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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墨香全文阅读

作者:徐三问     三国之墨香txt下载     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9 沙似雪 月如霜 上

    诸子门学,四方馆外。

    “小公子,我等已在此地驻留两月有余,再不启程,中常侍张大人那边,怕是就连主公亲自出面,也不好交代!”李傕追在董白身后,苦口劝道。

    最近一月以来,李傕每隔数日便寻上董白,就此事劝说一番,别说董白不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厌烦。

    但他也是迫于无奈,迎送佛经之事,本由金城阎家负责,是董卓贪图其中功利,特地动用朝中关系,在中常侍张让那儿为董白谋得一个副职。

    董卓无子,素来宠溺董白,打小当儿子养大,迎送佛经一事若真有什么差错,董白顶多受顿责骂,他和郭汜等人,怕不止是一番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稚然叔,你们带着经书,先回雒阳复命吧!”董白一反此前的不耐,转身对李傕说道,“两大宗师决战之时,我自会前去与父亲大人相见。”

    董白之父董卓,原为西域戊己校尉,如今更是身兼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多职,本人又是天下有数的武道强者,可谓西北群豪之首,两大宗师决战天山祖峰,董白知他断然不会缺席!

    “小公子身边岂能无人照顾,要不让郭汜带队,属下陪小公子留下?”李傕深知董白性情,她一旦处于冷静状态,则心意已决,不容再劝。

    “那倒不必了!”董白摇头道,“届时我自与碎叶城众人一同前往,途中应无安全之虑,稚然叔不必担心。”

    李傕在碎叶城多日,深知此处强者众多,又有“剑宗”王越坐镇,遂不再坚持,他转念一想,又道,“小公子可有口信让属下带给主公?”

    “口信没有,倒是有些稀罕的物件。”董白猛地想起这些日子的收获,说道,“我房中那一坛烈焰醉、两盒蝶恋花、一口碎叶刀,你替我带给父亲大人,他打点朝中权贵,定然用得上。”

    “属下明白,小公子可还有其它吩咐?”李傕道。

    董白挥了挥手,说道,“没了,你们护送佛经要紧,这就去吧!”

    “那属下告辞了!”李傕不再多言,拱手领命而去。

    董白了结此事,神情一缓,转身往馆中走去。

    “小公子可是在寻秦管事?”馆中值守的小吏与董白早已相熟,见她进门,笑道,“今日一早,他就随沧月大家出门了。”

    “可知他们去了何处?”董白神情一愕,问道。

    她在碎叶城盘桓多日,与诸子传人交往颇多,但最为亲近的,依然是秦谊,此子也是最有可能随她东归出仕的。

    至于许褚叔侄、班氏父子、公输阙、申屠越、邹韬等人,董白也寻机试探过,却都遭到明确拒绝。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秦谊自然成为董白的重点目标。

    “当在苑东的尚贤坊无疑。”值守小吏道,“沧月大家似乎对工坊极有兴致,常与秦管事谈及坊间事务。”

    董白眉头一皱,心下警惕:这位沧月仙子来历神秘,说是舞蹈大家,但所作所为,反倒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且有倾国之姿,极易博得众人好感,来此时日不长,却与秦谊走得更加亲近。

    看来该找秦谊坦诚一谈了!董白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定计。

    ------------

    龙城对岸,槐枞营地。

    按鲜卑王制,各部大人非奉大王檀石槐令,不得率两百骑以上军队进入龙城十里范围,即使贵为檀石槐亲子也不行。

    正因此故,鲜卑各部大人往来龙城之际,所部军队营帐,均设在安侯河东岸,与西岸的龙城隔水相望。

    营地牙帐内,槐枞端坐上方,帐下左右各有一名鲜卑勇士侍立。

    “车鹿会,老二那边可有动静?”槐枞目视左首那人,问道。

    “二殿下自那日被人重伤之后,一直留在龙城调养,除了大王与殿下,这几日未曾见他与外人接触。”车鹿会面露疑色,困惑道,“这与二殿下往日行事完全不同,属下总觉得有些古怪。”

    “半月前随老二过来的那群汉人,可有动静?”槐枞略一思忖,又问道。

    车鹿会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道,“那群汉人当晚就离开了,后来也再未出现过。”

    “成律归,以你对老二的熟悉,若被人重伤,他会做什么?”槐枞眉头一皱,望向右首那人。

    “自然是调集高手,让对方十倍偿还。”成律归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这次,他却偏偏毫无动静!”槐枞眼中精光一闪,问车鹿会,“那群汉人离开之时,老二可曾派人相随?”

    “有的,属下记得是阿六敦。”车鹿会说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日之后,阿六敦也未再出现过。”

    “老二好算计!”槐枞嘿然一笑,恍然道,“这群汉人,只怕正是他这番调集的高手。彼时小师妹和那陆翊还在途中,老二竟能提前布局,背后只怕另有高人指点!”

    槐枞急促起身,在座前来回踱步,忽然停下,问道,“成律归,若由你来谋划,要对付一名绝顶强者,当在何处设伏?”

    “天擎峡!”成律归断然道。

    天擎峡,正是涿邪、浚稽两山之间的大峡谷,乃是连通漠北、西域的咽喉要道,峡谷连绵百里,尽是戈壁流沙。

    “定是此地无疑!”槐枞神色亢奋,击掌喝道。

    “既然已知二殿下的谋划,我们可要从中阻扰?”车鹿会挠了挠头,问道。

    “阻扰?为何要阻扰?”槐枞瞥了车鹿会一眼,笑道,“老二遣人伏击剑宗弟子,无论胜败,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于我却是好事!”

    “那是否遣人将此消息泄露给那剑宗弟子?”车鹿会又道。

    “勾结外人,祸害兄弟?你真当大王只是摆设不成!”槐枞瞪了车鹿会一眼,声色俱厉道,“父王可以容忍我和老二各显手段,明争暗斗,只因这是我们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一旦与外人联手对付兄弟,必不为父王所容!”

    “属下失言,请殿下责罚!”车鹿会轰然跪下,向槐枞请罪。

    “起来吧,我知你不过是无心之言,赦你无罪,下不为例!”车鹿会乃是槐枞心腹,自不会真的因此治罪,只是言语上必须敲打几句。

    “谢过殿下!”车鹿会垂首谢罪,随后站起身来。

    “天擎峡之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即可。”槐枞口气一缓,望向成律归,问道,“沧月仙子那边,可有讯息传回?”

    “刚收到沧月大人玉雕传书,正要呈给殿下观阅。”成律归从怀中取出一截密封的竹管,递上前去。

    槐枞拆开竹管,取出一卷帛书,打开细览。

    “又是那吕布坏事!”槐枞面露愤怒之色,向下方两人道,“沧月仙子在蒲昌海设下伏兵,本欲擒下阎忠父女,作为要挟阎行的手段,眼见即将得手,却被半途杀出的吕布搅局,损失惨重,已无余力再动护国伽蓝。”

    “吕布此子,屡屡与我等为难,莫不是与我鲜卑有深仇大恨?”车鹿会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巧合,疑惑道。

    “那倒---不无这种可能!”槐枞本欲否决,话到一半,忽然觉得车鹿会的猜测颇有道理。

    鲜卑在短短三十年间,依赖武力崛起漠北,征战四方,杀人何止百万,结下一两个吕布这种强敌,实在不足为奇。

    “若真有深仇大恨,此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槐枞思忖片刻,向成律归道,“传书沧月仙子,请她密切关注吕布踪迹,一有异动,立即相告!”

    “属下这就去办!”成律归领命道。

    “车鹿会,随我入城!”槐枞眼中闪过一丝憾意,凛然道,“护国伽蓝之事,我须当面告知父王!”

040 沙似雪 月如霜 下

    拂晓前后;天擎峡。

    涿邪、浚稽两山并肩而立,中间一道宽达数里、长逾百里的大峡谷,谷中戈壁流沙之间,多有风沙常年侵蚀后形成的土丘,奇形怪状,千姿百态。

    流沙似雪,月寒如霜,时有冷风呼啸而过,气流如浪,穿行在山岩土丘之间,沙石起落,怪影迷离。

    陆翊背负降龙剑,跨坐在铜爵马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月夜下的漠北风光,忽然有些思念珞伽。

    过去数年间,他曾独自一人遍历西北山川,眼前的景致在他眼里并不陌生,但与珞伽同行之时,感受却全然不同,如今再度独行,途经故地,心底竟有几分难言的惆怅。

    认为重要的人就要好好珍惜啊!

    陆翊想起师兄韩龙的这句话,不由喃喃自语,“珞小花,你是那个我该珍惜的人么?”

    就在此时,陆翊心底忽生警兆。

    轰隆---

    巨响声中,两旁的土丘在一瞬间全盘崩解,遮天蔽日。

    铜爵马感知到危险,不待主人催促,自行加速,意图逃离此地。但土丘覆盖范围实在太大,眼见一人一马就要被活埋在此,一道青色气芒蓦地亮起,如惊虹贯日,荡开土石,透围而出。

    “杀!”

    前方沙地中鬼魅般蹿出数十道黑色身影,纷纷掷出钩镰飞爪,目标均瞄向陆翊坐下的铜爵马。

    同一时间,右侧山岩后跃出一条黄脸大汉,手中浑铁长枪一沉一挑,挟着凌厉劲气,刺向马上陆翊的腰腹。

    陆翊一夹马腹,铜爵马蓦地前冲,掌中降龙剑幻出千百道剑影,所有射向铜爵马的镰爪,纷纷激飞,反向偷袭者击去。

    黄脸大汉见陆翊掌中大剑全力护住坐下良驹,腰背空门大露,心中狂喜,本来仍留有余地的一枪,全力刺出。

    剑影一闪!

    黄脸大汉眼前形势忽变,陆翊连人带剑凌空斩下,直劈面门。黄脸大汉魂飞魄散,危急间已来不及弄清楚陆翊如何变招,长枪改刺为挑,希望能稍阻大剑去势,同时抽身急退。

    惨哼声中,四周的黑色身影踉跄后退,不是肚皮上反扎着激射回来的钩镰,便是肩肋插入了倒飞回来的飞爪,一时俱都失去战力。

    铿锵!

    黄脸大汉飞身往后疾退,刹那间移开丈许。陆翊落回马背,降龙剑倒扛肩上,肃坐马上,有若天神,紧盯着疾退向后的黄脸大汉。

    黄脸大汉手中铁枪“咔嚓”断为两截,跌落在地,他踉跄再退数尺,张口狂喷鲜血,蓬然倒跌,再也动弹不得。

    “哼!”

    一声冷哼自前方传来。

    前方十丈开外,一前两后,呈品字形卓立三人。

    身后蹄声轰然,三十六名具甲骑士手持浑铁长矛,勒马横在后方。

    为首的壮年男子五大三粗,头戴毡帽,身着胡袍,手持斩马刀,勾鼻深目,气派不凡,冷声道,“碎叶城陆翊!”

    正是此前与和连出现在狼居胥山的张梁。

    “尔等可是和连麾下走狗?”陆翊瞥了张梁一眼,问道。

    “好胆!”张梁左后侧的黑面大汉手执精铁长棍,暴喝道,“你杀我兄弟,辱骂三将军,别人或许惧你剑宗传人身份,我周仓却是不服!”

    来人毫不掩饰身份姓名,似已认定陆翊难以逃出生天。

    右后侧的蒙面女子一身黑衣,身姿绰约,双手各持精光闪射的一长一短两把利剑,妙目生辉,轻笑道,“张燕颇为好奇,不知陆兄比起令师兄韩龙来,身手高低如何?”

    陆翊听她提起师兄韩龙,神色一动,蓦地笑道,“姑娘既然这般好奇,何妨上前一试呢?”

    剑宗座下三名入室弟子,首徒史阿长居雒阳,名满京城,被誉为剑师;次徒韩龙,三年前东归中原,在幽、冀一带,也小有名气。

    唯有关门弟子陆翊,知者甚少,这次弹汗山之行,他轻胜毒那伽,并硬憾邪尊一拳,但除去鲜卑寥寥数名顶级权贵,外人对他所知依然不多。

    张燕正待搭话,张梁已急不可待地发出一声尖啸,陆翊身后马蹄声如雷轰鸣,拉开了血战的序幕。

    陆翊神色自若,策动坐下铜爵马,缓缓迎向前方开始迫近的三人。

    身后轰然的马蹄声略有变异,其中十二骑抢前而出,左右各十二骑却撇往外档,分三路配合夹击目标。

    嗖~!

    三十六名具甲骑士同时弯向马腹,各掷出两柄短斧,看似毫无准绳,却尽取人马各处要害,并封住人马附近空位,委实厉害之极。

    张梁三人往前迫近丈许,蓦地加速前行,意在配合手下抢得先机。在他们心中,陆翊唯有返身迎战,方能逃过一劫。

    在利斧劈上陆翊之前,三十六名具甲骑士掣起铁制重矛,准备倘若陆翊能挡过短斧,便即发起后续攻势。

    眼看利斧将至,陆翊纵声长啸,座下铜爵马蓦地一跃丈余,利斧攻击顿时落空,纷纷坠落在人马身后沙地。

    陆翊长啸声中,铜爵马四蹄翻飞,瞬间加速到极致,闯入张梁三人丈许范围。背后三十六骑一击失手,死命追来,一时马蹄怒踏,轰鸣如雷。

    张梁经验何等丰富,深知此刻绝对不容后退,暴喝一声,有如平地起了一个炸雷,离地跃起,斩马刀迎头斩下,竟是有去无回之势。

    周仓虬髯根根竖起,向前扑出,就势一招横扫千军,扫向铜爵四蹄,精铁长棍过处,带起一片沙石风暴。

    张燕纵身跃上半空,居高临下,双剑一前一后,直取陆翊头部要害。

    陆翊一夹马腹,高速奔驰的铜爵马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蓦地拐向左侧,恰巧避开张梁、周仓两人的合击。

    铿铿铿---

    陆翊掌中降龙剑与张燕的长短双剑硬接了十余下,张燕轻灵的娇躯倒翻落地,浑身颤栗,一时竟无力再次出手。

    陆翊返身,铜爵马再次加速,一人一马冲进三十六骑。

    张梁暗叫不好,与周仓冲上前去,试图伸以援手。

    战事转眼结束。

    降龙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每个与陆翊擦马而过的具甲骑士,均被重重拍飞远跌,摔落在地后再也爬不起来,已是凶多吉少。

    当最后一名骑士被拍离马背时,陆翊再次长啸,策马迎向联手扑来的张梁、周仓两人。

    双方擦身而过,陆翊掌中大剑几乎不分先后地点出十数下,张梁脸色坨红,倒退丈许,斩马刀杵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周仓更是不堪,庞大的身躯倒跌落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就在此时,陆翊心中再现警兆,余光所及之处,满天箭矢从西侧岩壁上激射而来。他无意恋战,挥剑荡开箭雨,催马疾驰而去。

    身后,张梁等三人劫后余生,骇然相望。

    ------------

    午后;张掖郡城,驿站客房。

    阎忠神色蜡黄,在阎妍的搀扶下,斜靠在床榻一侧,床前侍立一名男子,身材雄壮,气宇轩昂,眉目间与阎忠有几分相似,正是阎家长子阎行。

    “河西三大寇!”听完家人遭遇,阎行嘿然冷笑,恨道,“嘿,竟敢欺我金城阎家,这笔账,早晚要找他们算一算!”

    “冤仇固然要报,他人恩德也不可忘却。”阎忠道,“那五原吕布,于我阎家有大恩,我儿还需记在心上。”

    那日蒲昌海偶遇,吕布不仅救下阎妍等人,也间接救了阎忠之命,就连阎行途中无惊无险,也受益于此,金城阎家这个人情欠得太大了。

    “孩儿明白!”阎行躬身受教。

    “兄长来此途中,可曾听闻两大宗师即将决战天山之事?”阎妍问。

    “有所耳闻。”阎行溺爱地看了阎妍一眼,笑道,“小妹想去观战?”

    “对的呢!”阎妍欢颜道。

    “西域势力庞杂,危险重重。”阎忠经此一变,心气大不如前,叹道,“若是再遇危险,可未必还有这般幸运。”

    “有兄长相陪,就不用担心啦!”阎妍对自家兄长,显然充满信心。

    “阿爹,宗师决战实属难得,若去观战,或许能有所悟。”阎行双目熠熠生辉,决然道,“届时若无朝廷事务缠身,还请阿爹应允此行。”

041 轮台路 交河城 上

    数月之后。

    寒露时节;天山南麓。

    霍拉山峰上丰富的白雪,在日间烈阳的照耀下,融化后汇集成无数的水流,自天山山脚延伸向无边无尽的沙漠,点缀出一片片的绿洲,让死亡笼罩的大漠中也有了生命的痕迹。

    克孜尔河就是这些水流中较大的一条,水流向东南蜿蜒而去,行出数十里后汇入龟兹河水。两水呈“卜”字相交,汇聚处水宽十数丈,河心深达丈许,人马通过需要上下绕行数里。

    东北夹角处胡杨丛生,围绕一处数丈高的丘陵,形成一片绿洲。

    天色渐亮,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暗淡了苍茫的大漠,却点亮了葱郁的绿洲,青翠的胡杨林、流淌的龟兹河,俱都沐浴在旭日的光芒下,彷佛披上了金色的外衣,一切都显得圣洁起来。

    哗啦!

    水声响处,甘宁一头扎进龟兹河深处,再冒出来时,已在上游极远处,哑仆沿着岸边紧追而去。

    公孙姐妹赤足踏进清凉的河流,目睹远去的一主一仆,有些哭笑不得,身后数丈外的沙地上,班卫衣冠楚楚,翩然站立。

    “二姐,陆三哥会不会已在交河城了?”公孙雯忽然问道。

    公孙雪晴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反问道,“你可知陆哥儿为何先行?”

    公孙雯微一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问过大姐,但她不曾细述,只说与冰川之战有关。”

    “陆哥儿走时,可曾与你话别?”公孙雪晴眉头一蹙。

    “没有呢!”公孙雯有些失落,又急忙补充道,“他每次外出,都这样的。”

    公孙雪晴心中暗叹,转而问道,“小妹,你觉得班公子待二姐如何?”

    “嘻嘻!很好啊!”公孙雯回头瞥了一眼班卫,笑逐颜开,“每次你在哪儿,他就恨不得跟到哪儿,哪怕是他讨厌的地方。”

    “那二姐对他呢?”公孙雪晴俏脸一红,又问。

    “也很好啊!”公孙雯仰头作思索状,轻声一笑,“二姐也很关注班公子呢,有几次发现他不在旁边,二姐可是很失落呢!”

    “死丫头!”公孙雪晴轻轻打了小妹一拳,正容道,“那你好生想一想,陆哥儿可曾这般待你?”

    公孙雯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似乎都是她跟在陆三哥的身后。

    “可是,每次我有事找他的时候,他都很热情哩!”公孙雯眼圈微红,试图说服自己。

    “他只是对你热情么?”公孙雪晴目光中半是怜惜,半是责备,“学苑别人有事找他的时候,他是否一般热情?”

    似乎,还真是!

    公孙雯一念及此,心中忽然变得空空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

    “小妹!”公孙雪晴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就里,在公孙雯哭出声前,将她一把抱进自己怀里。

    胡杨林中。

    在申屠越的指挥下,三百七河义从分作两队,一队在绿洲周围巡逻警戒,另一队将帐篷、食材等物资从驼马上卸下,环绕丘陵构建营地。

    许泓迎着旭日,负手伫立丘顶,身后董白、秦谊分左右站立,三人浑身俱被金色的光芒环绕,让人难以直视。

    “前方不远,即是轮台国旧址。”许泓声若洪钟,喟然叹道,“西域相通,各国本可人己两利,各不相害,奈何人心不足,并相侵掠!”

    轮台国原为汉初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后来被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灭,三十年后复国为乌垒,其后七十余年,为汉西域都护府地所在。

    至新莽、光武时期,龟兹、焉耆叛乱,连杀数任都护,西域断绝。

    其后,将兵长史班超平定西域,遂为都护,驻龟兹境它乾城,又在车师复置戊、己校尉,隶都护管辖。

    班超之后,数任都护不堪其任,西域复叛,匈奴趁机收复诸国,汉廷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屯驻柳中,西域诸国归附。

    班勇数败匈奴,再定西域,但汉廷未再设都护一职。

    班勇之后,连西域长史也不复置,仅留戊、己校尉之职,留镇前后车师一带。如今,汉廷戊、己两校尉并为一职,治所在前车师交河城,时任校尉,正是董白之父、陇西董卓。

    “西域诸国素来首鼠两端、反复无常,尤以龟兹为甚,其人绝不可深信。”董白学识渊博,熟知这段历史,她言语之间目视秦谊,意有所指。

    沧月本为龟兹公主,此番随众人东行,途经龟兹境内,主动与众人话别,留在它乾城中。

    秦谊终未应允出仕董卓势力,在董白心中,自然把这笔账记在了沧月名下,一有机会,不忘讥讽。

    “王国兴衰,权柄更迭,遭苦受难者,多是百姓!”秦谊似未听出董白言下之意,转向许泓问道,“冰川之战,许师可知王师能有几成胜算?”

    墨家钜子、“剑宗”王越将在天山祖峰决战“邪尊”慕容轩,尚在碎叶城的诸子传人自然不会置身事外,除公孙大娘、许褚、公输阙、邹韬留守,其他人均聚在一起,由许泓带队,提前赶去。

    许泓生性淡泊,不喜争斗,极少参与对外事务。

    公孙大娘原本打算让陆翊、许褚二人带队,但陆翊因故早就独自离去,素来好战的许褚更是出人意料,定要留守碎叶城,公孙大娘无奈,只得请出许泓。

    “许某尚未得窥破虚门道,岂敢妄言两大宗师胜败。”许泓略一摇头,叹息道,“二者无论胜负如何,这西北之地,怕是更难安宁了!”

    “许师莫非认为剑宗不该应战?”董白眉头一蹙,问道。

    在董白看来,许泓、许褚这对叔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不喜争战,一个生性好斗,若非两人容貌体型颇为相像,她真怀疑二者毫无血缘关系。

    只是,许褚如此好战之人,为何自愿错过冰川之战?

    “那倒不是,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之时。”许泓怅然一笑,苦笑道,“只是有些事虽不得不做,却未必能够释怀!”

    董白知诸子传人各有执政主张,听闻许泓此言,倒不觉奇怪。

    碎叶诸子不懂人心!

    秦谊忽地想起沧月离去时所言,他并不认可这句话,但有时难免困惑:碎叶城之道,能否适用西域、汉廷,又或鲜卑、诸羌?如若不能,则沧月或许是对的;若能,又当如何实现?

    近年来,诸子传人多有前往中原之举,与此困境关系甚大。道家传人葛洪曾言“破而后立”,如今天下大乱将起,或许正是良机。

    ------------

    碎叶城,观星台。

    “你这般用功,可有缘故?”邹韬登上方台,瞥见韩小雨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出言相问。

    “邹大哥早哩!”韩小雨抬头望了邹韬一眼,嫣然笑道,“唯有用功,才有可能变强呢!”

    “变强?”邹韬略感意外。

    “对的呢!”韩小雨点了点头,新月似的眼眸中满是光芒,一脸认真,“唯有变强了,才能守护小浩子!”

    她随陆翊到碎叶城已有数月时间,和学苑众人已经颇为熟悉,邹韬早知小浩子是韩小雨的弟弟韩浩。

    按照学苑传统,新人入苑,首先广泛涉猎诸子之学,再根据天资、兴致择其一二专精,如此更易有所作为。

    韩小雨目前虽还处于广泛涉猎阶段,但天资、兴致已经渐渐显露,对阴阳家天文地理、农家园艺种植明显更为偏爱。

    学苑众多教习中,她最亲近的不是公孙姐妹这等美貌女子,也不是班卫、秦谊那等翩翩公子,反而是糙汉子许大个儿和邹韬这个神秘文士。

    “况且,唯有变强了,才不会成为陆大哥的累赘哩!”韩小雨捏了捏小拳头,小脸羞红,低声自语。

    邹韬霍然一惊,如今的少女,都这般早熟的么!

    他看了一眼韩小雨眼睑下的泪痣,脑海中又闪过公孙雯常年跟在陆翊身后的情景,无声叹息。

042 轮台路 交河城 下

    雒阳郊外,白马寺。

    寺中藏经阁上,珞伽与一名鼻高目深的异域老僧并肩站立,遥望天际,一轮橙日静卧在远处墨色的群山之间,云蒸霞蔚,燃亮一片长空。

    “当年在雒阳城外,我与娘亲遇险,幸得支师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化险为夷。”珞伽双眸中流露感激之色,向异域老僧道,“此等恩德,十四年以来,珞伽一刻不敢相忘!”

    十四年前,珞伽随其母乃真尔朵来到雒阳,欲寻其父吕梁的同门师兄、“剑宗”王越一见,适逢王越征战在外,母女俩失望离去。

    不料,母女两人竟在城外遭遇一名神秘道人,险些被掳掠而去,幸得眼前的异域老僧相救。

    这位异域老僧名叫支娄迦谶,来自西域贵霜国,乃是沙门中一位有名的尊者,此番随阎行等人东来,面见汉帝刘宏之后,留驻在白马寺中。

    此前珞伽在漠北接到的讯息,正是其月氏族人代支娄迦谶所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由。”

    支娄迦谶目光深邃,面色祥和,“小居士与我佛门实有宿缘,他日若逢巨变,还望念及前缘,不要束手旁观才是。”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

    珞伽之名,正是当年支娄迦谶所赠。一念及此,珞伽欣然允诺,“倘若真有佛门遭难之时,珞伽定当挺身护法!”

    “阿弥陀佛!”

    支娄迦谶双掌合十,沉声诵道。

    其实,支娄迦谶此举颇有挟恩图报之嫌,但他为兴佛门,普渡众生,心中自然无愧;珞伽知恩图报,也并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明帝永平十年,前辈高僧竺法兰、迦叶摩腾以白马驮经东来,至雒阳弘扬佛法,建白马寺,传经书五部,为汉地沙门首师。”珞伽开口道。

    她因幼年之事,对佛法东传之事颇为了解,“事隔一百又十二年,支师携护国伽蓝、大乘佛经东来,功德实不在两位前辈高僧之下。”

    “十二年前,值竺师传法东土百载,贫僧于雒阳西苑、汉天子驾前,与‘游仙’左慈坐而论道,得左居士启发良多,深感自身佛法之不足,致有回贵霜静修十载之举。”

    支娄迦谶说到此处,面露微笑,“此番再次东来,既为弘扬大乘佛法,也为与左居士再会,说法辩机,参悟菩提。”

    天下除三大宗师之外,尚有一位传说级的人物,“游仙”左慈,但他素来不理俗世纷争,是以知者甚少。

    “传闻左师的道法、武功俱臻天人合一、深不可测之境,近年来行踪飘渺,偶尔现踪,手段已有仙家气象,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珞伽美眸一亮。

    她曾在邪尊处听过左慈之名,慕容轩言下颇多赞许,此时只叹不得相见。

    “道法、武功,名虽不同,其理相通。”支娄迦谶神情肃穆,隐隐透着一股神圣气息,“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超凡脱俗;佛法解脱,讲究自我觉悟、渡己渡人。无论道法、佛法,要有所成就,俱要身心合一,常年修行,实与武功法理并无二致。”

    “大道相通,支师高见。”珞伽炼神有成,一身修为早入绝顶之境,对支娄迦谶这番话自有共鸣,“此番若能了却漠北之事,珞伽必定再临雒阳,恭听支师宣讲法理!”

    “释尊传三法印,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支娄迦谶神态安详,目现慧光,“小居士,天灾人祸,俱在修行之中。”

    闻听此言,珞伽心念一动,似有所悟。

    支娄迦谶一见,遂微笑合十,不复再言。

    ------------

    西域,交河城。

    交河城又称崖儿城,位于博格达峰南麓,乃是河流中心的一处天然要塞,形似一片柳叶,长三四里许,最宽处接近半里,河流得名柳叶。

    水流环绕要塞,首尾相交,城池只在南面浅滩与外部连通,故名交河。

    交河城地处天山南北要冲,南达焉耆的银山道、西去务涂谷的白水涧道、北抵鲜卑西部的金岭道在此交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城池地势险峻,四周俱是陡壁,高出河面十丈,形成天然壁垒,仅在西南、正东两端凿有壁道,权作城门,东门只做城民汲水之用,不与外界相连;南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城池内外运送物资、商旅军民往来的唯一通道。

    交河城内,建筑俱皆通过减地留墙,掘土而成。

    城池划为三大区域,一条长逾百丈、宽达三丈的南北大道,将居住区一分为二,大道北端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宫,王宫西侧紧邻一座占地极广的寺院。

    大道两侧是高厚的土垣,垣后短巷纵横交错,分割成坊,西区多为作坊、店铺,东区则为军营、民居;南端柳叶尖处,为大汉西域戊己校尉官衙所在。

    交河寺,塔林空地。

    一名身着戎装、神态剽悍的青年男子虎步生风,挥动铁矛,独自演武。

    塔林外围,数十名王宫侍卫手执刀盾,肃然侍立。

    “帕沙曼王,别来无恙!”张角身着金丝杏黄道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场上,目视青年男子,面带微笑。

    “看矛!”

    青年男子一声暴喝,铁矛直刺张角咽喉,劲风扑面而至。

    “呵呵!”张角晒然一笑,左手闪电般伸出,已将铁矛捉在掌中,任凭青年男子如何用力,铁矛再也无法寸进。

    “好胆!”

    王宫侍卫挥刀执盾,冲上前来。

    “都给本王退下!”青年男子喝退侍卫,收回铁矛,对张角道,“张师,你却来得有些晚了!”

    此人正是前车师王帕沙曼,生性好武,数年前曾向张角讨教武技,算起来两人也有半师之谊。

    只是一来当时他已成年,筋骨固化,二来张角并未息心教授,是以修为有限,对付普通士卒尚可称为勇士,遇到真正的武道强者,不过一两合之敌。

    张角脚下一动,来到帕沙曼身旁,“来此途中,被些许小事耽搁,为表歉意,本座有一敛财小技,愿与帕沙曼王共享。”

    “哦?”帕沙曼不由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此事不由得他不动心,须知治国用兵,均需消耗大量钱财,帕沙曼志向远大,并不甘心偏安一角,这也是他交好张角及其背后太平道的缘故。

    “此次冰川之战,西北豪杰闻风云动,交河城地处要冲,必有众多豪杰入驻。”张角目光深邃,神秘一笑,“剑宗邪尊,到底孰强孰弱,试问谁不好奇?谁又敢断言?本座欲在城中设一赌局,让众人一博此战胜负。”

    天下有最为敛财的买卖,一是杀人,二是妓馆,三是赌坊,皆因背后驱动者,并非一人一力,而是千古不变的人性。

    然而正因如此,想要从事这三项买卖,须在官面、地下均有强大实力。

    “嘿!西北豪杰,高手如云,背后也各有势力,倘若有人从中捣乱,我小小车师国,怕是应付不来!”帕沙曼虽然贪财,却并非愚笨之人,钱财固然重要,总还须有命去拿。

    “只需借用帕沙曼王之名,一切麻烦,自有我太平道应付。”张角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绝非一时起意,“只是这收益分割,我太平道也须多拿。”

    任何赌局,一是所赌之事让人产生兴致,输赢并无定论,冰川之战即是如此;二是坐庄一方让人信任,不须担心无处兑现,在这交河城中,自然再无比帕沙曼王更加合适的人选。

    “那是当然!”帕沙曼王深知太平道势力庞大,高手众多,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决断,“一切但由张师作主。”

043 相见欢 倾杯乐 上

    月余之后。

    黄昏将近;柳叶河西岸。

    “那便是交河城了!”班卫指着河心的天然要塞,对公孙姐妹道。

    诸子传人在少年之时,常常外出游历,以增长见闻,对天山南北、西域各国大多了如指掌,唯有公孙姐妹俩除却龟兹一地,并未踏足它处。

    公孙雪晴闻言,轻颔螓首。

    “倒是与碎叶城有几分相似呢!”公孙雯少女心性,讶然道。

    “小妹这话原也不错。”班卫温然一笑,解说道,“交河城在车师人的口中,还有一个别称,柳叶城。”

    碎叶城、柳叶城,二者均傍水而建,以形命名,确有几分相似,只是碎叶城的规模气势更见宏大。

    “喂,董小白!”旁边的甘宁嘿然一笑,对董白道,“倘若对这交河城行军用兵,你要如何取胜?”

    董白对甘宁的这个称呼颇感无奈,但两人在兵法谋略上常能共鸣、互有启发,她也索性不再计较。

    “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董白因其父董卓之故,对交河城极其熟悉,侃侃而谈,“此城极得地势之利,截流水淹并不可取,历代破城之举,或为胜兵强攻,或为劳师久困。”

    甘宁挠了挠头,一时之间并无别的良策,他怪叫一声,独自奔到河边,在沙滩上来回比划,显然并不甘心。

    马蹄声响,负责前驱开路的秦谊、申屠越纵马从城下赶了回来。

    “许师,帕沙曼王有令,一方势力入城人数,不得超过十人。”秦谊翻身下马,向许泓回禀道,“对方担心人数一多,若有冲突,会造成极大破坏。”

    申屠越在一旁手指对岸,补充道,“目前城外已有两股势力留驻,羌人来得最早,人数也最多,不下五百人,占据了那片开阔地;河西群盗来得稍晚,驻扎在上游,约有两百左右。”

    “那就择地扎营吧,注意保持警戒。”许泓微一颌首,吩咐道。

    他略一沉吟,又对众人道,“若有人想入城一观,可报到秦谊处,由秦谊、申屠越陪同前去,但决计不可留宿城中。”

    话音刚落,公孙雯就找上了秦谊,接着公孙雪晴、班卫,董白身为半个地主,自然也要同往。

    “当前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大家再一同进城不迟!”秦谊对众人道。

    除了公孙雯略显失望,其他人并不急于一时,均欣然接受。

    呜---

    城中忽有雄浑的号角声响起。

    号角声中,数骑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直奔碎叶城营地而来。

    当先两骑煞气逼人,俱都身着铁甲,左侧大汉畜着三缕长须,掌中一杆狼牙铁棒;右侧大汉眉目面带刀疤,手执一根精铁长矛,正是曾在碎叶城出现过的李傕、郭汜二人。

    两人后方,居中一名黑袍中年文士,头戴冠帽,面白无须,神色阴冷。其后紧随一将,虎体狼腰,豹头猿臂,手执镔铁凤嘴大刀,身高不下九尺,精赤着半边胸膛,露出老树盘根般的肌肉。

    李傕、郭汜二人到营地数丈外停下,下马肃立道旁,以示并无敌意。那黑袍文士与九尺悍将也勒马减速,缓缓前行。

    “文优叔!”董白面带喜色,策马奔出,迎向黑袍文士。

    “李儒(华雄)参见小公子!”黑袍文士揖手作礼,身后的九尺悍将也抱拳行礼。

    董白问道,“大人可在城中?”

    “我们也是昨日刚到,太守大人领飞熊铁骑在后,预计明后日也该到了。”李儒语态恭谨,面上却毫无表情,“小公子还是先随我等入城吧!”

    此时董卓官运亨通,身兼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西域戊己校尉三职,论名份以刺史一职为尊,论实权则以太守一职为大。董卓一向更喜实权,是以李儒在人前以太守相称。

    “文优叔,请随我见过众人,道别之后再走不迟?”董白言语之间并无命令口吻,反有商榷之意。

    这李儒虽无官职在身,但他既是董卓一贯倚重的智囊,又是董卓的堂妹婿,于公于私,他的地位并不比董白差了半点。董卓本人虽然不在,但李儒的言行态度,连董白也要顾忌三分。

    李儒欣然道,“自是无妨!”

    他精擅权谋之术,深知进退之道,自不会在这等事务上与董白相左。

    “许师,这是家父最为倚重的谋士,李儒,字文优;后面的大个子,是家父麾下骁将华雄,字公伟。”

    董白来到许泓身前,为他引见李儒、华雄二人,略一停顿,又道,“这位是碎叶城农家前辈,许泓许师。”

    “李儒见过许师!”李儒神态恭谨,上前揖手作礼。

    “华雄见过许前辈!”华雄抱拳行礼,眉宇间颇有傲色。

    “两位客气,许泓有礼了!”许泓抱拳还礼,对华雄的傲慢恍若未见。

    董白还待给其他人一一引见,华雄在一旁不大耐烦,瓮声道,“小公子,天色已晚,还请先随我等进城歇息!”

    竖子竟敢如此无礼!

    董白面色顿时一变,董军之中,除了董卓,连李儒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这新晋的别部司马华雄仗着有几分勇力,竟敢当面让她难堪。

    “董公子先去吧。”不待董白发作,许泓开口道。

    “许师,各位,董白先行告辞!”董白冲众人拱手道别,倒退数步,这才转身牵马,到李傕、郭汜处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华雄一言不发,随后跟上。

    “李某告辞!”

    李儒再一揖手,作别而去。

    ------------

    乌拉特草原,月氏牙帐。

    “赛依提,最近可有生人来过部落?”珞伽甫入牙帐,就向侍女问道。

    那叫赛依提的侍女身段婀娜,美貌中透着三分英气,闻言道,“这几日倒是没有,但在月前,曾有一名年轻的汉人男子来询问小主踪迹。”

    十五年前,檀石槐一统漠北,称鲜卑大王,又统一麾下势力名号,去除泸水月氏乃真尔朵的女王尊号,改为月氏部大人,其下三部翖侯均称小帅。

    十三年前,乃真尔朵遭遇意外身死,其女珞伽因其师“邪尊”慕容轩之故,以七岁幼龄继任泸水月氏大人一职,直至今日,其亲近族人仍称其小主。

    珞伽心下急切,佯作一脸平淡,问道,“那人什么模样?现在何处?”

    “模样倒是生得极好,虽不过一身布衣青衫,看上去可比西力甫小帅还要威武英俊呢!”赛依提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显然对那男子印象颇好。

    “他得知小主不在部落,就问起小主去向,我等不知他和小主什么关系,哪里肯告诉他,他在部落附近盘桓了几日,后来就不知踪迹了。”

    珞伽听到这里,眸中掠过一丝失落,一时无言。

    “对了,那人背了一把奇怪的大剑,尼加提还邀他比武来的,部落里的勇士,可都不是他的对手呢!”赛依提又道。

    珞伽听了有些好笑,放眼整个漠北,那人怕是也找不到几个对手。

    “启禀小主!”帐外进来一名月氏男子,瓮声瓮气道,“赛尔坦小帅有使者前来,特请小主前去赴宴!”

    珞伽眉头一蹙,问道,“尼加提,赛尔坦的人有说是什么宴会么?”

    男子长得高大强壮,颇有几分英武,正是护卫头领尼加提,与赛依提是一对情侣,均是珞伽少时的玩伴。

    “赛尔坦小帅购得一坛西域美酒,专等小主回来共饮。”尼加提答道,“同时受邀的,还有阿娜尔、西力甫两位小帅。”

    西域美酒?珞伽不禁想起陆翊和他的烈焰醉,嘴角一弯,轻声笑道,“那本将倒要前去见识一番!”

044 相见欢 倾杯乐 下

    交河城外,诸子营地。

    时值初秋,气肃而凝,露结为霜,清晨的柳叶河畔已颇寒冷。

    班卫、公孙姐妹套上了御寒的罩衣,一早就随秦谊、申屠越入城去了,只留许泓、甘宁在营地坐镇。

    甘宁以前来过交河城,他嫌城内太过压抑,不愿前去,独自在营地外闲逛,后来干脆脱掉上衣,一头扎进柳叶河中,玩起水来。

    哑仆一如既往地守护在旁。

    “呜喔!”甘宁一声怪叫,从河心水深处冒出头来,手中高举一条硕大的黑鱼,看起来足有七八斤。

    “哈哈哈!”岸上传来一道甘宁熟悉的笑声,“这回下酒的菜也有了!”

    甘宁扭头看去,只见哑仆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头戴一顶草帽,只露出半张面孔,嘴角叼着一根野草,草尖还挂着霜露,腰间悬着酒葫,脚上穿着草鞋,仿佛刚从天涯浪迹归来。

    “韩浪子!”甘宁大叫一声,喜出望外,从水中一跃而起,落下时双足连续点出,竟踏水而行,片刻之间,已落到岸上。

    “甘小贼!”韩龙抬头看向甘宁,眼中全是笑意。

    两人张开双臂,挺起胸膛,狠狠撞在一起,连续撞击数次,甘宁到底略逊一筹,退出数步。

    “甘小子不错,进步明显啊!”韩龙忍不住揶揄道。

    “韩大哥不在这三年,没人陪我饮酒,只得勤修苦练了!”甘宁自嘲道。

    韩龙拍了甘宁一巴掌,笑骂道,“你小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都被我给耽误了?不是还有许大个儿那个酒鬼么?”

    “嘿哈!”甘宁怪叫一声,老气横秋地道,“许大个儿整天就知道打公孙大娘的主意,被管得老老实实的,每次饮酒都不能尽兴!”

    “公孙大娘么?”韩龙眼中闪过一道慧光,叹息道,“这样啊,许大个儿这辈子怕是难了!”

    “可不是!”

    甘宁一脸鄙夷,显然看不大起许大个儿的作为,“还没拜堂成亲呢,就开始怕上女人了,这辈子能成啥事!”

    韩龙神秘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可曾带烈焰醉前来?”

    甘宁瞥了营地一眼,并不回答,但眼中的狡黠之色,已足够说明一切。

    “我先去见过许师,稍后还在此地会合。”韩龙心领神会,哂然一笑。

    甘宁欣然应道,“好哩!”

    营地中军帐中,许泓手执一卷纸书,盘坐席间,正看得入神,帐外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隐约传来,至帐外停下。

    “来者何人?”许泓神色微动,此番同来的诸子传人中,可并无这般高手。

    帐帘掀开,韩龙踏步入内,冲许泓抱拳行礼,“许师,久违了!”

    “小龙!”许泓放下纸书,面露喜色,“来得正好!此番交河城之行,你师兄弟三人俱都不在,我担心出甚意外,正愁人手单薄。”

    “小翊不在?大褚呢?”韩龙有些意外,愕然问道。

    “小翊从弹汗山归来后,似有心事,两月前独自离开学苑,行踪不明,只说与大家在天山瑶池相会。”许泓眉头微蹙,叹道,“大褚担心学苑守备力量不足,主动留在了碎叶城。”

    韩龙听了,似有所思。

    此前,史师兄得到学苑飞鸽传书,获知冰川决战之事,遂派快马至幽州转告于他,个中细节,史阿与他俱都不知,怕只有见到陆师弟,才能问个明白。

    “怎地不见史二郎?”许泓问道。

    “最近数月来,史侯连番遇刺,史师兄脱不开身,让我转请师尊体谅。”韩龙说道,神色之间颇感无奈。

    这位史侯,来历颇为特殊。

    不知何故,皇子刘辩出生之前,汉帝刘宏的皇子俱都夭折。

    是以刘辩出生之后,并未养在宫中,而是送到宫外史道人家中寄养,且不敢呼其本名,而是称之“史侯”。

    这位神秘的史道人,正是史阿的嫡亲兄长。

    这段渊源,许泓早就知晓,如今听韩龙提起,也不便多说什么,两人又寒暄几句,韩龙借故离开。

    “史家二郎,怕是要重复王伯扬的老路啊!”许泓摇头叹息,拿起纸书。

    “剑宗”王越,字伯扬,曾为当今汉天子刘宏帝师,并在西凉军中效力,后来因故放下一切,远离雒阳,隐居热海。

    营地往北里许之地,河边柳林外。

    “我所知的,大概就是这些了。”甘宁一边烤着鱼,一边与韩龙闲谈,“让我猜呢,陆大哥一定又找夜叉嫂子去了!”

    “小翊也长大了!此等乐事,该当痛饮一番!”韩龙嘿然笑道,抓起旁边的酒坛,就要开饮。

    “韩大哥且慢!”甘宁急喝一声,见韩龙面露疑惑,不由笑道,“秦宜禄曾说,烈焰美酒当用夜光玉杯,上次我试了一下,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这荒郊野地,哪儿去找玉杯?”韩龙叹道,忽然眼神一亮,望向不远处的交河城,“要不然,我进车师王宫借他一对?”

    说到饮酒,韩龙与甘宁并无二致,也当得起小贼之名。

    “那倒不用,这种吃饭一般的家什,自是要随身携带哩!”甘宁嘿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对夜光玉杯,随手递给韩龙一只。

    “好小子!准备得挺周到!”韩龙目露赞许,先给甘宁斟满一杯,再给自己倒上,“我先敬你一杯!”

    “干!”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还是当年的味道啊!”韩龙一杯下肚,意犹未尽,“三年来,我饮过的美酒何止百种,俱都不及这酒痛快!”

    “这玉杯配上美酒,滋味如何?”甘宁笑着问道。

    “虽不及坛饮痛快,却似乎多了一番回味。”韩龙颌首道。

    “回味好!”甘宁一乐,有些惋惜道,“就剩下这两坛存货,正好慢饮。”

    “有道理!”韩龙赞道,随即有些遗憾,“美酒配佳肴,可惜许大个儿不在,不然这鱼便是佳肴!”

    “韩大哥还没尝过,就已看不上我的手艺了?”甘宁不满道。

    “岂敢!岂敢!”韩龙拱手道,一副我怎敢如此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交河城内,戊己校尉府。

    “坐庄开盘,赌两大宗师决战胜负?”董白眉头一蹙,沉吟道,“帕沙曼王想法虽好,只怕并无多少利润!”

    剑宗邪尊,实力相近,若论胜负,赔率必然不高,无论结果如何,其中差额均不会太多,庄家利润实在有限。

    “只论胜负自是如此,若是再加上生死呢?”李儒沉声道,面色更见阴冷。

    剑宗胜,邪尊败而不亡;剑宗胜,邪尊败亡。

    邪尊胜,剑宗败而不亡;邪尊胜,剑宗败亡。

    剑宗邪尊不分胜负;剑宗邪尊同归于尽。

    如此开盘,变数立生!

    “既是如此,这桩买卖,必须掌握在我董家手中。”董白深知钱财对一方势力的重要,决然道,“谅帕沙曼王也不敢拒绝,只需分润给他一二即可。”

    李儒颌首道,“适才我已让华雄前去交涉,不久将有结果。”

    “华雄?”董白面露讶色,有些厌恶道,“那个不知进退的家伙,能行么?”

    李儒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悠然道,“小白,用人之道,在于尽其所长,华雄狂傲,但武力不凡,正适合去做此事。”

    此时堂上并无外人,李儒遂以董白小名称呼,如此更见亲近。

    “但愿如文优叔所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董白不再纠结,换个话题道,“此番留驻碎叶城数月,小白有些收获,想与文优叔一叙。”

    “此事不急!”李儒摇头道,“不妨待主公抵达之后,再谈不迟。”

    董卓治军,多以朝廷财物养作私兵。正因此故,若非在特殊场合,李儒等人俱都称呼董卓为主公。

045 青衫磊落 马疾香幽 上

    乌加河为大河水流北支,在乌拉特草原上一路向东,至阴山西麓折而往南,在拐弯处形成一片大湖,是为乌梁素海。

    乌梁素海水阔数百里,沿岸红柳遍地,湖面芦苇丛生,常年碧波荡漾,时有百鸟翱翔,乃是乌拉特草原上最大的一处美景。

    陆翊跃下铜爵马来,步入红柳林中,脱下罩在外面的月氏长袍,随手搭在铜爵马背上。

    月余前,他在珞伽本部遭遇不明人物窥视,脱身后反向跟踪,竟发现对方进入此间月氏营地,遂隐身乌梁素海观望,因铜爵太过显眼,只在晨间外出牧马。

    “有人!”陆翊入林不远,就见地上有新鲜的马蹄印记。此处原本僻静,平日无人往来,这才被他选为藏身之所。

    柳林深处,一匹枣红大马安静地嚼着料豆,意态闲适。

    往里十数丈,一棵高大的红柳树上,趴着一名高瘦男子,猿臂狼腰,腰胯战刀,背负大弓,正神情贯注地盯着前方。

    从这个角度望去,水中景致清晰可见,两名仅着一袭薄纱的女子正在沐浴,偶尔站起嬉笑打闹,春光乍现。

    一白一青两匹大马,缰绳系在湖畔红柳树上,马背上搭有女子衣物,另有弯刀弓箭,似为月氏族人。

    “好美的景致!”一道娇媚甜腻的成熟女声倏地传来,“艾米拉,看来今后得与赛尔坦多多往来呢!”

    “阿娜尔姐姐,这水有些冷哩!”接着有略显稚嫩的女声响起,清脆悦耳。

    阿娜尔轻哼一声,“冷水沐浴,可是有美白养颜的功效呢!”

    “当真么?”艾米拉语带惊喜,“姐姐肤色这般白嫩,莫非竟是冷水沐浴之故?”

    “当然呢!”阿娜尔语笑嫣然,打趣道,“若有小情郎相伴,功效更是格外地出色哩!”

    言语之间,不知二女做了什么,发出一阵咯咯娇笑。

    水中的女子胆大多情,言行无忌,殊不知早被树上男子看得明白。

    唏律律~!

    枣红大马蓦地发出一声长嘶。

    树上男子顿知不妙,霍然回首,露出一张异族面孔,双眼深陷,瞳带褐色,鼻梁尖挺,桀骜不驯。

    “鲜卑人!”陆翊以石掷马,意在警示水中二女,随后扑向树上男子,却被对方样貌所惊。

    鲜卑男子邪笑一声,身形盘旋而起,如鹰翔九天,自树梢一掠而过,转眼落在枣红大马背上,速度似不在陆翊之下。

    唆~!

    陆翊尚在半空,已有一箭疾射而来,忙伸手抄住箭矢,但觉劲气凌厉,身形顿时被阻,落下地来。

    狂笑声中,鲜卑男子策马远去。

    “小贼休走!”陆翊正待再追,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陆翊一怔,不愿背负此名离去,转过身来,就见一名长发湿漉、身姿妙曼的女子手执弯刀,怒目切齿,疾步而来。

    ------------

    半日后;赛尔坦所部,营地主帐。

    珞伽高居北部尊位,尼加提、赛依提被她留在帐外。

    赛尔坦在邻席相陪,西力甫、阿娜尔分坐东西,三人均年近四旬,却形相各异:赛尔坦饱经风霜,略显老态;西力甫长相英武,气宇轩昂;阿娜尔美貌动人,身姿妙曼,竟似不满三十。

    席间案几之上,早已摆满烤得金黄的羔羊,只是不见酒水。

    “赛尔坦,到底是甚美酒?还不快些拿来,看谁首先醉倒!”东席上的西力甫性子最为急躁,催促道。

    北方苦寒,无论男女,都能饮酒。在游牧各族中,最爱比拼的,除了武力高低、牛羊多寡,就数酒量大小了。

    阿娜尔莞尔一笑,“谁先醉倒虽是难说,但最后醉倒的,定是珞伽大人!”

    “那倒也是!”西力甫先是颌首,随即又摇头,“不对,珞伽大人一向海量,从未醉过,这次岂会例外!”

    赛尔坦仰首大笑,油然道,“那也未必,这次的美酒,在西域有第一烈酒之誉,却是我赛尔坦特地为珞伽大人寻来。”

    珞伽星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上酒!”赛尔坦不再啰嗦,冲帐下武士喝道。

    眼见武士拎进一坛酒来,珞伽讶然道,“烈焰醉!”

    “正是来自碎叶城的烈焰醉!”赛尔坦面露得意之色,缓缓道,“数月之前,珞伽大人在碎叶城中,独斗诸子传人,又从董卓之女手中夺得烈酒,让我月氏一族扬眉吐气!”

    说到这里,赛尔坦示意武士上前为众人斟满美酒。

    他端起酒樽,带着敬意望向珞伽,“赛尔坦虽无珞伽大人之勇,却也愿为泸水月氏略尽绵薄之力,此番从西域商人处重金购得烈焰醉一坛,今日愿与珞伽大人共饮,此生誓死追随大人!”

    西力甫、阿娜尔四目相对,也举起酒樽,同声道,“今日愿与珞伽大人共饮,此生誓死追随大人!”

    珞伽一向极少参与泸水月氏的事务,赛尔坦等人虽慑于邪尊威名奉珞伽为主,但心底并无太多归属感,对珞伽虽不疏远,却也说不上亲近,今日赛尔坦此举,态度明显有所转变。

    “好!”珞伽并不多言,举杯与三人遥相致意,均一饮而尽。

    “好酒!”赛尔坦三人显然是第一次饮下烈焰醉,只觉甘洌至极,却又回味无穷,不禁齐声称赞。

    众人再满再饮,转眼五六杯酒水下肚,珞伽更是连饮十余杯,赛尔坦三人明显有些醉了,只有珞伽的双眸依然明亮。

    “二十年前,我泸水月氏自安定郡北迁来此,珞伽大人可知其中缘故?”赛尔坦神色微醺,向珞伽问道。

    珞伽轻摇螓首,面上露出倾听之色。

    西力甫嘿然一笑,语带愤懑,“当地汉官时常欺压族人,东羌群豪也排挤我等,最可恨的当属董卓那厮,若无他在背后挑唆生事,我泸水月氏何至于要背井离乡,来此依附鲜卑檀石槐。”

    “此地濒临汉人边塞,檀石槐将之让出,不过以我等为前哨,为其冲锋陷阵罢了。”阿娜尔娇哼一声,冷然道,“二十年下来,我泸水月氏人丁不增反减,损失近半,其中两部已然死绝。”

    三人对汉廷、鲜卑等异族均积怨已久,此番借着酒意畅述心怀,显然已将珞伽当作泸水月氏一族的希望。

    珞伽因生父吕梁与鲜卑一族的恩怨,心底早有谋划,此时听罢三人这番言语,沉吟半晌,方才问道,“你等却待如何?”

    “如何?当然---”赛尔坦神色迷糊,话到一半,似乎不胜酒力,“砰”的一声,伏倒在案。

    珞伽一惊,下方又传来“砰砰”两声,西力甫、阿娜尔相继倒下。

    这酒有鬼!

    珞伽只觉浑身懒洋洋的有些乏力,初时还倒是烈焰醉酒劲所致,但她在碎叶城曾连饮数斤,依然可与陆翊疾奔百里,区区几樽,何至于此?

    “赛依提!”珞伽不露声色,扬声喝道。

    “哈哈哈!夜叉瞳功力果然深厚,中了双倍的醉心花毒,竟然还能不倒!”两人掀开帐门进来,却不是守在外面的赛依提。

    “车鹿会!热古力!”珞伽一眼认出来人。

    车鹿会是鲜卑大王子槐纵的心腹之一,热古力则为赛尔坦的亲卫首领,两人此时联袂而入,实在大出珞伽意料。

    接着帐外又走进两名侍女,径直来到珞伽身旁,此时她神智虽然清醒,体内真气却已无法调用。

    见珞伽望向赛尔坦,车鹿会笑道,“此事赛尔坦并不知情,我等也无意伤害场上各位,只是有位贵人对夜叉瞳大人甚为挂念,特令小人前来相迎。”

    珞伽星眸一寒,冷然道,“本将向来以为槐纵尚有几分出息,不想他与和连并无二致,当真都是檀石槐的好儿子!”

    车鹿会不置可否,对热古力道,“我马上带走夜叉瞳大人,剩下的麻烦就交给你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热古力神色肃然,只微一颌首,并不言语。

    “珞小花,看来你的人品还算不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帐口响起,“陆某来得正是时候!”

    “土贼!”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珞伽惊喜交集。

046 青衫磊落 马疾香幽 下

    诸子门学,尚贤坊。

    公输阙步出冶铁工坊,准备找处僻静之处歇息,他毕竟只是年过花甲的常人罢了,无法与同龄的武道强者相比。

    “公输兄,近来可好?”道旁转出一名雄伟如山、面目清矍的中年男子,正是“剑宗”王越。

    “伯扬!”公输阙颇感意外,随即有些了然。

    自王越归隐热海以来,十二年间,他在碎叶城的日子屈指可数,在夜叉瞳寻来之前,城中除了寥寥几位诸子传人,众人甚至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此番决战在即,王越旧地重游,再会故人,实在情理之中。

    两人缓步上山,但见一处凉亭巍然,亭外两株高大的枫树并肩而立,时值深秋,枫叶正红,清风徐来,颇有几分秋高气爽之意。

    “这两株三叶枫,我记得还是你亲手栽下。”公输阙走进凉亭,凭栏坐下,言下不胜唏嘘,“怕是快有四十年了?”

    王越卓立亭外,居高临下,缓缓扫视四处,双目尽是缅怀之色,“四十年前,我随赵师首次西来,正值惊蛰时节,这两株枫树,就在那时栽下。”

    “你我相识,也在那一年吧,当时你还只有十岁左右呢!”公输阙似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面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宗师名匠,都曾经有过童年,曾经年少无知,曾经懵懂轻狂,曾经仅仅为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顾一切向前奔跑。

    王越同样露出欢快的神色,问道,“不知公输兄在刚入学苑之时,可曾有过什么心愿?”

    公输阙双目微眯,似乎陷入到一段久远的记忆当中,良久之后,才哂然笑道,“当然有哩,那时候常常在想,到底要成为先祖那般的人呢?还是要成为墨家祖师那般的人呢?”

    公输阙的先祖,正是有着“匠神”之称的公输班,与墨家祖师墨翟在先秦之时并称于世,公输善攻,墨家善守,两人既是对手,也是朋友。

    “到得后来,才发现自己既成不了别人,也不再想成为别人。”公输阙神色祥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最终成为的,只是我自己,公输阙。”

    说到这里,他缓缓望向王越,询问道,“伯扬呢?”

    “当年甫入诸子门学,就倍感平和安宁,我由是许下心愿,要让此处与世长存。”王越目光悠远,语气舒缓而坚定,“这个念头,至今未变。”

    善守者,心有所执。正因此故,能够倾力守护之!

    ------------

    乌加河北岸。

    珞伽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紫骍马背上,陆翊在一旁徒步牵马而行,右手紫骍,左手铜爵。

    陆翊曾与珞伽同行万里,两人距离却从无今日这般接近,只觉阵阵清香自珞伽身体传来,气息虽不浓烈,却让他有些沉醉。

    “其实,你大可留在部落静养一些时日。”陆翊温言道。

    醉心花,又名曼陀罗,无色无味,搭配不同辅药,可致人神智不清,或者让人躯体无力,若不服用相思草制成的解药,药效可持续十数日之久。

    此前在赛尔坦帐中,陆翊出手制服车鹿会、热古力等人,并未搜到解药。

    醉心花、相思草为伴生花草,长于雪山峡谷之间,乌拉特草原一带并不出产,是以珞伽体内毒素未解,行动不便。

    珞伽气息略显柔弱,言语间却很坚定,“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此时离两大宗师冰川决战不过月余,阴山距离博格达峰不下数千里,若再耽搁十数日,纵然以紫骍、铜爵的脚力,也决计难以及时赶到。

    所幸尼加提、赛依提只是被热古力等人偷袭致晕,珞伽将族中事务交代两人之后,遂与陆翊离开部落,向西而去。

    “土贼,在利害面前,纵是亲族中人,往往也难以信任,仔细想想,人生还真是无趣得很呢!”珞伽双手抱住马颈,侧脸望向陆翊。

    陆翊知其心结,问道,“你仍在怀疑赛尔坦三人?”

    “中毒之人,未必就真的清白。”珞伽眸光流转,幽幽叹息。

    “车鹿会、热古力已服毒自尽,真相如何,实难得知。”陆翊略一思忖,目视珞伽双眸,“但车鹿会胜券在握之时,曾矢口否认与赛尔坦有关。”

    珞伽神色莫名,不以为然,“若非如此,三人焉有命在?”

    “十数日之后,三人所中之毒就会无药自解,你不担心尼加提、赛依提控制不住局势?”陆翊剑眉一蹙,问道。

    赛尔坦、西力甫、阿娜尔均为一部小帅,又是月氏族中元耆,尼加提、赛依提不过亲卫、侍女之职,前者若真有异动,只怕两人奈何不得。

    “当然担心,只是在我回去之前,赛尔坦三人的毒却是难解了。”珞伽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那一坛烈焰醉,可还剩下大半坛呢!”

    陆翊一怔,随即苦笑不已。

    他心底倒是并无责怪珞伽之意,毕竟刚刚发生的一切,足以让人开始质疑人生。只是这种互相提防的关系,对他而言,终究还是过于陌生了。

    “土贼,你可知自身最大的弱点所在?”此前的对话中,珞伽一直在关注陆翊的反应,双眸变得越来越亮。

    陆翊只觉得珞伽的眼神渐有炽热之感,竟比以前真气充沛之时更甚,可她明明中了醉心花之毒,体内真气理应无法运行才对。

    “问你呢?”

    珞伽琼鼻一扬,嗔怪道。

    陆翊自嘲一笑,“饮酒必醉,这怕是我最大的弱点了。”

    珞伽一怔,随即嘴角上弯,螓首轻摇,“这自然是弱点,但你最大的弱点却不在此,而在过于善良,太易被人利用。”

    善良是弱点么?

    可以说不是,也可以说是。

    一样米养百样人,千朵桃花一树生!

    在这世间,有人真情真性、善恶分明,有人却惯会忸怩作态、博取同情,更有人虚情假意、笑里藏刀。

    若均以善良待之,则难免为人所害,甚至会助纣为虐。

    听罢珞伽之言,陆翊似有所思,一时沉默不语。

    “土贼!”珞伽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出言打破沉默,“如今已是霜降时节,若按这般速度,怕是无法及时赶往博格达峰呢!”

    “是哩!”陆翊回过神来,略感无奈,“只是我劝你留下静养,你又不听。”

    没话了,相杀吧!

    这是珞伽在这一瞬间的心声。

    别管你是别人家的陆哥儿,还是自己家的天才少年,照这个趋势,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

    “可有别的法子?”珞伽勉强压住怒火,继续启发。

    “法子?”陆翊望向珞伽,两人眼神相对,他似有所悟,变得胸有成竹,“还真有呢,不如把你绑在马背上,绝对万无一失哩!”

    珞伽听得手脚一软,摔落马下。她仰天躺在草地上,双眸已是杀气腾腾,若非全身乏力,定要和眼前之人做个了断!

    “顽笑罢了!”陆翊被珞伽眼神所惊,讪笑道,“如今之计,你我唯有共乘一骑。珞小花,你可不得介意!”

    珞伽眸中的杀气瞬间消失无踪,虽未明言,神色间已是千肯万肯了。

    陆翊鼓足勇气,上前抱起珞伽,只觉幽香更浓,入手之处温润滑腻,弹性十足,忍不住心底一荡。

    “还不上马!”珞伽被陆翊抱在手中,顿觉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传来,脸色变得绯红,急声催促。

    陆翊回过神来,纵身跃上铜爵马背,将珞伽轻轻护在身前,双手揽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

    铜爵马似乎早在等待这一刻,昂首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疾驰而去,紫骍马四蹄翻飞,紧随其后。

047 霜雪吴钩 三杯然诺 上

    交河城内,王宫外,广场。

    自月前张角与帕沙曼王达成约定,就让人在广场上搭起了帷帐,开盘坐庄,任人下注,一赌两大宗师冰川决战的结果。

    正如张角所料,各方豪杰抵达交河城后,听闻此局,大多踊跃下注,时近决战之期,广场上更是人满为患。

    帕沙曼王早就调集上百军士,每日到场维持秩序,张角也派出管亥等人在场上往来巡视;负责坐庄开盘的,更是张角二弟、太平道大医张宝。

    “让开!”大喝声中,华雄领着数名西凉劲卒,拨开人群,闯到场中。

    车师军士认得华雄等人来历,不敢上前阻止,管亥见状,眼中精光一闪,领人靠近前去。

    “各位在此开设赌局,可曾问过我家戊己校尉董大人?”华雄居高临下,目光斜睨坐在庄位上的张宝。

    张宝身材瘦长,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一身杏黄色道袍,另以淡黄丝带束住长发,样貌与张角颇为相似。

    这般文弱模样,落在华雄眼中,自是不堪一击之辈。

    “‘暴罴’董卓之名,张某早有所闻!若董大人在此,张某定当前去相见。”张宝神色自若,问道,“却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某乃武都华雄!”华雄神色倨傲,瓮声道,“现为董大人帐下别部司马。”

    “素闻西凉军中有李傕、郭汜二将,勇力绝伦,堪称董卓大人的左膀右臂。”张宝面露歉意,说道,“阁下之名,请恕张某尚是首次听闻。”

    他这般明捧李、郭二将,言下之意,自是华雄的份量还不够。

    “好胆!”华雄闻言暴怒,拎起钵头一般大小的右拳,朝张宝太阳穴轰然砸下,劲风凌厉,显示出不俗的实力。

    张宝端坐不动,旁边闪出一道人影,挥拳迎上。

    蓬!

    双拳交击,两人俱都退开半步。

    “来者何人?”华雄大喝道。

    “齐国管亥!”来人正是管亥,太平道中有数的悍将,他见华雄来意不善,早就有所准备。

    “再接某家一拳!”华雄双目精光暴射,又是一拳挥出。

    华雄自负勇力,在西北之地,董卓老大,他老二,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随便出来一个管亥,竟能与他对轰一拳不落下风,心中自然不甘。

    “再来十拳、百拳,又能如何!”管亥丝毫不怵,挥拳迎上。

    蓬蓬蓬~!

    拳头交击声不绝于耳,两人出手毫无花巧,只是简单的出拳对轰,定要在力量上分出强弱。

    围观的人群中,一名英俊至极的白袍少年目睹两人交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下不以为然。

    但在常人眼中,这等酣畅淋漓的力量对碰,看得极为过瘾,场上不时有人爆发出喝彩声,平添了几分表演气氛。

    “一拳定胜负吧!”管亥大喝声中,浑身气息暴涨,显然动用了战技秘法。

    “华某怕你不成!”华雄岂敢示弱,气息也随之暴涨。

    蓬~!

    两人砂钵似的拳头再次挥出,毫无花巧地对轰在一起,场上劲风大起,近处的人群站立不住,纷纷后退。

    “哼!”两人怒目对视,拳头一震,均踉跄后退丈许,管亥脚下不稳,又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一场比拼,终究是华雄胜出了。

    “这个位置,就交给我校尉府来坐吧!”暴喝声中,华雄凌空跃起,右手凝掌成爪,抓向端坐在庄位上的张宝。

    眼看华雄的巨爪就要落在张宝头上,旁边忽然步出一名道人,随手一挥,华雄硕大的身躯若遭雷击,倒飞而出,跌落原地,一脸懵懂。

    人群中的白袍少年看得心底一惊。高手相争,如果实力胜出一筹,要伤对方不难,但似场上道人这般举重若轻,随手退敌而不伤敌,修为之深,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道人何方神圣,竟恐怖如斯!

    华雄心下骇然,对方看上去貌不惊人,但刚才挥手之间,他全然无从抵御,莫名其妙地跌回原地,竟似时光回溯一般。

    “贫道做主,这庄家之利,让给校尉府三成如何?”无名道人神色平和,似乎此事在他一言之下,弹指可定。

    华雄心底苦涩,兹事体大,非他能够做主,但以对方刚才展示的实力来看,纵然“暴罴”董卓亲至,也未必能够讨得好处,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在下董白,替家父董卓应允了。”人群分开,董白信步走出,身旁紧跟李儒,身后李傕、郭汜二将相随。

    “如此甚好。”无名道人深深瞥了董白、李儒一眼,不复多言,抬步没入人群,转眼不知所踪。

    ------------

    戊己校尉府。

    “帕沙曼王竟与太平道搭上了关系,看来并非安分之人啊!”李儒在堂上缓缓踱步,神有所思。

    “太平道的手,伸得可有些长了!”在董白心底,西北算是她董家的半个后宅,岂容他人侵犯,想到那无名道人高深莫测的手段,她忍不住问道,“那道人莫不是大贤良师张角?”

    太平道行事向来诡秘,与偏处西凉的董家并无交集,董白见闻虽然广博,却也不知张角样貌如何,只知其人武道修为不低,且有神秘异术傍身。

    “此人是否张角本尊,我也难以断定,但在太平道中,地位决计不低。”

    李儒轻轻摇头,转而沉吟道,“十余年来,太平道在关东各州大肆传播教义,信徒已不亚百万之众,所图极大,耗费也多,但若仅为一场赌局之利,并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董白神色一凝,问道,“文优叔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无论此人是否张角,太平道此番西来,必然另有所图!”李儒断言道。

    “李傕、郭汜!”董白凤眉一挑,冲堂外大声喝道。

    “末将在!”

    两人闻声赶来,抱拳听令。

    董白神色肃然,下令道,“你二人轮流带人监视太平道动静,不论发现任何异常,随时上报。”

    ------------

    西区市集,火洲酒肆。

    临街酒桌上,华雄、管亥相对而坐,言谈正欢。

    管亥举起酒杯,冲对面的华雄道,“此番得识公伟这等豪杰,管某深感荣幸,先干为敬!”言罢一饮而尽。

    “承蒙炳元不弃,请了!”华雄见状,也举杯畅饮。

    两人为人粗豪,皆有勇力,此前在广场一番交手,彼此惺惺相惜。管亥更是在张宝的授意下,出面邀得华雄到酒肆一叙,几杯酒下肚,就相互以表字称呼,恍若多年好友。

    华雄放下酒杯,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撕咬下一大块,狼吞虎咽下肚,这才抬头问道,“炳元,刚才出手的道人,可是贵教大贤良师当面?”

    那名道人身手之高,除董卓外,实为华雄平生仅见,不容他不好奇。

    管亥微微摇头,说道:“非也!不怕公伟见怪,那道人我也不识,但绝非大贤良师,以管某之见,当是我教中前辈护法无疑。”

    华雄双目直视管亥,见其言语间并无作伪之色,当下倍感郁闷。

    若那道人真是大名鼎鼎的大贤良师张角,那他败在对方手下也并非什么丢人之事,毕竟张角成名已有十余年,且为天下第一大教之主。

    “公伟何须如此!”管亥见状,劝慰道,“你我不过二十五六,已然养气有成,同辈之中,少有能与我等比肩者,前辈高手中能胜我等者,又有几人?”

    “炳元洒脱,华雄不及也!”听罢这番话,华雄心底顿感舒适不少。

    “管某出身草莽,比不得那些宗门弟子、勋贵后人,但知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管亥酒肉下肚,不由生出一些别样心思来,纵声笑道。

    “稍后公伟只需随我前去凝香馆找找乐子,包管你烦恼全消!”

048 霜雪吴钩 三杯然诺 下

    “这欢场女子固然善解人意,却也少了几分征服的乐趣!”说到女人,华雄精神一震,双眼尽露虎狼之色,“相较而言,华某却是更喜良家女子!”

    管亥闻言,恍若遇到了知己,神情荡漾道,“这良家女子中,又以新婚妇人为上,既不乏娇羞,又胆大主动!”

    “不想炳元竟是同道中人!”华雄击掌大笑,面上泛起回味之色,随即怅然叹道,“只是说来遗憾,华某那方面的能力实在太过强悍,非一般女子所能承受,每次均难以尽兴。”

    事关男人尊严,管亥岂甘示弱,颌首道,“管某原本也受此事困扰,后来终于悟得一法,专寻那习武多年的女子办事,从此再无这般苦恼!”

    “此法大妙啊!”华雄听罢,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欢然道,“除我家主公外,华某从来不服他人,但今日听罢炳元这番高论,却是心服口服!”

    两人在这酒肆之中,高谈阔论此等邪恶之事,全无半分顾忌,可见平日行事何等嚣张跋扈。

    “两位真乃高见!”旁边桌上传来一道喝彩声,过来一高一矮两人。

    “白龙鬼窟胡轸,见过华兄、管兄!”为首之人身高不过七尺,身着全甲,细目中透着惨绿的幽光。

    “黑水沙陀宋杨!”后面一人体魄雄健,身高与华雄相近,散发披肩,胸怀半敞,露着浓密黝黑的胸毛。

    河西三大寇,白龙鬼窟、黑水沙陀排名虽在大漠之狐之后,在西域、凉州一带却更加恶名昭著,尽人皆知。

    华雄自然早就听过两人的匪号,但对方真容,却是今日方见。

    他随董卓在西凉的作为,与三大寇相差无几,此时对方主动示好,言语间又似同道中人,不禁大生好感,起身相见。

    “胡兄、宋兄不如一起就座,大家正好交流一番!”管亥粗中有细,对二人虽不甚了解,但见华雄神态,已知来者不凡,出言相邀。

    “正要叨扰!”胡轸也不客气,与宋杨分别落座。

    四人俱是色中豺狼,此番聚在一起,说起各自的花丛手段、奸邪轶事,当真是臭味相投,相见恨晚。

    酒肆之中,旁人虽感不齿,但摄于四人气势凶貌,俱皆不敢言语。

    “咦!”管亥忽然瞥见肆外走过三名女子,容貌身形略感熟悉。

    他心念一转,已然想起对方来历,不由嘿嘿笑道,“我等岂可限于纸上谈兵,眼前即有一场实战机会,三位可敢随管某一试身手?”

    管亥说罢,手指在酒肆外经过的三女。

    华雄双目如刀,似已看穿女子所着七彩罗衣,颌首道,“观其体态步姿,定是习武之人无疑,为首那名女子,更是难得!”

    胡轸、宋杨一见三女,对视一眼,嘿然笑道,“当真冤家路窄!”

    ------------

    柳叶河边。

    甘宁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些许鱼骨残骸。

    韩龙以帽遮面,怀抱长剑“白虹”,斜倚在一块大石上,懒洋洋地打着盹。

    白虹剑,为先秦时期一代匠神欧冶子的弟子所铸,虽不如干将莫邪那等神兵有名,却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利刃吴钩。

    铿铿铿---

    河心方向传来兵器交击声。

    韩龙掀开草帽,循声望去,正见交河城门口闯出两名年轻女子,手执弯刀,身着七彩罗衣,看着颇为眼熟,正是张掖郡城见过的小蛮、阿娇。

    “韩公子救我!”

    小蛮眼尖,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眼就认出了韩龙。她扭头招呼一声,与阿娇顺着河道浅滩,朝韩龙飞奔而来。

    兵器交击声中,城门口又跟出数人,当先一女,正是阎妍,她手执长矛,与一名使枪的白袍少年且战且走,挡住后面追来的三条大汉。

    那三条大汉各使一般兵器,身手全都不凡。

    “管亥!华雄!宋杨!”

    韩龙剑眉一挑,认出三人。他抵达交河城已有多日,除了在张掖郡城见过的管亥,其他两人也在此地见过。

    适才城中路过酒肆的三女,正是阎妍一行。

    阎妍实力虽然不赖,但比之胡轸、宋杨尚且不如,更遑论华雄、管亥两人,三女哪里是四人的对手,眼见即将受辱。

    危机时刻,幸得旁边杀出一名白袍少年,一枪刺伤胡轸,又与阎妍一起敌住余下三人,且战且走,奔向城外。

    看守城门的车师士卒认得华雄、管亥,上前挡住城门通道,反被小蛮、阿娇挥刀砍翻在地,抢出城来。

    好一个白袍少年!

    韩龙暗暗喝彩。

    他一眼望去,已看出众人实力高低,阎妍明显逊出一筹,宋杨也逊出半畴,那白袍少年与管亥、华雄则在伯仲之间。

    只是那白袍少年枪法极佳,常常后发先至,攻守难辨,颇有墨家“非攻”的武道神韵,这才与阎妍以二敌三,勉强保持不败,观其势虽难持久,一时之间却也无虑。

    “韩公子,还请念及当日张掖城中赠酒之情,出手相助一二!”小蛮两女赶到韩龙身边,阿娇怕他不愿出手,急不择言。

    “两位莫急,且在一旁观战即可。”韩龙微笑道,“韩某断无坐视之理!”

    他的笑容清新自然,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阿娇、小蛮听后,紧张的情绪莫名地一缓。

    此时场上交战众人,离韩龙三人站立之处已经不过三四丈,举手投足、一招一式莫不清晰可见。

    华雄力大势沉,出手刚猛,每一刀劈出,均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管亥容貌粗豪,出手却极迅捷凌厉,掌中牛角叉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但白袍少年枪法却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如龙吟长空,沛不可挡,这才以一己之力,堪堪挡住两人攻势。

    至于宋杨双锤力大,阎妍长矛招巧,落在韩龙眼中,却并无可观之处。

    咕噜噜~!

    韩龙忽地抓起腰间酒葫,连饮数口,弹剑长吟道,“把酒踏歌行,快意恩仇事!”

    吟唱声起初极低,渐行渐高,至最后一字时,已成虎啸龙吟之势,场上众人闻声皆惊,出手为之一缓。

    阎妍只感到后领一紧,娇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倒飞出数丈,落地之处,已是小蛮、阿娇身前。

    宋杨刚失去对手踪迹,忽见剑光一寒,慌忙舞动双锤护住身前要害,铿铿声中,双手猛地一震,只觉一股大力袭来。

    噔噔噔---

    他脚下不稳,一连退出十数步,八角铜锤险些脱手飞出。

    漫天剑光袭来,寒胜霜雪,白袍少年与华雄、管亥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均虚晃一招,退开丈许。

    “韩龙!”

    管亥看清来人面目,赫然一惊。他知教中一位前辈强者曾在幽州与韩龙交手,结果两败俱伤,是以对韩龙深为忌惮。

    韩龙并不理会管亥,对白袍少年道,“阎家三女于韩某有赠酒之情,这场麻烦不如由韩某接下,小兄弟暂且歇息,退后观战如何?”

    白袍少年似为寡言少语之人,闻听韩龙此言,略一颌首,持枪退开,到阎家三女附近站定。

    “韩兴云,管某上次敬你三分,但这次你若再插手,我太平道与戊己校尉府联手,未必就怕了你剑宗门下!”

    管亥仗着城中有教中强者坐镇,态度明显比上次强硬,言语之间,还不忘带上华雄背后的势力。

    “战或不战,一言可决,何必废话!”韩龙对太平道与董卓的所作所为素来不齿,两家势力虽大,但墨家弟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又有何惧!

    华雄今日连番受挫,先败在太平道无名道人手下,本想找点乐子,又在白袍少年枪下受阻,满腔邪火无处发泄,被韩龙此言一激,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暴喝一声,踏步上前,挥刀便斩。

    管亥本为亡命之徒,见华雄动手,再不犹疑,挺叉出击,疾取韩龙下盘。

    韩龙哂然一笑,长剑挥洒,爆起漫天霜雪,不守反攻,将华雄、管亥卷入其中。

049 鎏金镗 绝影 上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城内外的各方势力,不断有人赶将过来。

    最先到场的是许泓为首的七河义从,河对岸的羌人群豪也几乎同时出现。不久,太平道的赵弘、孙仲带人赶到,但张宝等黄巾首脑并未出现。

    董白、李儒闻讯,也与李傕、郭汜领一队人马赶来。

    作为交河城的主人,前车师王帕沙曼对这一切恍若未闻,本人既不出现,也不曾派人前来,摆明了态度要置身事外。

    西域各国前来的武士商贾,倒是有不少出现在场外。

    “宜禄,你可知此事缘由?”许泓见秦谊等人匆忙赶来,问道。

    秦谊目光在不远处的阎妍等人处一扫而过,说道,“在城中听人议论,似乎是西凉军华雄、太平道管亥等人见色起意,意图凌辱那边三位女子,被那白袍少年所救,一起逃出城来。”

    “上行下效,这西凉董卓、太平道行事,当真越来越不堪了!”许泓生性平和,却也动了怒火,显然华雄等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他的容忍底线。

    诸子传人素来有行走天下之举,年少时以游历山川地理、增长自身见闻为主,年纪稍长以后,则视个人兴致及能力专长,选择不同的方式入驻中原,以实践自身抱负:

    或为地方官员,治理一方郡县,如墨家前辈传人杜诗。杜诗曾任南阳太守,发明冶铁水排,以此铸造农具,用力少而见效多;又修治陂池,广开田土,使郡内富庶起来,在当地有“杜母”之称。

    或入边军为将,护得边境安宁,如兵家上代传人段颎。段颎历任中郎将、护羌校尉、议郎、并州刺史、破羌将军、太尉等职,与羌人作战先后达一百八十次,斩杀近四万人,最终平定西羌,并击灭东羌,以功封新丰县侯。

    或在民间行走,救助乡野村民,如道家今世传人葛玄。葛玄年纪虽轻,但生性喜好遨游山川,与人论道,又好炼丹制药,入世救人,在其家乡丹阳郡一带,已有“小仙翁”之誉。

    许泓青年之时也曾在西凉从军,在时任护匈奴中郎将的张奂麾下效力,与董卓有数年同僚经历,对董卓的为人行事颇为熟悉,他后来离开西凉返回碎叶城,也与看不惯董卓等军中悍将有关。

    至于太平道,十余年来以符治病,愚弄百姓,不事劳作,在许泓这位农家传人看来,自是祸国殃民之辈。

    “董白姐姐既在城中,为何不替董卓管教一下华雄?”公孙雯有些不解。她与董白在诸子学苑往来较多,对董白的印象还算不错。

    秦谊与董白最为相熟,在旁边搭话道,“董卓以武力治军,辅以个人恩惠,并无是非准则,麾下悍将大多桀骜不驯,在董白面前或许有所收敛,背后如何行事,恐非董白所能掌控。”

    “有一班阳奉阴违的属下,董白姐姐其实也蛮可怜的。”公孙雯听罢,一双清澈水灵的眼睛中露出忧色。

    班卫喟然叹道,“董卓暴戾,但尚有些许见识,行事略有顾忌,他在世之日,自能镇住这班悍将,若一朝横死,遭殃受苦的,却是远不止董白一人。”

    众人虽在汉家朝堂之外,但秉承诸子传统,对时局一向关注。

    如今汉天子刘宏偏宠十常侍,关东门阀只知结党营私,朝堂内外多有董卓之辈,漠北有鲜卑虎视眈眈,地方有太平道愚民生事,眼见天下大乱将至。

    一念及此,场上气氛顿显沉重。

    “那白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竟能从华雄、管亥手下救人,想来胆色、实力均有过人之处,雪晴欲请他过来与大家相见,不知许师可否应允?”公孙雪晴明眸一动,说道。

    她见白袍少年人才出众,却是暗中动了心思,想为小妹谋求姻缘。一旁的班卫与她心意相通,自是明白个中缘由,并不作它想。

    许泓略一思忖,颌首道,“既然如此,就连那三位女子一并请来吧。”

    “好的呢!”公孙雪晴欣然答应,转身一把拉过公孙雯,轻声笑道,“小妹陪我一起过去吧。”

    姐们俩上前道明身份来意,又说出与韩龙的关系,白袍少年与阎家三女并不多疑,随公孙姐妹过来与众人相见。

    许泓听阎妍说出姓名来历,欣然道,“十余年前,许某与令尊同在张奂军中,在长安曾有数面之缘。当年阎不疑善谋之名,在西凉边军可谓尽人皆知。”

    阎忠,字不疑,乃是凉州名士,原籍汉阳,曾任信都县令,后任张奂军中幕僚,以善谋、明察闻名。

    “许世伯!”阎妍三女一听,自是与许泓重新见礼,心情大是不同。

    “这位少年俊彦是?”许泓望向白袍少年,向阎妍问道。

    阎妍这才省悟自己还不曾问过恩公姓名,俏脸一红,致歉道,“真是怠慢了,还请恩公告知来历,他日自当报答!”

    白袍少年不以为意,温和一笑道,“某乃赵云,常山人士。路见不平,自当相助,义之所在,谈何报答!”

    河对岸的羌人队伍中,为首数人高鼻深目,身穿兽甲,头插鸟羽,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正听探子禀报此事前因。

    “哼!一群无耻鼠辈!当真枉自为人!”一道冷哼出自居中女子口中。

    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冰肌玉骨,欺霜赛雪,身姿妙曼,背披一件白旄大氅,正是“石帅”北宫泰的独女,当今诸羌三十六种的共主,大豪帅北宫玉。

    她为女儿之身,对恃强凌弱、侮辱女子的华雄等人自是厌恶至极。

    “那阎家小女,生得确实可人,韩某膝下若有一子,必定上门提亲!”

    说话之人三十有余,身形高瘦,手足颀长,神情冷漠,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乃是西凉有数的豪强,金城韩遂,字文约。

    “文约虽然无子,却有一女待字闺中,素闻阎家小子惊才绝艳,尚未婚配,何不招之为婿,也是一段佳话。”

    旁边这人身长八尺有余,身体洪大,面鼻雄异,有一半羌人血统,也是西凉排得上号的人物,武威马腾,字寿成。

    马腾不过是戏言,韩遂却听得心中一动:金城韩家、阎家向来处于竞争状态,如今韩家虽占优势,但后继乏人;阎家却正好相反,若能联姻,则西凉之地,怕是连“暴罴”董卓也得礼让三分。

    众人闲谈之间,场上韩龙三人胜负将分。

    管亥心底憋屈不已,自开战到现在,他连一次完整的攻击都未达成,每次招式出到一半,韩龙的长剑必然刺向他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变招防御。

    旁人大多认为他以力量见长,其实他最大的优势是速度,但偏偏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却被韩龙彻底压制。

    一旁的华雄也不好受,他素来以力量自负,除了“暴罴”董卓,他在力量上还未曾输给过任何人。

    但韩龙以一柄轻薄长剑,对上他的凤嘴大刀,每次刀剑交击,都有一股毫不逊色的大力传来。且两般轻重不同的兵器施展开来,体力消耗差距甚远。

    斗到现在,两人自知败局已定,但要他们当众认输,却又心有不甘。

    其实华雄、管亥所学,多是马上交锋、大开大合的本事。

    若论驰骋沙场、斩将夺旗,任何一人的战绩恐怕都不下于韩龙,但这般步战对决,无疑于以短击长,能支撑到现在,已是相当不易。

    “韩龙,你与我等素无冤仇,难道一定要分出生死,才肯善罢甘休么!”管亥终究心生退意,低声喝道。

    韩龙手中剑光不减,冷然道,“生死倒是不必,但几位总该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些许代价!”

050 鎏金镗 绝影 下

    华雄环眼一瞪,“你待如何?”

    “这却不由韩某决定。”韩龙哂然一笑道,“尔等要么自行放下武器,要么被我打掉武器,过去听凭三位姑娘发落!”

    “欺人太甚!”华雄、管亥闻言大怒,出手更见狠厉。

    兵法有云: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又云:兵贵胜,不贵久。

    韩龙深知两人绝不会束手就擒,方才之言正是要激起对方怒火,怒则容易失去理智,露出破绽。场外各方势力云集,敌我难辨,绝不利于久战。

    果然不出韩龙所料,对面两人怒而出手,华雄刀沉费力,首先露出破绽。

    “着!”韩龙轻喝一声,人随剑走,疾刺华雄左边肩胛。

    “剑下留情!”场外校尉府一方,以李傕武力最高,最先看出危险,出手相救已然不急,只得丹田运气,大喝一声。

    韩龙忽然心生警兆。

    嗖~!

    有利箭破空而来。

    好个韩龙,人在半空,腰腹一拧,白虹剑改刺为格。

    叮~!

    一枝利箭擦过华雄面目,狠狠撞击在白虹剑身上,余势未尽,韩龙借势凌空一翻,退开两丈有余。

    嗖~!

    瞬息之间,又是一枝利箭破空而来,直取韩龙咽喉。

    韩龙双手握剑,心神浸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起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利箭飞来的轨迹,白虹剑决然劈下!

    叮~当!

    利箭被长剑从中劈为两片,跌落在地,再无半点威胁。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至此场上众人才反应过来,满场皆惊!

    唏律律~!

    嘹亮的马嘶声中,柳叶河流下游转出无比诡异的一骑,人马俱呈乌黑之色,明明艳阳当空,却散发着阵阵阴寒,竟似魔王降临到了人间---

    董卓收起铁胎大弓,握住横放在良马“绝影”背上的凤翅鎏金镗,跨马肃立河畔,目光扫过场上的众多女子,最后停留在阎妍身上。

    阎妍也在打量着董卓,金城与陇西两郡相邻,她并非第一次见到董卓,但却是首次正面看清这个号称“暴罴”的西凉魔王。

    董卓给阎妍的第一感觉是强大:体魄雄健,四肢粗壮,腰大十围;座下一匹乌黑色大马,体高不下八尺,头尾超过一丈,在原地轻踏,竟给人随时绝尘而去的错觉。

    他手中兵器奇特,闪着幽幽的血光,近乎两丈长短,看上去十分沉重。

    董卓给阎妍的第二感觉是邪恶:满面横肉,肤色黝黑,两只小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烁着贪婪好色的光芒。

    看着前方的美人,董卓只觉得心底一阵火热,蠢蠢欲动,想到荒唐处,不由狰狞地一笑,左手缓缓挥出。

    如雷的马蹄声轰然响起,一面绣着飞熊的血色大旗出现在董卓身畔,大旗后面,不断有铁骑疾驰而出,络绎不绝,不下千人之数。

    上千铁骑分两路散开,将场上所有人团团围住,铁甲寒意凛冽,长矛森然如林,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幽幽冷光。

    董卓轻夹马腹,座下绝影马奔走如飞,数息之间,已到场中。除董白、李儒等人外,各方势力均面色大变。

    “董卓,你这是何意?”北宫玉俏脸一寒,率先质问道。

    “此处乃我戊己校尉府驻地,尔等在此打斗生事,某家岂能坐视不理!”董卓目光肆无忌惮地掠过北宫玉妙曼的身姿,傲然道。

    “石帅”北宫泰自败于“剑宗”王越剑下后,不知所踪,传闻其身受重伤,已不治而亡,是以董卓对北宫玉并不如何忌惮。

    北宫玉被董卓目光扫过,只觉浑身一寒,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还待再言,一旁的韩遂以目示意,轻轻摇首。

    董卓不再理会北宫玉,径直望向韩龙,森然道,“小子何人,可敢给某家报上名来?”

    “左冯翊韩龙。”韩龙凛然道。

    韩龙从董卓身上感受到一股暴戾无匹的强悍气息,为他生平罕见,似乎仅在恩师王越之下,不由暗中戒备,同时生出些许兴奋。

    “能接下某家两箭,本领倒是不差,却不知你在某家凤翅鎏金镗下,又能走出几招?”董卓人称“暴罴”,性情极其残暴,又极爱护短,麾下悍将华雄技不如人,他自然想要找回颜面。

    “董卓,十余年不见,今日故人重逢,你不来找许某,倒和小辈计较起来了!”不待韩龙搭话,许泓策马上前,挡在董卓身前。

    许泓深知董卓早入炼神之境,乃是宗师以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一杆凤翅鎏金镗打遍西北无敌手,哪里放心让韩龙独自对敌。

    董卓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阴沉地盯着许泓。

    “父亲大人!”董白急忙上前,轻轻一拉董卓的衣襟。

    她在碎叶城留驻数月之久,承蒙众人多方照顾,自然不愿其父与许泓一方发生冲突,她若预先知晓场上剑客来自碎叶城,怕是早就出面调解了。

    “桀桀桀~!董某并非不可理喻之人!”董卓忽地放声大笑,“只是今日之事若就此作罢,别人还当我董卓麾下无人,不如再赌斗一场如何?”

    “你待如何相斗?”许泓问道。

    “双方各出三将,引三百骑卒交锋,生死不论,直至一方认输为止!”董卓目光扫过碎叶城众人,似要择人而噬,“某家倒要看看,是我西凉军飞熊铁骑厉害?还是你碎叶城七河义从厉害?”

    “暴罴”董卓名列大汉三边十杰之首,并非只是一介莽夫,相反,他深谙治军之道,既知以利诱惑三军,也懂以名激励部下。

    他麾下三千飞熊铁骑,大多出自昔日段颎麾下的西凉军精锐。

    胡汉交杂,人人身经百战,这般悍卒最是服膺强者,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强者,莫过于能够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走向胜利,一如当年段颎所为。

    除了找回场面,董卓也欲借机展示兵威,以震慑场上各方势力。

    事情发展至此,已非许泓所愿,他有心单挑,但自知并非董卓对手,若要联袂韩龙、申屠越等人出手,则必成混战之势,心下不禁踌躇。

    “若许兄不敢应战,直接认输也未尝不可!”董卓冷声喝道,言语间顾盼自雄,尽显枭雄之姿。

    “许师!”韩龙、申屠越俱都望向许泓,求战之色,溢于言表。

    阎妍心知此事由自己三人而起,有心出战,又自觉实力相差甚远,对这次冒然背着父兄西来,已有懊悔之意。

    赵云似已看出许泓心下顾虑,正待上前相助,外围的飞熊铁骑忽地出现一阵骚乱。

    ------------

    柳叶河上游一处山丘上,两名道人并肩站立,居高临下,眺望场上纷争。

    右手之人神态飘逸,黄巾束发,一身金丝杏黄道袍,正是太平道大首领、大贤良师张角;左手之人样貌、服饰全都平淡无奇,却是此前在交河城广场出现过的无名道人。

    “‘暴罴’董卓行事,果然不出本座所料!”无名道人收回目光,怡然道,“此番所谋之事,把握又多了两成!”

    “于师运筹帷幄,先胜于庙算,弟子深感佩服!”张角神态恭敬道。

    原来这无名道人竟是张角之师,“上师”于吉。此番呈现出来的面貌与在鲜卑王廷大不相同,却是易容所致。

    “那管亥能引得华雄入瓮,也算有勇有谋,倒不妨任为一方渠帅。”于吉随口道,“我教中信徒虽多,良将却颇为欠缺。”

    “谨遵于师之命!”

    “老三那边,情况如何?”

    “自数月前败在那陆翊剑下,三弟一直在漠北静养,那和连以事败为由,仅愿支付半数酬劳,三弟颇为愤懑,留在漠北,也有督促商讨之意。”

    “我太平道的好处,岂容竖子克扣!待冰川决战之事一了,他自会乖乖付出双倍代价!”

    于吉嘿然一笑,神色难明,“倒是那陆翊颇出本座意料,只怕当年班勇年少之时,与之相比,也有所不如。”

051 方天戟 赤菟 上

    诸子门学,百草园。

    自许泓等人离开碎叶城后,碎叶城就进入半戒严的状态,将近三千七河义从分为三拨,轮流当值。作为城中仅留的两名高端战力,许褚与公孙大娘轮流驻守在尚贤坊中。

    今日公孙大娘当值,许褚回到百草园,躺在一根大树枝上,闭目休憩,树下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在独自忙碌,正是韩小雨。

    “许大哥,你是不是喜欢大娘?”韩小雨忽然仰头问道。

    许褚“腾”地坐了起来,黝黑的脸庞有些发红,责怪道,“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韩小雨“嘻嘻”一笑道,“许大哥害羞了呢!看来我说得没差了。”

    许褚脸皮毕竟比较厚,很快不再忸怩,问道,“小雨点,你怎生看出来的?有那么明显么?”

    “也不是很明显啦!不过,每次许大哥见到大娘的时候,眼神都明显不一样呢!”韩小雨停下手头的活计,望着许褚,一脸认真。

    许褚见状,忽然灵机一动,跃到韩小雨身边,陪着笑脸道,“小雨点,许大哥对你好不好?”

    “哎呀,许大哥笑得有点吓人呢!”韩小雨先是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然后掩嘴偷笑,“我知道了,许大哥是要找我帮忙,对不对?”

    许褚“嘿嘿”笑道,“对对对!我看你年纪不大,懂的却不少,韩老二总说女人最了解女人,能否教我怎样讨得大娘的欢心呢?”

    韩小雨小脸上露出谜一般的自信,欣然道,“帮你可以,但许大哥也要帮我一下才行!”

    “行!”

    许褚毫不犹豫,一拍胸脯道。

    “我要你教我烤开河鱼!”

    韩小雨拍手笑道。

    许褚一愣,随即大笑,“教你没问题,不过烤鱼可不像吃鱼那么美妙,不仅麻烦,还需要天赋,你学来作甚?”

    韩小雨双眸变得明亮起来,神色间满是向往,“我娘亲说过,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那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呢?”许褚急切地问道,“也是先抓住她的胃么?”

    韩小雨神色间充满不屑,嗔怪道,“当然---不一样啦!”

    ------------

    交河城外。

    “这等热闹之事,怎能少了我甘宁!”一道年少轻狂的声音清晰传来。

    话音未落,几名拦路的飞熊铁骑发出闷哼,纷纷自马背上跌落,甘宁神气十足,肩扛长刀“断浪”,策马闯入场中。

    “好胆!”董卓暴喝一声,全身铁甲下血色气芒一闪即逝,挥起凤翅鎏金镗,往下就砸。

    他挥镗之时,人马距离甘宁尚有三丈来许,瞬息之间,绝影马已经赶到甘宁近前,鎏金镗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甘宁头顶。

    “来得好!”

    甘宁战意盎然,举刀格挡。

    “当心!”许泓大喝示警,同时策马上前接应。

    甘宁长刀刚与鎏金镗相接,只觉一股重逾峰岳的大力传来,已然知道不妙,“哇呀”一声怪叫,顺势倒跃下马。

    悲鸣声中,甘宁那匹坐骑被董卓一镗砸瘫在地,脊背整个断裂,半个身体血肉模糊,眼见不活了。

    暴罴一击,竟恐怖如斯!

    场上各方高手均看得神色一震。

    董卓看似随手一镗,实则悄然动用无双之力,意在立威,见许泓上前,便勒马不再追击。绝影马一声长嘶,扬起前蹄,似有得意之色。

    甘宁侥幸未伤,虽然一向胆大好险,面上也不禁微有惊容。

    许泓见状,再不犹疑,向董卓道,“这场赌斗,我碎叶城接了!”

    董卓仰首大笑,畅意至极,倏然笑声一停,大喝道,“李傕、郭汜何在?”

    “末将在!”李傕与郭汜纵马出列,来到董卓身前听令。

    董卓目光如刀,森然道,“你二人共领三百飞熊铁骑,与七河义从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但请主公放心!”

    李、郭二将轰然领命。

    “华雄!”董卓冲华雄冷喝道,“你技不如人,折了我军中锐气,本应责罚,某家特许你戴罪立功,随李傕、郭汜一起出战。如若不胜,二罪归一!”

    华雄起初面有愧色,听到后面不禁战意激昂,决然道,“如若不胜,任凭主公处置!”

    董卓见华雄留在原地不动,双眼闪过一道冷冽,“堂堂西凉军将,难道还要再次与人步战不成?”

    华雄丑脸一红,急忙入队取过一匹战马。

    许泓见董卓如此安排,心下略定,对碎叶城众人道,“此战由申屠越、韩龙、甘宁领军出战,切记不可呈匹夫之勇!”

    他最后一句话,主要是在告诫甘宁。

    与重骑群战,自然不宜再使短兵,韩龙、甘宁披挂整齐,持矛上马,并立申屠越两侧,摆明要由申屠越主持战阵。

    若论个人武力,自是韩龙最强,但若论与七河义从的熟悉程度,则又以申屠越为首。这一点不仅许泓知晓,韩龙、甘宁均十分清楚。

    出战人马既定,董卓麾下大军散开,让出河西空地,供双方冲锋使用。

    ------------

    远处山丘。

    “咦!飞熊铁骑阵战七河义从?”张角见双方调兵遣将,微感意外,“人说董卓暴戾无常,今日观他行事,倒非一味鲁莽。”

    于吉神色无波,似乎远处发生的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淡然道,“董卓能有今日成就,靠的自然不止胆色勇力,更在他一向识得时务。”

    张角微一思忖,已然明白于吉言下之意,颌首道,“若董卓今日以人马数量取胜,碎叶城一方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但若以同等兵力阵战而胜,纵使王越亲临此地,也无话可说。”

    “不过那许泓胆敢应战,对七河义从必有一定信心,否则不如发起单挑或者直接认输罢了!”张角言语之间,对碎叶城与许泓显然并不陌生。

    “呵呵呵,双方均摆出了锋矢阵!”于吉目视场上动静,有些兴致盎然,“飞熊铁骑人强马壮、甲固兵利,连檀石槐的鲜卑狼骑也无法正面抗衡,七河义从成色究竟如何,今日倒是正好见识一番!”

    锋矢阵,向来为骑兵冲锋所用,非兵精将勇不能发挥足够威力。

    上阵的七河义从、飞熊铁骑受人数场地所限,并没有太多转圜余地,硬碰硬地正面冲锋反而是最佳的战术。

    ------------

    蹄声如雷!

    场上六百来骑的气势似已胜过千军万马,双方战前拉开的里许距离,在骏马蹄下片刻即至。

    “掷~!”

    当双方前锋的距离拉近到十来丈时,负责指挥的申屠越、李傕同时下达了指令,六百骑士同时弯向马腹,各掷出一波短矛。

    矛如雨下!

    与普通箭矢不同,这种近距离投掷的短矛对重骑的杀伤力极大,矛雨覆盖范围内,除了武力极强者又或运气极佳者,双方骑士纷纷中矛,高速的冲撞之下,中矛者大多跌落马下,死于非命。

    “刺~!”

    掷出短矛之后,骑士们端起长矛,借助马力往前冲刺,这是一场装备与力量的较量,惨烈程度比刚才有过之而不及。

    一轮冲锋之后,场上还能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已经不到半数,剩下的骑士或多或少都有少许伤势,看上去双方人数相当,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以场上的情形看,只需再来一轮冲锋,恐怕双方的骑士就快伤亡殆尽了,能决定最后胜负的,非几名高端战力莫属。

    场上幸存的双方骑士,以及场外的董卓、许泓,大家均能看出这个结局,但没有人罢手或者阻止。

    若一方占得明显上风,这场对决反可提前结束,让更多的人可以活下来,但势均力敌,既是双方骑士的骄傲,也是双方骑士的悲哀。

052 方天戟 赤菟 下

    “够了!”就在双方骑士策马掉头,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一名娇俏女子赤手空拳出现在决战场中。

    “小妍姐!”小蛮、阿娇见状,急忙冲上前去。

    “此事既然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终结,不必再让更多人为此丧命。”阎妍双目悲怒交集,冲董卓道,“我,金城阎妍,愿向董卓大人发起挑战!”

    满场皆惊,没有人料到了眼前情形,连决战中的双方也暂时罢手,望向场上最有资格决定此事走向的董卓。

    “我,金城小蛮(阿娇),愿向董卓大人发起挑战!”小蛮、阿娇二女侍立阎妍左右,齐声喝道。

    三女这是要以自己的死亡,换取七河义从剩余骑士的生存。

    碎叶城众人救了三女,反而赔上了一百多条性命,还即将再赔上近百条性命,阎妍实在无法坐视,否则余生之中,恐怕再难安宁。

    义之所至,死生为轻!

    白袍少年赵云见状,明知不敌董卓,也忍不住要上前挑战。

    他刚一迈步,已被许泓策马挡住。

    “稍安勿躁,且看董卓如何处理!”许泓低声喝道。

    许泓对董卓颇为了解,知道这场挑战绝对打不起来,倘若他或赵云上前,董卓必将借机大肆出手,则己方所有人恐怕无一幸免。

    碎叶城年轻一辈半数在此,他又岂能如赵云一般,仅凭一腔热血行事?

    “桀桀桀~!”董卓那恶魔般的笑声在场上倏忽响起。

    “挑战某家?三位美娇娘若在床榻之上,或许还能陪董某大战百十回合,若要动刀动枪,怕是某家一镗下去,你等便香消玉损,如何使得!”

    “无耻之尤!”三女何曾见过这等邪恶之徒,不禁面红耳赤,齐声呵斥。

    “此番对决,事涉我西凉军威,岂容旁人干扰!”董卓面色一冷,大喝道,“来人!给我驱开三人!”

    一队飞熊铁骑持矛纵马,逼向阎妍三女。

    “退开!”为首的都伯见阎妍三女不顾矛锋,原地站立不动,抬手挥动长矛,作势朝三女肩背抽去。

    眼见阎妍三女仍不闪避,都伯双目中残忍之色渐浓。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百战余生的本能让他试图翻滚下马,但一道凌厉的劲风已瞬间穿过他的颈项,又将后方两骑串在一起,撞落马下!

    “来者何人?”观战的董卓也是一凛,他素来以力大善射闻名,但比起这一箭来,却又明显不如。

    吼~!

    龙虎一般的嘶吼声中,柳叶河下游出现一骑,那马浑身赤若火焰,神骏如龙,蹄若踏云,马背上一道雄伟的身影傲然端坐,肩扛一杆硕大无朋的银色重戟,状若天神!

    这一刻,除去董卓、许泓等寥寥数人,场上千余人马俱为那一人一骑所震慑,浑然忘却了一切。

    “某,五原吕奉先!”

    一道金石交击的大喝在天地间炸响,众人全身一震,猛地缓过神来。

    董卓一听此名,心下微惊,断然喝道,“元江,速领本部人马出击,给某家拦下此人!”

    一将手持精铁长枪,自董卓身后应声而出,带领麾下二百余骑,呼啸迎敌,正是董卓麾下有数的骁将,武威人张济。

    “一群杂鱼,全都死开!”不待张济领人赶到,吕布一声冷喝,赤菟马奔行如飞,已杀向距离最近的李傕、郭汜等人。

    “哇呀!”郭汜怪叫一声,粗壮的身躯以惊人的速度扭转过来,长矛直捣对方胸腹。他久经沙场,十分悍勇,用的是以命换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与此同时,李傕也回马迎敌,掌中狼牙铁棒自侧面扫向吕布腰腹,用的正是围魏救赵之计。

    吕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胯下赤菟马忽地加速,轻松避开李傕的攻击,大戟顺势一翻,与郭汜的长矛碰个正着。

    哐~!

    吕布人借马势,这一击犹如雷霆降世。郭汜只觉得双臂如受万斤之力,虎口崩裂,精铁长矛瞬间脱手,庞大的身躯倒撞飞出,跌落马下。

    赤菟似乎不受惯性影响,在快速冲刺中,竟如行云流水般转而侧行,吕布掌中大戟轻轻一挥,又攻向一旁的华雄。

    “杀!”华雄知道此时绝不可后退,否则必死无疑,掌中凤嘴刀带着破空之声,向吕布胸腹斩去。

    吕布掌中方天戟不可思议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正挑在华雄凤嘴大刀的七寸之处,华雄浑身一震,连人带马退出丈许。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张济等人尚在半途路上。

    “众将退下!”暴喝声中,在后方观战的董卓终于动了。

    董卓这一动,犹如熊罴搏虎,杀气有若实质,沿途左右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人马行动俱都在变缓,唯独董卓其行如风,胯下绝影马倏忽窜出,沿途竟有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像。

    转眼间董卓已来到吕布附近,浑身血色真气流转,凤翅镏金镋举重若轻,攻向吕布头部。

    “哼~!”感受到董卓的惊天杀气,吕布不再理会华雄等人,全身火焰真气盘旋,一人一马竟似完全不受董卓的气势影响,赤菟马顷刻间加速,来到董卓侧面,方天戟直挑董卓胸腹要害。

    董卓双眼变得血红,连人带马突然消失,几乎同一时刻,他在吕布的背后出现,鎏金镗向着吕布脑后砸去。

    吕布一声怒哼,人马俱都变得模糊起来,董卓一镗将他轰然砸开,却发现只是砸到了一个幻影而已。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已经完全被狂暴的沙石占据,处处充斥着惊人的力量风暴和空气撕裂带来的奇异尖啸声!

    十余名躲避不及的飞熊铁骑被交战双方劲气波及,顷刻间死于非命,李傕、郭汜等人狼狈不已,堪堪避开这片绝地。

    如此实力,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当真如探囊取物!

    董卓与吕布不停地动用无双战技与对方争斗,往来数十回合后,两人终于再无余力动用无双劲气了。

    但他们出手速度依然超出场外大多数人的想象,只有许泓、韩龙等寥寥数人能清晰把握住两人的动作。

    轰~!

    一道惊雷在场中炸响,众人只觉得耳膜作疼,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是交战以来两人的兵器首次相碰,一道惊人的力场自交战中心沿沙地以波纹状快速扩散,沿途的人马俱被抛飞。

    场中两骑终于分开。

    “西凉董卓,其名不虚!”吕布那特有的金石交击声再次响起。

    “并州吕布,亦非凡类!”董卓双目微眯,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名比自己小上十余岁、功力却丝毫不逊于己的绝世猛男。

    “你与阎家小女有旧?”董卓沉默片刻,开口问道,“若某家纵兵围攻,你可能护得三女周全?”

    “不能!”吕布傲然答道,“在某方天戟下,你可能护得诸将周全?”

    “呵哈哈哈哈哈呵!”董卓忽然纵声大笑,“不想吕奉先竟是如此惜花之人!也罢,看在奉先面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似乎没有料到董卓会如此易与,吕布英挺的面目上露出一丝诧异。

    “奉先,他日有闲,可来我军中一叙!”吕布的反应似在董卓意料之中,他转而招呼麾下众人,“儿郎们,随某家退走!”

    董卓军素来敬服强者,包括李傕、郭汜、华雄等悍将在内,没有人对董卓作出的决定表示不满,众人带着百余具同僚的尸体,转眼间撤得一干二净。

    阎家三女一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神情呆滞,犹如身在梦境。

053 云海苍茫 剑气冲霄 上

    拂晓时分;博格达峰北麓。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踏破了天地之间的寂静。

    一青一紫两骑来到近前,蹄声骤停。陆翊转头望向珞伽,轻吁一口气道,“总算及时赶到了!”

    此时,珞伽所中醉心花之毒早就已经不药自解。

    她抬头仰望,只见暗淡星光之下,博格达峰巍然矗立,蓝蒙蒙的云雾弥漫天际,雪山冰峰矗立在深蓝色的空中,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

    珞伽一贯自负,但在这天地间的神迹面前,也不得不承认自身的渺小。

    “天色将明,离瑶池可还有不短的路程,希望不会错过决战的开场。”珞伽言罢,取下牛皮酒袋,仰首畅饮。

    自阴山到博格达峰不下数千里地,途中多有黄沙戈壁,一个月来两人夜以继日赶路,近乎马不停蹄,人马俱显疲惫。

    珞伽一番畅饮之后,精神大振,双眸变得分外明亮。她又取过一袋酒水,递到紫骍马嘴前,转眼喂下半袋。

    “接着!”珞伽轻喝一声,将剩下的半袋酒水抛给陆翊。

    陆翊接过酒袋,一边喂给铜爵马,一边苦笑道,“原本只有一个酒鬼,如今倒好,变成了三个!”

    这两匹马也是奇怪,竟和珞伽一般爱饮美酒,而且饮下酒水后,精神气力更涨几分,让陆翊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陆翊自己何尝不是怪胎,虽然不能饮酒,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几千里路赶下来,无论身处何地,他总能无声无息地准备好补给。

    两人双马稍事歇息之后,沿着山峰北坡向上攀登。

    时候已是初冬,一路目力所及,山涧水浅流缓,草木已见枯黄,林中隐现着狍鹿、棕熊等野兽的身影。

    将近隅中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位于山腰的瑶池,眼前豁然开朗,湖光云影,晶莹如玉,雪峰倒映,景色清绝;远眺东南方向,但见三峰并起,突兀插云,状如笔架,正是博格达主峰。

    瑶池西北面的空地,此刻早被黑压压的人群占据,粗略一看,怕是不下千人;西南、东北两面俱为悬崖峭壁,阻断了通往对面主峰的道路。

    “陆大哥!夜叉嫂子!”

    陆翊、珞伽甫一露面,就被甘宁看在眼里,他展开身法,几个起落,来到两人身前,显得十分开心。

    甘宁这番举动,早惊动了场上多方势力,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公孙雯见陆翊出现,先是一喜,待看清他身旁的女子样貌后,小脸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即悲从中来,转身扑进二姐公孙雪晴怀中。

    韩龙本欲上前,见到夜叉面具女子,嘿然一笑,留在原地。

    吕布瞥见两人,冷哼一声。

    “吕大哥认得那两人?”一旁的阎妍见状,出声询问。

    “不熟!”吕布冷声道。

    董卓目光掠过珞伽高挑妙曼的身躯,邪异之色一闪即逝,“鲜卑夜叉瞳!她旁边那背剑的小子是谁?”

    董白附到董卓耳边轻言几句,董卓微一颌首,不复言语。

    鲜卑群豪聚集之处,目睹珞伽与陆翊联袂而来,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人对视一眼,似有所思。

    昂~!

    就在此时,忽有一道清啸自山下传来,由远及近,愈趋响亮,来速竟至匪夷所思的地步,渐如黄钟大吕,响彻云霄。

    清啸声倏忽而止,只见瑶池西南角高逾十丈的陡峭山崖上,蓦地出现一名身躯雄伟如山、气息深若渊海的布衣男子。

    “哈哈哈~!”布衣男子对面山崖忽然有人纵声大笑,回音轰传千山万壑之间,良久不绝。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瑶池另一侧的峭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名魔神一般的华服男子,容颜俊伟至极,白发如雪,披散两肩,双目神光内蕴,气势威慑众生,令人难以测度。

    “剑宗”王越,“邪尊”慕容轩。

    这一刻无须任何言语,场上所有人心底,均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两个名字。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慕容轩目若电闪,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霍然望向对面的宿敌,“王兄,久违了!”

    两人最后一次交手,已是十六年前;师门之间的恩怨,更有百年之久。

    距今一百又八年前,时任汉军假司马的班超率墨家剑客三十六人,在鄯善国突袭匈奴使者营地,阵斩乔装出行的右日逐王。

    五十年后,班超幼子班勇出任西域长史,三年间领兵连败匈奴伊蠡王、北单于,以及前右日逐王之子呼衍王。呼衍王不甘失败,恃其个人武力,邀班勇决战天山祖峰之巅,不料败于班勇剑下。

    呼衍王退居弹汗山,并收鲜卑少年慕容轩为亲传弟子。

    次年,班勇心力俱尽,逝于雒阳。

    又十年(公元137年),呼衍王自知大限将尽,携慕容轩南下,在雒阳郊外与班勇传人赵宁及其两名弟子相见,不久油尽灯枯,在弹汗山坐化,留下一名遗腹子,是为檀石槐。

    时年,慕容轩十八岁,突破炼神,成就绝顶;王越八岁,入赵宁门下三年;吕梁九岁,入门两年。

    其后数十年间,慕容轩既传授檀石槐武道绝学,又助其一统漠北、建立鲜卑王廷,以报呼衍王收养授艺之恩。

    汉建和三年(公元149年),三十岁的慕容轩曾南下寻赵宁一战,双方各有顾忌,并未分出胜负。

    时年,王越二十岁,甫入绝顶;吕梁二十一岁,方与慕容嫣成婚。其后五年间,慕容轩又多次南下挑战赵宁,均未能分出胜负,遂回到弹汗山闭关潜修。

    汉延禧元年(公元158年),慕容轩功力臻至绝顶巅峰,应檀石槐之请,出手重伤吕梁,并迫胞妹慕容嫣改嫁檀石槐。

    次年,赵宁因弟子吕梁走火入魔而逝,慕容轩南下约战王越,虽然略占上风,却拿王越无可奈何。

    此战之后,慕容轩转而行走天下,参悟天地造化,终于在五年后勘破虚空,成就宗师。他自觉已有把握了结师门恩怨,遂再次寻王越交手,孰料王越五年间功力突飞猛进,竟先他一步破虚。

    两人短暂交战后,慕容轩心有所系,主动罢手,提出冰川之约,并放言将由亲传弟子前去邀战。

    汉延禧九年(公元166年),在历时两年之后,慕容轩终于觅得一天赋绝佳的孩童,收为亲传弟子,是为“夜叉瞳”珞伽。

    两年前(公元178年),珞伽游历昆仑,突破炼神,成就绝顶。

    慕容轩自觉后继有人,可以与王越放手一搏,遂派弟子珞伽前去邀战。

    但此时王越早已隐居热海不出,外人难觅踪迹,直到太平道从段颎家人处入手,这才获知王越去向,遂有“夜叉瞳”珞伽西行碎叶城之举。

    “四十余年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王越语声慷慨,深邃的双目尽显沧桑,缓缓掠过天地山川,“多年的恩怨,正该在今日了结!”

    自两人在雒阳龙门初次见面,已过去足有四十三年,当初的垂髫孩童、风华少年,如今已过知命、花甲之年。

    期间,多少帝王将相、英雄美人,均已归作一抔尘土;无数功名利禄、是非成败,尽随江河东流不返。

    此时日近中天,但见冰峰巍然,有朵朵白云徜徉其间;碧空万里,与皑皑白雪上下辉映,幻化流转着七彩的光芒。

    “日照冰峰,美景当前,你我何不移足山巅,再作胜负之争,王兄意下如何?”慕容轩大半个身躯沐浴在七彩的光芒之中,宛如魔神降临世间,更添几分妖邪魅力。

    王越极为惬意地享受着温煦的光照,纵声长笑道,“虹藏不见,气寒将雪,能在天山祖峰与邪尊一决高下,足慰平生,慕容兄请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已从崖顶消失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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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墨香介绍: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方天戟、伏魔槊、断浪刀、羽翎扇、诸葛弩、无奏剑,钜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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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传人陆哥儿离开碎叶城,入世汉末中原,引出众多三国英杰看似熟悉却很不一样的戎马故事!三国之墨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墨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