落在了小媛脸上。
"呸!什么下贱的人,落水狗也敢称小姐!"潘仆妇喝道。
我忙去扶小媛,潘仆妇回头冲我扬手。
我咬牙,强忍了。
"啪!"
我的脸上顿时也挨了一掌。
小媛捂着脸惊呼了声。
正在干活的那些仆妇全都望了过来。
"还站着!"她朝我腿上踹来一脚,"快去干活!"
我气得快冒烟了,小媛拉着我,垂首恭敬道:"是。"
我们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小媛去抱脏衣服,我去打水,边查看周围地形。
潘仆妇不知从哪找来一根棍子,我辛苦提着一桶水回来,还来不及倒入盆里,她忽的伸脚踹来。
我猝不及防,跟着水桶摔倒在地,小媛大惊,扔下衣服跑来:"小...姑娘!"
我懵了一懵,抬起头怒瞪向那仆妇。
她扬眉:"再去打。"
小媛气得发抖,接过我手里的水桶:"我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没事。"
重新打了一桶回来,快要走近了,她又要伸脚,我眉眼一凝,她身后几快拳头大的石头顿时朝她后膝盖砸去。
她刚伸出脚来,顿时重心不稳,身子一歪,边尖叫着边朝前扑来。
我惊道:"潘妈妈!"
飞快赶过去,手里的水桶脱手飞出,砸在她身上,冰凉的井水泼了她一身。
"啊!"我低呼了一声,忙过去相扶,却又被竹筐绊倒,直接摔在了她身上。
后院顿时闹开。
潘仆妇回身扯打我,我手腕一转,一根归海钉打入了她的喉咙。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丁点声音。
我视若无睹,抬起头惊惶叫道:"她伤到腰和脖子了!"
那些仆妇急忙跑来,我和小媛退到一旁,几个女人将她扛走,她伤了腰又说不了话,疯了似得回头指着我们。
我捡起地上的水桶,拍了拍有些变形的底部,心里轻叹,都是替人干活的,干嘛非要欺负别人呢。
左家人多,洗的衣裳也多,我有的是逃开的办法,但现在还早,且觉得助人为乐,便想着帮帮这些洗衣裳的仆妇减轻点活也好。但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浣衣房也有一大堆的是非。
最后看不过去谁谁排挤谁,谁谁嘲讽谁,我一个人溜了出来,在屋里洗干净的衣裳堆里拿了件看得过去的丫鬟衣裳,再抱着叠的整齐的衣服溜了出来。
左府景色很美,府内凿了片阔大的莲塘,塘中芙蕖遍开,绿的滴涎。
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将衣裳放在一旁,边吹湖风边揉腰肢。
其实比想象的要糟糕一些,我没料到他们会让我们去干活,还以为要关在什么暗室里,那样反而好办得多。
他们口中的常叔是左家没有开府出去的五老爷的管家,跟我们的"伯伯"曾闹的天翻地覆,在百姓中很是轰动。
倒不是什么血海深仇,就是我那"伯伯"扔了个香蕉皮,刚好落在经过茶楼的常叔头上。
常叔上去理论,我那"伯伯"也不是善茬,赔了几句道歉就不干了,加上常叔不依不饶,干脆也闹了起来,并仗着人多,把常叔给狠狠揍了一顿。
接下去,常叔带人在巷道里堵他,他又带人在酒楼里打常叔,来来回回的,仇怨就大了。
常叔伺候的左五爷知道这些事后,决定替常叔出气,结果又闹到了左老太爷那儿,将他们狠狠训斥了一顿。
后来我那"伯伯"家道中落,举家迁往关西,临走前又将常叔狠狠揍了一顿。
常叔这次没能揍回来,心中那个遗憾,听说还气出了病。
如今我们被这番送来,还有捏造好的户籍,在那些仆妇们看来,只会觉得那牙婆子马屁拍的好。在那牙婆子看来,说不定还觉得我们蠢。但不论如何,这个方法对我们短期进左府而言,是最好最轻松的了。
歇了一阵,我抱着衣服起身,东游西逛,探着地形。
今天并未打算去找蔡诗诗,不过在一片花木里听到几个路过的丫鬟提到七夫人,我还是跟了上去,在湖边看到了她。
我以为蔡诗诗会有一张很狐媚的脸,不想,她长得清秀可人,丽质秀气,出水芙蓉一般。眉眼弯弯的,嘴唇小巧,皮肤饱满白嫩,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年轻稚嫩。难以想象这么个小姑娘,心肠会那么坏。
而且,她肚子大大的,竟然又怀上了。
许多人跟在她身旁,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的扶着她,一口一个嫂子,叫的甜糯可人。
我抱着衣裳远远跟着,湖中有座宽阔水阁,石桌上摆满了好吃的瓜果甜点,阁中坐着不少锦衣鲜丽的夫人小姐,正言笑晏晏。
残阳映在湖面上,残柳点水,晚风清凉清凉。
蔡诗诗她们走去,一个女人笑着将手里的鱼食递给她,她随意扬手一撒,衣袖翻飞,鱼食落在湖里,点在水面上,散开朵朵涟漪。
我将手里的衣物在角落里藏好,几个端着糕点的丫鬟走来,我隔着小段距离空手跟了上去。
亭中聊得正开心,我随众丫鬟立在亭下,一个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小姐正笑道:"...说前几日杨夫人还去那看过她呢,杨府也放出消息了,杨琤确实要和她成亲了。"
我微微拢眉,全然没想到她们会在聊杨修夷。
"这个我昨日就知道了,杨環妹妹亲口跟我说的,我们诗社里早传遍了。"
"可是十三哥昨日从点将堂回来的时候说没这回事啊。"
"我看是差不多了。"一个夫人笑道,"你们也不想想看,那杨琤多大岁数了,二十四了呢。"
"二十四也不算大。"又一个夫人笑道,"七郎不正是二十四岁得的相儿和思儿吗,如今才过一年,七弟妹这肚子又要临盆了,哪像一些人。"说着往另一个夫人望去。
左显是左四爷的三儿子,左家族辈排行第七。
那个面色变差的夫人应该就是左四爷长子左濯的妻子,那个嫁进左家八年,生了三个女儿没一个儿子的林氏吧。
唐芊说左家有个喜欢和林氏作对的夫人,是左三爷长子的妻子秦氏,大概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
蔡诗诗笑了笑,抚着肚皮:"凌孚如今二十五,也还年轻,我今后可想一年为他生一个的。"
秦氏坐过去,笑道:"结果第一年你就生了两个,如今这一胎才几个月就这么大了,说不定又是两个呢。"
林氏脸都沉下来了。
蔡诗诗笑着点头:"这次若真是两个,我想要一男一女。"
"龙凤好呀。"一个小姐笑道,朝林氏看去一眼,"三个儿子也够了,是该生出个女儿来闹一闹了。"
众人笑开。
319 左家的人
林氏身边的另一个小姐这时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嫂嫂嫁进来时,身份高贵,养尊处优,也就没那么多心思。七嫂嫂可就不同了,自然是要在肚子上争点气。"
我身边一个小丫鬟捂着嘴巴直接笑出了声。
那小姐面色一沉,嗔怒道:"素兰,你笑什么呢。"
小丫鬟出列,揖礼道:"奴婢哪敢笑呀,小姐可不要冤枉了人家。"说着,又笑着朝蔡诗诗看去。
蔡诗诗的面色早就沉了下去。
那小姐这时对另一个夫人道:"五嫂嫂,亭里本就挤,我们都将丫头们赶下去了,你怎还教你的丫鬟留着?眼下这里都是嫂嫂和姐姐,怎能让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和婢女们待这呢。"
小妾俩字被刻意加重了音调。
那夫人笑道:"是是是,我糊涂了,秋穗,你下去。"
那小姐扶着林氏起身:"走吧三嫂嫂,待着怪闷的,老觉得一些人来了以后就有什么不对了呢。"说着凉凉的朝蔡诗诗和秦氏她们看去。
林氏也望去,目露讽刺,道:"嗯,走吧。"
那个被她唤作五嫂嫂的也起身了,笑着道:"走走走,一起走。"
她们一起走下石阶,素兰和其他几个丫鬟跟着离开了。
蔡诗诗面色很不好看,秦氏和另一个小姐扶她:"我们也走吧,湖中风大,你怀着身孕可别凉到了。"
她们起身走来,几个丫鬟忙迎上去。
蔡诗诗朝远处的林氏看去,再看向身旁一个小丫鬟,低声道:"你去将刘大夫找来,顺带告诉四老夫人,就说林氏在亭中将我气得肚子疼。"
丫鬟揖礼:"是。"
秦氏嗤声:"罚她有用就好了,抄了那么多遍的妇德,有什么用。"
"我心里痛快。"蔡诗诗冷哼。
亭里还剩不少夫人和小姐,先前那个递鱼食给蔡诗诗的夫人嗤笑:"看看她,刚来又要走。"
一个小姐笑道:"三嫂嫂的妒心确实重了点。"
"是啊,她俩一个妒妇,一个小人得志的悍妇。"
"那你是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小姐忽的冷哼,"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
那夫人微愣。
这小姐起身,看向另一旁一个夫人:"嫂嫂我先走了,这地方确实气氛不大对。"
看着她离开,那夫人哼道:"就她冷面,看谁都要批上几句。"
我抬头望着湖对岸尚未走远的蔡诗诗,这帮女人这么难对付,真想知道当初沈云蓁在左府和她们究竟闹到了什么地步。
回去找小媛前,我先去了五老爷的知则园。
找了几个僻静角落,我割开手腕流了不少血。
左府再大,再防虫防妖,园中景致总不是死的,花鸟石林既在,便会有蛇虫鼠蚁,中元节到了,出点什么诡异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不给那个叫常叔的管家和他的手下一点事做,他今晚肯定会来找我和小媛的麻烦的。
之后我循着乾元星阵找到小媛,没在浣衣房了,在后厨的杂房外好很多仆妇一起砍柴。
我换了衣裳抱着堆木头过去,她远远看到了我,眼眶通红通红的跑来:"小姐,你可回来了!"
我看向她的手,她忙缩到身后。
叫小媛一同进府是帮我做掩护的,因为我需要抽身去打探左府的布局,但害她变成这样,我着实过意不去。
我歉意道:"你一个人在这吓坏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担心小姐。"
"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当然有了。"她从我怀里接走木头,委屈道,"比起来,还不如让她们知道我们是周家的侄女来得好,左府人太多了,她们以为我是哪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做错了事被罚下来的,结果更恨我了。"
我不解:"这是为什么?"
"丫鬟也是伺候人的啊,可是很多丫鬟却喜欢在这些仆妇前面耍横。"她朝那些仆妇看去,"说起来,那些夫人老爷不拿丫鬟当人看,那些丫鬟不拿这些仆妇当人看,她们就不拿我们和牙婆子当人看,这感觉还真是奇怪。不知道杨府里边是不是也这样,小姐以后嫁过去了要如何和那些少夫人们相处呢?"
我嗯了声,在竹凳上坐下后拾起斧子,太沉了,很难举起。
我望着木柴,道:"我嫁过去以后应该很少住在杨府。"
"真的吗?"小媛粲然一笑,"那太好了!"
"干活吧。"我吃力的举起斧子,啪的一声砸在了木桩上。
戌时了那些仆妇们才起身三三两两的往厨屋的小灶台走去,我和小媛跟在她们身后,原先以为会是馊馒头和臭腌菜,结果发现左府不愧是左府,饭好得很,米粥特别浓稠。
菜也不错,酱菜里边还有些许肉丁,不过我们还未举筷就被几个仆妇给挑光了。
小媛气呼呼的坐下,我端起碗,她气道:"小姐,你也不生气。"
我往嘴里送了口饭,我现在哪有心情生气。
我来左府是因为蔡诗诗,可是她的肚子着实争气,居然又怀上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忍怒我的小孩或老人我可以照骂不误,该出手时不手软,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孕妇下手。
她肚子那么大,就算她肯乖乖让我绑出去,我都扛不动啊。
左思右想着,几双筷子忽的在我碗里凭空冒出。
我一愣,坐在我旁边的几个仆妇直接将筷子伸到我和小媛的碗里,将我们的米粥给拨走了。
我还端着碗呢!
她们喜笑颜开的聊着天,完全无视我,好像正在做的事情不是夺人口食。
小媛气得发抖,我忍着怒意放下碗筷:"走吧。"
"可是..."
"可是什么?"一个仆妇横来一眼,不屑道,"才干了多少活,也好意思吃这口饭!"
"你!"
所有仆妇都望来,眉目挑衅,略有些凶悍。
我拉起小媛:"走。"
刚到门口小媛就红了眼眶,委屈道:"小姐,我可饿了,今天真的做了很多事啊。"
我回头看了那些仆妇一眼,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中元节的事。
我说:"这些你就填饱了,等一下怎么吃好吃的?"
"嗯?"
我拔出头上木簪,扭开后倒出几个归海钉,再将腰上特制的一根腰带摘下,编了个控身花结给她:"你先出府吧,自己当心点。"
"啊?那么快..."
我原以为比较难对付的是这里的小姐夫人老爷管家们,没想到最难对付的却是这些仆妇和婆子。
我道:"出去以后让妙菱给你做好吃的,不比这里强吗?"
"可是你不跟我一起吗?"
"嗯。"
唯今之计,只有从蔡诗诗身边的丫鬟下手,如果她们当时并不知情,那就试试看能不能让她们从蔡诗诗嘴里旁敲侧击出什么了。
但愿那些丫鬟们没什么傲骨,不然我又得费一番功夫了。
按照进府前所说的方法,小媛会在那些仆妇们吃完饭后帮忙收拾碗筷,然后跟那几个不知被多少人收买过的挑馊水的一起出府,玉弓会在巷口那边接应。
这个地方我也没什么可呆的了,嘱咐小媛几句小心后,沿着另一条小路离开。
换回丫鬟的那套衣裳,我用石头磊下乾元星阵,闭上眼睛回忆蔡诗诗的面貌和特征,找不到。
我摇了摇脑袋,甩开她,回忆她身边那几个小丫鬟的面貌,仍找不到。
我睁开眼睛,嗤了声,连贴身丫鬟都被下了避尘障,她躲谁?做贼心虚?
托腮地上蹲了会儿,我爬起来,抬头望了圈,也不知道今晚该去哪落脚,回去找那些卯足劲想欺负我的仆妇?
四下环顾,不经意的一瞥,远处稀薄月光下似有一座院落,黑灯瞎火,没有声息。
顿了顿,我起身朝它走去。
一座青石小院,若干梧桐种在院中,枝繁叶茂。
院落风格是华州古道城的古老建筑,青石砖新修过,不过也有一阵子了,墙角攀着许多苔藓。
很普通,但就是太普通,才在这富贵堂华的左府显得那么不普通。
我推开门,院子很干净,里屋大堂大门也敞着,一眼就能瞧见一张千虔案。
清风缓滞,送来花木奇香,我转身合上院门,朝大堂走去。
几细月色从屋顶瓦片中落下,大堂摆设很古朴,一尘不染,有着很浅的熏香。
我进到内院,几排厢房幽暗无光,我的脚步声轻轻细细,怪阴森的,不过今晚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因为这里像是被空置了不少年了。
在主卧外设了个小石阵,我推开房门,大大方方的将油灯点亮。
屋中宽敞空旷,地上铺着青色的长方板石,陈设简单,一案一床一屏风。墙角下连排的板石颜色略深,曾经应该长期置着书柜高架。
床上铺着凉簟,我在床边坐下,伸手捏着胸前暖玉,抬眸打量着。
这里会是谁住的,是老太爷的爹?或是什么太太夫人?因为死了才空置的?
我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要在床上躺下时我莫名一凛,有所感的抬眸朝那些板石望去。
一阵古怪的感觉越发强烈,我说不出是什么。
我皱了皱眉,从床上下来,走到墙角蹲下身敲了敲。
是空的。
沿着缝隙一点一点摸去,我指甲嵌入地缝,微微使劲,板石翘起一个角,一阵戾气扑面而来。
我将板石彻底挪开,不由捂唇,瞪大了眼睛。
一颗头颅,披头散发。
双目已被剜去,嘴巴半张,黑洞洞的。
皮肤枯槁起皱,长满了霉毛,分不清是男是女。
我在附近再敲了敲,最后又挖出了两颗。
320 混入左府
板石皆挪在一边,三颗头颅狰狞但安静的躺在地格里,我盘腿坐在床上,皱眉望着。
头颅不是晒干的,上边没有沉曲香,也没有任何防腐的措施,但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格里它没有一丝异味和腐烂痕迹。唯一的解释,是巫术。
不过也不奇怪,春楼里的姑娘争宠争会对彼此下狠手施邪术,更别提这样的深宅高院。
只是不知道这三颗头颅是这屋里的主人放下去对别人施咒,还是别人放在这里对这屋里的主人施咒,而且这样古怪的咒法我没见过。
我呼了口气,这样的闲事不该管的,抬手将板石隔空移了回去,躺下睡觉。
第二日是被饿醒的,主卧里窗扇很多,阳光入来,明亮干净。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凉簟上,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下床。
拉开房门离开,屋外阳光很好,满园生气。
我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那几块松动的青色板石。
不论是谁放在这,总是邪佞害人的,这样恬淡清和的处所里不应该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我走回去将板石掀开,抓起那三颗头颅回来,扔在了空地阳光下。
枯槁的皮肉滋滋裂开,头颅烧起黑烟,袅袅燃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地上只余一团黑尘,连根发丝都没剩下。
好歹曾是别人的血肉之躯,竟被生生变为一团戾物,做这阵法的人真是不怕恶报。
黑烟腾空,引起了远处不少动静,我关上房门,从另一边离开。
今天的目的比较明确,是去左显的居所,不是很难,他所住的院落离知则园不远,唤作秋光居。
没有高墙高楹,入目便是一片桂树,大堂里不时传出婴儿哭声,很是嘹亮。有几个丫鬟清闲无事,坐在雅致古韵的庭院里绣着婴儿衣裳。
眼下大白天,我这张生面孔不太敢过去,便在秋光居这一带绕了七八圈,摸清着地形。
天色将黑未黑,秋光居已灯火明笼,五个宽敞小院皆被中天露耀下一地蓝光。
我躲开几个丫鬟,绕到后院,守株待兔,打算等一个落单的。
两个丫鬟去喊蔡诗诗用饭,她同一堆奶妈一起出来,两个男婴躺在他们怀里,一个睡着了,一个又在嚎啕大哭。
蔡诗诗扶着腰身,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迈下石阶,问道:"去喊少爷了吗。"
身后的一个丫鬟点头:"已经喊了,少爷没应。"
蔡诗诗朝东边的院落望去,轻叹了声:"不来就不来吧...我的这些烦心事他能帮得上什么呢。"
丫鬟垂眉:"嗯。"
蔡诗诗眉梢一挑,语调加重:"嗯?你嗯什么?"
丫鬟惊了惊,忙摇头:"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的意思是..."
"行了。"蔡诗诗白了她一眼,"你再去打听清楚,林家到底给老太爷送了什么。"
"是,是。"
丫鬟匆匆回身离开。
一个年级略大的仆妇上前接住蔡诗诗空下的胳膊,道:"七姑爷待你要是有左三少爷待林氏一半的体贴就行了。"
"别说一半,丁点都不会有。"蔡诗诗淡淡道,神色不掩落寞。
那仆妇抬眸望了圈:"都快中元了,他又要跟去年一样了。"
我无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也望了圈,顿时一愣。
进左府时我已猜到府中的角角落落会有不少去邪除佞的小阵术,所以我没有多大留意,如今这一瞥,我却在那些树梢和假山上发现许多用红榴金粉绘下的半圆半缺的碎小图形,在中天露的蓝光下尤为显眼。
这图形...
我下意识伸手握住我胸前的暖玉。
这图形我不会陌生,多少个夜晚我望着它入睡,映着窗外的星子或明月,满腹戚悯和哀伤。
是陪伴了我整整六年的真源玉。
那些夜晚,夜色淡去玉上的瑕疵,黑暗里的微光将它勾勒,便是这个图形,一模一样!
是凑巧?
我惊奇的朝最近的一个图形偷偷走去,伸指沾了沾,红榴金粉落在我手上,只是粉末而已,没有任何阵术。
画这个干什么?这个图形有何意义?
就在这时,一声哨响忽的尖锐而起,划破夜空。
那边还未走远的蔡诗诗一众人停下脚步,略有些诧异的朝南边望去。
我也不明所以,就见数十个暗人手执**朝这边奔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跟在后面一手捏着根短笛在唇下吹着,一手握着一根春风骨,银银发亮。
我的脑袋嗡的空了。
小书童冲我这边伸手一指:"那!"
我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四面八方的左家暗人给围住了。
我垂下头望着脚下的枯枝草堆,春风牵辞,这个破地方竟有牵辞阵?
"出来!"小书童怒喝。
齐刷刷的**举起,对准了我。
我吐了口气,一朝失足,被师父知道真的要剥皮了。
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蔡诗诗和那群女眷们登时掩唇低呼,好几个丫鬟忙上前挡住她。
"快送小少爷回去!"那仆妇喝道,"你们快射死她!"
蔡诗诗叫道:"且慢!万一她有同党呢!先把她..."
"你可是怀着孩子的!"仆妇怒道,"你要有个闪失怎么办!你们快射!快!"
这仆妇真是聪明,我确实想对蔡诗诗下手,眼下只能孤注一掷,擒住她才能活命。
就在我打算冒着箭雨冲上去时,一个低沉清哑的男音淡淡响起:"住手。"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穿透了婴儿的嘲哳哭声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蔡诗诗面色大变,忙迎过去:"凌孚你别过来!"
我看向东苑,一个清绝孤瘦的年轻男子在一个随从的搀扶下,从树木高亭后缓步走来。
衣裳是用上好的匡城墨缎裁剪的,领口袖口都用暗金丝苏绣了绦云纹滚边,身材高挑秀雅,五官俊朗,剑眉星眸,就是气色不太好,白得不是很自然。
看这架势和模样,他应该就是左显了。
因这男人不是我的目标,我从始至终没对他有什么看法,没好感也谈不上讨厌。可是想象之中,他绝对不该是这个模样。
文质彬彬,羸弱无力,这样的人怎么会下药害人?应该被人下药才对啊。
不过说起下药,蔡诗诗也对沈云蓁下过狠手,这一点两人倒真是绝配。
他走的很缓,蔡诗诗迎上去伸手扶他,柔声关怀道:"是不是惊到你了?"
左显淡淡摇头,抬眸朝婴儿哭声的方向望去。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很高挺的鼻梁,长眉微拧,似乎不太开心。
蔡诗诗忙对那两个抱着孩子的仆妇叫道:"快送他们回屋里去!"
"咳咳咳..."
左显握拳轻咳,静下后朝我望来,眼眸微亮:"姑娘,今年芳龄可是二十有一?"
我脸色绷紧:"是。"
他淡淡一笑,温润清和:"姑娘,我等了你两年。"
听着好耳熟,跟沈云蓁说的一模一样。
蔡诗诗一愣,颤声低叫道:"你认识她?"
桂花香溢,轻轻拂来,左显一旁的随从上前,对我恭敬道:"姑娘,少爷身弱,不宜久站,借一步到书房说话吧。"
蔡诗诗似懵了。
我也懵了,但眼下哪有选择,只能点头:"嗯。"
我走上去,左显转身,蔡诗诗忽的拉住他:"凌孚!"她紧张难过的朝我看来一眼,"你带她去书房,去书房说什么?我能不能也,也..."
左显看着她的黑眸变得冷漠。
蔡诗诗怯怯松开手:"好,你先去,我给你热着饭,我等你一起..."
"不必了。"
蔡诗诗点头:"那,那好..."
她背过身去,抬手在脸上轻拂,大约是哭了。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沈云蓁说他们夜夜鱼欢,我一直以为很情深意浓的。
一路跟着左显进了书房,那随从将门窗尽数合上,而后告退。
屋里什么都没点,屋外的中天露透过薄薄的纱窗穿透进来,就像月色似的,一地淡芒清和。
我的目光在他乌木书案上的一叠墨香书册间流连,不知道他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他伸手往月牙凳上虚礼了一下:"姑娘请坐。"
我走过去坐下。
"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田。"
他微微沉吟:"田初九?"
"你还真能猜。"
他笑了笑:"二十一岁,姓田,且身怀异术,如此奇女子,不难猜。"
"身怀异术,你知道我是巫师?"
他又一笑,颇为洒然,没有说话,蹲下身在一旁的水墨白瓷画筒中翻找着。
我又道:"那你可真不怕死,我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敢把我叫进来,独处一室。"
"在下想请姑娘帮忙。"他取出一卷画轴。
我叹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他走过来,将画卷小心铺开。
画中情景为腊月隆冬之,画中女子独坐轩窗,眉目恬然,手里握了枝**凑在鼻下嗅着,长发披散,有雪花落在她肩头,映的面貌越发皎洁雪白,皑皑清澈。
画工极佳,将细节都处理的惟妙惟肖。
一旁有小字题词: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321 后宅妇人
左显凝望着画中女子,低低道:"这是我的夫人。"
我装傻:"你夫人?不是外边那个大肚婆,她..."
"姑娘方才问我怕不怕死,自然怕,可是将死之人,再怕也看淡了。"他如若未闻的打断我,伸指拂过女子的眉眼。
语声寥落空寂,我听着无端有些难受。
他转眸看我:"田姑娘,你能否帮我找到她?"
我抿唇,顿了顿,道:"那些图形,你从哪看的?"
"园子里的?"
"嗯。"
他温然笑了笑,有些自嘲:"梦里。"
我讶异:"梦?"
"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能找的人我也找遍了,我无计可施了。"他一笑,"如今看到姑娘真的出现了,才知这梦非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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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图案与我有何渊源吗?"
他淡淡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梦的?"
"说来怕姑娘不信,自云蓁离开后的第三个月开始,我便一直断断续续开始做梦,醒来记不清梦里的人和事,却知道用这个方法能引到一个可以帮我找到她的年轻姑娘。我一直自觉荒唐,可姑娘真的来了。"
这何止荒唐,简直匪夷所思。
"田姑娘..."他低低叫道。
我皱眉,抛开他做过的那些事不论,如今与他相处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却很喜欢他。
温润如玉,陌上如桑,他身上这样的气度举止令我想起了在十八墓前的孤独寂寥的独孤涛,但是他身上比独孤涛多了一层暖意,很舒服。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沈云蓁已死的消息马上告诉他,他若问我怎么死的,我手臂朝院外一指,呐,被你那娘子害死的。
而蔡诗诗为什么要害沈云蓁?还不是为了他?届时他会是什么心境?
更别提那恶毒的娘子现在已为他生了一对男婴,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让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陷入这种局面,实在有些残忍啊。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怎么听闻你娘子是与人私逃了,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找她?"
"不会的。"他平静的望着画中女子,语气坚定低沉,"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当初她嫁给你时可当着全城的面羞辱过你。"
"羞辱..."左显敛眸一笑,"我确实该被羞辱,可那样才是她会有的做法,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想羞想辱,不必遮掩。云蓁心高气傲,心性刚烈,她最厌恶的就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事,绝对不会与人私逃,苟.合不韪的,哪怕是为了故意辱我。"
我微有些愣,不无动容。
"那你想没想过,她会不会已经死了?"我又问。
"想过。"他点头,极轻的说道,"可就算死了,我也想将她的尸骨寻到,与我同葬。"
室内光线迷离,墨香入鼻,他的眸光像昨夜的庭前风,于清宵月色下带起一阵醉人花香。
这样的眸光,落寞,清寒,却又布着笑意,我在两个人眼中见过,一个独孤涛,一个萧睿。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田姑娘,能帮我吗?"他朝我望来,黑眸满含期望。
如果沈云蓁的鬼魄已去了阴司鬼界,那我一定爽快的答应,可惜沈云蓁现在还"活"着,我拿她的尸骨和别人同葬最起码也要征求下她的意见,而且,连沈云蓁自己都不知道尸体在哪呢。
我沉吟片刻,不答应也不拒绝,话锋一转:"你一定很爱她吧?"
"咳咳咳..."
他忽的猛烈咳了起来,欣长身姿微微弯曲,我忙倒水给他,他摇了摇手。
"你的病..."我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了下去,抬眉望着我:"我素未与人结怨,田姑娘今日却来我秋光居,莫非就是与蓁儿有关?"
我头疼的看着他,你还真能猜。
其实沈云蓁的故事给我的触动并不大,我帮她只是想从她那儿得到消息,这是交换。
可左显,尽管他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他却莫名让我觉得难过。
但也只是难过,我不可能有时间去管他的事,我自己就是个短命鬼,谁替我难过。
我轻叹:"你可能误会了。"
他眉目微皱:"什么?"
"我今夜来此实属巧合。"我看着他,"我与周家姐妹交好,听闻她们被牙婆子强行卖入贵府,送给了你们五老爷的管家,我这才赶来的。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问,那个管家好像叫常叔。"
"那你为何来我秋光..."
"我迷路了,听到孩童的哭声才过来的。"我歉意道,"我知道擅闯你们家不太对,可朋友有难,我难以袖手。"
他眉目愣怔,黯淡了下去。
"仅因为此?"
我弱弱道:"嗯,也许你等的人还未来,还望左公子不要将我交出去。"
他没有说话,模样落寞料峭。
距离如此之近,就算他没有告诉我他将不久人世,我也看得出他没多久好活了。
我咽了口唾沫,看向大门,觉得趁现在跑路最好,偷偷伸手去解腰上的小荷袋,石头一粒粒滑下。
"不对。"他回过神来,"你分明认得那些图..."
话音未落,他睁大眼睛,上前一步,抬手抚着淡紫晶壁。
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也没敢去看他的神情,临走前再望向那画卷,画中女子笑意盈眸,如春花秋月,笑望人间。
清极不知寒,形容她,真的极为贴切。
随从恭敬的立在门口,我说:"左显喊你进去。"
他点头,转身进屋。
合上门室的一瞬,我双眉微凝,四周石子疾飞落定,在门口落下一个暗阵。
一盏茶的时间,足够我离开了。
不远处不少身影还站在那,我绕道想走,一个丫鬟叫道:"站住!你给我过来!"
我想起了那些图案,朝她们走去。
只剩四个暗人了,两个丫鬟端着手,模样略娇俏的那个冷然道:"少夫人让你过去。"
我微凝神思,她们两人身上也有避尘障。
我脚步未停,她伸手拦我:"耳朵聋了吗?"
"哪个少夫人?"我偏头一笑,"我只认识一个沈云蓁。"
她们面色大变。
一个惊道:"你!你是沈氏贱妇的..."
另一个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我带你去见..."
我抽回手,嗤声道:"没看到左显把我叫进去么?你也不怕得罪他?"
她们对望了眼。
我朝前走去,到了我先前被发现的地方后蹲下身子,很快摆好厌犬灵昆阵,将指尖血滴落的一瞬,四周紫芒大盛,满地长光,那些红榴金粉附近隐出许多牵辞阵。
诸人看傻了眼。
我站起来,望向左显所在的书房。
梦虽然是世上最蹊跷难解的东西,偶尔也有凭空而生的巧合,但绝对不会巧合到这种地步。
想要弄清这一些,还得费些功夫啊。
我转身离开,那两个丫鬟又要上来:"你..."
我回首看去,眉梢微挑:"不怕死?"
触到我的目光她们后退了步。
"不知好歹。"
我冷哼了声,扬长离去。
轻轻松松从左府后门出来,转了两道巷口,便是热闹鼎盛的长街。
晚风染了火光似的将我有些凌乱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我回头眺望远处华光摇曳的左府大门。
可以说一点收获都没有,小媛的苦头算是白吃了。
花戏雪来接我时,我饿的快站不住脚了,他捞起我:"什么都没吃?"
"怎么不是玉弓来接我?"
"我自己要来的。"他面露烦躁,朝前走去"你该管管那个死胖子了。"
我噗嗤一笑,跟上去道:"妙菱又偷看你了?"
"你知道?"他怒道。
"你长得这么好看,让她偷看一下又怎么样?"
他脚步一顿。
我转过头去,他双眉紧紧拧着,望着我的眼神满是怒意,似乎还有几丝怨恨。
"狐狸?"我喊他。
他定定望着我,忽的冷笑:"偷看的是我,你说的当然轻巧,她要是偷看修夷洗澡呢?"
我大惊:"她偷看你洗澡!?"
周围路人纷纷驻足,齐刷刷朝花戏雪望去,雪亮雪亮的。
花戏雪俊容一沉,暴怒:"你去死吧!"
转身就走。
"狐狸!"我忙冲上去拉他。
从街头拉扯到巷尾,我花了许多功夫终于将他安抚哄好。
伸手招来马车,想说回盛京区,又怕花戏雪回去看到妙菱会直接撕了她,我改口道:"去长安区吧。"
车夫一笑:"长安区那么大,姑娘你想去哪儿?"
"盛京区,安皓长街。"花戏雪冷声道,"快点。"
我道:"还是不要吧..."
"她已经被我赶出去了。"
"唐芊陪着她了吗?"
他横我一眼,暴躁道:"嗯。"
我呼了口气,往车厢一靠,静下来后便忍不住抱怨:"已经够烦了,她还要弄出点事情来让我头大。"
"你烦什么?"
晚风吹入,我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明明灯火:"没多少收获呀。"
其实蔡诗诗派那两个丫鬟喊我去的时候我挺想去的,可真怕到时候一个没忍住,把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或我被她激怒出什么脾气,直接动了手。虽说恶果自食,可无论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个大夫。"
"大夫?"
关键还是在蔡诗诗身上,我怎会轻易放过她。
322 奇怪空屋
在安皓长街右斜街下车,我们徒步回去。
已经快寅时了,街上小吃少了许多,花戏雪买了几个烤红薯。
"这就开始有红薯了。"我边走边剥着皮,"陈州那一片最少得等到中秋,打霜之后的红薯最甜了,现在连中元都还没到呢。"
"猴子,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哪?"花戏雪忽的侧头问我。
我抬头看向月亮,十五左右的月亮,不论是否中秋都是圆圆的。
我说:"在赶路。"
"去哪?"
我静了一瞬,淡淡道:"找家。"
他点头,一本正经:"听说是在平州。"
我笑了笑,抬头看着月亮,张嘴咬了口红薯。
说起中元节,其实是巫师的最爱,那些十巫后人不知会不会接些什么生意去做。
上次在踏尘岛上和他们碰面,似乎对我挺有兴趣,不过当时太匆匆,没有时间摸清。
这几个月静下心来我偶尔会想到他们,猜测过他们会不会想拉拢我,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是那日他们对月家人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友好。
但总归我跟十巫,除了与宋积有些恩怨之外,其余人基本没有牵扯。
晚风渐大,更深露重,我看向远处渐近的店面,没多少人知道"无竞"是家巫店,但有心人若仔细打听田初九,应该不难找到我。
沈云蓁说月家亡族与十巫其他后人不同,月家是被四股势力同时撕碎。
她知道的是两个,一是万珠界,二是那未知的共同仇人。
不知道这个共同仇人,是不是就是站在风华老头和行言子身后的那个神秘人。
那其他两股势力又会是谁呢?
店里有烛光透过窗纸而出,花戏雪径直上前拍了拍门。
房门被微推开一条缝,玉弓谨慎的望了望,而后彻底推开,大喜:"小姐!"
我将路上买的几串烤肉给她:"累到了吧。"
她打了个哈欠,笑着接过去。
花戏雪回身关门,淡淡道:"昨夜也是她守门的。"
"小姐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要守。"玉弓朝我看来,"如何了小姐,在左府可有..."
"先睡吧。"我疲累道,"明日再说。"
她点头:"嗯,对了,杨家下午来了一个先生,说明日好像有人来教小姐东西。"
"谁?"
"具体我也不清楚,明日小姐就知道了。"
杨修夷娘亲我都见过了,还能怕谁。
我朝内堂走去:"你收拾收拾去睡吧,我快困死了。"
"灶台上热着水,我这就去打,小姐你先洗洗。"说完她忙往后院跑去。
我揉揉脸,真的是很困了。
第二日睡到很晚,朦朦胧被外边怒骂的声音吵醒。
我揉着睡眼拉开房门,被阳光刺的眯了眼。
"可是我们都是瑶城的,在盛都人生地不熟啊。"小媛的声音带着哭腔。
"关我屁事!"花戏雪怒道,"竟然还敢回来,叫她给我滚!"
我抬起头,妙菱站在远处石阶上搓着手,扁着嘴巴。
小媛跪在花戏雪跟前,花戏雪脚边的小短腿正冲她龇牙咧嘴。
不知道是不是平日我和花戏雪把它宠坏了,这排小牙牙的威慑力,露出来真是连鸡都吓不跑。
玉弓抱着剑,冷冷的站在石桌旁围观。
"别吵了,大清早的。"我走了出去。
玉弓冲妙菱扬了扬下巴:"小姐,这女人偷看花公子洗澡。"
妙菱面色尴尬,忙道:"还没看到啊..."
花戏雪一个茶壶砸出去:"你给我闭嘴!"
茶壶砸在妙菱跟前的石柱上,她惊得猛退一步,哭出声音:"我,我,小姐..."
小媛跪爬过来,恳求道:"小姐,你让花公子消消气吧,别赶妙菱走啊!你不是很喜欢吃妙菱的糕点吗!"她回头看向妙菱,低呼道,"妙菱!"
"对对对,小姐,我还有很多好吃的没做过。"妙菱忙跪下来,"我会做的可多了,小姐想吃什么我都可以..."
"怎么这么热闹呢?"一个女音忽的传来。
我回过身去,一个端庄妇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来,本是含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后微微一沉,露出些不悦。
她身边还有许多细细的脚步声。
杨修夷的娘亲缓步走来,华服长衫,仪静自威,看到我后眉头轻轻皱起,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仆妇同样面色微变。
唐芊跟在她们旁边,看到我后疾步迈下,低呼:"姑娘..."
"这个就是田初九?"一声略显低沉的男音响起。
我转眸望去,一个修长高挑的苍衣男子在那端庄妇人的另一边止步。
白发如霜,清俊脸上却没有一丝细纹,双眸斜长明亮,打量着我,目光探寻和认真,唇角微微含笑。
"刚醒吗?"杨修夷的娘亲开口道。
阳光很刺目,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头发都乱乱的。
我点点头。
"去换了吧。"
我看向小媛和跪在地上的妙菱:"去倒茶。"
小媛一喜,忙爬起转向妙菱:"快。"
我转身回房,唐芊和玉弓跟来。
唐芊关上房门,大松了一口气,走来道:"姑娘,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去了,可吓死我了。"
"小姐平日不就这个样子么。"玉弓看她一眼,"这是我们自己家后院。"
唐芊拾起梳子给我梳发:"幸好夫人没有责骂你..."话音一顿,摇头,"好像夫人现在也没资格骂你。"
"有。"我理着头发,嘀咕,"她是我尊师叔的娘亲,真要算起来,辈分跟我师公一样了。"
"不该这么算呀。"唐芊一笑,"你可是要和少爷成亲的,是婆婆。"
我看着镜子里的她:"那个女人是谁?"
"是南宫家的二夫人,也是仙人为姑娘请的全福太太。"
"全福太太干嘛的?"
唐芊将我的头发抓出一小绺,在指尖轻轻盘着,笑道:"成亲那日,她会给姑娘梳头,帮姑娘铺床叠被。"
"那那个白头发的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一路过来他都没说什么,不过夫人很尊敬他,好像是南宫夫人的远客。"
"嗯。"我随口道,"鹤发童颜,好像也挺全福的。"
唐芊笑道:"不一样的,全福太太可不是谁都能当。"
"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玉弓道,"他刚才看到小姐的眼睛特别的亮,跟看到了金子一样。"
"看到姑娘眼睛会发亮的人可多了,"唐芊嘀咕,"姑娘如今的名声这么大,慕名想见一面的到处都是呢。"
"随他们去吧。"我随口道,想了想,又问,"我不在的几日,沈云蓁来过吗?"
"嗯,来过一次。"
我看向玉弓:"这几日去找个大夫,人不用太正直,医术好就成。"
玉弓眉心微蹙:"人不用太正直?"
"因为我要做坏事。"我嘿嘿一笑。
唐芊将我的头发理好,再挑了件素衣,玉弓打水过来,我洗了脸,开门出去。
杨夫人跪坐在偏厅里,正与南宫夫人谈话。
我走上去,她们回头望来,我出声:"杨夫人,南宫夫人。"看向那白发的年轻男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南宫夫人笑道:"这是庄先生。"
不待我开口,庄先生微微一笑:"我姓庄,单名砓,没字去水为石。"
我问:"左石右殳吗?"
"书读得不错。"他笑道。
杨夫人放下茶盏,侧眸朝我望来:"用过饭了么。"
我摇头。
"先去吃点东西吧。"
"多吃点。"南宫夫人笑着打量我,"眉清目秀,冰肌玉肤,就是太瘦了些。"
我点头:"那我去吃东西了,你们聊。"
其实我巴不得走开。
带着玉弓一起躲进厨房里,妙菱正在捏糕点,我捡了把瓜子爬上一旁的高脚凳上嗑。
妙菱拿糖粉的时候转过身来,右眼整个肿了,下巴那一大片血块,又青又红。
我晃着的双脚停了下来,忍不住道:"你没事跑去偷看他洗澡干什么?他那脾气你惹得起?"
她扁着嘴巴:"好奇..."
玉弓看向门外,厌弃道:"恶心。"
我扔掉瓜子皮:"等过段时间,我给你找个亲事,到时候看腻你。"
妙菱抬起头,脸盘肥嘟嘟的,双目发光:"小姐看过姑爷的?看腻了吗?"
"咳咳咳..."我被呛到,拍了拍胸口,怒道,"谁像你啊,我还没成亲呢,我看男人身子干什么,我才不要看!"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看腻?"她嘀咕,"花公子那身材..."
我扬声叫道:"死狐狸!这里有个女人还在..."
"小姐!"她惊了大跳。
我哈哈大笑:"怕什么,我早设了清心阵了,他又听不见。"
她气呼呼的捶着面团。
玉弓轻叹了声,将剑搁在一旁,捋起袖子,走过去帮忙。
我敛了笑,垂下头静静嗑着瓜子,手指不知不觉摸向了胸口的太灵暖玉。
真源玉是在我流浪途中一个小姑娘给我的,与原清拾他们无关,与那神秘人和不明人或第四股撕碎我月家的人都没关系。
那玉傅绍恩还我了,但在亡魂殿下与死役恶斗时它被我弄丢了。
它怎么会去了左显的梦里,是谁引导着呢?
门被轻轻拍响。
玉弓拉开门,唐芊急急进来,反手关上:"姑娘,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便走了。"玉弓道。
唐芊急道:"可南宫夫人叫姑娘过去。"
"她?"我扔掉瓜子皮,不解道,"她叫我去干嘛?她怎么没跟着一起走?"
"她,她是来教姑娘的啊。"唐芊过来拉我,"姑娘你快下来,她还带了那日仙人训过姑娘的..."
门又被叩响,规整有礼。
玉弓开门,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婢女收回手端在腹前,冷声道:"吃个饭需要半个时辰么?"
"织霞。"南宫夫人的声音响起。
婢女退到一旁。
南宫夫人走来,一改方才的和善,容色阴沉的看着我:"下来。"
手里握着我再眼熟不过的东西,师尊特制的那根教鞭。
323 相思之痛
秋风清和,用师父的话说,胜日光景,等闲该适坐小眠。
若是寻常,我绝对会好好睡上一觉,可是现在,我跪坐在院中软席上,腰板挺得笔直,双手端的笔直,头上还顶着三本典籍。
那叫织霞的婢女站在我身后,我抓下痒她就一鞭抽来。
南宫夫人坐在前方树阴下,喝茶姿态优雅娴静,和一旁的白发男子笑着谈话。
一旁的青铜香炉烧灭了五支于华木,她才施施然看向一旁一个妇人:"上食。"
两个仆妇走来,恭敬道:"姑娘。"
我揉着腰肢爬起,又一鞭抽来,我忙缩手。
织霞沉声道:"起身时手里若无东西,双手抱拢收于腹前,也可轻扶地面,腰要端直。"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顿时又一鞭抽来。
"仪容要端正,温婉娴静,不得轻浮不重。"
我叹气,点头:"是。"
又是一鞭:"声音不求高声,但要清脆铿锵,精力充沛。"
我心底哀嚎,欲哭无泪。
吃饭在偏厅,妙菱早被人从厨房里赶出来了,南宫夫人带来的那些厨娘端着烧的香喷喷的鸡鸭鱼肉上来,在我身前的小案上一字排开。
南宫夫人跪坐在正首,她身前小案就几叠素菜。
我举起筷子,织霞一鞭抽来:"夫人代尊长管教,便为你前辈,长辈不动,你怎能动?"
我悄悄撇了下嘴,望云山可没这规矩,师公师尊有时下棋入迷了,或师尊看书入迷了,都要拖很久才来吃饭的,还有杨修夷,他若手边有事也一定要做完才来吃,我们从来就没有谁先动筷子的说法。
南宫夫人冲我对面的庄先生笑道:"先生先请。"
庄先生笑眯眯的看着我身前的汤食:"田姑娘体虚,该循序渐进,不宜倏然大补。"
"有理。"南宫夫人淡淡道,"将乌鸡汤和鸽子汤撤去。"
"把这个也撤了。"我指指冰糖甲鱼。
婢女端走。
我又指指枸杞猪肝汤:"这个。"
另一个婢女端走。
我再指牛骨汤:"这个。"
庄先生笑道:"干脆全端走,如何?"
我也一笑:"先生少年白发,营养不良,要不你代我吃,如何?"
南宫夫人面色一沉。
织霞又抽来一鞭:"外宾在时,不该..."
"哈哈哈!"庄先生笑道,"你当真觉得我年少?"
这老气横秋的模样自然不像,看他气度我就在猜是不是有一两百岁了。所以他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我才对唐芊说他也是个有福气的。
我垂下头往嘴里送了口汤,懒得理他。
吃饭挨了三十多鞭,挨完之后端着手在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而后继续跪坐。
等到日头西下,南宫夫人终于要离开了,临走前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抄师父最爱的清身论十遍。
我头昏脑涨,点头。
庄先生一直望着我笑,跟着她一起走了。
院子总算清净,花戏雪和玉弓带着妙菱小媛从角落里钻出来。
小媛嘀咕:"这也太可怕了,若九月成亲,岂不是还有两个月都要这样?"
我轻叹了一声,转身在软椅上四脚朝天的躺下。
这一套对我哪有用,当年师尊更严厉,结果呢,我还不是现在这幅德行。
师父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我知道他是怕我闲着,也许是怕我离开吧。
其实我之前真的想过要走。
杨修夷音讯全无,仅凭闲云老怪的几封书信来报平安,而这些信的内容我未曾亲眼看过,皆是杨家的人来跟我转述。好几次我都按捺不住,想离开这里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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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风华老头和行言子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我至今没有头绪。
还有我平州的家,我那么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回去,就能找出些什么了。
不过现在也好,沈云蓁来找我了,有关月家的事情又有了一些眉目,我在盛都这样呆着便不是毫无意义。
沈云蓁。
我抬眸看着天空,左显,真源玉,尸体,未明人...
我蓦然坐起来:"对。"
唐芊她们惊了一跳:"什么?"
"小媛说很可怕啊。"我若有所思,"若九月成亲,那就真的还有两个月的罪要受,我也不想每天这样耗着。"
"可是..."
我看向唐芊:"我们来盛都那日,路过一个地方,有两座长生门的,叫什么?"
"怀竹山。"
我再看向玉弓:"大夫找到了吗?"
她点头:"这样的大夫有不少,我随时可以绑来。"
我想了想:"好,你现在就去绑一个来。"
我跳下软椅,朝书房跑去。
"哎,小姐!"她们忙叫我。
我没理会,一头钻入书房,铺纸研墨,执笔写信,分别装入信封后我喊道:"唐芊!"
她无奈进来:"姑娘。"
我将信一封封递去:"这是给左显的,你现在想办法送去,这一封是给蔡诗诗的,明晚再送,这一封给是杨修夷他娘的,随便送不送,这两封是给南宫夫人和沈云蓁的,等她们来了再给。这一封。"我将折成纸鹤模样的信纸给她,"洒点流喑露,寄望行登宗门。"
"给南宫夫人?"她看了信封外的名字一眼,"姑娘你要走?"
"嗯。"我点头,"我去趟城外,你看着点妙菱,别让她再胡来。"
她一急,忙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五日。"我敛眸,"这次我一定要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
"你别问了,替我瞒着吧,"我指指信,"快去送。"
她咬唇,点点头:"好吧。"
一夜未睡,我在前堂木槅后又翻又拿又捣药,玉弓和她绑来的大夫坐在一旁托着腮打盹。
一声鸡鸣将玉弓吵醒,她揉揉眼睛望向窗外:"下雨了。"
再朝我看来:"小姐。"
我将满满一大包的竹筒布包和小盅整理好,抱在怀里掂了掂,还算拿得动。
玉弓惊道:"这么多?"
我拉开店门,街上真的飘起了蒙蒙细雨。
我看向那大夫:"叫醒他,该走了。"
在门口喊住一辆空马车,玉弓帮我将包袱抱上去,犹夷道:"小姐,真的不要我一起去吗?"
"看着点妙菱,小媛和唐芊也文文弱弱的,要是那个夫人对她们动手,你能带几个跑就带几个。"我嘱咐道。
她皱眉,不悦的点头:"那你自己当心。"
"嗯。"
其实一个左显,一个蔡诗诗,对付他们两个我压根不需要当心,我完全可以横着走。
雨水泠泠,楼台高阙上烟雨空濛,马车奔出安皓长街,上了盛京区主道,直往华金门。
大夫坐在车上,四十上下的模样,呼呼打着瞌睡。
我将车帘卷起,出了城后,风雨稍稍变大,满目落花,山水程程。
"野猴子!"车后忽然响起叫声。
我一愣,探出脑袋。
一辆马车远远追来,花戏雪探出车窗,乌玉长发未被雨水浥湿,在斜风中轻舞,别是一番清逸洒脱。
我拿出箬笠戴头上:"你怎么来啦?"
他反道:"你怎么就走了!"
我偏了个角度望入他的车厢:"你一个人来的?"
"嗯。"
"你钱多吗,你过来。"
"你怎么不过来?"
这有什么可争的,我撇嘴:"那你等着。"
付了三十文车钱,我抱着蓑衣跳下马车,大夫抱着我那一大袋东西,晃晃悠悠的跟来。
花戏雪伸手拉我,我一进去就傻了眼。
车厢比我那个要大,里边摆满了东西,全是吃的。
大夫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个..."
花戏雪将他的包袱提走,大夫还伸着手似等着他拉,花戏雪眼一瞪:"自己爬。"
"我这倒了什么霉..."大夫撇嘴。
"唐芊和玉弓要我带的。"花戏雪打开几个小盒,"上次你去了左府饿个半死,她们就要我去街上买点吃的过来。"他递来一个包袱,"这个,唐芊给你挑的衣裳。"
我汗颜:"我又不是来玩的。"
"心意嘛。"大夫已捡起一包腊肉饼在啃了。
"我觉得这个对你有用。"花戏雪又递来一个小盒。
我好奇的打开,一股清香迎面扑来,我还未回忆起在哪闻过,那大夫便凑了过来:"入魂香!"
花戏雪拎走他:"有你什么事!"
我捡起放在鼻下闻了闻,讶异道:"你哪来的?"
"这是盛都,有什么买不到的?"他也捡起一个,"你这次不是要问话吗,有这个也许方便点。"
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去过卫真梦里,我不由唏嘘:"好快啊,一眨眼就五年了。"
"什么?"
我摇了摇头,摇完心底沉了一下。
入魂香绝对不便宜,指节长的那么几寸就要五十两银子了,更不提这里这么多,得花多少?
再想起花戏雪这一月的吃吃喝喝,和他当初在宣城时的偷窃之术,我眉头越皱越紧。
"你怎么了?"大夫问我。
花戏雪也望来。
我没能忍住,问道:"狐狸,你这段时间花的钱,都是哪来的?"
他似没发现我的怀疑,随口道:"在瑶城养伤的时候,我就把我的玉佩给当了。"
我微愣:"玉佩?"
大夫忙问:"当了多少?"
"三万两。"
我和大夫一起睁大眼睛:"三,三万两?!"
花戏雪神情淡淡,垂眉从包裹里面翻了抱桂花糖出来,漫不经心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玉,值得你们惊成这样?"
"也是。"大夫点头,"要看跟谁比,黄金有价玉无价,古有一块璧玉换数座城池之说,一比之下,三万两确实不算什么了。"
花戏雪往嘴里送糖,被我拦住,我握着他的手腕,认真道:"狐狸,你老实告诉我,这块玉是谁的,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我父亲的。"他垂下手,"长相不记得了。"
大夫皱眉:"死了?"
"你才死了!"我瞪他。
"他不要我了。"花戏雪望向窗外,双眉微皱,"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一愣,这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花戏雪提到他的家人,我松开他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大夫却八卦到不行:"为什么不要你了?"
花戏雪朝他看去。
"要不你过继给我?这么俊美的儿子都不要,你爹是瞎子吧,还是..."大夫眼睛一亮,伸手一指,"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太漂亮了,比较好认,长得像隔壁邻居或街道上的某个男人,却一点都不像你爹..."
"你闭嘴!"我和花戏雪同时喝道。
324 成何体统
三个时辰后,我们在崇山峻岭的环抱中见到了两座长生古寺。
一座在南,一座在东,相距数里,隔着几座山岭。
东边那座破败荒芜,寺墙坍圮了大半,漆色剥落,爬满蛛网。
南边那座占地比东边的略小,坐落于绵延起伏的长山之脚,绿意苍翠,青山洗碧,门前人声鼎沸,热闹繁盛。
一泊大湖绕山而过,水面清圆,雨如烟笼,湖上轻舟随流,自在惬意。
我们的马车咯吱咯吱,车轮碾过泥泞雨路,在东边停下。
我套好蓑衣后下车,抬头望着半山上的古寺,大夫指了指远处一条山路:"得从那边上去。"
花戏雪撑起一把竹伞,抱着包裹下来,转眸望去。
我道:"这里到底是关东还是曲南呀,湖泊水系竟然这么广。"
几个渔人穿着蓑衣在湖边漫步闲聊,有几个好奇的朝我们望来。
我付了车钱,花戏雪朝我看来:"我背你吗?"
我整了整斗笠,朝前走去:"不用,好久没出来走走了,等走不动再说。"抬头看向那崎岖蜿蜒的路,"我倒是担心左显,他身子不好,不知道这路他要怎么走。万一到时候他撑不过来..."顿了顿,我朝花戏雪看去。
他没好气的哼了下:"你想要我把他打昏,背上来?"
"唉呀,其实我不想麻烦你的。"我嘿嘿笑道。
他墨眉微合:"猴子,你完全可以摊开来说,让左显自己去逼问蔡诗诗,何必兜这么一大圈?"
"是啊。"大夫跟在他旁边,抱着一堆东西点头。
"是啊你个头,你知道个屁。"花戏雪白他。
我轻叹,用脚尖轻轻踢开脚边一颗石头,低低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不想让左显难过,他的事情我没精力去管,但力所能及的,我能帮的还是要帮。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心里,就是觉得他很..."我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身子不好,我已经让他失望一次了,他不能再大悲大惊了。"
更或者说,我无端觉得,自己有点心疼左显,虽然这个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我看向花戏雪,道:"不说这个了,走吧。"
"嗯。"
天色渐沉,雨也停了。
我们没有上山,在半山脚处设了个涤尘阵,生了堆火。
大夫坐在一边煮汤,虽然看似话多,爱管闲事,但关于我和狐狸,以及我们提到的左显蔡诗诗,他一句都没问。
花戏雪从角落里摸出几套布衣和一大把胡子,问道:"你怎么就坐这了,不去布置吗?"
"有你的入魂香了。"我托腮看着火堆,"所以我那一堆东西基本上白带了。"
他拿出一套衣服和一个头套扔给大夫:"穿上。"
大夫乖乖接去。
花戏雪又朝我扔来一套:"保险点,你也换吧。"
"准备的还真妥当。"大夫嘀咕。
"现在不用换。"我搁到一旁,"蔡诗诗要明天才来了,对左显我不需要防着。"
花戏雪双眉微皱,旋即轩开,点点头:"也好。"
浓汤飘来香气,我望去一眼,顿了顿,又朝花戏雪看去。
他坐在大夫旁边,头上束着玉冠,极具风雅,其余长发直垂而下,整齐柔软,修长脖颈中的一截如雪肌肤在墨发中若隐若现。
火光打在他脸上,俊美秀致,一贯妖娆美艳的脸难得多了几许白梨清梅之意。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狐狸他爹为什么不要他呢,而且他是只紫眸雪狐,应身在霜原才对,怎么会跑到宣城里来。
"你也觉得他好看是吧?"大夫忽的出声。
花戏雪也看了过来。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那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
他坏坏一笑:"小娘子不心动?"
我也坏坏一笑:"你心动了?"
"我怎么心动。"他眉头一皱,"我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么样,想当年..."
"野猴子!"花戏雪怒喝。
我打住了,笑着以树枝挑打火堆。
等了很久,左显没来。
一夜过去,花戏雪将我从睡梦里推醒,我茫茫然坐起,撑着脑袋:"他还是没来?"
"嗯。"
我望向山下大湖,天气转晴,清澈水面上映满青山白云与碧鸟秋花。
我道:"会来的,今日再等一天。"
"会不会是出什么危险了?"
倒真有这个可能。
我爬起来,摆了乾元星阵,伸手丈量了下,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没事,他还在左府。"
花戏雪点头:"那再等吧。"
一等又是一日,我翻着巫书重温,花戏雪带着大夫去山里打兔子和野鸡,依山傍水,倒也不无聊。
大约申时五刻,左显终于出现在远处山脚,蔡诗诗居然也在。
我们躲在草丛里,我不由愣了。
我让左显来的是这座荒败的长生门,蔡诗诗因为大肚子,所以让她去那边那座人声鼎沸的,至少路也好走。
大夫朝我看来:"就是这个大肚婆?"
"没道理啊。"我皱眉,"左显把信的内容告诉她了吗?如果说了的话,他们怎么还会来?"
大夫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跟蔡诗诗说左显在我手上,要想救他,蔡诗诗得亲自过来交赎金。"
"就这样?"
"这样还不行吗?"
虽然老套,可不会不管用,我信上的语气可凶悍自大了,那种自大,说白了就是蠢。有点脑子的人稍微带点兵来埋伏,我都会中计,而且我看得出蔡诗诗真的很喜欢左显。
本来想用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不出来我就告诉谁谁谁来威胁她,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证据毁的一干二净了。如若是,那她会抵赖掉,就算再害怕也不会出来,说不定我叫上了谁守在暗处等着她呢,那样她一出现,岂不是变相承认了。
反正说书先生这样的桥段可多了,蔡诗诗做了坏事,就一定会心虚,心虚就会多虑,我是没时间跟她周旋的。
所以我跟左显说我知道沈云蓁的下落,但是城中不便,他最好来这里找我。
然后蔡诗诗,我所算的时间,是在左显被我绑架以后,她才收到的那封信。
可是他们居然一起来了。
"那真的挺奇怪。"大夫也皱眉,"那她怎么还来?会不会是她知道他有危险,所以非要跟来?"
我回头看着他,一眨不眨。
大夫缩了缩:"怎,怎么?"
"想东西。"我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理,肯定是左显坚持要来,她拦不住他,索性跟来了。"
"现在怎么办?"花戏雪道,"你不是不想让左显知道么?"
他们越走越近,左显穿着劲装墨衣,宽肩瘦腰,长发系成一束,比那日所见的儒雅羸弱要俊秀英锐的多,如若不是仍不时咳嗽,我甚至都能相信他是个一流剑客了。
两个丫鬟扶着蔡诗诗,肚子很大,因为赶路,她清秀的脸蛋变得丰盈,很是娇媚。
可是左显没理她,似有些生气的一个人走在前面。
其余二十人,男男女女,守在蔡诗诗身边的几个丫鬟看上去都有些功夫。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等天黑吧。"
他们一步步上山,天光渐沉,天很快黑下,蔡诗诗要休息,让手下搭了几个帐篷。
我和花戏雪换好衣服窝在草堆里。
丫鬟们拿出许多食盒热着,蔡诗诗提着篮瓜果去找左显,左显独自坐在一块石上,敛眉望着远处大湖。
"凌孚。"蔡诗诗柔声道,"赶了一日的路一定饿了吧,先吃点。"
"不饿。"左显淡淡道,"你回去,不要凉到。"
"还在生我气吗?"
蔡诗诗去拉他的手,左显微微避了避,动作很轻,还是被蔡诗诗握住了。
蔡诗诗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不要生气了好吗,你一生气,他又要踢我了。"
左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本有些僵硬的双肩明显柔软了下去。
蔡诗诗一笑,将果篮放在一旁,从里边拿出几盘糕点:"这是捣了药草做的,你尝尝看,都是我亲手捏的。"
左显抬头望着夜色:"什么时辰了?"
蔡诗诗没回答,捏起一块小方糕递到他唇下:"凌孚,来。"
"敬义。"左显叫道。
一个暗人上前:"少爷。"
左显捡起身旁的长剑起身,沉声道:"送少夫人回去。"
"是。"
左显刚迈开脚步,蔡诗诗一把拉住他,急道:"凌孚,你能不能不要去?"
左显轻巧便摆脱她,那暗人几步上前拦住蔡诗诗:"夫人。"
"他这是去送死!"蔡诗诗看向左显,怒道,"凌孚!你怎就不信我!"
"夫人!"
蔡诗诗忽的捂住肚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左显脚步一顿,忙回头,蔡诗诗挣开那暗人,疾步上前:"我那封信真的不是我编纂的,是我..."
花戏雪大概是听不下去了,蒙上面纱朝我看来:"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点点头。
"准备好了?"
我又点头。
他顿了下,而后扑来,带着我直接往下坡摔去。
左显的反应居然快于那些暗人,立即喝道:"谁?"
那些暗人纷纷拔剑:"谁在那!"
蔡诗诗惊叫了一声,那些丫鬟纷纷跑去护着她退至人后。
狐狸将我压在身下,微微迟疑,仍是伸手揪住了我的头发。
我努力推他,被他死死压制,虽然说好了要逼真点,可没想到他的力气真是大的可怕。
造出很大的动静后,我高声大喊:"救我!救命啊!"
左显同几个暗人疾步追来,花戏雪拽着我起身,一手捂着我的嘴巴,一手仍揪着我的头发,在夜色中小心翼翼的躲开他们。
月黑风高,林叶瑟瑟。
我又踢又叫:"唔唔!放开...唔唔!"
"田姑娘?!"左显叫道。
我一喜:"左显吗?是左公子吗!"
花戏雪压低声音怒喝:"不想死的给我闭嘴!"
"放开我!左公子快救我!他要杀我!"我指指做了记号的那棵青松,压低声音,"快!"
花戏雪扬起长腿,猛的踹了过去,青松剧颤,松子啪啪掉落。
"在那!"一个暗人叫道。
整棵青松被他连根踢起,歪向一旁。
"左公子救我!唔...唔唔!左公子..."
...
迅速猫到矮坡后边,我们贴着石壁藏好。
花戏雪扯下面纱,没好气的瞪我。
我竖着耳朵,一脸严肃。
没多久,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和惊呼,远处许多暗人高声叫道:"少爷!"
我长吁了口气,笑着冲花戏雪抬手,他给我一个很无聊的眼神,却还是抬手和我"啪"的击了一掌。
325 出得城外
将左显引入了纵云之壁,余下的人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我和花戏雪跳了出去。
我将包袱往高空抛去,数十个花堪结掉下。
我神思一凝,它们朝四面八方飞去。
我极快吟念天女花咒,登时烟花在周围爆开,绚丽多姿。
趁众人被它们所吸引,花戏雪就在此时如风而去,直接将蔡诗诗打昏扛在了肩上。
那些暗人也不是吃素的,飞快去追。
我结印将事先设好的紫云阵法蕴出,挡住了他们。
我回身去纵云之壁里拉左显,大夫也从角落里冒出来,指指其余昏迷的暗人:"这些不管了?"
"没事,就半个时辰,快。"
我和他扛头扛尾,蹬蹬蹬蹬,脚底抹油。
洞里有股难闻的衰败味,花戏雪必然受不了,他自告奋勇去外边守着昏迷的左显。
我趴在石台上研磨,大夫弄了好半天,终于把蔡诗诗弄醒了。
蔡诗诗睁开眼睛,茫然了一阵,放喉大叫。
大夫忙捂耳朵。
我粗声粗气道:"找死吗!"
她抬眉朝我看来,发丝很凌乱,胸口剧烈起伏着。
这样温煦的火光里,她看上去很漂亮,虽然是一对男胞的娘亲了,但其实她比我还小上一岁。
"啧啧啧,"大夫摇头,"这么毛毛糙糙,大惊小怪的,你也不怕孩子掉了。"
我问:"现在能审吗?"
"审吧,"大夫拍拍袖子,"也是奇了,这女人福气不小,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稳的胎象和脉搏。"
蔡诗诗眸光变得清明,警惕道:"你们是谁?"
我胸口有些闷,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坏心肠的女人会有福气。
我指了指一旁的水潭:"那边过去有个小悬崖,你会不会一尸两命,就看你自己了。"
她循目望去,冷笑,眸色多了丝坚定和阴狠:"是么?但恐怕我无论回答什么,你都会杀了我吧?"
"何以见得?"
"我已经看到你们的脸了,"她攥紧衣袖,"你们还会放我走吗,你们不怕左家?"
"原来是这样啊,"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我们还真留不得你了。"
"这就是自作聪明,"大夫感叹,"我没见过这么蠢得,一孕傻三年啊。"
蔡诗诗双眉紧皱,恨恨的瞪着我们。
"没时间跟你废话。"我提笔蘸了蘸墨,直接问道,"沈云蓁的尸体去哪了?"
她身子猛的一颤,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吗?"
"她没聋。"大夫答道。
蔡诗诗扶着洞壁小心爬起,唇色泛白,脸上写满不安,却又在强装镇定。
"你们,你们是沈家旧人?"
我一笑:"怕吗?"
"怕?"她嗤声,"我为何要怕?"
"你杀了她。"我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
"与我无关!"
"那与谁有关?"
"她,她自己跟着奸.夫跑了的,还留了书信..."
"说到书信。"大夫幽幽开口,"为何你夫君不信你?"
"什么?"
"你是不是收到一封绑架勒索的信?"大夫又问。
蔡诗诗一愣,怒道:"是你们?是你们写的?!"
"可你夫君不信是我们写的。"大夫笑道,"你夫君之前也收到一封信,两封笔迹都是出自她的手,可你夫君为何不信啊?"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
大夫朝我看来:"满盛都的都知道蔡侍郎最擅仿人笔迹,不知道她女儿有没有学会。"
"所以..."我看向蔡诗诗,"当初沈云蓁那些不守妇道的书信都是你所为?"
"她自己跑了与我何干!"她激动叫道。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通红通红的。
我有些顾虑的朝大夫看去。
他摆手:"无碍,别怕。"
我点头,喝道:"快说,沈云蓁的尸体到底哪去了!"
她抿紧了嘴巴。
我抓起砚台,看向大夫,他点头。
我猛一砸了过去:"你说不说!"
砚台砸在她耳边,她惊了大跳,抱住自己,哭出了声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的是跟奸.夫跑了!与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蔡诗诗!"我怒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我剖出你的孩子找只狼来吃了!"
她惊悚的睁大眼睛。
大夫双手负后,老神在在朝洞外走去:"好久没抓狼了,手还真有点痒,我这就去。"
"我说!"蔡诗诗大声哭道,连连点头,"我说,我说..."
"去哪了?"
她抹掉眼泪,忽的一顿,眼珠子转了转,再抬起眸子:"你,你们,你们该不会是..."
我和大夫齐齐盯着她。
她独自在那震惊了半日,然后浮起一缕凄楚苦笑,眼泪潸然:"我知道了,你们是凌孚派来试探我的,他一直都放不下那个女人,哪怕那个女人那样对他了,他也放不下!"
我和大夫汗颜。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哭道:"无论我为他付出多少,他都忘不了她,她到底有什么好?他怎么就对她那么眷眷不忘?我生下相儿和思儿,又为他在家中争取了那么多,他为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好..."
大夫回身,叹道:"我还是去找狼吧。"
我朝洞外的幽深夜幕望去一眼,说道:"不用了,砍了左显的脑袋进来吧,放在这里,让她定定心,省的疑东疑西。"
蔡诗诗大惊,忙擦掉眼泪:"什么?!"
"你说什么?"我冷笑,"你不是看出我们是沈家的人了吗?对,我们今日就是来报仇的!我管你和左显谁死谁活,你不给我交代清楚,今天别说你和左显,你们在左家的那对双胞胎,还有你整个蔡家,我给你们连根拔了!"
她一愣一愣的,良久,垂下眼睛:"难道真的是沈云蓁那贱人..."
我隔空抓起一块石头又砸了过去。
她惊了大跳。
我道:"你知道什么是贱人么!因妒心害人,因私利娇作,这才叫贱人!你才是贱人!快说,沈云蓁的尸体在哪?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是想看着你的儿子活生生的剖出来当着你的面被野狼一口一口吃掉,还是想抱着左显的脑袋守寡啊!"
蔡诗诗傻了眼,看向地上投影,半响,哽咽道:"是,是陆曷。"
"陆曷?"
"他,他将沈云蓁带走了,他说她已经活不了了。"蔡诗诗掩面哭道,"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是他给我的药,我以为沈云蓁只会被毒傻,我一点都不知道她会死的,真的..."
我皱眉:"你是说,那个药也是他给你的?"
"对。"
"他在哪给你的?"
"左,左府。"
"他能随便进出左府?"
"他是左府的玑客。"
"那他跟沈云蓁什么关系?"
她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她跪了下来,"姑娘,姑娘!"她跪爬过来,"我求求你不要去找他,也不要告诉凌孚,他会害死我的相儿和思儿的,我求求你!"
"他以孩子要挟你?"
"对啊!"
"他有没有说会去哪?"
"没有,我不知道,那些私奔的马车和线索都是他伪造的,他什么都没告诉我。"蔡诗诗疯狂磕头,被大夫拦住,她崩溃大哭,"姑娘,我知道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去害沈云蓁,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人,不要告诉凌孚,也放过我的相儿和思儿吧。凌孚身体羸弱,你若跟他说这些,他会受不住的。他已经活不长了,我年纪轻轻便要守寡,这已经是我的报应了!姑娘,一夜夫妻百夜恩,沈云蓁和凌孚好歹夫妻一场,你就看在..."
"你给我住口!"我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敢提恩!"
她微愣,呆呆的虚望我,似乎这才意识到说了什么。
我心烦的将纸揉成一团,朝她丢去:"你真恶心!"
走出洞外,山风清冷,月色疏朗,树枝更疏朗。
我挑了块石头坐下,一把撕掉脸上的胡子扔下。
花戏雪抄胸靠在一旁,冷冷道:"这女人够烦的。"
大夫走出来:"真的很烦,我把她扎睡了。"
我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他下手还真快。
"你怎么看?"大夫问道。
"能怎么看,回去找陆曷。"
"我如果没记错,左府七夫人是两年前逃的。"大夫看向月色,"那时候里面这女人应该还没怀孕。"
我一顿:"你的意思是,那个陆曷在蔡诗诗生下双胞子以后回来过?"
"我还听说,左七郎的新夫人两年来都没出过府。"
这我倒知道,唐芊跟我说过,那时我没怎么放心上,原来是躲人。
如此说来,那个陆曷这两年应该来过数趟了,更或者,他就在盛都长住。
大夫又道:"那女人不是说若她说出去,那陆曷便会回来杀了那对男胞吗?我看你们不如将计就计说出去,引他回来就可以..."
我摇头:"有些危险,还是算了吧。"看了看天色,再看向花戏雪,"你先带左显和大夫走,我去那边留记号,引人过来接走这大肚婆。"
326 把他骗来
山路暗黑,草木离离,夜风呼啦啦的,我用树杖将成片长草打压下去,将蔡诗诗的衣角随意挂上,再往更前边走去。
深山里边传来许多野兽吼声,间杂几声妖怪的嘶叫,很是热闹。
我随意打着沿路的长草,边在计划下一步。
蔡诗诗这边没什么可问的了,接下去要去沈云蓁醒来的那个洞穴看看,还要弄清那些人为什么要对沈云蓁下手。
这一点是我最想不通的,沈钟鸣已经死了,也许他的学生和朋友对沈云蓁依然疼爱,还能要挟一二。可把沈云蓁毒傻了或弄死了,拿什么去要挟?更不提还将她弄得身败名裂,令不少人避之不及。
可能他们在沈云蓁身上所图的不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呢?
还有,沈云蓁说那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她是盛都高大门楣里长大的贵气小姐,我不过平州乡野之地生出的刁蛮丫头,我们能有什么共同仇人?
我轻轻叹了叹,将花戏雪的衣角撕了小块,扔在地上,将一旁的野草压了压,忽的一顿,抬眸朝前边望去。
月色凄白,夜风自北地而来,空中一股浓郁腥气。
我用力再嗅了下,确定不是幻觉。
我一瞬便想到了狼群,忙朝前面奔去。
远处一顶帐篷燃着大火,我加快脚步。
不是狼群,却更令我心惊。
空地上俨然发生过一场恶战,数具尸体倒在地上,三个暗人两个丫鬟,还有四个穿着夜行的高大男子。
秋天干燥,夜风将大火吹向周围,不多时就烧开了大片。
我闭上眼睛,神思游转了一圈,附近没什么人。
我忙跑出去,以涤尘阵圈住大火,挡住风势,捡起他们的大刀去大火周围铲土拔草。
没拔多少,一柄短刀忽的破空射来。
我被烤的浑身火热,身子第一次这么迅速反应,侧身避开。
几个黑衣人紧跟着扑了过来。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握着根本不会用的大刀转身就跑。
神思飞速拉起丹光嶂,恰好挡下了又一柄短刀。
丹光嶂碎开,不待我拉起第二道,耳后风声迅猛,一个黑衣人举刀砍了过来。
我贴地一滚,将满地石子朝他砸去,我随即回身,一颗归海钉打了出去,中了他执刀的手。
趁他手腕僵硬,我一刀砍在他腿上,口子裂开好大,他低叫一声,歪倒在地。
其余人紧跟着追来,我爬起来继续狂奔。
前边有个矮坡,我飞快冲去跳下,以石子在原路布下大量行路障法。
上边传来声音:"她跳下去了!"
"仔细点,她很不简单。"
"那边被堵了!从这边追!"
...
虫鸣啾啾,漆黑一片,我撑地爬起,捡了许多石头捧着,猫下身贴着矮石前行。
却在这时,空中强光一亮,我被刺的闭上眼睛,耳边风声扑来,我将石头全扔了出去,急凝神思,拉出乱石碎星障。
一股强力激荡而来,石头噼里啪啦摔落,我也被冲了出去。
天地明亮,是紫涤石所设的尘光阵。
我抚着肩膀爬起,三道光矢蓦然冲来,我尚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一个浑身幽绿的人影凌空扑起,以身子挡下了光矢。
绿影掉落,发出凄厉难听的痛吼。
对面发出惊呼。
这时又有四只绿影蹿出,速度极快,朝光矢来源冲去,顷刻包围了远处陡峭矮坡上的一个蒙面女子,那些黑衣人纷纷追来帮她。
我不想逗留,忙转身离开。
孰料一声鸣叫响起,一个绿影掉头朝我奔来。
我加快脚步,可她速度着实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我就被她摁倒在地。
滑摔出去时,地上的草皮沙石磨得我后背极疼。
看清她的脸后,我睁大了眼睛,完全傻了。
眼眶是空的,嘴巴也是空的,没有鼻子,浑身都是苔藓,还在掉着屑。
她抓着我的双手,似要将我捆住,我努力挣着,她张嘴怒吼,使劲拽我。
我双眸一敛,她动作很快,矮头躲开我砸去的石头,又忽的侧过身去,避开了从身后劈来的一把刀刃。
沈云蓁双手握着大刀,还要再劈,那绿影松开我,回身将她扑倒,张口就咬了下去。
沈云蓁痛叫出声,我爬起抽出匕首,绿影想躲,被沈云蓁死死抱住。
我一刀刺入绿影的后背,鲜浓的绿汁喷溅而出,绿影狂暴嘶叫,被沈云蓁一把推开。
我拉起沈云蓁:"快跑!"
从陡峭小路连跑带滑,沈云蓁指向右边:"那!"
跑出去好远,迎面而来许多左家暗人,我们不约而同的往石壁靠去。
暗人疾步如飞,有些脚点木石,直接跃上高空,往火光处奔去。
我们转过一个湖亭后,向南而跑。
未出几步,一道光矢射来,从背后穿透了沈云蓁的胸膛,她向前踉跄,被我连忙扶住。
"沈云蓁!"一个女音叫道。
我忙推沈云蓁:"你快跑!"
我回过头去,方才那蒙面女子倾身掠来:"站住!"
我神思一凝,石块陡起,女子身影一顿,旋身往后,纤手一抬,同样飞起石块,与我的相撞。
她看向沈云蓁,眉心一拧,数粒石头将沈云蓁环住。
我强拉心念,在石头落阵之前将它们强行打散,砰的朝女子击去,被她回身避开。
她稳住身形,转眸朝我望来,极厚的面纱,看不太清容颜。
额头很光洁,双眸明亮,一头乌发极长,束着简单马尾,没有头簪,没有耳饰,穿着一袭轻绡黄衫,腰间垂了枚念生玉。
"你是谁?"她问。
我打量着她,估算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她很年轻,灵息很强,更重要的是,她的巫术不弱。
方才我以乱石碎星为护阵,第一次她以光阵破开,第二次她直接以川陆阔下诀相撞,这种对巫阵的反应速度和意识只能熟能生巧。
"刚才那些绮婆是你养得?"她又问。
"是那边的动静!"
"一定要找到少爷!"
我抬起头,远处声音渐近,没时间了!
我双眉一皱,那些刚跌落的石头再度飞起,一瞬凝为九天八变,掀起极强的杀意。
女子迅疾破阵,我又顷刻化出四道天灵困阵和三道九宫困阵,转身就跑。
"想跑?"
她破开的速度非常快,飞身掠来,三道光屏拦住我的去路,旋即被我的川陆阔下诀所破。
"站住!"她喝道。
数道光矢朝我而来,我脚步未停,身后的石头飞快归位,层层护阵将它们尽数挡下。
"嗖!"
一支**忽的射来,从我上空飞过,朝那女子射去,被她极快引阵挡掉。
"驾!"
一辆马车疾奔而来,沈云蓁冲我伸手:"初九!"
我疾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一步跃上。
她又举起弓弩,对着那女子再射一支,后冲力太大,她身子后仰了一下。
她猛的抽鞭:"驾!"
马头掉转,向着横亘于湖的石桥奔去。
女子在身后怒喝,偌大湖面掀起狂澜。
我急凝神思,近百块石头从两岸飞起,刹那定下长澜天阵。
天光微蓝,三丈高的湖水拍来,撞在阵法晶壁上,我们的马车朝对岸狂奔,从中间安然而过,滴水不沾。
沈云蓁朗笑了声:"还挺好看的,驾!"
我回头望去,那女子没有穷追不舍,被左家的暗人缠上了。
马车下了湖桥,拐过一个土坡后,沈云蓁喊我下车,而后用匕首在马臀上狠狠一扎。
马儿呼痛,拉着空车厢奔入了黑暗。
我们藏在高处,不多时,几个暗人策马追去,而后那个女子领着几名黑衣人也急急经过。
我们呼了口长气,回身坐下。
"跟那女人过招过瘾吗?"沈云蓁忽的淡淡问道。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句,但回想起来,好像还真的挺过瘾。
她笑道:"世上最心悦之事无非棋逢对手,又略胜一筹。"
那女子虽然身手不太好,但玄术和巫术皆不弱,比起来,她玄术远胜于我。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你怎么不先问我他们是谁呢?"她回头朝对面的群山看去。
那起火的帐篷靠近山脚,火势渐渐变小,在这个地方望去,剩极小的一簇星火了。
"看到你的信后我便去左府门口等着,我在猜那些人会不会跟着她,结果真的有。"
我纳罕:"难道那些人一直在监视左府?"
"自我死后,蔡诗诗做贼心虚,在此之前已有两年未出府了,我看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出来了。"沈云蓁冷然的笑了笑,"这些人倒真能等,也是,有这等所求,又茫无头绪,等上几年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他们害的你吗?"我看向那些人离去的方向问道。
沈云蓁也看着,点了点头:"是的。"
寂静无音,幽深黑暗,似乎没有马车从这里跑过,也没有人去追过。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吗?"我问。
"我不知道。"
"你爷爷没说?"
"还有最后一封信。"她轻声道,"爷爷说要找到尸体以后看。"
我嗯了一声,转身道:"走吧,我朋友要为我担心坏了。"
"你路上小心点。"她回头关心道。
"你不跟我一起?"
"城里不好走了。"她淡淡道,"中元节到了,满街的辟邪去鬼之物,我就不去了。"
"我绑了左显,打算入他梦里去看看,你要不要和我..."
她眉心不悦的微微皱起,看向另一边,没有说话。
我停了下来,顿了顿,轻声道:"他病得很重,我觉得,活不了多久了。"
夜风吹来,树影婆娑,挡住了沈云蓁脸上的光影,我看不清她眸中神色。
良久,她语气淡淡的说道:"他竟然为人父了。"
我略有些讶异:"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唇角讥诮,"我没事去打听他们做什么,看我死后他们过的多如胶似漆?"
她起身:"田掌柜,我先走了,中元过后三日再去店里找你,今日多谢你了,日后你小心一些。"
我点点头:"好。"
327 问出真相
独自一人回到湖边,我割破手指,挤了不少血,而后吟咒让血气大散。
没多久花戏雪就赶来了,粗衣布衫外红汤一片,我忙迎上去:"你受伤了?"
"别人的。"他微微矮身,"先上来吧,大夫一个人在那。"
月挂西天,远山沉湛,几颗星子淡去,快卯时了。
大夫守着左显躲在长生门的后院厢房里,我们推开破烂的木门进去,他正在给左显施针。
月光如白露,从蛛网错木中投来,左显躺在干燥的枯草上,面容凄白安静,眼角尽是累病憔悴落下的风痕。
"他还好吧。"我问。
"不好。"大夫在膝上托腮,懒懒道,"行将就木,熬不出一年了。"
"真的是心病所累?"
"很蹊跷。"大夫盯着他的脸,"心病惯来是心血不足,气滞血瘀,多咳嗽咯血,肋下心肺脾胃之病。可他周身无一处完好,肠肝俱损,四肢绵软无劲,一个壮健青年怎么会短短两年就劳累成这般老病风尘?"
我眉头紧皱,默了一默,回身去一旁的几个包裹里翻找,拿出了狐狸买的入魂香。
我捧着盒子起身,看向花戏雪:"你在这守着,如果有什么意外马上叫醒我。"
他点头:"我去给你找石头。"
"不用,我带了墨血石。"
我在地上洒了厚厚一层青琅和芳霂草,将左显在上边端正摆好,双手交叠于腹上,切下一小段入魂香放在他手上。
花戏雪拿出一大袋石头,哗啦啦倒在地上,蹲下身捡出墨血石。
大夫哎呀呀叫道:"怪不得那么沉,你还真是什么都带啊。"
"以前去卫真梦里都没这么麻烦。"花戏雪不解问道。
"那次是玩,又没得选。"我捣着无尘灵草,看着左显,"而且卫真本来就傻,我们去他梦里他也分辨不出,左显就不同了,我不想乱了他的心智。"
花戏雪冷哼:"这种人渣你还对他那么好。"
我看了他一眼,拿出两个小竹筒,将里边的梨花酒全倒入碗里,跟无尘灵草和了和,仰头喝光。
他和大夫顿时一脸嫌弃。
我也一嘴难受,但看到他们的神情,忍不住道:"这算什么,真玩起来,有人生喝鸡血的都有。"
他俩对望了眼,默默各自忙去。
我抹了抹唇边的汁液:"难不成你没活吃过生鸡?"
花戏雪哼哼:"我看到鸡毛就恶心。"
我嘀咕:"一只狐妖还挑三拣四..."
墨血石被挑出,我在左显四周摆下入魂阵,然后在一旁躺好,闭上眼睛。
心中默吟入魂咒,我渐渐沉入睡眠,神思很紧,像有一股巨力在狠狠撕扯着我。
我觉察到有什么不对,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睛,费了许多力气都无济于事。
思绪越来越紧,压迫的我难受,我终于挣开所有禁锢,睁开眼睛,所处之地并非那破旧发霉的禅房。
长风万里,我凌于高空,没有身形。
无数幻念从我脑中汹涌怒吼着滚过,广袤无边的流沙纵过枯竭的河床,冰冷的寒石,横过广阔的岁月,轮回的春秋,最后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沙海漩涡,波澜壮阔,伴随着入魂香的清幽将我强吸了进去。
我再度睁开眼睛,不再是蛮荒寂日,满目清明,是盛世拥簇的繁华长街。
左显的梦?
我扶地爬起,没人看得见我,推车的小贩,挑担的脚夫,捏着糖葫芦的小童迎面而来,从我身子里穿过。
两个少女想买一对耳坠,正在一旁砍价,声音清脆俏皮。
一个布衣书生骑着头毛驴而过,目光惊艳的四下打量。
那边一群小孩在欺负一个小童,抢了他的泥人后嘻嘻哈哈的跑远。
还有一个测字先生,正托腮苦思,不时摇头晃脑,低吟一串。
身后酒楼上,一个欣长高大的身影凭栏而立,正是左显。
他一手扶栏,一手摁在佩剑上,极为潇洒。
没有如今这般清癯,一袭靛蓝色丝锦长衫,衣襟袖口有着淡绿色的闲雅滚边,健硕高挑,宽肩窄腰。
他的头发很长,像墨色的瀑布,看上去又柔又软,长风吹来,慵懒垂落的几缕青丝扫过他俊朗如月的五官,极为清新俊逸。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长街另一边,三个衣着鲜丽的少女正缓步踱来。
沈云蓁走在右侧,穿着白底印花束腰衫裙,此时她更年轻稚嫩一些,面如桃瓣,丰盈白嫩,雅致清丽。
这时左侧的姑娘笑着说了什么,她转目朝我望来,绞水的眸子浮上笑意。
我身后一队巡街郎将正骑马而过,玄色短打劲装,英姿飒爽。
沈云蓁的目光停在为首的那个捕头身上,应该就是石千之了。
与我想象所去甚远,我以为沈云蓁这样书香门第看上的男子,怎么样也是个白面玉郎,可是他比谁都魁梧,虎背熊腰,那身板比卫真和厉诚还要粗壮。
他面目冷厉,四下巡视着,鼻梁又直又高,很硬挺。面貌不算多俊俏,嘴唇略厚,皮肤略黑,眼睛炯亮锐利,英朗神武。
他的目光对上了沈云蓁,微微一笑,身边的几个同伴立马取笑他:"哟哟哟,我看看是谁来了,哎呀呀,沈家大小姐啊。"
"在哪在哪呢,我们的未来嫂子在哪?"
石千之黝黑的脸浮上羞意,微恼的灯箱他们。
几个同伴大笑:"堂堂石冷面还会脸红呢。"
"哈哈哈..."
一个伸手冲沈云蓁挥着:"嫂子!"
石千之一手拍过去:"瞎说什么!"
"都订亲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就是就是,嫂子!"
沈云蓁笑得明媚,湖光水色一般,光彩照人,回身对两个女伴笑道:"走吧。"
一个女伴夸张的叫道:"啊?你大老远跑来这儿,就为了跟他隔空传下眉目?"
中间的女伴掩唇笑道:"有的传就不错了,近日九皇子大婚,这段时间石公子可忙,他们连面都见不上了。"
可惜我对朝堂这些丝毫不了解,九皇子是谁我听都没听过,不然还能算一算现在是什么时候。
左显换了个姿势,抱胸斜靠在楼台上,侧眸看着沈云蓁离开,嘴角噙着抹淡笑。
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锦衣少年,五官精致好看,妖娆艳美,与花戏雪有的一拼。
不过花戏雪好歹有一双飞扬入鬓的凌厉剑眉,他的眉毛却如柳叶弯弯,柳叶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笑起来如月牙的桃花眼。
这家伙,他没有狐狸那双凤目,却比狐狸长得更像一只狐狸。
他摇着把扇子,凉凉道:"你就这么看着你的心上人和其他男子郎情妾意?"
盛都的口音,音调却带着曲南的素软。
左显没什么反应,一直望着沈云蓁的背影。
"你就是个大傻。"锦衣少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朝石千之看去,"捡便宜的家伙,当初就该教训一顿的。"
左显笑了笑:"这个你别管了。"转身进了酒楼。
锦衣少年气恼的呸了他一声,收起扇子跟着离开,抬眉看到楼下几位年轻贵气的小姐走来,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
一个丫鬟指了指他,那些小姐都抬起头来,少年一笑,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比了个飞吻,潇洒风.流的紧,那些小姐掩唇咯咯直笑。
我转身进入酒楼,上了扶梯后很容易找到他们的包厢。
内外两个偏厅,以卷珠长帘隔开,宽敞旖旎,秀逸古朴。
左显歪靠在墨竹曲绣的座屏下,看着两个俊秀少年对弈。方才那锦衣少年挨着另外两个公子,三人一起在看其中一个公子手里拿着的话本。
翻页的时候,这公子会略略偏头,不知是不是我错觉,竟觉得他的眉眼有两分杨修夷的神色。
我好奇凑过去,在他身后的书册里找到一个拓名,叫杨珏。
我细细回想了一遍唐芊给我的杨家族谱,不记得有杨珏这个人,也许不是杨修夷家的。
室里青烟袅袅,很是安静,偶尔左显会来一句"妙",偶尔那锦衣少年会嚷着"翻页翻页",其余时间静的让人舒心。
一根青烟燃尽,下棋的一个少年推开棋盘起身:"我得走了。"
声音略有些耳熟,我不由抬眸看去,这才发现,他竟然是南宫池。
五年前在辞城极香苑里,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年长杨修夷两岁,远不及现在稚嫩年轻。
"现在就走?"那锦衣少年嚷道,"才出来多久,等下还得去无由那喝酒呢。"
"他能出来就不错了。"和南宫池对弈的那少年抬起头,没好气的看了南宫池一眼,"他大哥死了后,他家老头疯了似的给他布置课业,这两日又要他抄背《齐民录事》。"
"《齐民录事》?"捏着话本的公子道,"要你看那个干什么?"
"下个月有殿前少论啊。"
"要你去参加殿前少论?"那公子皱眉,"你又不是寒门子弟,你去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左显略一讶异,随后看向南宫池,笑道,"我们这位南宫大才子可是去主持的。"
"主持!"其余几个公子大惊,而后大喜,"厉害啊你,这可都是那些老头的活啊!"
"有什么可厉害的,我真的得回去了。"南宫池叹道,"凌孚,你来赓续。"
"去吧去吧。"左显轻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国之栋梁。"
328 被偷袭了
五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南宫池已是南宫尚书,当时我只知道是个大官,后来从傅绍恩那了解到,这是个大大大官。他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这个位置,除了与朝堂上大量复姓南宫的官员有关之外,现在可见,还有他自身的勤奋和努力。
他起身离开,不多时,剩下的五个少年也走了。
他们下了楼梯,随从牵马走来,他们没骑马,五个人三三两两,在前头边走边聊。
我跟在他们身后。
这几个少年皆一表人才,俊秀非凡,但又寒木春华,各具气质,无疑是道引人的风景。
长街喧哗吵闹,模糊了他们的声音,行到一个宽敞路口,石千之那群郎将正打马而过,本来谈笑风生的公子们顿时停下,那锦衣少年最先嚷道:"我真想收拾他,越看越心烦。"
"你除了整日打打杀杀,你还会什么?"杨珏嗤他。
"你说我会什么?"锦衣少年不服气道,"骑射和蹴鞠,你们谁有我厉害?"
"你帮了他也没用。"另一个公子看向左显,"就凌孚这运气,你除了个石千之,指不定又冒出个水万则。"
"就是。"与南宫池对弈的公子笑道,"你看我们帮了凌孚几回了,每次阴差阳错,好事都落到了旁人头上,那沈小姐到现在连凌孚是谁都还不知道。"
"正是正是。"杨珏一笑,"每次帮沈家小姐的都是凌孚,可她每次都以为是那姓石的,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看来,还真是运道问题。"
左显回头瞪了他一眼。
锦衣少年叫道:"我看,不如我们直接去绑了沈云蓁,然后再让左大公子出现英雄救美,我们几人一起坐镇,还怕石便宜再来捡小便宜?"
"哈哈,可以啊。"
"成!"
左显回身朝马匹走去:"不跟你们闲扯。"
他轻盈跃了上去,马缰一扯:"驾!"
"哈哈,不能提他的倒霉事,他每次都这样。"
"走走走。"
其余公子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我必然是追不上了,回头看向另一边的石千之。
这没想到他们之前还有这样的渊源,若我这时就认识左显了,我一定会告诉他这就是天意,你们有缘无分,还是不要喜欢这个姑娘了。
可惜左显的那些朋友,虽然一边嘲笑揶揄着他,一边却仍在帮他出谋划策,就没有一个人让他死心。
朋友...
我微微敛眉,忽然想到了杨修夷。
师公也姓杨,他和杨家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可我知道师公挑中杨修夷并不是因为杨修夷姓杨。
在杨家密密麻麻的族谱上面,这五六百年最少也有几千个杨氏族人,师公选中杨修夷,是因为他天纵之才,万里挑一。
如今看到这几个公子,我不禁在想,倘若师公没有收杨修夷作弟子,那杨修夷会变得什么模样?
跟他们一样结伴而坐,嬉笑怒骂,一群好友一起打趣下棋,畅谈天南地北,九州四海,还是闭门家中,养养花鸟,翻翻文集?
不过,以他的聪慧和杨家的关系,他也会去参与朝政吧,那个时候,我相信他坐上的位置绝对不会比南宫池低。
我回头望向满街人影,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那如今,如今这样的生活,是杨修夷想要的吗?
师父喜欢惩奸除恶,美酒佳肴,他逍遥自在,单纯快乐。
师尊呢,他喜静厌动,爱品茶赏花,编织芦苇,偶尔锄田种菜,或捧个古籍阅上一日。
师父喜欢曲乐棋艺,吟诗作对,云游四海六界八荒。
而我,我想要的更为简单,幼时想找到父母,一家团聚,如今一心寻仇,尽量安稳平淡的度完残生。
可杨修夷,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琴棋书画,他擅长,可是不带感情,兴趣来了玩弄一番。编织玩物,他手巧,可是没有心思,见过他摆弄几次,不是送给我就是用来欺负我。吟诗作对,那只在游玩赏景时师公让他作一首,他才吟上几句,平日极少开口。修仙习术,他很用心,因为那是师公的要求,但是我没看出他有任何一丝喜欢。至于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他根本不会像我师父那样主动去寻,撞上了顺手除一除,仅此而已。
家世显赫,惊世之才,世人痴痴寻求的东西他唾手可得,可是他要的是什么,爱好是什么,相处六年,我竟一无所知。
可我知道的是,他虽然没有被杨家逼去参与朝政,但他跟着师公,他吃的苦远胜于南宫池百倍。
自我心智开窍以后,我渐渐发现,望云山上起得最早的人是杨修夷,睡得最晚的人也是他。
他不仅要学经国之论,他还要熟通奇门遁甲。在师公的严格要求下,他要熟读医书,工书,棋谱,琴谱,兵监谱,奇香册...师公从未骂过他,可是他做的不好,师公会罚的很狠。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师公要杨修夷熟背《旧关间序》,但那天我不慎弄死了师尊辛苦栽种的稀有兰花,恰逢师父不在,没人替我收拾烂摊子,我一害怕就跑去后崖里躲了起来。
杨修夷来找我时我死活不肯走,他不放心我,留了下来,结果第二日,他因为背不出《旧关间序》而被师公责罚。
师公轻描淡写的要他将近万字的《旧关间序》抄上十四遍,他点头应了,并再次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开口说话。
我从未听过杨修夷有一句不满或抱怨,相反,我因为师尊的严厉要求,在他跟前不知嘀咕了多少话。
他周岁不到便被师公抱走,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选择。
胸中涌出一股热血和酸涩,我愣愣的睁着眼睛,忽然发现,其实这个世上最懂事,最乖巧,最逆来顺受的人,竟是看上去疏狂清傲,不可一世的杨修夷。
两个小童牵手从我身子里穿过,我回过神,左显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蓦然一愣,抬头望向蓝湛湛的天幕。
不对劲啊,既然这是左显的梦,那么一切便该以左显的所见所闻为引,他没见过的这些画面人音,为何会出现在我跟前?
我皱眉,拔腿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跑去,就在这时,天光逐一黯下,我停下脚步,四周喧哗渐静,往来的车水马龙依稀模糊,最终天地昏黄。
我微微探步,小心摸索。
"啪!"
一声清晰的鞭打声蓦然传来,惊了我一跳。
"饶过我,小姐,饶过我!"一个少女凄厉哭喊。
啪!啪!啪...
"我错了小姐,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打了!"
"啊!小婷,小婷救我,兰芳,你们救救我!啊!!"
"小姐,不要打了吧,这样下去会死的..."
"滚开!!"
画面渐次明朗,隆冬寒霜,大雪纷飞,一个杏白底衣,花卉长袄的少女正拿着根长鞭在使劲抽打趴在地上的小丫鬟。
一个公子从我身子里穿过,朝她们走去,问一个丫鬟:"发生何事了?"
小丫鬟忙福礼,低声道:"小姐与五小姐刚起了争执回来,梅儿刚才不小心打坏了小姐的子华镯..."
毒打声还在不断,我朝那拿着长鞭的少女走去,她容妆精致,脸颊因剧烈鞭打而微微泛红,眉目也略有些狰狞。
我认出她的脸,是方才走在沈云蓁身边的那位姑娘。
挨打的小丫鬟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没了喊话的力气,肩背和臀部血肉模糊。
一旁三四个丫鬟齐齐跪下,哭道:"小姐,你快住手吧,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你们闭嘴!"
少女狂暴怒叫,手里的劲道越发的狠。
那公子疾步走去握住她的手:"妹妹,够了!"
"啊!"一个丫鬟惊叫,"梅儿,梅儿她..."
寒风呼啸,卷地而来,小丫鬟趴在地上,血水染了雪地,畏怯睁大的眼睛里没了光彩。
少女将鞭子扔下,怒道:"去泼水!"
那公子急急上前,以手探脉,抬头道:"她死了!"
众人大惊,少女也愣了:"死了?"
我蹲下身子,小丫鬟真的死了。
少女后退一步,而后惊惧的朝公子看去:"二哥,二哥,我,我..."
年轻公子敛眸看着地上的女尸,沉思许久,他看向身边的随从:"封了薄烟苑,任何人不得外出。"
"是,是..."
他令人将尸体藏好,将鞭子棍子烧掉,所有知情的丫鬟被他恐吓了一番,等夜色落下,熬到了寅时,他带着几个心腹一起,将尸体埋往了城外。
纷扬的大雪落了一夜,很快遮去一切,天地茫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世事偏就那么巧合,四日后,几个孝子不知受哪个江湖骗子所骗,来城外杏林地挖雪煮水以救其母,挖出了梅儿的尸体。
风声传去薄烟苑,那小姐急的掉泪,目光瞅到一旁的玉坠,眼一凝,捡起玉坠,道:"走!"
马车直奔官府,她将玉坠呈上,将一切诬给了不久前刚去过她闺苑的沈云蓁。
九皇子大婚在即,沈家嫡长女杀害闺友婢女,惹得满城哗动。
329 入他的梦
石千之亲手将沈云蓁抓进了大牢。
牢里灯火昏昏,沈云蓁穿着薄底草鞋,靠着角落。
石千之站在牢笼外,眉眼拧成一团,良久,低声道:"我会尽快找到真凶的。"
沈云蓁没说话,冷冷的望着身边身前杂草。
"他们不会为难你,你有什么尽可以让他们去做。"
沈云蓁依然不为所动。
石千之犹豫了下,难过道:"这几日,先委屈你了,我先走了。"
"如若真的是我杀的呢?"沈云蓁忽的出声。
石千之脚步一顿,沉声道:"我不信。"
"要是真的呢?"
"那我,那我只能秉公执法。"
他是个中阶卫郎将,说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他是官员的同时,他还是沈云蓁的心上人。
沈云蓁背脊挺得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冷漠陌生,石千之欲言又止,而后转身离开。
沈云蓁眼眶忽然就红了,身子也颓然了下去。
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而我身边,还站着左显和那个桃花眼。
左显心疼的看着沈云蓁,终是忍住了出去的冲动,拳头攥紧,对身旁的桃花眼淡淡道:"走吧。"
他在心底同石千之较劲,比谁更快找出证据。
入夜后两人同时从南门北门摸入那小姐的家,就快到薄烟苑时,他们齐齐撞见了对方。
石千之还在猜度他的身份时,左显手里的长剑便铮然出鞘。
石千之不知道他是谁,左显却清楚无比,他心里有恨,一出剑就是凌厉攻势,石千之极快拔刀应下。
我不知道左显的剑术竟这么好,出剑,回击,长挑,斜刺,行云流水。
石千之毕竟为武官,身手亦丝毫不弱。
两人打得很精彩,难分胜负。
我期待他们拼出个结果,可结果却令人乍舌。
他们引起了护院暗人们的注意,狼狈逃跑还不忘意气之争,一路打了回去。
最后,一个掉进了后院的猪圈里,一个被另一个扒掉了裤子,拽着条里裤仓惶逃走。
左显攀着一头母猪爬起,心头大火,一圈砸破了猪棚的厚实木板,结果力道太大,胳膊卡在了里面。
此事不免又成了那群王公子弟的笑柄。
左显的右臂伤到了筋骨,皮肉里还扎了许多细小木刺,整条胳膊被颤的严严实实,行动极为不便,但他找起证据却更加卖力,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关系。
第二日下午,左显便派人将一叠条理清晰的纸页送去了官府。
沈云蓁蒙冤昭雪,被放了出来,出来时很多人去接她,她却不予理会,脚步飞快的进了沈家的马车。
桃花眼摇着折扇,笑眯眯的对左显道:"莫急莫急,牢里呆了这么久,头发身子没得洗不说,脸口也没得清理,哪能见人嘛。"
杨珏笑道:"可怜了我们的左大情圣,还以为人家会来投怀送抱呢,哈哈哈。"
左显哼了声,望着沈家的车队,颇为意气风发:"投怀送抱,迟早会的。"
说着一顿,目光转向石千之。
石千之的中阶卫郎将也不是白当的,鹰眸微凝,便朝他望来,浓眉拧起。
北风吹来,扬起左显的斗篷衣袂,两人的目光静静对着,一个疑惑不解,一个疏狂愤恨,最后左显唇角微勾,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杨珏冲石千之爽朗一笑,跟着走了。
桃花眼收起折扇,冲石千之比了个飞吻,挑了挑柳眉,也潇洒离开了。
留下石千之一脸莫名其妙。
之后几日,沈云蓁闭门不见客,左显去了数趟,皆被拒在门外。
左显烦躁郁闷,课业完成的一塌糊涂,好在有条受伤的胳膊当幌子,免去了学监的责罚。
一连两个月,沈云蓁都未露面,左显终于按捺不住,也觉得不对劲,竟然去爬墙了。
乍暖还寒的时景,梨花开了满满一院,月色下,浅白淡黄汇成一片婆娑的雪色。
左显一身夜行衣,身姿高挑清瘦,精而不壮,利落的就翻上了云居苑的高墙,来的正是时候,底下热闹得很,一片如云火光。
沈家的情况唐芊与我讲过,沈老先生德高望重,虽没有修仙之姿,却也是活到八十高龄才去世的。他的独子沈雁信一妻双妾,妻子沈胡氏早在沈云蓁五岁时便病重而亡。妾室刘姨娘和陈姨娘,都是沈雁信四十岁时纳的,就比沈云蓁大个六七岁。
如今沈家只剩沈云蓁和那两位姨娘,曾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宾客盈门的沈家大宅,如今清冷萧索,门可罗雀。
左显紧伏在屋檐上,身下宽敞的空地里站着六七十人,沈云蓁宽袖长衣,腿上搁着一本书,戴着顶帷帽斜坐在软椅上,脊背挺得端正,她身后立着六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和五个有些年纪了的仆妇。
一个窈窕纤瘦的华***立在她对面,鸦髻高挽,斜插珠玉,风韵一绝,身后跟着一个年纪与左显相仿的男子,眉眼同沈云蓁有五分相像。
"大小姐,你当真不给个安排?"少妇语气很是响亮。
"安排?"沈云蓁冷笑,"那就赶出去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姐!"少妇道,"这可是沈家的血脉!如今沈家人丁稀少,便指望这..."
"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想听我的话?"沈云蓁懒懒的打断她。
"是听不明白小姐的话。"少妇嗤笑,走动几步,边道,"这么多证据证实了他就是沈家流落在外的骨肉,小姐不认他,怀的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你放肆!"沈云蓁身后一个仆妇喝道。
"你住口!"少妇怒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沈云蓁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刘姨娘送这少年回去吧,我还在养病,要休息了。"
"沈云蓁,你今日真的不认他?"少妇拔高音量。
沈云蓁迈上石阶的脚步微停,笑了笑,回过身子:"好,认便认吧,为了我沈家的血脉,委实让刘姨娘费心了。"
她这么爽快,少妇反倒愣了:"你认?"
"可以回去了吗?"
少妇敛眉,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仆妇:"给大小姐送去。"
仆妇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少妇道:"既然认了,小姐便在纸上按个手印吧。"
仆妇舔了下唇瓣,将纸朝沈云蓁送去。
沈云蓁身边一个小丫鬟当即扬脚将她踹走,怒喝:"什么东西!"
仆妇哎哟滚地,另一个仆妇去扶她,幽幽道:"小姐可不要打人,她近来身体不好,你不小心将她打死了,小姐又得回去受那牢狱之灾了。"
这话就像把盐,故意洒在了沈云蓁的伤口上。
沈云蓁淡淡道:"阿銮,捡回来。"
小丫鬟一愣:"什,什么?"
"去。"
小丫鬟犹豫了下,将那几张纸捡了回去。
沈云蓁略略看了遍,轻声笑道:"这么详细,刘姨娘对这个野种真是尽心尽力啊。"她蓦地将纸页撕开,清脆喝道,"可你将我沈云蓁看成了什么!"
所有人都一惊。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沈云蓁一把扯下帷帽,长发如瀑布垂下,直落小腿,雪嫩白皙的脸蛋布满红点和新痂。
她看着少妇,双眸明亮锐利,一步步走去:"你未免太小看我沈云蓁了,就算我祖父能掐会算的本事你忘了,你也该知道我自小聪慧,防人之心向来不弱。你做出今日这种事,你听了多少碎言受了多少蛊惑,筹备了多久下了多久的决心我一清二楚!你以为我会不防备你?"
她双手端正交握,大袖直垂,身形高挑清瘦,仿若一吹就倒。
少妇紧紧盯着她,眸色微闪:"你什么意思?"
"我是何意,刘姨娘自己理会,如今尚有退路,别把自己逼得做不了人。"
沈云蓁冷笑了声,转身回房:"跟来。"
那几个丫鬟和仆妇忙跟去。
房门被关上,刘姨娘抬头望向周围,一个仆妇上前,低声道:"有埋伏?"
夜风轻拂,草木微动,刘姨娘神情冷厉,双眉紧皱。
院中所有人都望着刘姨娘,那仆妇又道:"她惯来奸诈狡猾,说不准就是唬人,要是耽误下去,到了明日说不定我们就得..."她神情惊恐的在脖子前比了一刀,压低声音凶狠道,"先下手为强才是对的。"
"是啊。"又一个仆妇上前,"她已经知道了,不能留了。"
我这才回头去看左显,他浓眉紧皱,死死盯着那刘姨娘。
刘姨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凝思很久,深吸一口气后点头:"动手。"
左显嗤笑了声,从怀中摸出一支小竹,莹蓝烟花在空中绽放,众人抬头惊愣,就此一瞬,他像敏捷的豹子一般冲了下去。
院中一片混战,沈云蓁的偌大闺房纹丝不动,中天露蓝光明润如霁月。
左家的暗人很快赶来,左显顾不上身上的伤,转身冲进来沈云蓁的闺房:"沈姑娘!"
房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左显胸口剧烈喘伏着,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唇角渐渐咧开,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这春水夜色中,清爽丰举如午时旭阳。
一个暗人急急上来:"少爷,你的伤..."
"无碍!"
左显潇洒利落的将长剑送回鞘中,漂亮秀致的眼睛看向院中那些人,冷笑:"留他们一条狗命,明日从大街上游送去官府,以下犯上的奴才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330 他喜什么
沈云蓁是从密道中离开的,左显没有擅自去搜寻,在门口坐了很久,最后起身离开了。
此后几日,沈云蓁再度闭门谢客,除却官府的人来问话,其余人一概不见。
左显没再去找她了,因为他被左濯,也就是他长兄给关在了秋光居里读书。
此时的秋光居与我所见的完全不同,繁花锦簇,百蝶扑翅,实在辜负了它萧索清冷的秋光之名。
左显的书房也不是我那日所见的那间,是另一处宽敞明亮的居所,隔壁还设了一个偏厅,里边是满满的藏画。以水墨青山为主,只有六幅有人像,两幅是沈云蓁。
一幅是一个花会,热闹鼎沸,满是衣着鲜丽的佳人。沈云蓁穿着花卉水绣外衫,淡粉纱素长裙,正在投花签,娇俏艳丽,美如天仙,眸中满是光彩。
另一幅是一个棋社,她跪坐在那,眉目沉静如水,静静看着眼前棋盘,隽永安宁。
左显不时就要看一眼这两幅画像,伸指轻抚时,黑眸满是向往。
我想他真的很爱她,可惜缘分这种事情,的确非人力所能更改。
时如逝水,匆匆而过。
半个月后,左显懒懒的趴在案前,望着院子里的老树,一旁的书童捧着本厚厚的史论枯燥的念着。
我站在窗外,心中唏嘘,若此时我能帮帮他就好了,我不管姻缘,可他的姻缘我着实想要管一管。
"少,少爷!"一声疾呼传来。
左显抬起眉,没精打采:"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沈,沈姑娘来了!她登门道谢来了!"
左显登时坐起,双眸发亮,似枯藤老树开出春光颜彩:"什么!"
我也觉得惊喜,可没惊喜多久,又黯然了下去。
左显进屋梳洗打扮去了,我呆呆的看着他的书案,田初九,你喜什么,他们之间的结局,你分明是知道的。
沈云蓁头上的帷帽已经摘了,面孔光洁如玉,她端坐在水阁里,望着粼粼水面上的小鱼,嘴角噙着抹淡笑,应是心情不错。
云色晴朗,水色潋滟,这是很好的天时。
秋风拂面,水阁纱舞,这是很好的地利。
佳人在前,心怀谢意,这是最好的人和。
左显换了套干净清爽的石青色长衫,喜形于色,难掩激动。
远远可以看到水阁时,他脚步越来越慢,深吸了几口气,敛了笑,故作端庄沉稳的走了过去。
沈云蓁朝他望来,他脚步微顿,又禁不住笑开了。
云光天影为衬,这是我见过最灿烂最灿烂的笑容,他望着她的眼神,热情如火,朝气蓬勃,像是要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去给她。
"凌孚。"
一个低沉男音忽的响起。
我身子莫名一寒,忙回过头去。
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眉宇俊秀,鼻若悬胆,脸庞弧线如似刀刻。
他的个子比左显还高,极长的头发,不加任何束系,柔顺的垂至脚踝。一身夸张的褐色广袖大袍,外边披着件半臂的月黄色长衫,腕上缠着一串红色小珠,有一丝妖娆。
左显双手微微作揖:"顾叔。"
男子朝水阁望去,眼眸渐深,忽的微微一笑:"很不错的姑娘,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沈家小姐?"
湖畔春风低拂,清俊的少年脸一红,道:"顾叔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男子笑道:"我不忙啊。"
左显局促转身,装作没听到,匆匆走了。
一个小丫鬟却在这时急急跑向湖中水阁:"小姐,小姐,石郎君出大事了!"
小丫鬟俯在沈云蓁耳边嘀咕嘀咕,沈云蓁面色大变,蓦然起身,连多朝这边望来一眼都没有,就这么跟着丫鬟走了。
另一个丫鬟上前同左显赔礼道歉,左显站在原地,始终愣愣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掩讶异与失落。
我回过头去,发现方才那个顾叔也在看着沈云蓁,他双眉微扬着,眼眸极亮。
心下生出寒意,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眸,掠夺,兴奋,刺激,以及,杀虐。
自沈云蓁出狱后,她一直没理石千之,在刘姨娘一事后,石千之终于舍得推掉那些繁杂公务,每日每夜都守在沈府门口。
今日所谓的出事,不过是与一个卖菜郎起了争执。
我跟在左显身后,看到从左府回来的沈云蓁从轿子上下来,石千之迎上去:"云蓁。"
左显砰的一声轻砸在树上,我不忍去看他的神情。
"就这点事情么。"沈云蓁看向那个丫鬟。
"云蓁。"石千之低低道,"还生我的气么?"
沈云蓁转身进府,石千之要跟上,沈云蓁冷冷道:"谁让你进来了。"
"可是..."
沈云蓁吐了口气,回过头去看着他:"你竟也学会耍心眼了,你故意叫我回来,为什么?"
"那左显不是好人。"石千之肃容道,"你就不想想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出现的那么及时?"
"可他不出现我就死了。"沈云蓁看着他。
"你不明白,我几次办案都遇到一个..."
"你回去吧。"沈云蓁打断他。
"云蓁!"
沈云蓁不再理他,转身进府,石千之站在门口,愣愣望着被合上的大门。
可大门在彻底合上前却蓦然停下。
那个小丫鬟探出脑袋,冲他招了招手:"姑爷。"
左显愣了,石千之也愣了,随即忍俊不禁,咧嘴一笑:"别这么叫,有损她名声。"
这样一个男子气概十足的男人,淡笑的模样,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丫鬟道:"来啊。"
石千之扬眉,喜道:"她同意我进去了?"
"嘘..."丫鬟下来拉他,"也就你能哄小姐了,去吧。"
天空下起了雨,左显被打了个湿透,我抬头望着天幕,心想,出去以后,我一定要和沈云蓁好好说说。
"田贤侄。"
一个苍老慈和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轻轻叹息。
我惊了大跳,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
天光就在这时又暗了下去,满都城灯火摇曳,一瞬后日升月落,随即秋色染遍天地。
苍穹骤变,晴空,乌云,冬雪,朝阳,夕落,星空。
我四顾茫茫,周围景色早已万千变化。
蓦然"砰"的一声巨响,我忙转身,两扇巨大石门在我身后合上。
我谨慎的抬头四下打量,是间古旧暗房,没有窗扇,一边是长排的药柜,另一边是三座镂空多宝阁拼在一起的置物架。
左手边的书案上,一盏中天露汁照亮满堂。
"田贤侄。"那声音又道。
我沉声问道:"你在叫我?"
"你过来。"
我才不过去。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左显的梦里?"
"我姓沈。"声音轻笑,"我叫沈钟鸣。"
我一愣:"沈老先生?"
"你过来,我没有时间了。"
我纹丝不动:"你不是死了吗?"
他轻叹了一声,我的手腕蓦然一紧,不知从何而来的乌黑青丝缠住我的胳膊,将我猛的往外边甩去。
我毫无预兆,重重摔在地上,刚爬起来,那青丝又将我缠着。
我抬起头,吓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一颗没有身子的头颅,双眼大如铜铃,眼白恐怖吓人,那些缠住我的青丝正是它的头发,力气极大。
"放开我!"我使劲挣着。
"贤侄!"苍老的声音愠怒道。
"你闭嘴!"
"你冷静下来!"
我朝声音来源看去,另一边一张书案后,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站在那,怒道:"你还想不想活着出去!"
我停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的头发稀疏零落,白邋邋的垂在肩上,许多头皮已经秃了,室内蓝光照的他的面容阴森阒人。
他的眉眼很熟悉,师尊早年所画的《千水》里,有十个饮酒对诗的闲士友人,最丰神俊朗的那个就是他,沈钟鸣。
竟然真的是他。
我难以置信:"老,老先生..."
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在我脑中渐渐编织,我似乎懂了什么,却觉得可怕。
我问:"你将自己的一缕精神游丝安置在了左显梦里?"
他微微一顿,点头:"不错。"
我有些颓然:"原来左显变成了如今这样,就是你搞的鬼。"
"田贤侄..."
"你疯了吗!"我大声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蚕食他的身子!枉你为人师表,一世峥嵘,我自小敬重仰慕于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不止是将他身子害得羸弱,你知不知道你还会吞噬他的三魂七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你不想知道那块真源玉了吗?"
"这也是你料到的?不是让左显以真源玉引我出去帮他找沈云蓁,而是引我进他的梦?"
"是。"他看着我,"老夫等了你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我嗤笑,"挺好,比左显和沈云蓁都多了十年,说罢,你处心积虑引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那边有个湛泽印纽,你去取来。"
我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
他看向那颗头颅:"嵯息。"
头颅松开我,朝那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