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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三问     三国之墨香txt下载     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9 谁的家乡 谁的善良 上

    惊蛰;北宫德阳殿,百官朝会。

    刘宏高踞蟠龙宝座之上,望着殿下群臣,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却是昨晚与皇后何氏尝试新鲜花样,乐而不疲,睡眠十分不足。

    “陛下,国舅爷昨日所奏之事,今儿个却须处理。”中常侍赵忠在汉帝耳边轻声提醒。

    昨日入夜时分,侍中、河南尹何进入宫觐见天子刘宏,提及太平道渠帅马元义等人欲在雒阳城中发动叛乱。

    刘宏想起何进所奏,眉头一蹙,顿时清醒了几分,“何爱卿,黄巾马元义之事,还要你为各位卿家解说一番。”

    因太平道总首领张角以黄天自诩,麾下信众均头绑黄巾作为标志,世人常以黄巾指代太平道。

    “臣遵旨!”何进身材高大,面目英挺,闻旨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大人,近日有黄巾信徒唐周迷途知返,揭露贼首马元义勾结中常侍封胥、徐奉,欲在雒阳城中发动叛乱。”

    多年以来,太平道所作所为,并无半分顾忌,朝中早有杨赐、刘宽、刘陶等头脑清醒的官员向天子警示,但天子耽于享乐,身边又有十常侍收受黄巾贿赂,为其巧言遮掩,一向不以为意,直至如今。

    “封胥、徐奉如今何在?”尚书卢植问道。

    他知天子素来宠信十常侍,自然担心刘宏高拿轻放,再次纵容两人。

    “昨日闻得唐周密报后,何某亲自带兵包围马元义住所,捕获黄巾贼首马元义及以下千余人。”何进双目炯炯,环视殿上同僚,“又查获封胥、徐奉通贼书信,星夜入宫奏告陛下,三贼如今已下到天牢之中!”

    何进因妹妹何氏而得以入仕升职,多年来难被外朝官员接纳,一直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不让卫青、邓禹、梁冀等前辈专美于前。

    数年前夏育、田晏、臧旻三将北征鲜卑之事,表面上是中常侍王甫等人的手笔,实则背后亦有何进的身影,不料功败垂成。

    如今黄巾贼欲在天子脚下叛乱,被他提前侦缉查获,自是一件大大露脸的功绩,不由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马元义等人罪大恶极,理当车裂于市!”侍御史刘陶慨然道,“臣恳请陛下同时颁旨,捉拿黄巾贼首张角、张宝、张梁兄弟三人,以正天下视听!”

    “准奏!”刘宏表现难得一见地爽快。或许因为此次变生肘腋,差一点在自家的眼皮底下被人起事偷袭,他亦难免后怕不已。

    “何大人此番成功阻止黄巾贼叛乱阴谋,老臣以为该当重赏!”司徒袁隗出列奏道。

    “何卿家公忠体国,任事谨慎,可晋为慎侯。”刘宏显然早有准备,闻言当即宣告,“另拜何卿家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围剿黄巾反贼!”

    自武帝时期卫青以来,县侯、大将军几乎为皇后父兄的标配职位,殿上群臣对此并不意外。

    “臣领旨谢恩!”何进躬身上前,双手长揖。

    “如今黄巾贼起,人心思安。”中常侍吕强在天子一旁躬身道,“臣奏请陛下解除党锢,以拢天下士人之心!”

    “准奏!”刘宏略一沉吟,颌首道。

    桓帝延禧九年(公元166年),因天子包庇中常侍作恶,激怒外朝大臣,太尉陈蕃、河南尹李膺等人联合太学士子、地方官员上书干政。

    中常侍赵津、侯览等趁机诬告士人结党,桓帝一怒之下,免陈蕃之职,收李膺等人入狱,此为第一次党锢之祸,于次年大赦解禁。

    建宁(公元168年)元年,刘宏登基,陈蕃再次出任太尉,与大将军窦武、司徒胡广共同执掌朝政,因不满中常侍曹节、王甫干涉朝政,背着天子密谋诛杀宦官一党。

    不料却被曹、王两人发现,遂假传圣旨,调西北名将张奂“平叛”,窦武、陈蕃先后被杀,由此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

    至熹平五年(公元176年),因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要求解除禁锢,惹怒天子刘宏,党锢范围扩大,波及天下士子。

    如今太平道黄巾蛊惑人心,叛乱将起,若再不解除党锢,则汉家江山危矣!是以吕强一言既出,刘宏即刻应允。

    ------------

    邺城郊外,石头村(村即亭)。

    村民李二狗手捧两张太平道的甲子符咒,兴冲冲地赶往村口,想要把刚得到的好消息与王寡妇分享。

    他大约二十五六,中等身材,体型略显单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小农,祖祖辈辈都靠着石头村外的十亩田地过活。

    在李二狗父辈之时,虽然不算富裕,但一日两餐,也能混个温饱。待他长到十六七岁,父母忽然染上不知名的疾病,服下乡上太平道医者赐下的符水之后,病情时好时坏,最终不治身亡,家产却已破败无余。

    桓帝末年,大秦远征安息国,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爆发出一场罕见的大瘟疫,被东来的大秦使团带到中原,医者束手无策,遂有于吉、张角师徒趁机而起,假借符水为人治病。

    背后缘故,当世几乎无人明白,李二狗自然不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些年天公也不作美,不是旱灾,就是涝灾,地里很难有好收成;更可怕的是,朝廷不断加派赋税,村里因此家破人亡的,已经接近半数人家。

    “王姐!”李二狗来到村头一处破败的农家小院,隔着柴门大声呼叫。

    吱呀~!

    柴门声响,一个三十来许的农家妇人走出门来,一身布衣钗裙,虽不如城中大家闺秀美艳,却也有几分动人颜色,正是此间王寡妇。

    “是二狗涅!”王寡妇见到来人,露出一丝笑意。

    王寡妇也是一个苦命人,她因家里贫穷,父母贪图彩礼,将她嫁给村里富农刘老头,数年后生下一个小子。那孩子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刘老头因年迈体弱,一命呜呼,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族人眼红刘老头留下的遗产,勾结官府,强取豪夺,将这对母子赶出祖屋,只留下这间破败的小院,另有田地数亩。全仗村里李二狗帮手,母子俩这几年才算熬了过来。

    那孩子此时却不在家中,不知到何处玩耍去了!

    李二狗递上一张甲子符咒,喜滋滋地道,“王姐,大贤良师终于要起事涅!俺们的好日子就要来涅!”

    太平道在冀州一带传播已久,常以符咒治病救人,又偶尔施粥救助老弱病小,在民间素有威望。百姓不堪官府压迫,纷纷入教,转为信徒。

    张角兄弟三人早年即在宣扬“苍天将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最近数月间,更是到处散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符咒,全然不将当地官府放在眼里,准备在三月五日起事。

    这一年,正是甲子年,那一日,亦是甲子日。

    “这上面写的啥涅?”王寡妇接过符咒,瞅了一眼,却不认识上面的字。

    当今天下,普通百姓连基本的衣食温饱都难以满足,更何谈读书识字?那只是勋戚门阀、富贵之家的特权。

    “俺也不认识涅!”李二狗老脸一红,挠了挠裤腿,“不过听乡上的医者说,这上面写的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说的是大贤良师号令大家在三月初五那日起事涅!”

    “啊!那会不会很危险涅?”王寡妇面色一惊,在她心里固然相信太平道、大贤良师,但官府多年来的威压已根植在心,恐惧顿生。

    “怕啥涅!”李二狗不以为然,咧嘴笑道,“大贤良师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专门来拯救俺们穷苦百姓的!”

    “想不到这种偏僻之地,一个乡野草民也能有这般见识!”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倏忽从村口传来。

070 谁的家乡 谁的善良 下

    李二狗闻声一惊,转头望去。

    只见村口数十名头裹黄巾的汉子手执刀叉棍棒,款步而来,为首一人白白胖胖,面上似笑非笑。

    “教中小帅!”李二狗见那白胖之人头上黄巾与众不同,不由惊呼出声。

    他虽居邺城乡村之间,但并非毫无见识。只因邺城乃魏郡治所,离雒阳不过七百余里,人口数十万,乃是冀州有数的繁华城市,亦是太平道的发展信徒的重要基地,常有教中重要人物出没。

    李二狗身处此间,对太平道人员结构,自然略有耳闻。

    太平道自大贤良师张角以下,有大医张宝、张梁,为教中高层;又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信徒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上万人,设渠帅,小方六七千人,设小帅,为教中中层;往下又有弟子、道徒等。

    似李二狗、王寡妇这等外围信众,更是连道徒都算不上。

    “果然有点见识!”白胖之人闻言,放声大笑,“你这村夫,要不要跟着你孙大爷混呢?大爷可收你为座下弟子!”

    此人乃是太平道在青州一带的小帅孙仲,奉张角号令前来邺城举事,路上腹中饥渴,遂来到附近村落,正好听见李二狗之言。

    如今太平道起事在即,在孙仲看来,人手自是越多越好,何况眼前这乡民,眉眼间还透着一点机灵劲,因此不惜出言招揽。

    李二狗一听,先是眼神一亮,就待点头答应,随即悄悄瞥了王寡妇一眼,赶紧摇了摇头。

    在他心中,王寡妇的地位,显然更在太平道弟子之上。

    “哼~!”孙仲本以为自己出言招揽,对方当即就会感激涕零,拜入座下,不想竟被当场拒绝,他羞怒之下,转头望向王寡妇。

    但见眼前农妇虽是一身布衣钗裙,却难掩婀娜的身姿,一张鸭蛋脸面,也有几分动人颜色。

    “嘿嘿~!”孙仲素来贪花好色,荤素不忌,当即起了邪心,他瞥了李二狗一眼,“这妇人可是你的娘子?”

    李二狗摇了摇头,见孙仲面露邪光,似觉不妙,又慌忙点头。

    “管不了那么多哩!”孙仲邪心既起,再无丝毫顾忌,“这妇人,归你赵大爷所有啦!”

    话音未落,已是踏步上前,要将眼前农妇揽入怀中。

    李二狗见状,愤然前冲,却被孙仲身后的黄巾弟子、道徒抓住,踢倒在地,反应迅速,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孙仲一把将王寡妇搂在怀里,见她兀自躲闪挣扎,不禁嘿然冷笑,“你这妇人,如若不从,本大爷就宰了这村夫!”

    王寡妇悚然一惊,停止挣扎,孙仲哈哈大笑,“这才对嘛!”

    他一把抱起王寡妇,就待进入院门。忽有一道劲风袭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双膝已经遭受重击,轰然跪倒,接着手中一轻,妇人已经不见。

    “好一个太平道妖人!”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头戴草帽,脚登素履,腰悬长剑的剑客,王寡妇惊骇未定,站在他的身后。

    “韩龙!”孙仲看清来人,险些魂飞魄散,“孙某本是无心之过,家中尚有娇妻老母,还请壮士放过在下!”

    “无心之过?”韩龙嘿然一笑,眼神凛冽,“当年韩某一时手软,放过尔等,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妇人女子遭你毒手,今日就了结你这条狗命!”

    “如今我太平道起事在即,大队人马齐聚邺城。”孙仲见求饶无用,转而威胁起来,“你若杀我,大贤良师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大可放心!”韩龙不为所动,哂然一笑,“你这恶徒不妨先走一步,那张角随后就到!”

    于私而言,他与师弟陆翊数年来追查弑师凶手,已有眉目,种种蛛丝马迹,矛头直指太平道于吉、张角师徒,岂肯善罢甘休。

    于公而言,当今天子固然昏庸无道,太平道上下却也并非良善,不但不事劳作,还一面勾结外敌、祸害边地,一面蛊惑信众、欺男霸女,自然不能熟视无睹。

    “去死吧!”孙仲眼见软硬兼施俱都无用,对麾下弟子、道徒一使眼色,挥舞刀叉棍棒,一起攻上。

    场上忽有白虹贯日而出,剑芒过处,尸横遍地。

    “此间大乱将起!”韩龙掏出一袋铜钱,扔给李二狗,“你二人若无去处,可至雒阳城中,投靠上东街史道人府上,只需提及韩二郎即可。”

    面对太平道这个庞然大物,韩龙与陆翊选择了不同的复仇方式,他不在乎太平道将来如何,只想亲手取走于吉、张角师徒的性命。

    李二狗一手钱袋、一手甲子符咒,与王寡妇四目相对,恍若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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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原,冷月山庄。

    前院演武场上,吕布一矛击退高顺,有些索然无味,罢手不战。四周二十来名陷阵卫尽数倒在地上,虽无伤残在身,短时间之内,却无再战之力。

    “沧月仙子何时归来?”吕布将长矛掷回兵器架上,向站立堂前观战的司马貂问道。

    自年前抵达山庄,吕布遂逗留此地,每日与沧月饮酒作乐,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欢快时光。不料元夕之后,沧月忽然带着杜玉蝉不告而别,只留下高顺、司马貂及陷阵卫相陪,并让吕布在此等待音讯。

    吕布闲来无事,难免寻高顺、陷阵卫交手打发时间,可惜庄内空间不足,无法与全体陷阵卫争锋,仅高顺和二十来人,实非吕布对手。他本有意与众人到庄外尽情一战,却被高顺、司马貂拒绝。

    自沧月离开,虽不过一月左右,吕布却似已隔三秋。

    “吕壮士还请耐心等待,蔽主走时交代,此去短则两三月,长则四五月,必会归来相见。”司马貂也有些无奈,吕布三天两头打探一次,让她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应付,只怪沧月魅力太大,无人可挡。

    吕布在武道上能有今日成就,并非心浮气躁之人。但他应沧月之邀逗留此地多时,隐约感觉遗忘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只是无论如何,总是回想不起来,却又不甘就此离去,是以颇感烦躁不安。

    “哼~!”吕布冷哼一声,大踏步走向侧院,要寻赤菟马尽情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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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加河北岸,月氏本部牧场。

    牛羊成群,马儿肥壮,时有牧民往来其间。一男一女两骑远离人群,在水流边缓缓漫步,正是珞伽的亲卫尼加提、赛依提。

    “漠北传来消息,和连又要在初秋发兵南侵。”赛依提转头望向北方,难掩眼中怒火,“他这是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哩!”

    尼加提一捏拳头,愤然道,“要我说,不如直接杀上龙城,取了和连那条狗命,不信其他各部大人真会为他卖命!”

    “你这是要让族人全都白白送上性命么!”赛依提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嗔怪道,“部落男女老幼算在一起已不足万人,那和连麾下单是精锐狼骑就有三万,何况慕容长河等鲜卑大人又岂会真的坐视不管?”

    尼加提神色一怔,略带不解。

    “我泸水月氏,与他鲜卑各部,终归不是一家人哩!”赛依提不再看他,转而遥望南方,目光似已穿过无边无际的草原、大河,抵达极远之处。

071 谁的愿望 谁的战场 上

    清明时节;雒阳。

    天空细雨纷纷,陌上行人断魂,雒水南北,好一片哀凉的景象。

    陆翊为恩师、父母上过三柱檀香之后,离开郊外伽蓝寺,赶到师兄史阿府上,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人。

    “陆哥儿!”许褚一眼认出陆翊,大喝声中,上前一把抱住。

    “许大个儿!”陆翊亦是喜出望外,反手抱住对方。

    两人相互一叫劲,陆翊身形略微高些,力量却是难分强弱。数年不见,许褚更见粗壮,陆翊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几乎抱不过来。

    史阿兄弟府上,一向是碎叶城诸子传人到雒阳的落脚之处。

    两人分开,陆翊问道,“你怎地也到雒阳来了?”

    许褚神色一黯,反问道,“你可知公孙大娘早有心上之人?”

    “呃?”陆翊先是一惊,蓦地惊呼出声,“莫非竟是王师?”

    诸子门学虽然人才辈出,但公孙大娘眼界极高,放眼碎叶城内外,能入她视野的男子,年轻一辈中,无非韩龙、许褚、班卫、秦谊数人,年长一辈则有许泓,以及大家心目中的神话,“剑宗”王越。

    至于陆翊、甘宁,与公孙大娘年纪相差太大,一向被当作晚辈看待。

    王越在众人心目中地位实在太高,场上两人此前从未想过他和公孙大娘的可能,但不知为何,刚才陆翊的直觉告诉他,定是剑宗无疑。

    只因许褚的表情太过奇怪,似有绝望之意。须知,在这世上,你或许可以和任何人去争,却无法和一位死者相争,因为他留下的,已只有回忆。而回忆,总是让人感觉格外地美好。

    “呃~!”许褚的反应无疑证实了陆翊的猜测。

    其实公孙大娘这事,最先发现的不是许褚,而是韩小雨,许褚听她说起后,鼓足勇气找公孙大娘确认,遂有今日之果。

    一念及此,许褚忽然幽幽问道,“你可知公孙小妹已与申屠越成亲?”

    陆翊神情一怔,随即面露欣慰,哂然一笑,“申屠越不错哩!”

    有些人之间,任是外人看来如何般配,但就是无法生出男女之情,正如陆翊之于公孙雯,他是衷心替那小妮儿感到高兴。

    “那你可知在学苑中,还有一个小姑娘对你念念不忘?”几年不见,许褚似乎变了许多,言语间颇有多情女子的幽怨。

    “啊?”陆翊神色震惊,霍然望向许褚。

    许褚见状,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你可还记得韩小雨?”

    陆翊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眼如弯月、一脸倔强的小小身影,不由感到好笑,“当时她才十来岁吧,哪懂得什么男女之情?”

    “感情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哩!”许褚感慨道。他经历公孙大娘一事之后,似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你今后作何打算?”陆翊问道。他认定韩小雨只是小孩心性,正如公孙小妹一般,再成熟一些,想法自然就会改变,是以并不在意。

    “碎叶城是俺伤心之地,怕是回不去了!”许褚怅然若失,叹息道,“雒阳虽好,却非俺所求,思来想去,打算回谯县呆一呆!”

    许褚祖籍,正是豫州沛国谯县,在当地亦是大户。

    “如今黄巾贼作乱,关东各州都受波及。”陆翊现在身为羽林郎,又常往来史阿府上,对时局动态了解颇为及时,“你可得当心!”

    “你我兄弟面前,几条小鱼小虾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许褚不以为意。

    “不可大意!”陆翊眉头一蹙,提醒道,“人心险恶,纵是王师那般修为,亦免不了遭人算计,何况你我?”

    “俺晓得了!”许褚面色一凝,转而问道,“这些年来,可曾找到凶手?”

    “应是太平道于吉、张角师徒无疑!”陆翊神情肃然,沉声道,“二贼装神弄鬼,荼毒人心,信众百万,流害无穷,我欲借朝廷之力,将其连根拔起!”

    当今天子昏庸,朝廷腐败,百姓流离失所,但太平道不事生产,游于乡野之间,又勾结外贼,行事不择手段,更非良善之辈。

    “太平道,黄巾!”许褚闻言,暗暗记下。

    “中原之事,不比西域。”陆翊数年来已有所得,“此间人口众多,多有卧虎藏龙,势力错综复杂,真正的战场,或许不在武道之间,而在世俗人心!”

    许褚神色一怔,似懂非懂,但他素来信服陆翊,暗暗记在心里。

    “你我兄弟刚刚会面,却又不得不各奔东西。”陆翊面露遗憾之色,“我今日前来师兄府上,却是要立即北上五原。”

    “为那夜叉瞳之事?”许褚对陆翊、珞伽两人事情略有所知,一听五原之名,立即反应过来。

    “正是!”陆翊对许褚自无隐瞒,颌首道。

    元夕之夜,他与珞伽酒饮微醺,情之所至,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有了夫妻之实。次日午后,珞伽就接到汉帝刘宏的反馈,允其率泸水月氏南下安定,但朝廷并不出兵接应,一切都要依靠自己。

    两人一番商量之后,珞伽先行回归,提前准备,陆翊则入宫觐见刘宏,告得事假,定于清明之后,北上接应。

    陆翊今日毫不犹豫相助珞伽,只因他相信,某一天若他需要帮助,珞伽亦会毫不犹豫地相助于他。

    “是以你到师兄府上,就为那月氏女子之事?”正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史阿沉稳的语声。

    “泸水月氏如今回归,于大汉有利无害。”陆翊颇感无奈,苦笑道,“当年定远侯亦与西域女子相好,这才有宣僚公其人!”

    这位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对异族抱有一定成见,陆翊不得不搬出墨家前辈,以堵史阿之口。

    “史二哥回来啦!”许褚一见史阿,拱手问好。

    史阿冲许褚略一颌首,算是作答,他双目似电,直视陆翊,“你倒是足够自信!难怪王师将钜子令传给了你!”

    钜子令,又名降龙剑,正是墨家钜子的信物。陆翊既得王越交付此剑,已经踏上钜子之路,但按墨家传统,还须入世十年,方有钜子之实。

    史阿一向自视甚高,又是王越亲传大弟子,若说他对钜子之位毫无念想,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此言一出,也不知说的是陆翊胆敢自比定远侯班超?还是陆翊太过相信“夜叉瞳”珞伽?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陆翊沉声道。

    此言为墨家前人遗训,昭示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之意。

    陆翊虽然一向尊重大师兄史阿,却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他觉得值得的事,自然不会放弃。

    “多年以来,诸羌、鲜卑在朝中多有耳目!”史阿不置可否,话题一转,“泸水月氏内附之事,怕是不日即为和连等人所知。”

    他曾在西凉军中作战,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多谢师兄提醒!”陆翊拱手感谢。

    “北地太守皇甫嵩,与我相交匪浅。”史阿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递给陆翊,“你持此书见他,或许能有少许帮助。”

    泸水月氏南下安定,北地正是必经之路。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史阿口中虽然毫不留情,暗中已为师弟做了准备。

    他见陆翊作势长揖,抬手阻止道,“宫中有讯息说天子将迁皇甫嵩为将,随大将军何进讨伐黄巾,希望你们还赶得及!”

    他随侍皇子刘辩多年,与宫中宿卫交好,此话也非信口开河。

    陆翊退后数步,双手一拱,长揖到底,并未言谢。

    师兄弟之情,若到得深处,反而再也无须半句言语。

072 谁的愿望 谁的战场 下

    转眼已是芒种;北地郡,富平城。

    眼见最后一批月氏人马进入城中,陆翊、珞伽终于松了一口气。

    北地为凉州紧邻河套平原的边郡,富平为郡中治所。

    月前,陆翊骑铜爵马日夜兼程,总算赶在天子使者前见到太守皇甫嵩,递上史阿手书,并解说其中缘故,得到皇甫嵩支持,允许泸水月氏入城避难。

    此时,皇甫嵩已被朝廷征为左中郎将,前往冀州平定黄巾之乱,新任太守未定,所幸皇甫嵩威望甚高,郡中长史盖顺也为明理之人,是以一切顺利。

    众人在城中刚刚安顿下来,北地长史盖顺就已找上门来。

    “鲜卑大军已至城外,点名要夜叉瞳出去相见!”盖顺神色肃然,开门见山道。他为西北名将盖勋之子,能力颇为不凡。

    陆翊与珞伽对视一眼,均知朝中果有鲜卑耳目,且辅以飞鸽玉雕等传讯之术,否则断无可能来得如此之快!

    “赛尔坦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旁的阿娜尔面露悲色。

    此番泸水月氏南下,赛尔坦为补当年无心之过,自告奋勇率本部近千战士断后,为月氏主力争取时间。

    但眼下并非悲伤之时,珞伽星眸一寒,背负月牙双戟,往外就走。

    “盖长史,城中可有铁胎大弓?”陆翊忽地问道。

    盖顺神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年‘开山钺’夏育任北地太守之时,曾留下一张六石弓,一直无人能开!”

    汉制一石约合后世五十三斤,六石弓则为三百余斤,当时则可比拟大鼎,且拉弓不比端举,非天生神力或一流以上强者,绝无可能使用。

    “快让人取来!”陆翊眼神一亮,“和连的人品,果真不怎么好哩!”

    沙场交锋,不比武者单挑,弓箭之利,实在至关紧要。

    城池北门外两里左右,数万鲜卑大军刀矛如林,杀气凛冽。

    鲜卑大王和连一身雪白裘衣,神色倨傲,舒适地倚靠在一辆华丽的大辇之上,背后一杆金色牙纛,高达三丈。

    大辇左右,贺兰瀚海胯下黄骠马,肩扛罗睺枪,慕容长河手执计都刀,端坐雪花骢上;两人往外,又有鲜卑各部大人、小帅十余人。

    时间匆忙,鲜卑大王和连仅来得及集聚小半人马,但漠北仅余的两名绝顶高手,却都在场。

    远处吊桥放落,城门大开,冲出一骑,人马俱作紫色,直往鲜卑大军而来,到半里开外停下,恰在普通弓弩射程之外。

    “夜叉瞳!”

    和连一见来人,恨意顿生。

    和连此番率大军追击月氏而来,兵力处于绝对优势,攻城之前,忍不住要见一见珞伽,以逞威风。

    珞伽神色冰冷,静静地打量着对面众人。

    鲜卑人马中忽然冲出数十骑,到珞伽马前数丈外划出一道弧线,扔下一堆首级后,奔回军阵。

    珞伽认出地上首级正是月氏族人,其中一个须发略白、怒目微张,正是领军断后的赛尔坦,星眸寒意大盛。

    “赛尔坦这老小子,当年本王笼络他不成,只得收买车鹿会、热古力,不想还是被你逃过一劫!”和连邪异的眼神中,怨毒、快意交织,有若癫狂。

    珞伽霍然明了,原来当年酒中下毒之事,竟是和连所为,他借槐枞心腹之手,一箭双雕,端的是歹毒无比,无愧“毒那伽”之名。

    唏律律~!

    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嘹亮的马匹嘶鸣声,只见一匹体格雄健的黄铜色大马四蹄如飞,疾驰而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就在众人错愕之间,那马已到珞伽旁边,马腹下倏地有天青色光芒亮起,一道人影翻身跃起丈许。珞伽浑身紫色真气凝若实质,瞬间赶到那道人影脚下,双手一托,将对方送上数丈高空。

    真气光芒中,空中的人影张弓搭弦,已是一箭射出。箭芒居高临下,一闪即逝,出现在鲜卑金色牙纛前方。

    贺兰瀚海早在对方张弓之时,已然跃上大辇,罗睺枪真气吞吐,挑向箭芒。与此同时,慕容长河也跃上半空,计都刀光芒闪动,斩在罗睺枪上。

    铿~!

    刀枪分开。

    噗~!

    箭芒穿过鲜卑大王和连的额间,透体而出,将他眉目中的惊愕、意外之色定格在那一瞬间。

    事出突然,场上数万人马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何事,俱都怔在当场,只有贺兰瀚海骇然望向慕容长河,两人四目相对,神色莫名。

    与此同时,空中那道人影翩然落下,跨坐在回奔过来的铜爵马背上,光芒散去,显出样貌身形,正是陆翊。

    珞伽、陆翊一举得手,再不犹疑,策马疾驰,在鲜卑大军反应过来之前,退回富平城中。

    ------------

    数千里之外,钜鹿郡,广宗城。

    数月前在石头村口,韩龙诛杀孙仲等人之后,取下一与自己体型相当的贼人服饰换上,又将群贼尸首掩埋,这才扮作黄巾弟子,混入邺城之中。

    当时邺城已经陷落在黄巾手中,张角召集附近州郡人马前来,却是要向雒阳一带发起进攻。

    黄巾前锋渠帅波才等人很快打到颍川郡一带,将汉军右中郎将朱俊困在长社城中,又与前来助战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僵持;张角主力也在邺城与汉军北中郎将卢植所部交锋,一时胜负难分。

    不久形势急转直下,首先是波才被皇甫嵩用计大败,接着张角也被卢植所破,南阳一带,黄巾渠帅张曼成更被汉军阵斩。

    张角等人善于装神弄鬼、背后算计,于治国用兵却是外行;麾下百万信徒,多为不堪朝廷压迫而急病乱投医的无知百姓,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这般人等,打顺风战尚且还行,一旦战败,顿时溃不成军。

    黄巾主力节节败退,被卢植大军围困在广宗城中,士气低落,人心惶惶。韩龙乔装打扮,等待数月,早已熟知张角行踪,终于决定动手。

    夜色之中,一道人影晃若轻烟,在原郡守府中飘忽起落,很快来到后院寝楼,正是韩龙。

    或许因为城外卢植大军压境,城内戒备森严,张角寝居之处,反而并无军士把守。韩龙戳破窗纸往里一望,见屋内一人神态飘逸,黄巾束发,一身金丝杏黄道袍,在灯烛前皱眉未眠,正是军中所见“大贤良师”张角。

    “什么人?”张角修为高深,极为警觉,一把抓起案几上的幻神杖。

    韩龙见行踪已明,索性推门而入,两人四目相对。

    张角神色一怔,认出来人,“剑客韩龙!”

    当年在交河城外,他曾目睹对方与华雄、管亥等人交手,且韩龙在幽州也曾与太平道为敌,他早有所闻。

    “你有重伤在身?”韩龙近年来已入炼神,目光何等锐利,与张角近距离相持,很快发现不对。

    “嘿~!天意如此!”张角神色莫名,自嘲道,“当年剑宗与邪尊一战,本已重伤,张某伏在百里冰川,伺机偷袭,被他随手反击,受创不轻,至今难愈。”

    “那不如再让韩某送你最后一程!”韩龙恍然,却无半分怜悯之心。

    一言未落,浑身蓝色真气透体而出,剑气纵横,似有满天霜雪凭空出现,朝张角席卷而去。

    张角长啸一声,顿有土黄色真气环绕上下,幻神杖势若龙蛇,与韩龙战在一起。

    啸声远远传开,府内黄巾军士俱被惊动,纷纷奔向后院。

    首先赶到的,却是张宝,正见到一蓝一黄两道气芒掀开屋顶,冲天而起。

    “十步一杀!”气芒中倏地传出一声爆喝,接着满天气芒炸开,一道黄色身影无力跌落,正是张角。

    “大兄!”张宝猛地扑上前去,将张角抱入怀里,只觉气息断绝,再抬头时,屋顶已是空无一人。

073 山河表里 烽火连天 上

    汉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元夕;雒阳北宫,濯龙苑。

    又是月满云湖之时,林苑内外,花灯流转,烟火如雨。

    龙首山楼阁之上,依然有宫女歌舞,依然有张让、赵忠随侍,只是汉帝刘宏的气色,比起数年之前,却更见衰败。

    三年多前,黄巾乱起,波及大半州郡,刘宏以皇后之兄何进为大将军,征卢植、皇甫嵩、朱俊等人为将,后调董卓取代卢植,至同年十一月,先后斩杀张角兄弟三人,平息叛乱,改元中平。

    光和七年,亦是中平元年。

    当年底,豫州刺史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言其与黄巾勾结,呈交汉帝之后,反被张让巧言推脱,并构陷王允入狱,幸得大将军何进、故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上书,这才幸免于难。

    张让等人在天子面前所得恩宠,以及汉帝刘宏之昏聩糊涂,由此均可管中窥豹、得见一斑。

    “阳翟近日没来闹腾了?”刘宏似有所思,问道。

    赵忠瞥了张让一眼,这才回道,“阳翟长公主与太后家的假小子一向亲近,这些日子更是形影不离,似与皇子协往来颇多,却是很少再来苑中了。”

    当今董太后,出自陇西豪门董家,赵忠口中的假小子,正是董白。算起来,她应是董太后的远房孙女一辈。

    “依臣之见,陛下对陆家儿郎极是恩宠,不知何故?”张让忍不住问道。

    天子刘宏不仅阻止阳翟公主骚扰陆家儿郎,更在当年借月氏回归、射杀和连之事,力排众议,设立羽林北骑,以陆翊为校尉,月氏珞伽为副。

    虽不过三百人马编制,但名份摆在那儿,普通人一生难以企及,着实非同小可。刘宏又允其出京作战,多方历练,可谓简在帝心!

    “世人都道寡人糊涂,张伴伴莫非也作此想?”刘宏哈哈一笑,神色殊为奇怪,似有嘲讽之意。

    “臣万万不敢!”张让急忙躬身道。

    “寡人此举,不过是先予其利,欲得墨家钜子一诺!”刘宏神色悠然,语出惊人。

    陆翊,字子羽,得“剑宗”王越的真传,持有信物降龙剑,乃是新一代的墨家钜子。张让耳目遍布天下,对此自然早已知晓,只是依然不明其中道理,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刘宏淡淡瞥了张让一眼,却不直接解答,转而问道,“当今天下局势,张伴伴如何看待?”

    “陛下英明神武,虽偶有宵小作祟,却无大碍。”张让虽觉天子表现有些陌生,但多年习惯,阿谀奉承之词,脱口而出。

    刘宏又是一阵大笑,缓缓道,“为君之道,不过权力平衡而已。当年武帝纳董仲舒之言,以固皇权,后又增设大将军之职,以分朝臣兵权。”

    此言一出,刘宏整个人竟似先祖附体,真有几分神武之气。

    “此后历代帝王,多以外戚担任大将军一职,又宠信中朝散骑。”刘宏继续侃侃而谈,“其中固然有亲疏远近之故,背后根源,还在分权。”

    张让、赵忠倚仗天子恩宠,虽各有小能,于治国安邦之道却是外行,此刻听到刘宏一番言语,不由惊得呆了。

    “自董仲舒以来,外朝大臣、地方官员多以儒家士子担任,势力膨胀,甚至可掌天子废立,对皇权实已构成极大威胁。”

    刘宏话题既起,兴致盎然,“寡人向来偏袒你等,兴鸿都门学,又引佛教东来,其中缘故,正在于此。”

    “臣等受教!”张让、赵忠拜服在地。

    两人到底不过是奸佞之臣,看不出刘宏此举乃是舍本逐末、抱薪救火,既不能理顺朝政,又激化内外矛盾,实乃取祸之道。

    “外朝大臣时常谏言,指责寡人贪财享乐。”一言及此,刘宏面露嘲讽之色,“其实,关东门阀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钱财又何尝比寡人差了些许?再如他们交口称赞的大儒马融之辈,更不曾少了半分享乐?”

    刘宏此言似是而非,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其位,谋其政”,手握大权之人,是非之别,并不在你享乐多寡,而在你是否称职!

    若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纵然你在宫中酒池肉林、歌舞喧天,亦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君主。

    如若不能,纵然你衣衫褴褛、清廉如水,亦并无资格高居帝王之位。

    刘宏一叶蔽目,不解其中真意,张让、赵忠却为之击节赞叹,敬服不已,顿觉此前卖官鬻爵、搜刮钱财之举,实无半分差错。

    由此可知,世间无论何等人物,无论行善作恶,若能做到数十年如一日者,在其内心深处,定有一套自洽的看法,让其心安理得。

    “张角兄弟虽然授首,但河北盗贼并起,多有假借其名者。”

    刘宏绕了一圈,回到开始的话题,“且荆扬两地时有叛乱,幽凉二州更有反贼勾结外敌,山河表里,烽火连天,如此气象,岂无大碍?”

    “臣愚钝,不及陛下远见!”张让刚才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赶紧自贬。

    “叛乱虽多,却不触及朝廷根本。”刘宏神色怅然,叹息道,“寡人所忧者,乃天下兵权已不在掌握之中。”

    “数年来,大将军何进借平乱之机,已将北军五校精锐尽数掌握,”张让这下回过味来了,接过话题,“又与关东门阀勾搭,州郡兵马亦听其指挥,实在有负陛下深恩!”

    外戚何进此举,从事实上破坏了天子刘宏的分权格局,自然不称帝心。

    “那陆家儿郎虽有文武之资,在中原跟脚却浅,怕是起不了多大作用?”赵忠在一旁道,“且墨家传人素来顽固,未必能如陛下所愿!”

    “剑宗”王越,正是先例!

    “赵伴伴所言无差。”刘宏神色莫名,叹息道,“寡人所求,不过是让陆家儿郎将来护得协儿一条性命!”

    皇子协,聪慧机敏,甚得刘宏欢心,远在皇子辩之上,本想立为太子。但如今何进兄妹大势已成,刘宏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护其性命。

    皇后何氏善妒,皇子协刚一出生,生母王美人就被何皇后鸩死,全仗董太后才活到现在。

    刘宏深知自家之事,断非长命之相,董太后年老,若无可靠之人照顾,皇子协必遭何皇后毒手!

    陆翊既被王越选作墨家继任钜子,则比之史阿更加可靠,且他与月氏珞伽纠葛不浅,断难与关东门阀合流,有其守护皇子协,刘宏可以安心矣!

    “陛下圣明!”张让至此方才明白天子的盘算,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臣另有一计,如今天下乱贼四起,西北叛军精锐,离京畿不远,威胁甚大,陛下莫如借机另组一军,以亲信之人统率,如此更可无忧!”

    刘宏一听,拍手赞道,“张伴伴此言大善!”

    “陛下亦可昭告州郡军中锐士入京,亲自讲武点兵,从中择优录用,以收天下豪杰之心。”

    张让能有今日,却也有些谋略,他前后两番建言,颇有釜底抽薪之妙,可让天下兵马再集天子之手。

    “大善!大善!”刘宏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怀大畅,“届时还可增加一笔不菲的内府收入!”

    故太尉段颎、前太尉张温等人,当年虽有大功,亦须先向天子献上巨额钱财,方才得以任职。

    数月前,沛国曹嵩虽无政绩,却因捐钱亿万,由大司农升任太尉一职,位列三公之首。

    赵忠旁观者清,知道新军组建之时,能否真正出任带兵校尉,还得看花钱多寡,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从中谋取个人利益,自是乐见其成。

    若董白在场,定能明白天子刘宏的问题所在,正如当年申屠越在诸子门学中所言:治国用兵,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纵然知晓万般道理,如不能掌控自身贪欲,终究只是一场虚幻。

074 山河表里 烽火连天 下

    半月之后;右扶风,董军营地外。

    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一身戎装,伫立在渭水北岸,身旁一人身着黑袍,面白无须,正是西凉魔士李儒。

    自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乱起,董卓的仕途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当年六月,被朝廷拜为东中郎将,代替北中郎将卢植讨伐冀州黄巾主力,两月不克,被朝廷罢免至廷尉受审,判减少死罪一等,年底被赦。

    次年三月,董卓再拜中郎将,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讨伐北宫玉、韩遂等西凉羌豪叛乱;八月,皇甫嵩被免,朝廷拜张温为车骑将军,董卓为破虏将军,继续与西凉叛军作战。

    同年底,北宫玉、韩遂叛军退入金城一带,张温兵出六路,尽遭失败,唯有董卓一军全师而还,因功封为斄乡侯,封邑千户。

    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叛军韩遂杀北宫玉、边章、李文侯等,与扶风马腾共扶王国为主,继续寇掠三辅之地,与董卓等人相持不下,直至如今。

    “文优,小白自京中所传讯息,你却如何看待?”此刻的董卓,一反在外人之前的嚣张跋扈,颇有几分枭雄之姿。

    “自黄巾乱起,数年来天下烽火不断。”李儒神色莫名,沉吟道,“天子意欲组建新军,看似合情合理,我却以为其中另有缘故。”

    “呃?”董卓似感意外,转首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自光武帝以来,朝廷不设丞相,削弱三公权力,又以刺史为一州长官,严格控制地方军队,且多用外戚、宦官掌握朝堂军政大权。”

    李儒眼中精光闪动,展开话题,冷然道,“其中根源,无非为了集中皇权,提防门阀豪右。”

    自古以来,因权力不等、贫富悬殊,资源分配极其不均。

    真正能对皇权造成威胁的,不在乡野草民,而是门阀豪右,如秦末陈胜、吴广,又或黄巾张角兄弟,在朝廷的职业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董卓知李儒言不止此,但听不语。

    “南阳何氏得为皇后,因其出自寒门,与关东门阀素无瓜葛,天子以何进为大将军,亦源于此。”

    李儒目露讥讽,继续道,“可叹何遂高见识短浅,反与关东门阀勾勾搭搭,丧失立足之本。”

    何进,字遂高,皇后何氏同父异母兄,原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在黄巾之乱中得封大将军、慎侯,以汝南袁绍、南阳何颙等人为府中亲信幕僚,与关东门阀多有往来。

    “哼~!”董卓闻言,冷哼一声,“何遂高不过屠狗之辈,有何能力身居大将军一职,那皇子辩出自何氏,亦顽钝不堪,远不如皇子协聪慧!”

    董卓出自陇西豪门,年少时以良家子出仕羽林郎,来历虽不比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等关东门阀,但比起南阳何氏,仍有足够的优越感。

    这等大逆不道、妄议正统的言辞,也只有董卓这种出自边地的军阀枭雄才敢说出口来。一旁的李儒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董卓略一思忖,转而问道,“文优,既知此事,我等可能从中谋取利益?”

    如今天子无道,尽失人心,不仅有黄巾余部、汉中米贼等乡野百姓叛乱不止,亦有中山相张纯、泰山郡守张举、金城韩遂等豪右起兵。

    至于汝南袁氏、陇西董卓等内外势力更是野心勃勃,伺机而动。

    “关东这潭浑水实在太深,主公可还记得四年前征讨黄巾之事?”李儒神色阴冷,缓缓摇首,“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收渔利即可。”

    “当年某以厚礼托于张让、赵忠两人,方才替下卢植,正欲建功立业。”

    一听此言,董卓面色狰狞,目露凶光,“不料竟有人持汝南袁氏信物,令某不得挫动张角主力,后某因此免职下狱,袁氏竟束手旁观!”

    那是董卓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若非董白、李儒再以厚礼贿赂张让、赵忠等人,为其多方奔走说情,他未必能够活着走出天牢的大门。

    董卓早年得段颎举荐,投到司徒袁隗门下,背靠大树,是以仕途一帆风顺,并通过袁隗远亲、中常侍袁赦,与董太后攀上亲属关系,在朝堂内外,更加如鱼得水。但此事之后,在董卓心中,与袁阀的香火之情渐淡。

    “在关东门阀眼中,我等出身边地,自是化外之民,已有段纪明之事在前。”李儒冷笑一声,目光更见冰寒,“主公无须在意,值此多事之秋,手握精兵强将方为王道!”

    前太尉段颎,字纪明,武威人,乃是西北边地最为杰出的军中统帅,与诸羌作战十数年,终结汉羌百年战争。

    到得后来,却因不被关东门阀接纳,不得已投靠中常侍王甫,于光和二年(公元179年~180年)底,被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下狱鸩杀。

    此事大寒西凉将士之心,多有反投诸羌豪强之举,北宫玉、韩遂麾下,就有不少当年跟随段颎作战的精锐士卒。

    董卓闻言颌首,忽地由此想起一事,“那吴郡陆子羽、月氏夜叉瞳领羽林北骑三百,近年来四处作战,却是不容小觑!”

    当年,董白回报在诸子门学所见所闻,董卓虽不认同其中理念,却不敢轻视对方的力量,后又得闻和连在两军阵前被一箭射杀之事,震惊之下,对陆翊印象尤为深刻。

    “两人一为墨家传人,一为月氏胡女,断难进入关东门阀的势力圈子。”李儒细眉一挑,建言道,“若有机会,主公倒不妨招揽一二。”

    在李儒这位魔士看来,这世间的关系,原本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有永远的利害,而敌人的敌人,常常就是朋友。

    对方既然难容于关东门阀,则与董卓这等凉州将领,并非没有合作可能。

    这亦是董卓的理念,是以多年以来,两人极为相得。

    “小公子曾在碎叶城长驻数月,正是最合适之人。”李儒补充道,“武威段煨,曾在碎叶城多年,亦是不错的人选!”

    “可!”董卓素有枭雄之志,深知人才的重要,是以几番招揽吕布,自然不会错过陆翊等人。

    关东事务暂且了结,眼前董卓尚有一件要事需要处理,“那新朝宝藏之事,还得劳烦文优!”

    此时距离上次长安建章宫寻宝,已过去四年有余,如今“吉祥天”沧月又传来宝藏讯息,这次却在潼关一带。

    “那高顺替沧月传来讯息,定于惊蛰之日,在大河风陵渡南岸会合。”李儒似有所思,望向董卓,“此番除了华雄,还请主公调张绣随我一行!”

    张绣,武威人,董卓麾下悍将张济侄子,年纪虽然不大,一身修为却是非同小可,作战极其悍勇,不在华雄等人之下,从此次征讨北宫玉、韩遂等人的战争中脱颖而出。

    如今董卓领军讨伐西凉叛军,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实难离开,但寻宝一事也极重要,倘若只有华雄相随,李儒却是不大放心。

    “呵哈哈呵~!”董卓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仰首大笑,“张佑维少年英豪,正该随文优前去多加历练!”

    整顿麾下兵马,打点朝堂上下,俱都需要海量财物,董卓正愁囊中羞涩,新朝宝藏之事,自然不容轻视。

075 风陵渡口 一水寒烟 上

    惊蛰;左冯翊,风陵渡北岸。

    大河在阴山南麓往东过五原、云中两地,为吕梁山所阻,转而南下,过壶口、龙门(有别于雒阳龙门)两处险道,至潼关一带再次东行,水流放缓,形成万里长河上最大的渡口,是为风陵渡。

    此时凛冬刚过,大河解冻,正是凌汛之时,波涛汹涌,又有积雪残冰,难以摆渡,往来商旅俱被困在渡口两岸,一时之间,客栈人满为患。

    时值清晨,空中忽地下起朦胧细雨,连绵不绝。雨落寒烟,将茫茫河水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葛老弟,早哩!”温老汉步入新康酒肆,身后跟着温婷儿、豆包儿,豆包儿手中又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温老汉招呼的对象,正是此间酒肆的老板葛大斌。

    这些年来天下不宁,河西更是乱贼四起,他一家人早就回到太原老家,如今又打算南下关中,不料河水解冻晚了一些日子,遂被困在风陵渡口。

    “温老伯,你也早涅!”葛大斌看上去三十来岁,吊梢眉,鹰钩鼻,长相颇显寒碜,却有一副高大强健的身板,乃是一条典型的西北汉子。

    “看这样子,今儿个又难以渡河了!”温老汉一边叹息,一边寻了一处靠窗的酒桌,一家人团团坐下。

    “温家小妹,孩子身体没事了吧?”酒肆老板娘夏雨儿凑了过来,她略有几分姿色,身材更是不差,惹人注目。

    温氏一家困于此间数日,作为同行,与酒肆老板夫妇已经相熟。

    “多谢雨儿姐关心,豆汁儿已经没事哩!”温婷儿婉然一笑。

    她数年前已与豆包儿成亲,婚后育有一子,小名正是豆汁儿。

    两人正在寒暄之间,门外脚步声响,看来又有客人到了。

    “疯婆子,还不快去招呼客人!”葛大斌一边摆弄店内桌椅,一边冲自家媳妇儿嚷嚷。

    夏雨儿杏眼一瞪,语气颇不耐烦,“你个大傻子,难道老娘现在不是在招呼客人么?”

    这两口子的相处方式异于常人,打打闹闹,没事就拿肉麻当有趣,却透着几分莫名的温馨。温氏一家早已见怪不怪,俱都笑而不语。

    “哎哟!葛大爷,你这就是拿猫姐当作外人了!”伴着一道嗲嗲的女子声音,门口进来两人。

    一名女子当先而行,怀抱一只波斯猫,大约三十出头,衣着华丽,但见眉目如画,生得一副好容貌,可惜肩宽体壮,顿时打了几分折扣。

    紧随其后的男子四十来许,其貌不扬,中等个子,一身儒士打扮,气息沉稳,却似颇有几分学识。

    “原来是猫姐、兔哥来了!”葛斌嘿嘿一笑,认出来人。

    华服女子唤作区寒,出身雒阳富户,最爱吃吃喝喝,又喜小猫小狗,虽无所出,却把猫狗当作子女看待,自称猫姐。

    后面的中年男子名叫郑经,原为开阳太学士子,饱读诗书,入赘区家为婿,祖籍太原晋阳,生肖属兔。

    两人也是此间熟客,此番北上探亲,适逢贼兵作乱,遂提前南归。

    “猫姐!”

    温婷儿眼神一亮,出声招呼。

    区寒眉目一转,瞥见温氏一家,面露喜色,“不想在此遇见温家小妹!”

    两家原来也是旧识,温氏父女曾在晋阳城中开店,手艺远近闻名,素有“吃货”之称的区寒在其间逗留之时,自然寻上门去,就此相识。

    “咱们拼为一桌吧,这顿猫姐作东!”区寒为人大大咧咧,从不与人见外,向来又以雒阳富婆自居,言谈举止之间,尽显豪气。

    温婷儿对她颇为了解,也没客气,“如此倒让猫姐破费了!”

    葛大斌夫妇见状,急忙帮着拼桌,问起要些什么酒食。

    区寒家财万贯,又好吃喝,言语之间霸气十足,“先来两条金鲤,一条清蒸,一条红烧,鸭片汤、酱春笋每人一份,肉夹馍十个,汾清酒两壶!”

    大河盛产金鲤,尤以河水刚解冻时为上,因捕捞不易,价格不菲。

    “得涅~!”葛大斌素知区寒豪气多金,答应得毫不犹豫,他让夏雨儿在前店招呼,自行下到后厨,整治酒菜去了。

    区寒是个闲不住的主,挨着温婷儿坐下,问道,“原来你们离开晋阳城了,难怪猫姐上门找不着踪迹!”

    “前些日子有不少人自常山、上党等地逃难过来,谈及白波贼作乱,即将攻打太原。”温婷儿神色幽幽,叹气道,“我们一家寻思,还是南下关中安稳一些,就等着摆渡过河哩!”

    “可不是哩!”区寒一听,急忙道,“我俩也是听到这个讯息,刚过元夕就急忙南下,就怕遇到乱兵!”

    “还不止呢!”温婷儿双眉一蹙,继续道,“听河西那边过来的熟客提起,那盘踞在居延泽一带的屠各胡,也要打过来哩!”

    屠各胡,原为匈奴的一支,以骁勇善战闻名,后因在骠骑将军霍去病手下失去祭天金人,恐遭单于降罪,遂内附汉廷。

    如今分布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地,但其中最精锐的一部,却留在居延泽,时常作乱。

    “如今朝廷势衰,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跳出来作怪哩!”温老汉听到此处,忍不住叹息道。

    “温老伯,你这就不对了!”区寒瞥了温老汉一眼,嗔怪道,“这猫狗它得罪你了,怎么可以随便侮辱?”

    “不是阿猫阿狗,是魍魉魑魅!”郑经一见自家媳妇儿这气势,知道她又较上劲了,连忙出言圆场。

    温老汉脾气甚好,见状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众人谈话之间,酒肆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葛大斌、夏雨儿两家的父母也呆不住了,从后院出来帮忙招呼。

    “你说这并州刺史张懿大人,咋就拿这些贼人毫无办法哩?”豆包儿一直照顾孩子,此时也忍不住掺合进来。

    “并州军也就那武猛都尉丁原一部有些战力,却被鲜卑人拖在云中、雁门一带。”郑经见众人有些茫然,忍不住再次开口,“对白波贼、屠各胡的来犯,丁原却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噫~?”夏雨儿正与老母端着酒菜上来,闻言插嘴道,“北边前些年不是出了一个五原吕布么?号称什么龙城飞将?难道还挡不住各方乱贼?”

    “吕奉先?!”郑经闻言,目现讥讽之色,“此人据说有鲜卑血统,张懿大人孝廉出身,乃太学中有名的前辈,却如何信得过他?”

    边地胡人以肉食为主,又长于马背之上,大多骁勇善战,汉廷因此常征胡人入军,号为义从。

    但在关东门阀、太学士子的心中,汉夷之防甚重,似吕布那等出身,任其立下何等战功,依然难以得到认可。

    “似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也敢妄论五原吕奉先的是非!”酒肆内忽地有人笑道,“这汉家朝廷,还真是腐朽不堪了哩!”

076 风陵渡口 一水寒烟 下

    众人应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桌客人,俱都劲装打扮,持有刀枪,样貌举止彪悍粗旷,一看就不好惹。

    其中居于上座之人,却是一名黑衣女郎,身姿绰约,背负双剑,脸上似笑非笑,正注视着这边。

    区寒见状,心中恐惧顿生,瞪了郑经一眼,“看把你能得!”

    她不敢指责对面气势汹汹的强人,对自家夫婿倒是称得上声色俱厉。

    “尔等如此诽谤当今朝廷,就不怕掉脑袋么!”这个时候,郑经一反此前的懦弱,显露出几分男人的血气。

    “朝廷?!”黑衣女郎闻言,不由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她瞥了左首的大汉一眼,“于毒,你把咱们的吃饭家什,拿过去让他瞧瞧!”

    于毒狰狞一笑,把手中的大刀往肩上一扛,大踏步走向郑经等人。

    “娘亲耶!”区寒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无论做什么,俱都有人宠着,何曾见过这等情势,吓得叫出声来。

    “此事因郑某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郑经再显男人本色,起身护在区寒身前,慨然道,“你们有什么本事,都冲着我来!”

    “看不出来,你这读书人倒有几分胆气!”于毒略感意外,随即面色一变,“既然如此,那就纳命来吧!”

    话音刚落,已是一刀斩下。

    “啊~!”

    区寒、温婷儿、夏雨儿等女子吓得尖叫出声。

    郑经浑身一颤,闭目待死。

    哚~!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郑经睁眼一看,只见于毒一刀砍在酒桌上,离他的身躯不过三寸。

    他刚才血气上涌,并不觉得如何害怕,此时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反倒有些脚软,险些坐倒。

    “你怕哈?”于毒心思得逞,嘿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方铜印,扔在桌上,神情倨傲,“瞧瞧这是啥!”

    郑经手足发软,勉强拿起桌上铜印,举在眼前,只见印上刻着一行小字:平难中郎将,张。

    他久在开阳太学,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但见识并不算差,一眼就看出这方铜印的真假,且已知道对方的来头。

    常山张燕,原为黄巾余部,后聚集百万之众,啸聚黑山,附近州郡并受其害,朝廷无力征讨。

    不料张燕反而主动向朝廷乞降,天子刘宏喜出开外,遂拜其为平难中郎将,又让常山国举其为孝廉、计吏。

    郑经心里虽看不上张燕等人出身,但眼前官印代表的却是汉家朝廷的威严,他双手举起铜印,颤颤巍巍地走到张燕桌前,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去,“太学生郑经,见过张将军!”

    汉廷不常置将军,通常一军校尉已是军中高级将领,但自黄巾乱起,诸将讨伐有功,天子常授出杂号将军、中郎将之职,俱都可称将军。

    “退下吧!”张燕只是一时看不惯郑经言行,也不为已甚。

    她与黄巾其他将领不同,知道流寇作战断无前途,是以选取并州、冀州、司隶交界处的黑山作为根据地,又组织耕种,自食其力,击退朝廷几番攻击之后,更主动乞降,以谋取更好的生路。

    一念及此,张燕不由自主想起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心底爱恨交织,多年以来,始终难以忘怀。

    吼~!

    就在此时,外面忽地传来一声龙虎嘶吼,众人大惊。

    嘶吼声刚落,酒肆门口忽然变得昏暗起来,张燕凝目望去,正见一道雄伟如山的男子手执大戟,踏步而来。

    “五原吕奉先!”

    张燕忍不住一声惊呼。

    她久闻吕布之名,至今却未见过,但耳闻赤菟马嘶,目睹方天大戟,又见来人如此体魄,哪里还能认不出来。

    郑经闻声望去,任是此前如何看待不起,见到此等人物,也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好一条威武雄壮的汉子!

    旁边的区寒、夏雨儿见到吕布,更是心神俱醉,目露迷乱之色。在两人年少怀春的时候,何尝不曾期盼有这样英武雄壮的男子骑马而来,一是风儿一是沙,带着自己缠缠绵绵到天涯?!

    倒是温婷儿一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虽感震惊,却并未失态。

    吕布对此类情形似已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地瞥了张燕一眼,自行寻了一处空桌,怡然坐下。

    “壮士要来些什么酒菜涅?”夏雨儿一把揪开挡在身前的葛大斌,凑到吕布身前,洋溢着罕见的热情,身前颤颤巍巍。

    这疯婆子!

    葛大斌知道自家媳妇儿又犯了花痴,暗自撇了撇嘴,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自我安慰:反正她也不会来真的,做男人要大度,何必计较太多涅?

    “拣上好的酒肉,先来一桌!”吕布瞥了夏雨儿身前一眼,随后不复在意,他长于荒野,对吃喝并不如何在行,但数量上绝不能少了。

    夏雨儿闻言,笑着退下,不到片刻功夫,就携酒肉上来,显然将吕布排在了最优先的位置。

    吕布不以为意,将大戟随手放在桌边,一顿狼吞虎咽,转眼一桌酒肉就已下肚,他面不改色,冲目瞪口呆的夏雨儿道,“再来一桌!”

    “白波贼杀来啦!”

    酒肆外忽然有人惊呼,接着喊杀声、惨叫声连续响起。

    温婷儿、区寒等人望了吕布一眼,却不如何惊慌,似乎有这雄伟如山的男子在此,原本谈之色变的白波贼也不算什么。

    连张燕也制止住手下众人的骚动,一对妙目凝视着吕布,似在等他动作。

    吼~!

    酒肆外又有一声龙虎嘶吼传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吕布连人带戟忽然消失不见,只有张燕勉强看清吕布移动的轨迹。

    外面的喊杀声倏忽而止,众人匆匆赶到门外,只见野地之上,尸横遍地,唯有吕布与一名高瘦道人隔空对立,旁边一匹赤焰烈马原地轻踏,似要腾云驾雾而去。

    春雨连绵,两人一马全身却滴水不沾。

    “五原吕布!”高瘦道人样貌平淡无奇,赤手空拳站在吕布对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吕布浓眉一蹙,喝道,“来者何人?”

    他出来之时,附近已无活人,只有眼前道人卓立在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高瘦道人神色莫名,怡然道,“如若在南岸再会,你不妨唤老夫一声郭太。”

    郭太,正是白波贼的大首领。

    对方若是郭太,那地上白波贼的尸体作何解释?

    郭太见吕布面露疑惑,不由大笑道,“老夫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无人能够猜测得到,奉先不必白费心思了!”

    不知何故,他此言一出,转身就走,宛若闲庭信步,似慢实快,顷刻间来到大河水畔,一脚踏了出去。

    噫~!

    场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唤作郭太的高瘦道人,竟将滔滔河水视若无物,凌波微步,偶尔在漂浮水面的积雪残冰上一点,即跨出数丈,转眼消失在一水寒烟深处。

    “哼~!”

    吕布怒哼一声,牵过赤菟,一人一马跟到河边,一起踏了上去。

    “这人的酒肉钱还没给哩!”

    眼见吕布连人带马消失在远处,葛大斌忽地垂手顿足,叫出声来。

077 落日苍茫 浩荡百川流 上

    风陵渡,南岸驿站。

    与平常不同,这日驿站并不接待往来商旅,并有全副武装的精兵悍卒把守,严禁外人靠近,违者俱被暴力驱逐。

    吕布来到驿站外,一眼就认出这些士卒的来历,正是早他多日随高顺先行南下的陷阵卫。见到吕布,负责门卫的什长立即迎上前来。

    “沧月仙子已在里面等候,请主上随我入内!”陷阵卫什长右手捶胸,冲吕布行了一个军礼。

    自数年前沧月将高顺、陷阵卫划归吕布之后,众人对两人的称呼就发生了改变,以吕布为主,以沧月为宾。

    不过,在征得吕布的同意后,此番陷阵卫仍接受沧月的指挥。

    “奉先来得倒是不慢!”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倏忽响起。

    此时吕布刚踏进驿站大堂,闻声望去,就见右前方一张胡椅上端坐一人,正是在北岸偶遇的高瘦道人。

    “郭太!”吕布沉声喝道。单以身法而论,这人在他生平所见强者中,仅在当年两大宗师之下。

    高瘦道人郭太闻言,哂然一笑,不复言语。

    这间驿站显然已被重新布置过,诺大的大堂中,只摆着一张圆形案几,四周围着六七张胡椅,显得极其空旷。

    场上有三人侍立,吕布认得正是高顺、司马貂、杜玉蝉,座上四人,除了沧月、鲁绝、郭太,剩下那名年轻男子却显陌生。

    “奉先,且让奴奴为你引见一位新人!”沧月一见吕布,眼波流转,媚态尤甚,“秦谊,字宜禄,碎叶城纵横家传人。”

    她仍是一袭黄纱蒙面,似已习惯如此。数年间她与吕布偶有往来,纠葛渐深,相互间的称呼早已有所改变。

    吕布见那陌生男子颇为文弱,本不以为意,听到“碎叶城”三字,眼中精光大盛,凝神打望。

    “见过吕兄!”秦谊神态温和,起身行礼,“当年交河城外目睹吕兄飞将之姿,至今为之惊叹!”

    “宜禄客气了!”吕布见对方来自碎叶城,举止大方,言语间又挠到了自己的痒处,态度顿时不同,直接呼起秦谊的表字。

    秦谊神态自若,似不觉得吕布此举突兀,静候吕布一起落座。

    沧月见状,眉目之间笑意更甚,“奉先,宜禄可是奴奴的福星哩!”

    “哦~?”吕布略感惊讶,目中露出好奇神色。

    “当年建章宫寻宝失利,奴奴带人东奔西走,足迹遍布大河上下,却难寻宝藏端倪。”沧月黛眉轻蹙,让场上男子忍不住为之心疼。

    此事吕布知之甚深,那年他被留在冷月山庄,恍恍惚惚之间,竟忘了胞妹珞伽欲领泸水月氏内附之事,兄妹间因此已生隔阂。但沧月数月后自关东归来,风尘仆仆,略带憔悴,吕布亦难以苛责。

    “直至一年多前,宜禄上门效力,听闻此事之后,提出一个法子。”沧月略一停顿,那空灵而性感的吴侬软语再次飘荡,“宜禄当日言道,既然不知宝藏下落,何妨从藏宝人员入手?”

    场上众人一听,俱都眼前一亮。

    须知历代帝王,无论生前死后,身边都有值得信赖托付之人。

    那新朝宝藏倘若真的存在,则必有藏宝之人,虽有极大可能已被王莽灭口,但未必没有幸存之人。而这类人员,绝非无迹可寻。

    “李某来得却是刚刚好!”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阴冷的语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守门什长引着李儒踏进门来。后面紧随两将,一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正是华雄;另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不知来历。

    “嗯哼~!”沧月轻声一笑,似在化解场上的尴尬。

    李儒冷眼打量座上数人,问向沧月,“张宝兄弟起事失败,被朝廷所诛,自是不能前来,不知这两位又是何人?”

    “白波军郭太。”高瘦道人眼中精光一闪,傲然道,“张角等人虽死,我太平道却并非无人,黑山张燕也在来途之中。”

    此时白波、黑山两军声势颇大,李儒闻言,目光一凝。

    “碎叶城秦谊。”秦谊不以为意,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此事莫非碎叶城也要插上一脚?”李儒神色一怔,望向沧月。

    凭空多出一股势力,各方到手的收益岂非更少了?

    “秦公子乃是奴奴的贵宾,与碎叶城一方无关。”沧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不知魔士李文优又带了何人前来?”

    “武威张绣,我家主公麾下小将。”误会既解,李儒嘿然一笑,上前入座,“适才听闻仙子所言,莫非已经找到藏宝人后裔?”

    “不错!”沧月轻点螓首,娓娓道来,“王莽登基之前,曾效仿前秦赵高所置‘罗网’,蓄有一班精锐人马,号为春秋死士,不以沙场争锋见长,却极擅暗杀机关之术,首领唤作夏贺良。”

    “夏贺良?!”李儒略感吃惊,“因蛊惑汉哀帝而被处斩之人?”

    汉成帝、哀帝年间,经学名家甘忠可、夏贺良师徒以天人感应之说为据,组织一班同道作《春秋谶》,宣扬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先后上书二帝,劝其改朝换代,均被收入狱中,死于非命。

    “是他没差!”沧月目光一凝,神色莫名,“只是早被王莽以李代桃僵之计救走,死的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此人后来常领春秋死士替王莽诛杀异己,直至新朝末年,踪迹才从宫中消失。”

    “却也不能就此断定这班人与藏宝有关!”李儒目露困惑。

    “嗯哼~!”沧月又是一声轻笑,状极得意,“这就幸亏有鲁大师了!”

    李儒霍然望向鲁绝,只听对方沉声道,“春秋死士精通机关、刺杀之术,自命穿山龙猊,每次出动办事,必在现场留下标记。”

    穿山龙猊,即穿山甲,因其能力特殊,在古时颇为神秘,是以冠有一个“龙”字。人之本性,着实奇怪,夏贺良既为死士,连自家性命都不在乎,却仍然放不下一个“名”字!

    听到此处,不仅李儒这等心思细腻之人,连吕布亦生出几分好奇。

    “当年建章宫密室所得楠木案几,正有此种标记。”鲁绝嘿然一笑,给出如此答案。

    鲁绝出自机关名门,那案几上的标志与原有雕纹融在一起,别人看不出差异,他却一眼识破。数月前沧月带人寻上门来求助,双方一拍即合。

    至此,当年参与寻宝之人,除了事先知道真相的沧月等人,俱都恍然。

    “不妨长话短说。”沧月神色一凝,示意司马貂摆上一张羊皮地图,“奴奴带人多方追寻,终于觅得春秋死士最后踪迹,就在熊耳山一带!”

078 落日苍茫 浩荡百川流 下

    熊耳山,位于秦岭东段,北邻崤山,南接伏牛。主峰熊耳岭,集方圆千里钟灵毓秀于一身,从峰顶往四下望去,远处层峦叠嶂,群峰呈万山朝拜之势;近处水流浩荡,百川现群龙捧圣之状。

    熊耳岭北坡极为险峻,仅有一条狭窄小径上山,至半腰却被一道宽逾三丈的峡谷阻断,峡谷往西而去,下有深涧奔腾,东侧山势相连,却为百丈悬崖,并无道路可通,对面山头高出五六丈,更非人力可以跨越。

    峡谷对面,地势开阔,藏有一处古老的村落,当地人唤作兴坪寨,寨口一棵千金榆,高近十丈,粗逾七尺,有如神树。

    临近黄昏,落日苍茫,山川锦绣,在千金榆上,婆娑树叶之间,卓立着一男一女,似已在此守候百年。

    “老石头,午间来过一批陌生人,看装扮像是汉军的狗子。”说话的女子穿着红衣,身材火辣,背负一柄长伞,正是此间寨主,“红颜”米香玉。

    别看她样貌不过二十来许,依然美艳动人,实则已近花甲之年。

    那男子满头白发如瀑,眉目间一道淡淡的刀痕,看上去年过半百,略显老态,但面目依然英俊,却是此间副寨主,“白发”石中磊。

    “数十年来,想打山上宝藏主意的,没有十拨人,也得有七八拨了,还不是统统化作深涧下的孤魂野鬼了!”石中磊嘿然一笑,不以为意。

    米香玉忽地神色一凝,直视下方山路,“这回来的人不少,里面有两个点子看起来有些扎手哩!”

    李儒接到手下探子回报,得知此间山腰情形,立知多半就是所寻目标,一面派人通知沧月、郭太两路人马,一面带华雄、张绣等人赶了过来。

    好一处所在!

    众人来到山路尽头,李儒眼见如此地势,感慨之余,心下更是笃定。

    “文优先生,对面大树上有两名高手!”张绣眼尖,早已看到千金榆上的两人,上前小声提醒。

    “佑维,你来替我拜山!”李儒略一颌首,对张绣道。他不修武道,在这深山之间,隔着老远的距离,说话难免少了几分气势。

    张绣闻言,踏前数步,双拳一抱,冲对面朗声道,“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麾下,陇西李儒、武都华雄、武威张绣前来拜山!”

    他虽不过二十来许,养气已然大成,此时提气扬声,声若洪钟,远远传开,在山谷之间回荡不已。

    回音落尽,对面却毫无反应。

    张绣目视李儒,得到确认后,再次吐气扬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对面依然没有回应,不待张绣重复第三遍,后面的华雄按耐不住性子,上前暴喝道,“兀那对面的狗男女,你华雄爷爷来此,还不快快迎接!”

    李儒眼见华雄出列,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既然以礼相待行不通,让这糙汉试试也不失一个办法!

    “老娘正愁闲得有些无聊,不如下去舒活一下筋骨!”米香玉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不待石中磊搭话,双手一展,跃下树去。

    她脚下如飞,几个起落,已经来到深涧崖边,不作丝毫停留,纵身跃了出去,人在半空,背后长伞不知何时来到手中,倏地张开,下坠之势顿时一缓,整个人在空中翩然下落,红衣飘飘,身姿妙曼,恍若天外魔女。

    “好一个风骚的娘们儿!”华雄嘿嘿一笑,邪心顿起,将凤嘴刀往人群一扔,在下方空手以待。他若知晓上方女子真实年龄,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张绣眉头微微一皱,携李儒退开数丈,来到西凉士卒之中,手握长枪“铁骑尖”,暗中戒备。

    “哼~!”米香玉轻哼一声,“想占老娘的便宜,门都没有!”

    她掌中长伞往外一斜,已然收起,同时腰腹一拧,整个人头下脚上,以伞尖开路,蓦地加速朝华雄撞去。

    “来得好!”华雄如何把一名山野女子放在眼里,体内真气运转,双手一错,一手抓向长伞,一手探向对方胸腹之间。

    眼见华雄如此下流,米香玉俏眼含煞,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伞尖弹出一柄利刃,冒着冰冷的寒光,朝华雄掌心刺去。

    “华司马快退!”张绣一眼瞥见,急声大喝。

    华雄亦知不妙,变招已然来不及,急切之间,使出一招懒驴打滚,堪堪避开红衣女子含怒一击,随即狼狈退入人群之中。

    米香玉伞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凌空一个旋身,翩然落地。

    “臭娘们儿,敢阴你家爷爷!”华雄恼羞成怒,一把抢过凤嘴刀,踏步攻上前去,刀气凌厉,已是全力出手。

    咣当~!

    米香玉横过长伞,与凤嘴刀相接,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原来那柄长伞,竟是以镔铁打就,乃是她祖传的吃饭家什,金刚天罗伞。

    她掌中天罗伞甫与凤嘴刀相交,顿觉一股大力袭来,知道不可力敌,立即展开身法,快若鬼魅,只与华雄游击。

    似华雄这等力大刀沉者,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速度型高手,当年交河城外,剑客韩龙以一敌二,尤占上风,其中不乏此等缘故。

    “红颜”米香玉功力虽远不如韩龙,速度却相差无几,华雄立即陷入被动。

    观战的李儒也看出了不对,低声吩咐张绣,“佑维,你且上前相助!”

    “看枪!”张绣大喝一声,这才持枪上前。

    以二敌一,围攻女子,他显然颇感羞惭,是以先行喝破。

    张绣使枪,力量不弱,更以速度见长,这一加入,顿时遏制了米香玉的机动,不过半盏茶功夫,她就已处在下风,频频遇险。

    若非张绣手下留情,“红颜”米香玉早就栽在当场。

    华雄为人狠辣,此时怒火中烧,却不会怜香惜玉,他逮住时机,一刀斩下,直取对方左臂。

    此时米香玉刚接下张绣一枪,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惨遭毒手。

    铿锵~!

    东侧悬崖上忽地窜出一道身影,右臂一扬,挡住凤嘴刀,左手一拽米香玉,瞬间退出圈外,显出身形,正是“白发”石中磊。

    穿山龙猊?!

    张绣目光一凝,已然看清白发男子双臂所戴铁甲护手,形状酷似穿山龙猊的前爪,心底似有所悟。

    “且慢!”华雄正欲挥刀上前,却被张绣横枪拦住。他心下大怒,就待发作,后面李儒早已走上前来。

    “儿郎们方才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海涵!”李儒冲前方两人揖手为礼。

    石中磊嘿然一笑,却不答话。

    “各位方才所为,我夫妇二人定当铭记在心!”米香玉俏目含煞,冷笑一声,“老石头,我们走!”

    话音未落,两人撞入东侧悬崖,竟似凭空消失不见,恍若鬼魅。

079 帝王尘土 荒草没残碑 上

    张绣一挺掌中的铁骑尖,拨开悬崖下的灌木枝叶,蓦地露出一个人形大小的石洞来,看上去幽深难测。

    众人恍然大悟,张绣正要率先入洞,却被李儒伸手拉住,另外点了两名西凉士卒,让其先行探路。

    两名士卒一手执盾,一手握刀,躬身进入山洞,不过片刻功夫,里面传出一声惨叫,另有一阵惊呼,就见一名士卒跑出洞来,满脸惊慌。

    “里面有机关!”士卒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刘老三死得太惨了!”

    “机关?”人群后方忽地传来一道沉稳的语声。

    李儒、张绣回头望去,却是另外两波人马赶了过来,除了此前在客栈出现过的面孔之外,在风陵渡北岸露面的张燕、于毒等人也在其中,加上陷阵卫、黑山军,总数不下百人。

    刚才说话的正是鲁绝,他分开人群,来到山洞前,神色一凝,“此间山石坚硬异常,竟然有人能掏出如此大洞?”

    郭太身后走出两人,正是当年出现过的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头领。两人赶到悬崖下,打量之后,亦感不可思议。

    “或许只是外部如此,洞内未必都是这般石质!”鲁绝眉头一蹙,决定进洞探视一番,再做打算。

    张绣见状,忍不住开口道,“方才有一对白发、红颜男女来袭,身手不差,后来逃入此洞之中,须得小心为上!”

    他到底年轻,心中尚存一丝善念,对方虽非同一势力,也不忘提醒其注意潜在的危险。

    “张兄弟有心了!”鲁绝颌首一笑,以示谢意,随即从背后取下一面百炼金刚盾,盾心似有一印,刻有古篆: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金刚盾在手,鲁绝不知按动什么机关,盾牌周围露出半尺长短的锋刃,顿时变为可攻可守的神器。

    他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对视一眼,率先进入山洞,道人、力士手执奇兵怪刃,随后跟上。

    三人入洞之后,再无任何声息。

    沧月等人在等待之余,不免四处打量,见到峡谷两岸地形,都暗自叹气,知道除却山洞一途,怕是再难过去。

    以吕布、郭太的高深修为,倒是可以跃出三五丈远,高度却是力有不逮,对面山崖陡峭,向内倾斜,毫无借力之处,稍有不慎,即会跌落深涧,纵有千百条性命,也得丢在这里。

    情形如此,无可奈何之下,众人只得把上山希望寄托在鲁绝等人身上。

    大约过得一盏茶功夫,山洞内一前二后,走出鲁绝三人。

    “洞内机关还好处理,只是道路错综复杂,上下贯通,纵有司南在手,亦寻不到出路。”鲁绝眉头紧蹙,叹息道,“且山石坚硬,难以挖掘。”

    司南,正是古时的指南针。

    鲁绝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俱是此道高手,实在难以想象世间竟有这等人物,能在整座坚硬无比的山崖中,掏出如此复杂的通道!

    “那白发男子双臂所佩铁甲手,极似穿山龙猊的前爪。”李儒见状,沉声道,“且观两人武艺,绝不似沙场本领,倒更像江湖身手。”

    在这山岭之间,能有如此多的巧合,应是众人所寻目标无疑。只是这一道峡谷、一面绝壁,却阻断了大家多年的念想,让人一筹莫展。

    “嗯哼~!”沧月忽地一声轻笑,引得众人注意后,举起一块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令符,黑黝黝的,非金非铁,上面以金纹雕有穿山龙猊。

    “春秋龙猊符!”鲁绝神色一变,惊呼出声。

    场上众人俱是一脸懵懂,一起望向沧月。

    “正是!”沧月轻点螓首,赞叹道,“鲁大师好见识!”

    “相传此符为当年春秋死士首领夏贺良所制,认物不认人,怎会落在仙子手中?”鲁绝眉头再蹙,说出心底疑惑。

    “年前听鲁大师提及穿山龙猊,奴奴忽地想起小时在家中见过此物,”沧月神色怡然,颇为得意,“遂回家取来,随身携带,想来或有需要之时。”

    只是她既有如此信物,为何不早些拿出来?众人心中有此疑惑,面上难免表露出来。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沧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还请各位不要怪罪奴奴哩!”

    纵有黄纱蒙面,她言行举止间仍是媚态十足,难掩倾城倾国之姿,让众人难以真的对她生起气来。

    “若崖上人物真为春秋死士后裔,则见到此物,必将奉令!”鲁绝首先回过神来,“只是对方藏身暗处,还得先让对方露面才行。”

    “嗯哼~!”沧月又是一声撩人的轻笑,望向吕布,“还请奉先代为呼唤!”

    吕布闻言,向前踏出数步,来到峡谷深涧边,也不见如何动作,全身真气火焰大作,上下升腾,状若天神,蓦地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宛若龙吟虎啸,又若晴空霹雳,远远传到天际尽头,在群山百川之间滚滚回荡,似有铺天盖地之势。

    场上众人虽早知吕布神勇,见此情景,仍然难掩心中惊骇。

    那唤作郭太的高瘦道人见状,更是目中精光一闪,寒意凛冽。

    峡谷对面的高崖上果然出现两道身影,正是红颜白发。

    “何人来此大声喧哗?”石中磊吐气扬声,呵斥道。

    他此言一出,声若洪钟,显得功力不俗,但比起吕布,却又相差甚远。

    “春秋龙猊符在此,两位何不下来相见!”吕布接过沧月递过的令符,举在手中,暴喝一声,却未再用无双之力。

    吕布雄伟如山,浑身火焰真气环绕,此时夕阳犹未下山,橘红色的光芒从西边倾泻而来,洒在一人一符之上,更是衬若天神下凡。

    “是龙猊神符无疑!”米香玉娇呼道。红颜、白发夫妇身为春秋死士嫡系传人,目光锐利,自有一套辨别真假之法。

    “时隔一百六十余年,终于等到正主找上门来了!”石中磊嘿然一笑,似有解脱之意,“五代传承守护,能在你我手中了结,也是幸事!”

    “各位退开少许!”米香玉忽地一声娇喝。

    吕布一言既出,下方众人正感忐忑,不知道对方见到春秋龙猊符,会做如何反应,闻言俱都大喜,神情振奋,纷纷往后退开。

    轧轧~!

    对面崖上忽地传来机关声响,只见一道精铁打就的梯子正缓缓探出崖面,朝着下方伸展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料到还有如此情景,唯有鲁绝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看得欣然颌首。

    那梯子很快越过峡谷间的距离,“哐”的一声,卡在下方崖边两块山石之间,紧接着上方有石中磊的声音朗朗响起,“各位,还请入寨相见!”

    众人对视一眼,略显犹豫。吕布神色自若,将春秋龙猊符还给沧月,手执方天戟,霍然迈步向前,当先踏了上去。

    “嗯哼~!”沧月轻哼一声,紧随其后。

080 帝王尘土 荒草没残碑 下

    有沧月所持春秋龙猊符在手,红颜白发夫妇表现得十分配合,对众人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此处果然是新朝春秋死士后裔的聚居之处,其中来历与众人所想大致不差,细节却有不小出入。

    早在新朝覆灭之前,王莽就未雨绸缪,派夏贺良领着春秋死士,将原本藏于建章宫祭天金人下的珍宝黄金等物起出,又借出巡之机,掩护春秋死士将宝藏运到熊耳山中,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金分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白金为银锡合金,赤金即铜钱,自然不在王莽藏宝之中。

    王莽推行新政,用意或许是好的,但操之过急,短期之内,触犯朝堂上下、乡野民间几乎所有人的利益,致使叛乱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

    他称帝不过十五年,即告灭亡,可谓史上极为少见的短命王朝。

    新朝既灭,春秋死士遂奉首领夏贺良之命,隐居此间护宝,静待龙猊神符。

    米香玉、石中磊祖上俱为春秋死士头目,一百六十余年来,在此已历五代,均不得离开,今日见到神符,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新朝宝藏,就在寨后山岭之上。”米香玉冲众人道,“此刻天色已晚,各位不妨在寨里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去寻宝不迟!”

    沧月等人寻觅数年,眼见成功在即,虽然恨不得立即赶去藏宝之地,但也知道对方所言在理,自无异议。

    次日清晨,众人匆匆赶到寨中广场集合,却不见“白发”石中磊,只有“红颜”米香玉背负金刚天罗伞,旁边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人,双臂佩着穿山龙猊爪。

    “老石头要留在寨中,这是犬子米多多。”米香玉为大家介绍道。

    山寨面积不小,怕有百十人家,此刻也有不少居民往来,却对寻宝众人视而不见,显然早已得到寨主吩咐。

    “各位既然带有充足人手,我们就不兴师动众了。”米香玉除了儿子,显然不打算再带其他人,“儿郎们留下,正好随老石头看守山寨。”

    其实她此举也有解除众人顾虑之意,沧月、李儒、郭太等人俱都洞悉人心,对此自然再是明白不过。

    米香玉母子在前引路,众人带上起宝的各种器具,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寨,顺着山道一路向上。

    沿途多是悬崖峭壁,又有不少岔路,所幸有米氏引路。一路无话,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处开阔高地。

    “就在此处了!”米香玉止步不前,开口道。

    高地临近熊耳岭之巅,地势开阔,视野极佳。时值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众人游目望去,正见群峰朝拜,百川捧圣,山色空濛,云气氤氲,当真是好一处风水宝地!

    鲁绝踏步上前,沉声问道,“尝闻春秋死士有寻龙点穴之术,此地风水极佳,莫非竟是新朝王莽陵寝所在?”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感到意外。

    史载王莽在长安皇宫之中,死于汉军小兵、屠户杜吴刀下,死后被斩首示众,悬于宛城闹市之中,怎会埋葬在此地?

    “正是!”米香玉回答,却证实了鲁绝的猜测。

    众人心下震惊,四处寻去,只见地上虽有山丘起伏,却是荒草丛生,不过是普通的山间野地,怎会是帝王陵墓?

    米多多嘿嘿一笑,走上前去,以穿山龙猊爪掀开杂草,让到一边。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斑驳荒草之间,露出一块残破的墓碑,上面字迹模糊不清,但勉强可以辨别出几个大字:天凤地皇,始建新朝。

    王莽建立新朝,曾用年号始建国、天凤、地皇,看来无差。

    “此间虽为新皇陵墓,其龙体却并未葬在其中。”米香玉喟然叹息道,“其实纵然新皇能得葬此间又如何?匆匆百年,亦不过化作一抔尘土罢了!”

    她此言不虚,任你身前如何权倾天下,死后俱都万事成空!

    新朝末年,百万赤眉乱军入关,刘汉历代帝后陵寝,俱被挖掘开来,洗劫一空。史书甚至记载有乱军凌辱吕后遗体之事,纵有金缕玉衣护身,反不如化作一抔尘土,来得干净利落!

    米香玉祖上亲见此事,自然颇感唏嘘,传到如今,子孙仍难忘怀。

    只是千百年来,历代帝王将相、勋贵门阀,直至普通富贵人家、乡野草民,又有几人能够真的看开呢?

    众人似有所思,华雄却颇感不耐,“既已来到此间,这就开始挖宝吧!”

    米香玉瞥了华雄一眼,神情不屑,却也不再多言,示意儿子米多多上前,带人开启陵墓。

    有机关大师鲁绝及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在此,又有春秋死士传人亲临,陵墓的机关暗道什么俱都不值一提。

    一盏茶功夫之后,众人手举巨烛,顺着开启的墓道来到地宫主殿,就见方圆百丈的巨大宫殿之中,摆满兵器铠甲,又有百十来个箱子堆在其中。

    华雄扑上前去,以凤嘴刀挑开最近的箱盖,顿见光芒四射,里面满是黄金珠宝。早有士卒随之上前,打开其它箱盖,俱是一般无疑。

    “发财了!”

    华雄暴喝出声,状若痴傻。

    旁边众人也是喜笑颜开,兴奋不已。

    沧月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跳入吕布怀中,忽地发现场合不对,急忙下来,神色娇羞不已,“奴奴失礼啦!”

    米香玉、米多多母子不知从何处抬过一个古朴的箱子,在沧月面前缓缓打开,顿时吸引了附近数人的目光。

    “唐猊铠!”

    鲁绝一见,惊呼出声。

    此铠相传以透骨草、萝卜子、穿山神猊为原料,辅以秘方熬制而成,刀枪不入,一向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不错!”米香玉见到识货之人,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此铠乃新皇令宫中名匠为蓬莱奇人巨毋霸特制而成。”

    说到这里,她一瞥吕布,对沧月道,“此铠恐怕只有这位壮士可以穿戴!”

    史载巨毋霸身高过丈,腰大十围,纵有夸大之处,但场上的确只有吕布勉强可以比拟。

    “奉先何妨一试呢!”沧月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吕布欣然应允,当场动手穿戴整齐,顿时让众人眼前一亮。

    只见他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蛮狮带,当真如神将下凡,威风八面。

    “吕奉先真乃人中之龙!”李儒看得神色大变,惊呼出声。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俱都不自主地颌首称是,连郭太、华雄也不例外。

    沧月更是看得心神俱醉,眸现痴迷,“这是何等的威压呢!”

    李儒知道吕布如今仍无一官半职在身,心念一动,开口道,“此前雒阳有讯息传来,天子将组西园新军,欲召集各地军中锐士入京,亲自讲武点兵,从中择优录用,奉先不妨前去一试!”

    “文优先生此言当真?”吕布数年前与沧月一约,至今未有寸进,咋闻这个消息,当真喜出望外。

    “半分不假!”李儒继续卖好,“若奉先无人举荐,我家主公义不容辞!”

    “嗯哼~!”沧月一声轻笑,抢过话头,“多谢文优先生提醒,不过举荐奉先之事,自有奴奴代办,就不必劳烦董卓将军了!”

081 恨谁家子弟 匆匆未识 上

    秋八月;雒阳郊外。

    陆氏别苑之中,珞伽长发披肩,一身宽大的居家胡服,小腹微微隆起,却是有孕在身;没有了夜叉铜具遮面,更显她素颜如花,清丽动人。

    阿娜尔在一旁细心照料,两人面上俱都喜气洋洋。

    四年前,泸水月氏南迁到安定郡,珞伽将权力交给麾下翖侯,独自带着尼加提、赛依提,随陆翊东归雒阳,不久阿娜尔亦寻上门来,只有西力甫、艾米拉留在月氏族中。

    珞伽与陆翊成亲已有数年,直至两月多前,方有身孕。

    并非两人关系不谐,只因武者步入先天之后,真元内敛,极难孕育后代。天地之道,自有其理,牛羊很易繁殖成群,虎豹却常形单影只。

    “小主,门口有人来访,自称五原吕布。”赛依提从门外进来,禀告道。

    与珞伽这等先天强者不同,匆匆数年过去,赛依提已显出三十来许的妇人模样,旁边的阿娜尔虽然未入炼神,容貌却始终不变,殊为奇特。

    尼加提却不在此地,他刚被派往幽州,以通知陆翊娇妻有孕之事。

    珞伽眸中一冷,就待拒绝。

    “终究兄妹一场,你也快当母亲了,不妨一见。”阿娜尔年长珞伽十余岁,乃是泸水月氏元耆,自是知道当年乃真尔多、吕梁之事。

    珞伽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之上,叹了口气,吩咐道,“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赛依提领进来一人。

    “好久不见!”吕布一身便装,在门口止住脚步,神色莫名。

    四年前,他因沧月之故,滞留白鹿原冷月山庄,竟忘了泸水月氏南迁之事,如今与胞妹重逢,心中愧疚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珞伽神色冰冷,沉默不言。若非有孕在身,她此时早已挥动月牙双戟,上前与吕布做个了断了!

    “你们兄妹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谈。”阿娜尔嫣然一笑,在旁边圆场道,“我这就亲自下厨,准备酒菜。”

    说罢,她拉着有些懵懂的赛依提,快步走出门去。

    “你已有了身孕?”吕布这才注意到珞伽的异常,难掩惊讶之色,“与陆小子的孩子?”

    “哼~!”珞伽冷哼一声,目露讥讽,“我又不是沧月那等女子,孩子自然是我与陆哥儿的!”

    她此话一出,自是讽刺沧月生性放荡,不止吕布一个男人。

    吕布当然知道自己并非沧月的第一个男人,但他并不在意。

    当时世间风俗,本不十分在意女子婚前贞洁,帝王之家,亦常有婚娶地方寡妇之举,甚至以其为正宫皇后。

    何况吕布颇为自信,自认沧月与他一起之后,再不会与其他男子有染!

    只是此事实在不宜与胞妹争论,吕布哂然一笑,转而道,“三年前,你阎家嫂子在太原诞下一女,如今怕是已经可以跑步了呢!”

    在沧月的默许下,吕布已与阎妍成亲,次年初即生下一女,殊为难得。

    阎妍嫁作吕布侧室,消息传到金城,惹得阎忠、阎行父子不快,若非当年蒲昌海之恩,双方险些成为仇敌。这点却被吕布按下不提。

    “哦?”珞伽一听,神色顿时好转,目露好奇之色。

    吕布常年奔波在外,对孩子的事也不甚了解,话题再转,“陆小子呢?”

    “月前,他与师兄韩龙向天子刘宏请令,领兵北上幽州去了。”珞伽对吕布虽有怨气,但兄妹情深,见吕布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也就不为已甚。

    陆翊、珞伽当年射杀和连,得以出任羽林北骑校尉、司马之职,吕布自是早就知晓。相比之下,他当年斩杀慕容青空、独孤霸二将,又射杀鲜卑一代天骄檀石槐,至今未得一官半职,极为讽刺。

    一念及此,吕布自嘲一笑,“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陆翊出自吴郡名门,族中不乏二千石高官,其师兄史阿与皇子辩亲善,这些事情并非秘密,吕布自然不会不知。

    珞伽神色一动,颇能理解兄长的愤懑,不禁问道,“你这番前来雒阳,所为何事?”

    “汉家天子欲建西园新军,又召集州郡勇士前来京师,阅兵比武,选拔良材。”吕布沉声道,“为兄志在封侯,也想试上一试!”

    西园,即濯龙苑,乃天子刘宏休憩作乐之地。

    两月前,冀州刺史王芬等人欲趁刘宏北巡,谋废天子,改立合肥侯为帝,若非有人告密,已然得逞。此事更坚刘宏设立西军之心!

    珞伽听罢,黛眉一蹙,“近日宫中有消息传出,西园八校尉人选已定,皆有来头,所谓选材,怕只是一时兴起!”

    她虽在汉廷任职,对天子刘宏却并不认可,知其乃是极为贪财之徒,恨不能把整个朝堂变做一个集市。

    “哼~!”吕布怒哼一声,随即道,“此事某已知晓,比武之事并无差错,不过选拔的是司马、军侯、都伯等职罢了!”

    以吕布数战鲜卑之功,即使封作校尉也显委屈,何况连竞争校尉一职的资格也没有!只是他为了沧月,这些不快都强压在心底。

    不过,这种状况在汉廷并非个例,吕布自然早有所闻。

    且不说别人,单说当年他在大青山救下的武猛都尉丁原,在并州作战多年,至今官职原封未动。

    年初屠各胡、白波军入侵并州,刺史张懿被杀,若非丁原有大将军何进在朝中做后盾,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反倒是小黄门蹇硕寸功未立,这次得以出任上军校尉,为西园八校尉之首。

    更别说汝南袁绍,先是无功出任虎贲中郎将,这次又改任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将一职直接由其弟袁术接任!

    这汉家朝堂,不过是中朝宦者、关东门阀的后花园罢了,任由他们折腾!

    珞伽见状,知道吕布已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人为你举荐?”

    她如今为羽林北骑副手,担任军司马一职,若要举荐,应当不难。

    “已有武猛都尉丁原举荐!”吕布素来骄傲,先前有愧于胞妹,如何还能再让对方出面,“某当年曾救下丁原一命,这个人情,不算什么!”

    “中原之事,不比塞外!”珞伽似有所感,提醒道,“此间首重出身,其次声望,最后才轮到个人的能力、功绩。”

    吕布知她所言不虚,心情更添郁闷。

    “武帝刘彻借董仲舒之言稳固皇权,却也让后代子孙被关东群儒绑架。”珞伽与陆翊相处日久,见识大有不同。

    “如今无论天子刘宏,还是大将军何进,行事之间,多须仰仗关东门阀,尤以汝南袁氏为最!”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赛孟尝”袁绍,更是袁氏这一辈中代表人物,雒阳权贵子弟,大多唯他马首是瞻!

    吕布自沧月等人口中,也有耳闻。

    “你要让为兄前去结交袁氏?”吕布听出胞妹的言下之意。

    “若你真想建功封侯,怕是需要朝中有人照拂。”珞伽目光一凝,“那汝南袁绍身边有一亲信,乃是沛国曹操,与陆哥儿相熟,或可代为引见!”

    “嗯~!”胞妹的一番好意,吕布自然难以拒绝。

    但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他忽地想起了陇西董卓。

082 恨谁家子弟 匆匆未识 下

    雒阳郊外,龙门学苑。

    因学苑氛围宽松、作风务实的缘故,曹操经常来到此间交友论事,月初虽升任西园八校的典军校尉,依然不改其乐。

    除了当年的才女蔡琰,他近年来又在刘洪、卢植的引荐下,结识了两位青年才俊,分别是颍川枣祗、河南任峻。

    今日并非聚会之日,学苑内人烟稀少,因又有一位新人到来,曹操邀请几位小友来到鲤鱼台,言谈甚欢。

    “听刘师所言,小晔子曾被许子将评为‘佐世之才’?”曹操性情极为复杂,非三两句话可以形容,此刻他言辞亲近,却不失湖海豪气。

    许子将,即汝南名士许劭,好做人物品论,言辞犀利,常作月旦之评,世人对其褒贬不一。

    曹操所问之人,正是今日所到新人,淮南刘晔,为刘汉皇室后裔,此时不过十六七岁,虽不算十分高大,却生得眉目清秀,器宇不凡。

    “孟德兄见笑了!”刘晔自幼颇具胆识,并不因曹操如今的地位而感局促,反而笑道,“许子将曾经品论兄长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在下在淮南之时,已早有耳闻!”

    曹操闻听,眼中精芒一闪,随即仰首大笑。心中是喜是怒,实难自知,只因他当年正是有了许劭此评,才得以融入汝南袁绍的圈子。

    一旁的枣祗、任峻对视一眼,也随之大笑。唯有蔡琰听了双眸一亮,好似初次认识曹操一般,仔细打量。

    “各位好兴致!”就在这时,场外传来一道清越动听的女子声音,在众人大笑声中清晰可闻。

    “原来是陆家弟妹!”曹操见到珞伽,神色颇为欣喜。他喜好武事,这些年来没少找陆翊、珞伽夫妇请教剑道、马术。

    “这位壮士是?”眼见跟在珞伽身后的男子雄伟如山,高出自己将近两头,曹操非但不觉自惭形秽,反倒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五原吕布!”不待珞伽介绍,吕布已经主动报上来历。

    “莫非竟是龙城飞将?”

    曹操霍然惊呼。

    他的养祖父曹腾曾任大长秋一职,在朝中手腕通天,虽然已经逝去多年,仍有人脉留下,当年漠北之事,曹操也有耳闻。

    场上蔡琰、枣祗等人,却是一脸懵懂,但见来人如此雄壮,心知必是难得的猛士无疑。

    吕布面色一喜,昂然道,“正是吕某!”

    这是吕布到关东之后,首次得到他人认可,不禁心怀大畅,对眼前的小个子生出几分好感。

    “在下沛国曹操,字孟德,最是佩服吕兄这等豪杰猛士!”曹操瞬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今日得见真容,足慰平生!”

    曹操此言不虚,他虽因黄巾之乱而出任骑都尉,如今更迁为典军校尉,但心中所愿,实是西征异族、马上封侯,期盼死后能够以此为铭: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得识孟德兄,亦是吕布之幸!”吕布虽然骄傲,却是“他人敬我,我敬他人”的秉性,对曹操好感大生。

    两人一阵寒暄,却把其他几人冷落在旁。但蔡琰、枣祗、任峻三人对军旅之事兴致不大,倒是并不在意,只有刘晔两眼放光,悄然打量吕布。

    “曹家兄长,我这次携胞兄吕布前来,却是有事求助!”珞伽寻得空闲,将谈话引入正题。

    曹操轻捋长须,慨然道,“但说无妨!”

    ------------

    雒阳城,中东门内。

    中东门与西城金市遥遥相对,介于北宫、南宫之间,乃是城中极为繁华之地。闻名雒阳权贵圈子的“赛孟尝”袁绍,所居府邸就在门内不远,整个宅子占地极广,足有五进院落。

    此时,府内大堂之中,袁绍高踞上方首席,左右袁谭、袁熙二子侍立,下方数人分左右端坐席间。

    左首三位文士,依次是南阳何颙,颍川荀彧、荀攸叔侄;右侧四名武者,顺序是琅琊颜良,清河文丑,河间张郃,北海高览。

    坊间众人皆知汝南袁绍、袁术兄弟出手阔绰,好养门客死士,在雒阳城分别有“赛孟尝”、“震关东”之名。

    这兄弟二人,又以袁绍名气更盛,门下网罗的人才尤其出众,有“堂前三梁四柱,庭外一枝独秀”之誉,此刻席间七人,正是“三梁四柱”,至于那“一枝独秀”,却极其神秘,除袁绍外,堂上众人俱都不曾见过真容。

    “十月平乐观大比之时,正是各位出头之日!”袁绍双目炯炯,直视西席四人。他本人的升迁虽然快捷,但麾下几位心腹武者出身一般,难以破格提拔,正好借军中比武,顺势升迁。

    “主公但请放心!”颜良、文丑等人互望一眼,齐声应道。

    何颙目睹眼前情景,欣然抚须,对心中谋划之事,更添几分把握。

    他乃南阳名士,与袁绍为太学同窗,当年因党锢之祸,曾逃往汝南避难,与在家为母守孝的袁绍终日论事,相交莫逆。盖因党锢之事,何颙对刘家天子极其不满,这些年来不断奔走朝野之间,所图甚大。

    “启禀家主!”就在此时,堂外有守门家仆前来通报,“沛国曹操,引五原吕布,在门外求见!”

    “吕布?!”

    场上众人闻听此名,面色俱都一变,袁绍更是目光一凝,神色莫名。

    “尝闻吕布纵横漠北,有飞将之勇!”见袁绍犹疑,左席的荀攸率先出声道,“既有孟德引荐,主公何妨一见!”

    何颙、荀彧对袁绍知之甚深,见他在上方沉默不语,已知其中另有缘故,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不发一言。

    右席颜良、文丑等人目中精光爆射,跃跃欲试。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传言五原吕布曾与“暴罴”董卓战为平手,又在漠北独闯万军之中,射杀鲜卑大王檀石槐。

    虽然不知真假,但四人显然并不介意试上一试,在主公面前大展身手!

    “呜呜呜~!”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随即闯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俊俏男童,正是袁绍最疼爱的幼子,袁尚。

    “阿翁!”他大叫一声,直接扑进袁绍怀里,只是哭泣,却不说话。

    袁绍目露寒光,盯着紧随袁尚进来的那名文士,“许攸,尚儿如此委屈,所为何事?”

    他直呼文士姓名,心中显然极其愤怒。

    “主公,门外孟德领有一人,生得雄伟如山。”许攸神色一变,拱手回道,“方才三公子一见,嚷着要骑大马,却被那人冷哼一声,吓得摔倒在地!”

    “五原吕布,胆敢对尚儿无礼!”袁绍目中精光一闪,借机发作,“出去告诉孟德,此人袁某不见!”

    席间荀彧、荀攸叔侄对望一眼,神色莫名。

    袁府门外。

    听罢家仆的回话,曹操颇觉尴尬,“奉先,都怪曹某阻止不及!”

    “哼~!孟德无须自责!”吕布冷哼一声,目现寒光,“汝南袁绍,当真好大的气派,今日之事,吕某记下了!”

083 叹军中儿郎 肝胆平生 上

    上东街,史府。

    花园凉亭之中,此刻有两人对坐饮酒,俱都生得人材出众、器宇轩昂,正是此间主人史阿,及其好友卢植。

    “近日天子以拱卫濯龙苑之名,新建西园八校,子干兄既在尚书台中,事前可曾得到讯息?”史阿满饮一杯,问道。

    卢植字子干,当年征讨黄巾时被诬下狱,不久免罪,官复侍中、尚书之职。他为碎叶城正气轩上代行走,与史阿颇有渊源,在雒阳常有往来。

    两人相差不到十岁,未按诸子辈分,素以兄弟相称。

    “此事由中常侍张让、赵忠提案,天子钦定。”卢植神色肃然,语带无奈,“至尚书台时,已成定局!”

    姑且不谈设立新军是对是错,但天子刘宏行事一向随性,丝毫不尊朝堂规则,致使上下无所依循,全凭揣摩圣意,实在是取乱之道。

    史阿双目炯炯,直视卢植,“以子干兄之见,天子此举是何用意?”

    “天子征调各方势力,以亲信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又令大将军尊其号令。”卢植哂然一笑,“其用意如何,仲陵见识卓越,岂有不知之理?”

    史阿,在府中排行第二,字仲陵。

    “王师在世之日,曾言人心有五毒:贪、伪、傲、蠢、懒。”史阿神色莫名,话题一转,“得陇望蜀,是贪;言行不一,是伪;自矜功伐,是傲;愚昧无知,是蠢;好逸恶劳,是懒。”

    卢植知史阿言不止此,静待下文。

    “五毒之心,实为人性。”史阿嘿然一笑,继续道,“既可导作善行,也能引诱为恶,其中差异,无非在于环境,在于规则!”

    听到此处,卢植隐有所悟,不由叹息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栀。”

    “不错!”史阿颌首道,“孟母三迁,商鞅立木,均为此理。”

    “世人初生之时,浑浑噩噩,本无善恶。”卢植兼通古今,见识不俗,“纵已成年,亦有一念善意、一念恶欲之分,最后选择如何,固然有天性之故,更多却取决于律法、习俗等环境规则的束缚!”

    譬如漠北之地,不事耕种,逐水草而居,故以武力掠夺为荣。

    又若中原州郡,信奉周易、春秋经学,遂以孝廉、察举为俗。

    “当年董仲舒献天人三策,自有迎合武帝、以兴儒术之意。”史阿先治儒,后学墨,对前者主张自有看法,“但其‘天命’一说,固然神化了刘氏皇权,却也借上苍之手约束了历代帝王!”

    大汉在高祖刘邦初建之时,国力衰微,被迫与匈奴和亲,为休养生息、安定民心,历惠帝、文帝、景帝数代,均信奉黄老之道,以无为治天下。

    此后,刘彻登基为帝,欲以武力雪耻,急需一种新的主张,以将黄老之道取而代之,董仲舒等人应运而生,提出君权神授、抑黩百家、尊王攘夷、兴建太学等主张,成为大汉治国之道。

    “董氏今儒,到底与孔孟之道不同!”卢植神色肃然,沉声道。

    事实上,自董仲舒等人起,儒学已与孔孟之道差异颇大,是为古今之别。

    如《论语》有“子不语怪力乱神”,让弟子远离鬼神之说,今儒却偏以“天命”及阴阳家五德始终说作为核心经义。

    是以,董仲舒等人所谓儒术,不过借先贤之名阐述自家主张、申述自家利益,如此而已。

    二百余年来,多有太学士人出仕朝堂,相互守望,形成一股新兴的势力,是为士族、世家、门阀。

    “经成帝、哀帝及新莽之乱,后代天子洞悉今儒利弊,遂有分权中朝、多番迎佛之举。”史阿目光深邃,似已穿透百余年时光,“如今朝堂势力错综复杂,纷争不断,凡此种种,皆有前因。”

    “当今图谶之说盛行,各方势力各怀鬼胎,争权夺利,内耗不断。”卢植喟然叹道,“天子为收兵权,新建西园八校,然而观其用人,仍在平衡宦者、外戚、世家权力,却是难解背后顽疾!”

    “武帝以来,素有仁义治国、亲贤并举之说。”史阿嘿然一笑,神色莫名,“然则《礼记》记载: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二百余年来,仁大于义,尊亲重于尚贤,已呈愈演愈烈之势!”

    尊亲之道,时间一长,必然是任人唯亲,难有贤良。

    “当初卢某离开碎叶城,来到中原,本为寻找一个答案。”卢植说到此处,目露困惑之色,“不料二十余年过去,尊亲、尚贤之争,更觉难解!”

    “史某以为尚贤重于尊亲,遂有追随王师之举。”史阿喟然叹道,“只是在雒阳多年,却倍感无能为力,难现碎叶城半分气象!”

    “尚贤自是智举,尊亲却是人性!”卢植亦是叹息不已,“非班定远那等远见卓识者,不能有此作为!”

    “非不知也,实难为也!”史阿颌首道,“尚贤而非尊亲,的确需有大智慧、大恒心、大力量者,方可做到!”

    “朝堂之间,看似平和,背后刀光剑影,尤甚沙场拼杀。”卢植话题一转,目中现出回忆之色。

    “四十余年来,真正让卢某心怀畅快的日子,除去碎叶城的少年光阴,竟是在外领军作战之时。”

    史阿闻言一笑,“子干兄此言,倒让我想起师弟陆子羽来了。”

    “子羽?”卢植神色一怔,他与陆翊、珞伽亦已相熟。

    “心之所向,即是桃花;目之所及,俱为刀剑。”史阿神色肃然,沉声道,“年前闻子羽一言,至今难以忘怀!”

    “此话前半句易懂,后半句却作何解?”卢植似懂非懂,问道。

    桃花者,信念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史阿欣然笑道,“子羽言下之意,却是让我从身边小事做起,不要急于求成!”

    刀剑者,力量也!

    “哈哈哈~!”卢植纵声大笑道,“子羽得传墨家钜子令,确非偶然!”

    自先秦诸子问世以来,治国理念之争,持续已有数百年。

    秦崇法家;汉尊道家,再尊儒家,实则又夹杂法、阴阳各家,至今仍在演变,确非一朝一夕之事,未来究竟如何,当前虽不能知,却可奋力追寻!

    “子羽倒是痛快,随兴云前往幽州追逐刀剑去了!”史阿嘿然一笑,喟然叹道,“只是他留在雒阳的桃花,却还要让我这个师兄劳心!”

    珞伽与陆翊成亲数年,与史阿的关系早非昔日可比,她如今有孕在身,史阿作为大师兄,自然免不了要分心看顾。

    “说来也是伯珪不成器,竟要劳烦子羽领兵远征!”卢植虽作此言,面上却有欣然之色,“义之所在,肝胆相照,不愧为墨家儿郎!”

    公孙瓒,曾师从卢植,字伯珪,年初奉旨随中郎将孟益讨伐幽州张纯、丘力居叛军,先有大胜,得授骑都尉,后被困管子城。

    消息传到雒阳,陆翊入宫请战,不知出于何故,天子刘宏当即应允,让其领三百羽林北骑前去。

    史阿怡然一笑,举杯邀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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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墨香介绍: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方天戟、伏魔槊、断浪刀、羽翎扇、诸葛弩、无奏剑,钜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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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传人陆哥儿离开碎叶城,入世汉末中原,引出众多三国英杰看似熟悉却很不一样的戎马故事!三国之墨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墨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