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故郡守府。
大堂之中,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别部司马陈宫分坐两侧,上方一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披兽面吞头唐猊铠,看上去威风凛凛,正是温侯吕布。
“公台,若由本将率全军出战,夏侯惇实在不堪一击!”吕布目视陈宫,神色之间隐隐有些不大畅快,“何必让仲达、文远多此一举?”
吕布原本只剩下数百人马,后来沧月暗中征调三百精锐补充;年前张邈、陈宫派人邀请他入主兖州,临行之前,张杨命郝萌率兵两千相随;如今再加上陈留、濮阳的驻军,已有六千左右的兵力。
使者刘翊所说两千步骑,自然只是为了欺骗荀彧等人。
“将军即将牧守一州,岂能总是冲锋在前?”陈宫肃然道,“夏侯惇为曹孟德的族亲,又是兖州首将,若能够设计擒拿,则再取鄄城易如反掌!”
按照之前的谋划,吕布、张邈的大军分作两批,两人先率半数人马前来。陈宫佯作不知,被骗开城门,镇守濮阳的上千军士尽数被俘,濮阳陷落。
得知夏侯惇领军前来,陈宫再生一计,当即由张辽率数百骑兵加上部分降卒,出城前去诱敌,意在生擒夏侯惇。
在张辽诱敌的同时,其余人马在魏越、曹性的率领下,从西门悄然入城。
“唔~!”吕布此前远来是客,有些却不过情面,这才采纳陈宫的计策,现在听他阐明其中缘故,顿时有所领悟。
“公台,此前刘翊出使归来,你为何判定荀彧已经识破我等计谋?”张邈见状,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颍川荀彧,王佐之器;此人见识过人、才智非凡。”陈宫神色间略带敬佩,“鄄城一带易守难攻,尤其不利骑战。我让刘翊前去,不过怀有侥幸之意。”
说到这里,陈宫瞥了张邈一眼,继续道,“荀彧处事素来严谨,却未责问孟卓兄擅自放吕将军入境之举,反而以筹措粮草拖延时日,显然早有决断。”
“呃~!”张邈当即无言。
与荀彧、陈宫等人相比,张邈忽然发现自己的头脑不大够用。
“曹孟德在东海、下邳与陶谦大军相持日久,却不得徐州人心。”陈宫双目精光一闪,“若我等及时拿下兖州,则曹孟德进退两难,不足为患。”
“袁本初一向欲除张府君而后快,对本将也心存恶意。”吕布沉声道,“兖州之事,他势必不会袖手旁观!”
“此人虽然喜欢借刀杀人,却并非愚蠢透顶。”张邈捻须点头道,“他对曹孟德即使再有不满,但为了自家安危,必定不会坐视曹孟德覆灭!”
袁绍一直想杀张邈,却令曹操动手,其中的缘故,细思极恐。
张邈出自兖州名门大族,又曾迎立曹操出任州牧。倘若曹操真的动手,则不但落得恩将仇报的骂名,而且势必失去当地世家豪门的支持。
但曹操过去未曾动手,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动手。毕竟,放眼当今天下的势力分布,曹操与袁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然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既然如此,他张邈的身家性命,又岂能一直任由旁人掌握?!
“双方到底鹿死谁手,只看谁人能够抢先一步!”陈宫奋然道,“我已派人前去联络豫州刺史郭贡,邀其出兵北上!如此一来,霸业可图也!”
郭贡隶属于袁术阵营,与袁绍、曹操正是敌对关系。
“公台好算计!”吕布、张邈一听,忍不住齐声称赞道。
------------
几乎与此同时,瓠子河边的那场遭遇战已经分出了胜负。
张辽的骑兵突袭,虽然给夏侯军带来了一些损失,却没有能够突破防守阵型。即使有步兵跟上相助,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不得不仓皇败退。
“嗷~!”夏侯惇多年来的不甘,化作一声酣畅淋漓的嘶吼。
差不多快四年了!
将近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汴水北岸那一场阴影,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杀~!”情绪发泄之后,夏侯惇没有忘记率部追击。
“喝啊~!”一名都伯挥舞双戟,独自冲杀在最前方,正是陈留典韦。
他体型壮硕,行动更是异常敏捷,转眼追入逃兵丛中,铁戟每次挥出,必然夺走一条性命,有如洪荒猛兽降世。
有这等壮士冲杀在前,后方的军士更是士气大振,个个奋勇争先。
“娘亲耶!”
张辽的败兵被杀得哭爹喊娘,乱作一团,纷纷弃械跪地投降。
“不逃啦!”
“投降咧!”
“饶命哩!”
“铁蛋哥,手下留情!俺是瓠子河边的小铜锤哇!”
“狗剩兄弟,快收刀!俺是你二婶的堂哥的女婿啊!”
“驴日的栓柱,老子是你未过门媳妇儿的大哥,你还不住手!”
……
从乱哄哄的嘶吼声中,典韦等人发现敌军中有不少自己的亲朋好友,原本都是陈留、东郡的士卒。
“降者不杀!”夏侯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当即发出将令。
最近数年以来,兖州饱经战火创伤,人口损失惨重,何况是本地军中的青壮?如果能够收为己用,当然是再好不过!
至于张辽的骑兵,趁着这一场混乱,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夏侯校尉!”投降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挥动手臂,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许汴!”夏侯惇应声望去,认出那人正是东郡从事许汜的从弟,在别部司马陈宫麾下担任屯长一职。
“正是属下!”许汴涕泪交加道。
“濮阳城现在如何?”夏侯惇忍不住问道,“陈司马怎么样了?”
“陈留张府君引吕布军前来,说是出兵相助曹将军征讨徐州。”许汴面上惊容未消,“陈司马未曾防备,开城迎接,被当场拿下,濮阳城已经陷落!”
“对方有多少人马?”夏侯惇追问道。
刚才见到众多东郡降兵,夏侯惇对此已有预料,并没有太过吃惊。
“敌军本有两千步骑;算上城中被俘投降的士卒,大约不到三千。”许汴回答道,“况且我等不过迫于形势而降,如今见到校尉,自当弃暗投明!”
“唔~!”对许汴的这一番话,夏侯惇并没有质疑。
附近跪地请降的,有不少原来的濮阳守军,他谅许汴不敢当众信口胡说,否则必被旁人揭穿。
荀彧让他防备,可夏侯惇自有打算,他准备联合陈宫的人马,以攻代守。
眼前陈宫虽然不幸被俘,但吕布、张邈的兵力比他预计的还要略少,况且张辽首战败退,丢下了数百降卒。
此长彼消,又在东郡主场,夏侯惇在转瞬之间,心底已有决断,当即召来麾下司马、军侯,吩咐道,“收拢降兵,至城外五里扎营,明日一早攻城!”
时近黄昏;濮阳东门外。
在军士安营扎寨的同时,夏侯惇派出轻骑绕城打探,又带着典韦、许汴等人上前,亲自瞭望城墙上的敌情。
“想来那人定是温侯吕布?”典韦目光所至,清晰可见一道雄伟如山的身影立在城楼,头戴紫金冠,身披唐猊铠。
强者自有气息,在他凝视那人的时候,对方也投过来闪电般的一瞥。
“嘿~!”夏侯惇嘿嘿一笑,神色莫名道,“除了吕布,还能是谁?”
他虽然未曾见过吕布,但早就听过对方的诸多事迹:箭落檀石槐、勇冠平乐观、一戟会三英、诛董卓、战黑山。
人中吕布,马中赤菟。这个评价,如今已经在关东流传开来。
眼看吕布的身影从城楼上缓缓消失,典韦瓮声瓮气道,“身为武者,若不能与此人正面一战,必会抱憾终生!”
“此刻那吕布心中所想,只怕与洪飞并无差别!”夏侯惇忍不住大声笑道。他敢率部主动前来作战,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了壮士典韦。
洪飞,正是典韦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