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空武境
在困卦洞穴之中,李小和眼前的古尸幻化成了孤竹君的模样,旋转飞天在洞穴之中使出剑岳秋翎指,正对着李小和发招。郢君心知这古尸的厉害很大程度决定于他对于人心智的理解,尤其是能够瞬间琢磨到你在过往之中所害怕畏惧什么,他会立刻变化成这个模样,并且以其最犀利的武功来对付你。
眼见得古尸所化的孤竹君一招剑岳秋翎指打向李小和,幻化而出无数的指力就如同流星雨一般袭向李小和身子这边,李小和在情急之下,只得运功抵御,将体内的一股脑真气胡乱的爆发出来,竟然连连拍出三掌怒特掌法,一刹那间有三头青牛直奔身外,将孤竹君打来的许多道指力尽数荡散,然而这剑岳秋翎指与怒特掌的区别就在于一招是繁花乱眼,一招是凝神一击,怒特掌虽然强横刚猛,但是只有三只青牛奔腾而出,无法将对方零零散散的指力尽数抵挡,终究还有十几条锐利的指风从李小和周身环绕擦过,将李小和的外衣瞬间划开成了许多破布条,其中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血痕,一时间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这一招剑岳秋翎指虽然没有致命,但是其威力似乎绝不在那日烛青所使的手段之下,而且李小和此时的功力,显然不能够与对方的指力对决,才出了一招,便已经受了许多皮肉之伤。
如今李小和经历过的种种武学,道道险境,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孤竹君的深厚功夫,他虽然身不能动,却可以将郢君这样的高手压制在自己手下,掌控一切进入冰宫的高手。如今这个小小洞窟,比及当日的孤竹冰峰,空间还要狭小,这样的地方,如果与孤竹君交手,那便是更加无法逃脱他的掌控,一旦他将武境使出,就可以把整个洞穴充满,李小和自然逃脱不出对方的控制。
正当李小和思绪着如何对方眼前这位“孤竹君”的时候,对方似乎瞧破了李小和的心思,知他心中畏惧孤竹君的武境。于是“孤竹君”将那冰封的王座向后一靠,不再出招,而是右手三指一拈,无穷无尽的内息从指间微微飘散而出,当初孤竹君的内力从指尖散布而出,流溢四散,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形成了一种不世武境。如今这假的孤竹君故技重施,将体内的死亡之息发散出来,瞬间弥漫整个洞穴,这一来李小和的确不知所措,本来仗着涵听古韵这法宝可以与对方抗衡,但是如今涵听古韵这柄琴并未随身携带,这却明显要受制于对方强猛的武境了。
李小和连退数步,郢君虽然负伤,但是对对方的手段看得格外清楚,郢君勉强运起郢息,在自身周围形成一道屏障,将李小和囊括其中,抵挡对方死亡武境。此时这洞穴之中弥漫起死亡武境,周遭环境瞬间变成白骨森森的旷野,挥舞弥漫,根本望不见远方。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忽然李小和看到从地下深处一只白骨之手,这白骨手臂努力的向外扒着土壤,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从泥土之中拉拽起来,露出了半个肩膀,然后是胸前的肋骨,大腿骨,直到完全从泥土之中爬出。一个早已皮肉脱落的骷髅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朝着李小和的方向摇摇晃晃的扑来,紧接着,似乎在这个骷髅的旁侧,又有几具行尸也爬出来了,随着李小和左右观望,这地底下有越来越多的行尸骷髅爬出来,无穷无尽,围剿在郢君护体内息的周围。
这一时间所产生的武境,将两个人封闭在郢君的护体真气之中,李小和涌出全身的内力向外拍出一掌,一个骷髅应声被打碎,但是很快就又涌上来许许多多死者和行尸,李小和不断的左右支撑,将频频袭来的敌人打散,但是终究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逐渐开始体力不支。李小和低声对郢君言道:“前辈,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他知晓我对于孤竹君武境的畏惧,便变化成孤竹君的功夫,这个行尸究竟是怎样的来历?”
郢君哪里知晓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能低声说道:“这困卦一局,是几个危卦中难以对付的一道,与其爻辞还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那蹇卦虽然也十分难缠,但是终究蹇卦的第六爻有吉利之兆,尚可一试。而这蹇卦的悬棺所在,应该还在这洞窟深处!”
还在这洞窟深处,李小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前辈,你说的这些卦辞吉凶晚辈倒也明白一些,但是莫要说什么蹇卦了,这洞内的高手便已经很难对付,他似乎是个死人啊,怎么还这么厉害,怎样才能击败他?”李小和连连很多的疑问不能解答,但是这些疑问郢君也是无法回答的,毕竟郢君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刚刚还正是受到了这个困卦之局中古尸的伤害。
“嗯!”郢君并未搭话,微微沉思了一阵,如今他郢息被对方的武境所压制,只剩下一圈护体真气,勉强能够将李小和涵盖在其中,而李小和自己的左右支撑,勉强靠着一道道掌风将靠近的敌人打退,但是源源不断的敌人之中显然李小和支撑不了多久。
李小和大叫道:“前辈,我没有涵听古韵,对真气的驾驭还不能产生强烈的武境与对方抗衡,你能不能把你刚刚的武境重新恢复,让李小和再出手试试制服对方!”
郢君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此时的真气涣散殆尽,而且半边身子的穴道被死亡之息侵蚀,如若再强行运真气与对方争雄,势必导致自己的所有经脉尽数受损,到时候便连复原的机会也没有了。如今郢君唯有依靠这点点烛光般的内息来与对方如日中天的武学意境抗衡,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刹那间的神识一闪,郢君想到了些什么。他把这体内仅有的郢息猛然收束,聚集于心脉之中,而忽然间失去了郢息保护的两人,顿时暴露在众多行尸得围攻之中,李小和心中更加惊骇:“前辈,你支持不住了吗?”
哪里料到紧随其后郢君将那仅存的一点内息从掌中发散,汇集成一股空白清新的武境,这又是什么武境?或许郢君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内心放空,所有心中的所想尽数在这个瞬间缥缈消逝,将所有自己心中本有或者考虑的杂乱无章的想法尽数荡却,一丝一毫也不留余地。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再注入,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难以做到的,将所有的思绪清空,其实也就是将所有的想法荡灭,所有的武境漂白,这样跟没有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小和对于武境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如若郢君当真将所有的武境都漂白消失,那又拿什么来与对方强大的武境对抗呢?但是,在这个瞬间似乎一切与李小和的猜想恰好相反。心思的空冥并不代表没有武境的存在,反而从郢君周身激发出了一个格外静谧清澈的武境。这个武境的存在好似一个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那种毫无瑕疵毫无痕迹的环境忽然扩散到李小和周身之外一丈远近,而且这郢君所形成的武境与敌人的武境泾渭分明,在界线处一圈平静无声的细线好似天海之间的分解一般格外明晰,在界限之外是对方死气沉沉令人害怕的亡灵气息,在界限之内是一片如同白纸一般的空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甚至你都看不到这个三维空间的任何棱角,让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就在一片虚空之中。
或许郢君如今的功力就只能维持这样的一道武学境界,这武境只在郢君周身一丈远近,根本无法抗衡对方的境界,但是却是可以将自己的武境影响到李小和的身上。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那一片空白丝毫无存的武境忽然之间杀入李小和的脑海之中,让李小和好似感受到了一片强力的抹除让自己的思绪瞬间空白。这就是郢君此时此刻特地为李小和营造的武境,这一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武境,似乎什么威力都没有,但是这一份不能够御敌的武境其中却可以将整个李小和的思绪给尽数清零。这使得本来具有深深畏惧孤竹君的思绪一瞬间从李小和的心境之中完全剔除,不留分毫。
而这个时候,对面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孤竹君”正在手舞足蹈的操控着自己的武境,但是就在李小和受到郢君武境干扰的一瞬间,那个古尸竟然也霎时的从孤竹君的影像之中托出,本来还飞舞在空中的冰封王座瞬间化成了白骨齑粉,哗啦啦的泄落在洞窟中的地面之上,整个孤竹君的影像瞬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一切死亡意境和行尸枯骨都瞬间变成了白骨粉末,堆落在地上。
李小和眼见得那飞天的古尸缓缓降落在棺材旁边,身上的破布衣衫飘忽飘忽的诡异异常,一双赤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李小和与郢君,一动也不动。这一个恐怖渗人的景象在李小和的心中形成了一股股寒意,随着李小和的寒意陡升,那古尸竟然变得愈加狰狞,但是就是直直的站在原地不动。郢君此时早已看破古尸的玄机,否则也不会做此一举,郢君在李小和身后言道:“李小和,这个古尸会根据你心中恐惧之物幻化变形,并承袭对方的功夫,这一手玄妙之术也是奇门遁甲的高超技巧。所以现在只要你神思空明,心无杂念,无畏无惧,这个古尸便也拿你没办法了。”
郢君这一手当真是高明的紧,不能力取全局,便击中手段寻找地方的要害,尤其是竟然能在这短时间内窥破对手的玄机,以自身极其微弱的内力营造了一个空白武境,将李小和的思绪清空,反而将对方遇强则强的特点控制住了。
李小和眼见得那古尸站立不动,心中焦急,怕它再生事端,抢身上前跳出郢君的武境,头脑中将屏岳山的几手招式又比划出来,直取这古尸全身,然而这李小和已脱离郢君武境的瞬间,思绪之中毕竟又会产生许多谋划。只见这古尸随着李小和心念的变动一瞬间脸色突变,血肉丰满,又当即变成了李小和的师父北天神枭的容貌。他一身白衣,飘然傲立,然李小和心中一阵惊骇,又向后连连倒退了三步,不敢出手。
郢君自然也瞧出了端倪,如若李小和心中出现执念,便会再一次唤起古尸的恐吓变形,如今他也对对方的手段无能为力,自己所能所的事情皆已经尽力,只能再次提醒着李小和:“不可掺入杂念,心中空明,内息自然流转,感应天地,方能够应和万物变化。”
李小和的修为也不浅,虽然刚刚心境微动,但是此时赶快收束心神,凝神静气,不再胡思乱想,凭李小和平日里的修为,这一瞬间的自控足矣让他内心澄明,当即心如止水,万物无声。瞬间那古尸又站立不动,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对付李小和了。
而李小和在郢君的指点下,似乎猛然间领悟力又更上一层楼,他体内没有运起任何真气,然而这任何真气都没有的体内竟然可以感应到世间万物的变化,让李小和瞬间感受到经脉充盈,蓬勃欲起,这是一种大盈若虚之感,让他在身形空无的状态下感受到自我和真我的强劲实力。
李小和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并没有运力去对敌做什么,只是冷冷清清的将手掌放在那古尸的胸前,确切的说是它那一根根外露的肋骨上,只这一刹那的接触,古尸当即化作一团散落的粉末,从那凌空飞舞的烟气之中闪烁辉耀,爆发出一条纤细如斯的光晕,这就是两人一直在寻找的困卦毒元,那毒元顺着郢君手中尚未合上的陶罐口刷拉拉的溜进了罐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蹇凤出世
这眼前的一幕不仅让李小和惊讶,就连郢君也着实没有料到,这困卦的毒元古尸果然名副其实,乃是自身心魔所困,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如若心存杂念,便千变万化也无法逃脱出这古尸的招数,然而如若心神宁静,澄澈无匹,便可以让这个古尸无从下手,反而呆愣愣站在原地。只可惜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几个能做到真正澄澈心胸,更何况如郢君一般,初见这古尸的时候,自然也缺少心里准备,必然被这古尸偷袭得手,而后越是害怕,便越加让这古尸得到了把柄,变得厉害百倍。而实际上能够像郢君这般智慧聪颖的高手,短时间内就能领悟古尸的奥秘者,当世也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困卦一处乃是郢教千古难过的关口。
不过此时虽然李小和与郢君已经拿下了困卦的毒元,但是还有蹇卦一处尚未领教,李小和虽然顶天立地并不怕前路危难,但是这郢君在困卦一处所受到的伤势,已经让他体内的郢息真气大打折扣,如今郢君半身经脉受困,实在难以如以往一般自如运功,李小和关切道:“前辈,我看还是先护送你回郢教,然后由我再来取毒元,虽然我体内剧毒未解,但是凭借如今的功力,我还是可以抵达这个绝险的洞窟之中的。”
郢君暗暗琢磨的一下,言道:“李小和,按照卦象推算,这最后的一卦不应该如困卦这般难,那蹇卦虽然是一个大凶的卦象,从初爻开始便一路不顺,但是这第六爻正好是全卦中唯一具有希望的一处,所以只要一往直前,当有明媚出现。”
李小和心中不明郢君所言何意,他以为郢君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己回去。正当李小和思忖犹豫之时,忽然听闻这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禽鸣,不知道是何物,但是声音极为震撼,让整个洞窟都随之摇晃不断,碎石纷纷零落。
这是什么?
这一个疑问尚未得到解答,当即便从洞窟深处飞出一只赤炎凤凰。这大鸟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双眼如烈火熊熊,根本看不到眼珠,只有两团火焰在眼窝之中燃烧。身上的凤羽都是赤红足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质,双翅展开刚刚将整个洞窟顶住,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吗?李小和自问了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答。眼见得那赤炎凤凰就冲向李小和,郢君身形极快,当即从背后抵住李小和背心,将自己仅剩的郢息尽数注入李小和体内,口中大喝道:“这就是蹇凤,蹇卦的毒元便是在它体内,万万不可以放它飞出洞穴!”
李小和听到了郢君的话语,心中也有了算计,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放走这只巨大的蹇凤,而郢君此时已经把所有内息都注入到自己体内,想来若是郢君没有受伤,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了,现在郢君体内空空如也,全无内劲,唯独自己要一搏了。李小和心念及此,也不多说,也不乱想,直接提气挥拳,将怒特凌水一招再一次打出,双掌向前拍抵出来,郢君在自己的身后为自己输入内息。然而这只巨大的蹇凤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敌人是谁,或者说根本就看不见眼前还有东西遮挡自己,只是口中愤怒的喷着烈火,朝着洞穴的出口强劲飞出。
眼看着这蹇凤就要触及李小和的掌风,李小和只感觉到他身体周围的气息迅速升温,将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也灼烧得炽烈难耐,甚至在波动之中已经隐隐勾起了他体内的赤毒,似又要爆发而起。
郢君察觉到李小和的异状,提醒他:“心神合一,澄澈空明,莫要被对方的炽热内息干扰。”
被郢君提醒,李小和当即又回忆起刚刚对敌古尸的时候,自己心神澄澈的时候反而能够得到天地眷顾,内息强猛充盈。念及此处李小和也不再犹豫,将双眼闭起,也不再去思考什么生死危厄,只把这一身的劲力,全数的使出来,打向对面扑来的蹇凤。虽然这炽烈的火鸟比及当日的朱离鸟还要凶猛,虽然这一次正面的对决生死难料,但是李小和仍旧不避不讳,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那无数顾虑,如今身后的郢君在为自己注入真气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注入坚定不移的信心,李小和更加没有任何心虚和胆怯。
就在这一刹那迎接对方强力冲击之时,李小和却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热气在周身围拢,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冲击力。这对于李小和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曾经在与那朱离鸟搏斗之时,即便那朱离鸟不似江湖武林人士一般修为内功,但是天生的巨大力量就已经足够让李小和难以对付了,可是如今这看似华彩无限,绚烂飞舞的蹇凤怒气冲冲奔着自己而来,为何就没有半点的冲击之感。就在这个时候,李小和缓缓将双眼眯成一条窄逢。他看到这一只巨大的蹇凤的身子已经压临到了自己的身前,然而自己平推出去的双手就如同一双揉面的手一般直接插入到了那蹇凤的身体之中。而且,随着蹇凤向前飞行,李小和不仅仅是手插到了蹇凤的身体中,他的整个身子也被没入到蹇凤身体里面,或者说其实是蹇凤如同一个虚无的影像一般,从李小和的身子上穿越而过,丝毫没有带来任何的阻力和冲击,唯有那本自灼热的赤魂让李小和的内息波澜汹涌。
这一幕让李小和大惊失色,口中不断的叫唤着:“它跑了,跑了,怎么办!”但是这蹇凤的身影就如同一只鬼灵一般,丝毫没有形体,闪耀着从李小和与郢君的身上穿过,直飞出洞穴而去。而且,就在它飞出洞穴的同时,那蹇凤的身形忽然间变得格外硕大,就好似一个口袋瞬间膨胀了起来,而原来看似翅膀的双翼,实则是蜷曲了好几个折叠才形成的。这一出得洞口,便当即展翅翱翔,冲天即逝,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和叹了一口气:“哎,前辈,这是不是说没机会了!”
毕竟这郢教的玄机,还是得听郢君的分析。郢君也没有料到这大鸟竟然一飞冲天,消逝不见,虽然自己和李小和已经全力以赴将所有的功力都用来对付这只巨兽,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巨兽为何是一只没有实际形体的东西,本以为要强力拦阻对付,却不料弄巧成拙,让对方如此轻易的就跑掉了。
郢君也的确莫名其妙,暗暗叹息道:“事有蹊跷,这蹇凤好似没有实体一般,若是如此,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将它擒下,更何况他一见太阳,便即融化成了日光,这岂不是无踪无迹。”
二人正自纳闷之时,忽然郢君怀中的陶罐一阵赤红如火,好似被极热的锻炉烧烤过一般,通红的陶罐体上似乎微微有些透明,甚至透过这罐子都可以看到里面盘桓不断的两股气息。
“两股气息?”李小和惊讶了一声!
不错,正是两股气息,一股灰白沉浊,在罐底缓缓游荡,一股轻盈炽烈,在陶罐中上部上下翻飞,格外调皮,就好似一条游鱼在水中放浪不羁。
即便是郢君,见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喜形于色:“哈,真不容易。看来蹇凤之魂一飞冲天,实则是将它体内的炽烈毒元带了出来,刚刚我们不闪不避,就已经将它的毒元吸纳如陶罐之中了。”
李小和眼见郢君此时为了给自己寻觅毒元,身受创伤,内力几乎消散,非得一年半载是无法回复的,当即跪谢在地:“前辈为李小和解毒,以身犯险,李小和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图报!”
郢君气度非凡,一笑置之:“你已经图报了,若是没有你的援护,恐怕本座此时早已毙命在那古尸手下!”
郢君与李小和不再多做寒暄,毕竟两人心中明了各自目的。比及回到了悬空崖上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众位兄弟眼见得郢君伤势不轻,都围拢上来探询情况,吴子元从旁言道:“各位兄弟也无需多言,郢君有神功护体,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很快就可以复原的。今日对亏了小和兄弟的接应,郢君不至于伤重,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为李小和赶快配制解药,解除身体内的剧毒,面受日日煎熬之苦!”
事实上郢君的伤势已经不轻,只不过各位郢教英雄距离稍远,也没有那锐利的眼里看破,自然也就听凭吴子元安排了。如今六种毒元到手,就是细娘最拿手的功夫了。她将其余四个装着毒元的瓶子拿到手中,微微看了一眼郢君这一瓶,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吴子元道:“细娘为何如此感叹?”
细娘冷冷一哼,似乎对这眼前的毒元感到不可思议,她言道:“从药理上看,这两种毒元果真是对应着寒月水仙和赤炎之毒。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这两种至阴和至阳的毒元居然是藏在那困卦和蹇卦的洞窟之中,这许多年来根本无人能够进入其中寻觅到这些稀有的毒元,所以那寒月水仙一毒的解药当真的是名副其实,难以配制。”
吴子元点头应道:“多亏了屈叟老先生的神卜才帮我们定下来这解毒的良方,否则我们这些人毫无方向,可当真是无法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即便是细娘你勤加尝试,恐怕也很难想到这两种稀释罕见的配方!”
细娘冷冷一笑:“何止很难想到,不怕众位兄弟笑话,在今日之前,细娘也从来没见过这两种毒元,或许从师父哪里听说过些,却也印象不深刻了。想必李小和兄弟的毒这么难解,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这两味毒元上,如今多亏郢君以身犯险,取来了解毒之物,那属下便立即配药。”
细娘制毒的功夫实属一流,她将五个瓦罐平放在眼前,拔开盖子上的木塞,里面六股气息,缓缓飞升而出,细娘掌风微微引导,这六股气息就好似六条小龙一般在空中旋转飞舞,盘桓不定,随着细娘掌风的强弱,这六股内息也会忽然间调皮的乱窜两下,不过渐渐地,在细娘的内力控制之下,六股内息抱成了一团,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球形状。
这时候在场的众位郢教弟兄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脱口而出:“难道这就是解药吗,看起来就是一股纤细的气流!”
“我本还以为这一次借着给李小和兄弟疗毒的机会,把这解药多配几味,日后我们郢教与孤竹对敌的时候,也不落下风了!”
“你想的倒是容易,这解药看着如此孱弱的气息合并而成,想来也是稀世罕有,能有这么一次配制成功,便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的确,这个想法何止是众位郢教的兄弟有过,即便是郢君自己也想过如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配制一些寒月水仙的解药,将来给寒月夫人研究之后,必然可以破解孤竹的剧毒,从此与孤竹的制衡中占得上风。只可惜配制解药的工作向来是细娘所为,原来她常年相伴的毒元竟然是这样一股股不可思议的气息,这些气息最终在细娘的内劲引导之下,如同和面一般逐渐融合同化,最后合成为一体,变成了一条银闪闪的游龙在空中漫步。
细娘朝着郢君和李小和微微点头示意,众位兄弟也都没有料到原来配制解药的过程竟然如此简单,而艰辛之处是那寻觅毒元的经历。栾玉见到这样奇幻的解药,也大喜过望,拉住李小和的手道:“小核桃,太好了,你马上就能痊愈了!”转而又向着郢君拜谢道:“栾玉谢过郢君前辈,虽然你我晋楚殊途,但是栾玉永远记住前辈的大恩。”
郢君和众位郢教弟兄也谦逊答礼,眼见的细娘将掌中盘桓飞舞的银龙解药朝着李小和一推,李小和顺势张开嘴,那银龙嗖的一声便即顺着喉咙穿入李小和肚腹之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路布阵
在李小和服下那一股纤细的解毒之息时,身体并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虽然郢教的众位弟兄都希望看到这份稀释罕见的剧毒是如何被化解的,但是大家只能失望而归,因为细娘对此的看法是,悬空崖的解毒之法乃是应承天地运势,结合万物造化的安排。既然能够从千百味不为认知的解药之中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就说明这占卜的方法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和护佑,而这种解毒的方法一定也是最好的办法,他可以将李小和体内的剧毒以一种人所不知的方式悄然转化成与身体能够融合的真气和元力。这比及李小和之前的情状来看,似乎是一种因祸得福,虽然原本就因为有寒月水仙等剧毒在体内支撑着自己的真气,但是每日爆发出来的巨大痛苦是他难以承受的,而如今一切都顺遂无匹,转化成了一股融合自己身体的良药,自然让李小和的功力得到了巨大的进益。
虽然如此,柳涵听仍旧感到格外的欣慰,只可惜碍着栾玉的面上,柳涵听并没有与李小和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冲着李小和一笑。李小和心中怎能不明白柳涵听对自己的情谊,但是栾玉又是他此生决不能舍却的爱人。这样的两相矛盾之中,也是无奈至极。李小和也只能对柳涵听投以同样的微笑。
势不容缓,李小和体内的毒刚刚解掉,悬空崖下就有传令的郢教弟兄飞奔上崖而来,跪倒在郢君面前:“报郢君,楚国令尹已经率兵进入新郑,郑伯已经降服于楚,如今令尹兵分三路,从隰城,邢丘,河阳三处进兵,令尹要求郢教派人支援前阵,以同力抗晋。”
郢君此时伤势不轻,自身的功力只有一二成的样子,吴子元不敢说出真情,怕影响了郢教弟兄的士气,低声对郢君道:“郢君,如今晋国有靳天羽鬼谋强功,不可轻身犯险。不若派出弟子三路接应令尹,而郢君留在教中养伤,如此方为完全之策。”
此时李小和受了郢教许多大恩,在郢教用人之际自然不好推脱,但是栾玉的父亲哥哥都在晋国军中,此时两方交战,若是全力支持郢教,却又对不起栾玉,他偷眼看了看栾玉。栾玉其实也在看着他:“小核桃,你还是去吧,若一定要分个晋楚之别,你是楚人,我是晋人,这就是命呀,只望你不要碰上我爹爹就好了。”
这其实也算得是栾玉的深明大义了。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有谁能有能力挑选对手。李小和没有说话。郢君自然知晓李小和的为难之处,他转而询问来报的喽啰:“不知令尹如何布阵,三路军马由谁带领?”
小喽啰当即道:“回禀郢君,隰城和邢丘两处分别是神箭养叔的队伍和太宰伯州犁的兵马,令尹亲自带兵,直逼河阳!”
郢君沉思半晌,心中似有琢磨,言道:“这却不妙了!”
“怎么?”郢教众人听到郢君的低语,尽皆感到奇怪。
郢君吩咐道:“郢教众位兄弟听令。东边一路养叔的队伍,由寿劲五,巫廉带三十位兄弟援助,其队中神箭高手居多,我等无需多出力气,只要护卫左右,莫要被敌人埋伏暗算即可。柳涵听细娘你二人带队四十位兄弟去支援中路太宰伯州犁,中路军兵乃是左右呼应的枢纽,令尹安排伯州犁为将,也是新人他的才能。其余众人,吴子元,斗烈,黄垂二怪点四十名弟兄随本座支援令尹大帐,千万不可闪失!”
“为何要如此多人支援令尹大帐,以往我们都是去十几人即可?”吴子元有些不解郢君安排。
其实郢君自己功力不到一成,此时对自己所能承担的局面自然有所顾忌,但是这不好对教中兄弟言明,毕竟军心不可散。郢君肃然道:“河阳与隰城邢丘相距甚远,如若隰城有难,邢丘可援,邢丘有难,隰城能帮。但是河阳所处既靠近晋国,又远离这二处,如若受到晋国主力的围攻,势必难以脱身呼应其他两处,故而必须以重兵援助,方可保无虞!”
听闻郢君谋划有道,筹算清晰,李小和深感佩服,但是郢君如今担着一条受伤的身子亲临险境,李小和自然不能将自己高高挂起。见到郢君将战况分析得如此透彻,自己也奋不顾身,抢言道:“那李小和也愿随郢君助阵!”
“你毒伤初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休养为上。”郢君既然一开始不准备让李小和去,那么如今便更不会答应李小和跟随的请求。
李小和看了看栾玉,又朗然对郢君言道:“郢君,李小和不是一个知恩不报之人,也不是一个一味认准江湖大义,将自己立在道德至高的人。如今你身体的情况我是最清楚的,你我联手在洞窟之中御敌,你体内的郢息不到原有的一成,如若遇到晋国高手便危险了!”李小和的声音极低,他知道郢君刚刚隐瞒这不说就是为了稳定众人的心绪,如今岂能将这些事情告知教中弟兄。但是如若自己不力争一下,郢君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前往协助,这在人情上和李小和的道德评判之中都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自我愧疚感。
如此的情形让郢君也实难答复,他犹豫了一下并未说话。吴子元言道:“小和兄弟啊,或许郢君的心思你还不懂,但是你的安危的确非常重要。如若你一定要去,可否负责在新郑为郢教兄弟联络郑子克,为三路人马形成后援接应,这样岂不是更好?”
郢君点头道:“嗯,郑子克门下只有那么三五个弟子,但是个个都是剑法出众的高手,能得到他的援助,自然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李小和言道:“前辈,李小和的妻子虽然就是晋国栾氏的公主,但是这不会影响到小和对阵晋国的众将,李小和今日不是郢教之人,自然不听从郢君你的号令,但是李小和着实担心你的身子,所以希望全力以赴随你入战阵,若是叫我在新郑策应,我实在放心不下!”
栾玉并不说话,郢君的确也是怕李小和临阵之时为难与自身,当日在燕北众位郢教弟兄与晋国群雄争斗之时,李小和既与栾氏有交情,又与郢教有旧识,让他徘徊两处格外为难,虽然栾盈此人是一个当世豪杰,不会趁人之危,但是其他人士终究说不清楚,尤其是那一次对方利用李小和的信任暗算于他,导致了他断掉了两根肋骨,如今实在不希望他冒然临阵。于是郢君取个折中方案:“既然如此,李小和,你先行一步,到新郑去联络郑子克,再一同前往河阳,助令尹战阵如何?”
李小和心中盘算,既然如此,终归是可以奔赴河阳协助郢君,这便好了。大不了自己早些出发,多走几步,趁着郢君还未抵达河阳就先到,这不是两全其美。李小和打定主意,应承下来这个任务。便转向栾玉道:“玉妹妹,我这一次一定要护郢君周全,等我从晋国阵前回来,郢君的身子复原,我们就去逍遥天下,再不理会这些江湖俗事了好吗?”
“可是你是屏岳山的弟子,屏岳山的那些棋子全部都落在了孤竹君的手里,你也不在乎了吗?”栾玉虽然十分期望离开这个你争我斗羁绊不堪的江湖,但是作为女人那心中割舍不断的感觉提醒他李小和的情义是否真的能让他抛却师门的道义安心隐居,这还是个未知的因素。
“哎,屏岳山!”提到这个话题,就让李小和格外的头疼。当年师父派他下山,来取回棋子,自己九死一生寻到了郭父的棋子,却失去了师妹小武的联系。若是当初有如今一半的修为,也不会狼狈至此,弄得棋子尽数丢失。但是如今自身体内真气充盈,又学会了孤竹许多奇幻高妙的武学,但是这棋子又尽数落在了孤竹君的手中,真好似一个天意弄人的局面。而如今程桐去屏岳山寻觅小武,也不知道她生死如何,倒是师门的牵绊让他无法释怀,可是这命运的安排却又格外弄人。
李小和低着头叹息一声:“玉妹妹,当初师父叫我取一枚棋子,那就是一道历练。如今李小和无法完成师门的安排,但是这次历练却让我收获颇丰。如今,这世上的棋子都给了孤竹君,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师父也不在世上了,棋子也都去了孤竹冰峰,那屏岳山的棋子也就不是屏岳山的棋子了。我们不用再去想它了。等这次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程桐,寻找一下小武的下落,就远走高飞吧!”李小和似乎想通了,却又似乎没有想通,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够接受道义和世界的安排,他不明所以。
虽然李小和极力的劝阻栾玉与自己同行,但是栾玉的倔强也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要治疗眼睛,他连当初孤竹之上也不愿意与李小和分开,更不要说这时候双眼明亮,李小和去新郑联系郑子克,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可能丢下栾玉一个人去。
李小和实在无法,只好按照郢君吩咐,翌日启程,背好涵听古韵,与栾玉同行去。
两日时间二人便已经抵达新郑,如今天气仍旧微冷,黄河刚刚解冻。郑伯刚刚与楚人取成求和,整个新郑城仍旧繁华如故。无论楚人还是晋人,实际上都不希望这个郑国的都市受到创伤,能将它作为自己攻略对方的前沿要害,那是最好不过了。按照郢君的吩咐,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给郑子克留下了独有的暗号——一口飘在水流上的棺材。这个暗号是一个很独特的图案,棺材顺流而下,寻常人只会看水流或者棺材的方向来寻觅留暗号的人,但是这样就很容易弄错。因为其中奥秘在与若棺材头与下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正方向,若是棺材头与上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背方向,这样一来避免了直接看暗号方向寻人的破绽,与广陵派的暗号形成了鲜明对比,若不是早就知晓暗号内涵,定然无法从图像之中参悟奥妙。
忙活了半天,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留下了十几处暗号,指向他和栾玉暂住的一家客栈。当天下午就见到有一个衣着清傲的剑客前来这家客栈问询。但是他似乎并未与店家过多的交谈,而是选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安静的一个人饮酒。很明显这个人虽然知晓郢教的联络之人就在这客栈之中,但是不能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毕竟此处也非楚地,而自己也是郑人。
李小和与栾玉在二楼之上偷眼去看那剑客,栾玉低声问李小和道:“听乐哥哥说过,郑子克是郑国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就这个人看起来有些江湖风范,他是郑子克吗?”
李小和用手指在嘴唇之间嘘了一声:“若是郑子克,这时候你的那几句轻声细语,早就被他听了去了。”
“那看来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栾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这个人虽然不是郑子克,而且也未必认得我,但是我却认得他!”李小和的话语玄机重重。
“这是什么意思?”栾玉不解。
“当初我的断手接续好之后,独自一人北上来寻你,在一家酒肆之中遇见过这个剑客,他就是郑子克的徒弟,当时他们谈论郑国的情势,才引到你与范吉射大婚的事情,我这才星夜赶往新绛,否则恐怕要后悔终生!”李小和自顾自的言语,也没有在意栾玉的表情。
听到他说后悔终生,让栾玉心中一暖,原来他是这般得知自己的婚事,千里来接我,也是难为他了。栾玉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对李小和的爱意,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
“小核桃,那看来我们没有认错人,就是他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衣剑客
李小和心中也知晓这白衣剑客就是自己要寻的人,或者说从他身上就可以寻找到郑子克的线索。于是乎也不遮掩,在二楼的栏杆上笑了一声:“这位白衣剑客,可是郑子克郑先生的门生?”
李小和声音朗朗不闪不避,直接点中对方要害。对方眉角微微扬了一下,显然是被人说中身份有一些诧异的反应,但是似乎处于谨慎,他并没有答应李小和的问询,这让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如今这酒肆之中,人来人往,也不少酒客。李小和也不再大张旗鼓的呼和,与栾玉二人下楼走进那白衣剑客的身侧:“这位师兄,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不认识你的姓名,但是你恐怕不会不知道我的姓名!”
那白衣剑客虽然眉宇傲气,却也是年少稚嫩,听闻李小和笑吟吟的说出了一番好似绕口令的话语,眼中怪异之色更甚,回转头来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小和的外貌,沉吟了半晌,问了一句:“额,你是谁啊?”
这让栾玉扑哧一声憋不住笑,瞥了一眼李小和,说道:“你不是说他认得你么,怎么人家好似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李小和刚才还得意洋洋好似满怀自负,如今被对方如此尴尬一问,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姑娘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她腰间玉佩乃是昆山白壁,朣朦玉兔,这是晋国贵胄卿士的家传宝贝,若是说我认得,也只能认得这位姑娘出身不凡,如今流落江湖,便衣新郑,恐怕是栾氏离家出走的公主也未可说,但是说你这个臭小子,浑身脏兮兮破衣烂衫,满口跑大车的样子着实可恶,谁认得你了!”这白衣剑客的言辞犀利无匹,与他师父郑子克不相上下,看来果然是一个门派中的。
这话一说让栾玉心中七上八下顿时忐忑起伏几个来回,竟然最后又憋不住咯咯的笑了出来。可不是么,江湖人士栾玉也见得多了,但是眼里如此锐利的人还是很少见到,或许孤竹君不在乎自己的出身,瞧出来也没有说;或许郢教的群雄早知道自己的出身,便也没有多问。所以直到如今,才遇到这样一个人,能够从自己身上所配的玉佩就能认出自己身份的高手。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高手居然并不在乎他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究竟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你便是晋国贵胄,还是沿街乞丐都与他无关,尤其是最后数落李小和的那几句言辞,格外犀利,将他与自己对比起来,还真的是蛮让人开心的。
听闻这几句话,李小和倒是无话可说,他尴尬的看着那白衣剑客,论年龄恐怕还没有自己大,说话怎地恁般歹毒。眼见得栾玉哈哈的笑着,看来自己的面子尽数扫地。李小和黑着脸道:“小子,你可是郑子克的徒弟,你师兄名唤藏锋!”
那少年被李小和一喝,尤其是连连道出自己师父和师兄的名号,他也猛然一惊,心知对方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的衣着,普普通通的破衣服,没有武器,身后背着个破琴,功夫看不出来,说话废话连篇很可恶,这个人是谁,难道这些郢教的联络暗号是他留下的,郢教之中可有这么一个人物吗?白衣剑客自问着,好像没有啊,莫不是郢教之中还有其他人在这客栈之中,却被这个滑头的小子捷足先登,抢了先机么!白衣剑客此时心中的疑问可以写成一篇文章了。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额,你是••••••你可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是郢君安排我们来寻你师父的!”
或许这个白衣剑客就是在等待这样的一句答复,他要找的也的确就是郢君所派之人,这一句话可把他掉在嗓子眼的心沉了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郢君来寻我师父做什么?”
“嘿嘿,做什么?你们身处郑国境内,如今刀兵相见,做什么你们应当比我们更加清楚哇!”栾玉这时候倒是唱起了主角。
“如今郑国境内,兵乱连年,唯独这新郑地方尚好一些。如今楚兵压境,郑伯已经投降,郑国上下之力,应当尽为楚国所用。便是子产大夫,如今也是在国君面前为楚国出谋划策,既然楚国令尹有需求,那便随意吩咐一声就是了,更加无需派人来专门寻我们师徒!”这白衣剑客仍旧保有着自己那份傲气,不卑不亢,即便是郢君吩咐,仍旧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
“你这么嚣张,干嘛还循着郢君的暗号来到这里?”栾玉也有些气恼!
“我只是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到了郑国,好奇不可以么?”这少年倒是说得轻松,一脸无辜样子,叫人拿他没有办法。
李小和心中哪里想跟他扯皮,尽快寻觅到郑子克,好前往河阳去接应郢君,然而如今郢君功力尽失,不到一成的郢息护体,功夫还不如范吉射等人好,若是走漏了消息,定然对郢教大大的不利,干脆接茬说道:“你好奇归好奇,我只要寻找到你的师父在哪里,如今晋楚交兵在即,一个急缓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白衣剑客言道:“你大呼小叫的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他师父是什么名号?”栾玉瞅着李小和问道。
“他师父叫荥阳郑子克!这名号怎么了?”李小和莫名其妙。
栾玉敲了一下李小和的脑袋:“笨蛋,荥阳郑子克,你到新郑来寻,自然寻不到了。”
“可是郢君既然吩咐来此寻觅,就一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我们还要跑一趟荥阳吗?”李小和不太情愿,虽然栾玉心中也明晓李小和的心思,但是去荥阳耽误的时间对这行军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
白衣剑客脑袋一歪,将壶中酒斟出来,言道:“荥阳在新郑东北,楚军已经过了黄河,如今向北走也不算浪费时间,你又哪里有那么许多叽叽歪歪,若要寻我师父,便随我到荥阳去!”
李小和的打算他那里知道。虽然楚军过了黄河,但是河阳却是在新郑的西北方,如今先去荥阳在去河阳,这正好是走了一点回头路,即便运气好紧赶慢赶估计也要多走上半天路程,然而这半天的功夫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如今既然要寻郑子克,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听从这白衣剑客的吩咐。李小和也不二话,言道:“前头带路!”
这白衣剑客也足够爽快,带着两个人从新郑的北门出来,此时新郑的城头已经兵甲林立,一片肃穆森严,真是交兵的紧急时刻,白衣剑客带着二人从北门出了新郑,便向着西边而来。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样子,李小和心中泛起了怀疑,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带我们去荥阳寻你师父,怎么这时候朝着西边走来,荥阳应该在新郑的东北方才对吧?”
白衣剑客一直在前面带路,自顾自的闷头走着,也不去琢磨李小和与栾玉究竟想什么,这时候被李小和猜忌自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你是要去荥阳还是要寻我师父?”
“我们自然是要寻你师父!”栾玉抢道。
“那就跟我来!”白衣剑客也不含糊。
“嘿,你刚刚说你师父在荥阳的,这时候怎么带我们向西边走,你什么意思?”李小和反问了一句,毕竟当初他与栾玉在行路之时受到了靳天羽的赶车马夫所偏,就与如今的情形格外相似,两个人的打算被对方摸清了,进退两难,不去怕失了机会,去又落入了陷阱,的确不容易处理。
对方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也是莫名其妙,我带你寻到我师父便是了,又哪里来的如此多废话,难道我师父在哪里,我会不知道吗?”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气恼,看着白衣剑客,反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你师父叫作荥阳郑子克,当然是在荥阳了,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师父叫做荥阳郑子克就得一辈子在荥阳吗?那周天子就得一直在成周吗?齐侯就得一直在齐国吗?”这时候白衣剑客总算抓住了李小和的一个话柄,连续的反问将李小和的话头压住。
“哼,你这臭小子,跟你师父一个样子。”李小和懒得与他辩驳,虽然这少年年轻气盛,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言辞,但是毕竟李小和见过这个少年的样貌,就是当初在郑国酒肆中与子产对话的师兄弟二人之一,如今虽然他带着自己往西边而来,终究还是没有认错人,所以心中的疑窦总也不那么纠结。
白衣剑客也不客气,笑了一声:“承蒙夸奖,严师出高徒!”仍旧不再说话,带着两个人朝西边走来。
这半日来,李小和与栾玉也不跟对方搭话,只自己讨论着,栾玉也担心问道:“小核桃,这小子会不会如在孤竹那个少年一般,骗我们一道!”
“我估计不会,毕竟我见过这个人,他就是郑子克的弟子,其实你不知道,郢君为了替我拿困卦毒元,本身的郢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如今体内的功力还不到一成,如此情状晋楚交兵,他在阵中只能起到出谋划策的作用,如若真的要他去临阵对敌,恐怕都不是范吉射的对手,所以他让我们来寻郑子克助阵,的确是有用的。”李小和把个中利害说与栾玉,栾玉也知道了李小和心中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到西方大路的尽头走来两个人,连个人尽皆是白衣打扮,傲气满面,似乎对这人世之间的万物都不放在眼里。那人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少年,而白衣剑客一见到这二人,当即拜倒行礼:“师父师兄,弟子来寻你们了!”
这人不用问,就是荥阳郑子克。李小和认得他,栾玉还是第一次见,她觉得这个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瘦削,有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身上打扮来看就是个傲笑江湖的浪子,不会开宗立派,能有一二徒弟传世就是他此生绝学不泯。
郑子克朝着李小和二人这边看了一眼,向李小和微一拱手道:“李兄,别来无恙,看来当日子克的讯息很有用啊,助阁下寻得美人归!”
栾玉面色有些不爽,看了一眼郑子克,没有理他,心道这个人怎么讲都是门下弟子的长辈,怎么出言如此轻浮,倒是挺豁达不拘小节。
李小和早知郑子克为人,即便是给柳涵听下跪也不在乎,更加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便也笑着说道:“若说是讯息,当然还是前辈你的准确,”李小和知晓栾玉不太开心,但是这江湖人毕竟就是江湖人,都有自己的脾性,自然无法约束,只好对栾玉解释道,“玉妹妹,那日就是郑子克前辈高知我你的情形,我才能够迅速的在新绛寻到你。”
栾玉心知这郑子克也不是坏人,但是嘴上功夫的确有些讨厌,便也微笑道:“小女子却是要感谢郑前辈的帮忙了。如今我与李小和已经许下今生,都是得益于前辈的帮忙。如今看来,前辈这张嘴的确是厉害得紧,便是你的弟子,也个个是得您真传!”
郑子克当日知晓栾玉在嘲讽他,不过他也当即想到了那带着李小和前来的弟子定然是满嘴胡言乱语,说了许多废话才招惹得栾玉如此评价,当即瞥了一眼白衣剑客,问道:“傲剑,你是怎么对李大侠说话的?”
“这个额,弟子也没怎么说,只不过这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弟子不认得这李大侠是什么人,他身边又带着个晋国的少女,我怕是弄错了,所以故意跟他们插科打诨说了几句废话,也是想套一套他们的底细嘛!”白衣剑客即便是被师父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却仍旧巧言令色,将自己说得无匹体面。
第一百六十章 暗中之敌
郑子克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听闻徒弟的话,怎能不知道徒弟是在找借口,干脆也不理会,转而向着李小和道:“李兄,如今观阁下神形,面色温润,中气十足,步履轻盈,看样子这半年来你修为大进,功力应当不在子克之下了。”
李小和哪里有功夫跟他闲扯过往,答言道:“郑前辈,李小和这半年来的奇遇,可谓是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改日有时间再向前辈讲述。只不过眼下郢君有要事需要前辈助拳,晚辈急于寻找阁下,一同奔赴河阳大寨。”
郑子克微微一笑,言道:“这个不难。本月初七周天子广邀江湖高士,招贤谈国,我就带着藏锋去转了转,看来这周天子虽然国力衰微,德行崩坏,但是这礼贤下士一节还未泯灭,期冀于这些江湖好手能够到他账下给予支持。嘿嘿,我还向周天子推荐了你一下呢!”
这一句话可把李小和惊了一身冷汗,自己屏岳山弟子,江湖散乱客一枚,怎么还被推荐给周天子,这当真让李小和感觉命运之戏弄,干脆无法捉摸得清楚。眼见得对方如此说,李小和打岔道:“这个周天子的事我们全切搁下吧,当务之急还是晋楚交锋为上!”
郑子克自负一笑,言道:“有何难处!我大老远从成周奔回新郑,便是因为听说了楚兵已经过了黄河,如今郑伯请成于楚国,摆明了是郑楚要与晋国交锋一次,如今楚国令尹昏庸,伯州犁太宰虽然明辨是非,却也独力难支,故而每每晋楚交锋,郢教成为楚国抗敌的中坚力量,既然如今晋楚大战在即,郑子克这个爱凑热闹的人肯定死少不了了。”
李小和听闻郑子克所言,心中大喜,赶忙拜谢道:“多谢前辈明辨大义。既然如此,还请前辈随我先去河阳吧!”
栾玉虽然知道这眼前的李小和与郑子克都是为了抵抗晋国而来,自己甚为晋人心中自然老大不开心。但是想到连年征战,李小和也是楚国人,如今郢教兄弟都是大义英雄,若真是说楚国的不是,却也不忍心,只能期盼着这次交手双方都不要有太大的损伤便是最好。
郑子克带着两个弟子,加上李小和二人,正好是五人向北边河阳方向奔来。遇到郑子克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五人歇息了一晚第二天赶路半日,郑子克忽然停下。瞧着头上不断飞过的鸟儿,口中吩咐道:“藏锋,傲剑,你二人去四面看一看,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两名弟子也是跟着郑子克行走江湖多年的好手了,郑子克一个吩咐他们自然而然的心领神会,栾玉却不明所以,当即问道:“郑前辈,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郑子克拈着胡须言道:“此处将近盟津,乃是近畿之地,不在五服之中,不可冒然用兵,此乃周礼所定。然而这林中却杀气盈然,不时有飞鸟惊起,显然不是一两只飞禽猛兽能够造成的!”
“你是说这周围有敌人?”栾玉向郑子克询问着。
李小和插嘴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若是有人在,凭我和郑前辈的功力,应当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除非这个人的功夫非常高,内息隐秘连我们这样的内力修为也无法感知对手!”
“这却是难说了。当世之上,论武功在我郑子克之上的人,或也不在少数,但是若说是修为精深,能够让郑子克也发觉不到的高手,那除了南郢北孤两位高手,恐怕还真是数不出来了!”郑子克虽然说话向来自负满满,但是这一句言语似乎并不缺乏根据。
李小和也微微点头称是,栾玉分析道:“孤竹君乃是天生被钉牢在孤竹冰峰之上,无法下来,而郢君正是召你前去的人,更加不可能再暗中算计我们,那又能是谁在这周围呢?你们究竟是感受到了什么呢?”
李小和道:“也没感觉到什么,所以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
一阵无声之后,那两个弟子藏锋和傲剑回来了,看起来两个人是奔跑了好几大圈,满头是汗,呼哧呼哧的对着郑子克道:“回禀师父,这是附近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傲剑从旁补充了一句:“东北角有个山洞,里面有一头雌虎,带着两头幼崽,并无异动!”
藏锋也说道:“南边的土岗子上好像蹲着一只铜皮麟角兽,虽然看到了我们,但是好像没有恶意,并未袭击人。”
李小和心中纳闷,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打猎的,你师父吩咐你们去搜寻林子可是让你们找一找有没有敌人,你们怎么寻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动物。
郑子克从旁喝道:“好了,好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俩。为师是带你们来打猎的吗?”
栾玉心中感觉格外好笑,是哈是哈,有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师父,自然带出来这些毛手毛脚的徒弟,如今寻觅敌人无果,倒是找到了一只又一只的猛兽出来。
郑子克道:“这林鸟飞起,并非因为猛兽所致。附近必有敌人埋伏,你二人的功力,实在浅薄。说不好你们已经进入了这个高手的视野,但是他不想让你们发现他,所以稍微将身形隐去,你们便那他没有办法了!”
“什么,请师父指点!”郑子克那一段话把这两个弟子唬得满身冷汗,什么修为不够尚且好说,居然说什么对方功夫高强无匹,将自己隐去你就找不到他们,他们一回想刚刚的情景,好像还真的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他们,但是一回头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把情景带入进来,不由得听得两个弟子身上一根根汗毛倒竖起来,这难道是有鬼吗!
郑子克见两个人不仅满头大汗,如今手心也尽是汗了,干脆摇了摇头,说道:“下去吧,且看为师的!”
郑子克行走江湖几十年,对这点事情的处理还是不愁的。他将腹内真气提起,向着林子里大喝一声:“何方高手,快快现身!”这一声让李小和格外佩服,因为郑子克所使的功夫不是寻常的狮吼功,那种靠着声波震慑人心神的功夫。如今一嗓子喊出去,栾玉和李小和根本觉得与寻常人说话并无二致,好像一切都平淡无奇,但是这份功力乃是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扩大不断地发散而起,让整个林子里距离他们越远的人便越发感受到他内功的强大震撼,这是名副其实的越远越强。
而在这一声吼叫之中,林木树叶萧萧落下,随着纷飞飘落的枯叶,一个人影从林木之间飘飞而来,尚未看清面目,这人便凌空飞袭,一掌拍向郑子克。郑子克自然不怕与人过招,甚至看到有人愿意与他打斗心中还有些欢喜,毕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过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前提下,郑子克还是不会痛下杀手的。
郑子克将剑花一转,把内力灌注在剑锋之上,两道锐利的剑气直奔对方而去。这两道剑气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凌厉杀招,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偷袭的高手,显然是小菜一碟。既然对方的功夫能够完美的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就说明对方的武功不是一两招简单的剑气可以克制的。而李小和在这个时候也一直关注着这个高手的武功套路,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个人身在空中,没有丝毫的犹豫,针对着对方的两道真气,也直直的拍出一掌,掌力十足,甚至可以看到从掌心之中喷发而出的内力。这掌中所发的内力,乃是形成了两道劈空掌力,虽然说不如剑气光寒几十丈,但是却也刚硬无匹,两道剑气两道掌力四脉相交,直接在空中噼啪的相遇而起,直接迸射出非凡的火花,然在场的李小和和郑子克两位徒弟都看得眼花缭乱。
栾玉从旁言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只觉得他的功夫很强硬,但是看不出身手招式!”
李小和道:“他的真气这般的强横,可以以掌力对郑前辈的剑气,说明至少修为有五十几年了,若是寻常人士,岂能以掌力压剑气,躲闪还来不及!”
“这话还用你说,只是问你他的来历!”栾玉没有好气。
“这个人功力不浅,我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与师父如此抗衡的!”两名郑子克的弟子也惊叹不已。
郑子克这一招之下也吃惊不少,毕竟他自己的功力用了多少,自己是知道的。本以为对方会畏惧自己的剑气,闪身躲避,却不料对方以硬碰硬,若是真正评价内功,实在难以言表,或许对方在自己之上也说不定。想到这里郑子克心中一阵寒意,更加不能错过机会,干脆将剑花拢起,朝着对方的要害直刺而去。
对方在空中一招得势,甚是得意,并不直接向郑子克出招,而是凌空借劲一番,向后连连跳出三丈,孤身一人站立在林木之间,背对着郑子克和李小和等人。
李小和仔细打量这个人,他身形瘦弱,通体一袭黑衣,格外精干,瘦小,甚至感觉有些弱不禁风,但是他竟然可以用那样强横的内力与郑子克对决,着实不可思议。
眼见得郑子克一招剑势对着那人的背心刺去,那人连忙又向旁侧跳开三五丈,脱离了郑子克剑锋的笼罩,身形迅捷,脚步踏实,这功夫与屏岳山的轻功颇有相似之处。李小和忽然在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郑子克连续两招不能奈何对方,不免脸上有些难堪。毕竟两个弟子在身后看着,他第一招的确没有出狠手,只是因为试探对方实力,但是却没有想到被对方硬生生的给打了回来,这让郑子克还是很感到一些丢面子的,即便在孤竹冰峰,与各大高手的对决之时,也从来没有高手敢如此直撄其锋。而第二招自己虽然并未用内劲发招,却采取了很凌厉的速度,这也是郑子克剑招的一大绝世特色,可是这么迅捷的刺杀,竟然让对方轻而易举的躲闪而过,这对于郑子克来说更加是一种故意羞辱,比及当日在孤竹冰峰上打不过柳涵听的样子,似乎更加没有面子,毕竟对方都没有更自己打,就宣告了自己的势力不如对手。
虽然如此,毕竟几个晚辈都站在自己身后,总不能失去了大师前辈的风度。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对李小和说道:“这个人的功夫有些诡异,看似不轻易出手,但是好像是在我之上。”李小和如今的功夫,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阅历,但是从对方身手的速度上足以得出与此人相同的判断。
郑子克悄声说道:“你们莫要着急,我再出凌厉招式,看看这个人如何应对,今日必须要逼他出手!”
郑子克言语之间,将手中剑花翻起,这一次内力凝聚,剑势犀利,功夫格外的强横,只见郑子克手中一柄纤细的长剑瞬间幻化出百多条剑影,每一条剑影就如同一条游龙一般,凌空旋转,飞舞而起。这一招与孤竹君的剑岳秋翎指极为相似,在一瞬间将体内的真气爆发于剑势之上,形成了数不清的剑气袭击对手,让对方在一瞬间难以防范,难以左右兼顾。
这一招对于郑子克身后的两名弟子来说,更加是开了眼界。毕竟在他们习武的这些年里面,虽然有所成就,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深华丽的剑招,藏锋甚至不禁叹息出来:“若是平生能学习到这样一手剑招,死而无憾啊!”
而傲剑却应道:“不错,不错。这一招如此炫目纷繁,如同一张大网将人罩住,若是想从中跳脱,想必绝无可能。势必要以硬碰硬,内劲相较,放才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句话语说出,那对手似乎早知道众位心中所想,根本不在出内劲与郑子克的剑花相较,而是直接将身形跳起,在空中幻舞闪烁,如同一只鬼影般穿梭与郑子克无穷无尽的剑花之间,无数道剑气宛如万丈金光,而对方就是在这凌厉金光之间以巧妙的身姿躲闪穿梭,毫发无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何居心
这一招着实让郑子克惊骇不已,甚至是怒气上头。毕竟这三次交手,对方都是以自己没有料到的方法将自己的攻势化解,若是说对方的招式巧妙,自己并未想到,那也算了,乐得与对方来了一次切磋。但是对方每一次化解自己的招式时,其实并不是以最巧妙的方法应对,而是用了一种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尝试,这种尝试是在正常的修为之下十分难以达成的方法,这种尝试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炫耀,以一种极为高难度的手段炫耀自己对武功,对修为的自信。这正是这个一直以来喜欢抬杠,傲气满面的郑子克所不能够接受的手段,简直是要压制自己的风头嘛!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趁着突袭郑子克剑花的瞬间来偷袭他,而是再一次凌空借力,向后连连翻滚了两圈,跳到了十丈之外的空地上,依旧背对着郑子克。
如今被对方一阵奚落,对方甚至都不出手攻击自己,这让郑子克心中老大的恼火无处撒气,真是明目张胆对自己的羞辱。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将手背在身后,向郑子克轻轻的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跟随自己来。
这一个手势莫说是郑子克,就是那两个弟子也忍不了了。这是摆明了在挑衅啊,不出手,故意炫耀武功,现在还示意让师父再出手,这是什么人!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这样一个疑问。然而就在郑子克师徒恼羞成怒的时候,那人却忽然一闪身,纵跃到了树杈上,好似鬼影被天空猛然吸附过去一半,“咻”的一声就飘到了树干上。众人见他如此诡异的行为,莫名其妙,他似乎是要逃走,究竟是为何对方要如此,郑子克也想不通了。难道只为了炫耀一下自己比你厉害,然后就走了?
很明显郑子克心中不甘,不愿意这样就放走对方。郑子克也以耸身,跳上了树梢。很明显这一招郑子克又输了,他的身形就不如对方那般轻盈缥缈,形若鬼魅。对方也不多说,脚下微微用力,踏起轻功,朝着郑子克的面门猛地扑了过来。郑子克被对方的这一手也着实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对手是一个准备逃跑的人,但是自己跳上树来,对方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反身突袭而来,这让刚刚站稳脚跟的郑子克思绪打乱,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只好在树梢上凌空做一个后翻旋转的动作,躲过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扑。
郑子克毕竟也是修为不疏,在空中凌空一旋,从树梢底下飞身而起,绕着树梢打了一个旋转,重又站回了树杈上。正当郑子克沾沾自喜,这一招让对方扑了个空,稍微找回了一些面子的时候,却听李小和在树下喊道:“郑前辈,这个人似乎想要逃跑,他踏着树杈往你身后飘去了,看他的轻功,好厉害啊!”
什么?郑子克心中又是一惊,头上寒水直流。看来对方这一招并非没有扑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招,将自己晃开,想要借机向后逃跑,这说明自己又一次着了对手的道!细细数来,郑子克与对方交手四次,均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大大的失了面子。而此时李小和在树下已经运起轻功,他拉住栾玉在空中飞奔而起,向着东南边的树林追奔过去,郑子克两个徒弟这时候也毫不犹豫,跟着李小和过去了。郑子克也是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踏起轻功,从树上追着对方的身影飘去。
郑子克眼见对方的身影在树林之间不断的往来弹跳,如履平地,自己脚下的功夫似乎还没到这个境界,但是左右蹬踏着树杈还是驾轻就熟,只不过渐渐的被对方拉开了距离。郑子克心中明白,若是再一味的这样撑着面子,恐怕最后就要跟不上这个神秘高手,到时候便更加没有面子了。眼看着脚底下李小和跑得比自己都要快,干脆一咬牙,从树上跳到地上,与李小和并肩追了过去。
如此以来,五个人追一个神秘高手,连连奔出了十几里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拿对方毫无办法,对方在树上窜蹦跳跃,格外轻松,李小和与郑子克在地上死命奔跑,也是勉强跟上,更不要说藏锋和傲剑两个弟子了。
不过李小和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冲着郑子克言道:“前辈,不对啊,这个人似乎并不想与我们敌对,他功夫如此好,即便我们追上了他,又有什么用,仍旧是打不过他,而他反而是要带着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跑,如此以来,会耽误我们到达河阳的时间!”
郑子克本来心也有此一顾忌,但是这时候被对方惹恼了,哪里还有心情考虑那么多,心中一味的想要追赶上对方,拦下来与他过招。这时候经过李小和一提醒,心中回过神来,言道:“不错,这人就是故意把我们调开,不让我们按时抵达河阳。”
就在李小和与郑子克放下脚步,不再追赶的时候,忽然这个神秘高手也不动了。他就站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轻轻盈盈,飘飘渺渺,身子随着树枝的颤动而上下漂浮。这个人缓缓转过身来,不难想到,他一定是带着面罩的,否则也不会一直以后背对着郑子克。当这个人发现郑子克五人不再追赶自己的时候,将掌力运起,朝着郑子克连连拍出两掌。这两掌的功力格外的凌厉强猛,只不过郑子克却敲得清楚,不闪不避,两掌直接打在郑子克脚前二尺远近的地方,“砰!”“砰”的两个大土坑被炸了出来,泥土飞溅到郑子克的脚面上,郑子克从从容容,也不生气,也不喝骂,将脚上的泥土抖了抖,向后又退了两步,稳稳站住。
这一下情势似乎变了个样,刚刚是郑子克频频发招,郑子克紧追不舍,如今双方换了个位置,对方开始发招了,而且很明显这一招是在挑逗郑子克,并不直奔着郑子克的身子打来,只不过简简单单的在郑子克身子周围打出几个土坑,溅他一身泥土,让郑子克恶心罢了。越是这样郑子克反而越加不为所动,将刚刚失去的面子尽数找回,甚至得意洋洋的笑了出来:“小子,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我也没这个心情去打听,你是爱去哪里去哪里,老子不陪你玩了,李小和,我们走!”
郑子克这一下似乎找回了场子,转身呼和着李小和就一起要走。那个神秘人这一下子不干了,干脆从树上飞身而下,两掌直接对准了郑子克后脖颈锁下来,郑子克也不是平凡之人,脖颈后面冷风阵阵岂能不知有人偷袭于他,慌忙将头一低,让过对方的一招擒拿手,回身一个老翁探月,双腿盘坐在地,一爪掏向对方的心窝。对手身子飞在空中,对郑子克这一招无法闪避,硬生生将右手向下一切,正好与郑子克向上掏的掌力对在一起,两边角力,“砰!”的一声各自连退数步,郑子克身后有李小和出手顶住,而对方却向后连续翻转了三个跟头,落在两丈之外。
郑子克冷冷一笑:“掌力不错,是个高手!”言语之间他腰间的长剑又缓缓抽出。
对方也不含糊,一招没有命中,在出第二招,这一招式又是以柔劲驾驭,在郑子克面前翻飞来去,如若游鱼,千变万化,一时看不清楚来龙去脉。郑子克此时心中明了,完全没必要与对方较劲,对方喜欢用什么手段,只要承受着就是了,自己冒然出手,反而打不着,落得个没面子。
对方一手欺来,郑子克剑法在空中连续飞舞幻化,两个人此时不再比拼内力,而是看谁的招式变化多端。这时候藏锋和傲剑两个人又开始频频赞佩郑子克的非凡剑法,在李小和看来,论剑法的变化和繁复,这郑子克当属天下第一人,这剑花的招式配合,处处是无中生有的巧妙技法,让对手无从琢磨,难以预料,防不胜防,若不是这个人的武功如此高强,早就要伤在郑子克的剑下了。可以说若是纯粹比拼剑法,郑子克的手段远远在那些五服十一派掌门的招式之上。李小和看得出神,另外两个弟子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比划起来。
对方神秘高手也不傻,眼见得郑子克手中剑法犀利无匹,转眼之间这招式就有如飞花落月,后招无穷无尽,若是再这样苦斗下去,说不好五百招之后自己要被对手刺伤。干脆掌中内力催动,掌掌带风,将郑子克的身子向外逼去,不让郑子克的剑靠近自己的身体。如此以来,郑子克若是剑势稍远,就要以内力发剑锋,从剑气上与对方拼斗,这样就又回到了刚刚第一次交手的情形,对方的内力要比郑子克强横,如此以来郑子克的剑气就很难突破对方的掌力,远远的几掌打来,又让郑子克身处逆境。
李小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眼见对手调整策略,自己也出手相助。如今李小和体内真气匀称,内息流畅,更兼在困卦洞窟之中又得到了郢君的许多郢息,如今内力不输郑子克,甚至还在郑子克之上。李小和也不客气,直接将怒特掌打出,一掌接着一掌连连拍出,眼见得青牛奔腾一道又是一道的身影格外强横。神秘高手没有料到李小和也身负绝世武学,这几招之间的青牛奔腾让自己瞬间处于劣势。身形一闪,凌空纵跃,跳过两头青牛,这两头青牛直奔神秘高手身后,突撞在身后的大树上,直接将树干从中间震断,平平的飞出去二丈有余。
这两下子当局者自然无暇顾及,但是那藏锋傲剑两位弟子却是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傲剑,刚刚还嘲笑李小和是个破衣烂衫的臭小子,这时候却不想李小和竟然是一个身负绝世内力的高手,他掌中每一头奔袭而出的青牛,就是一头不可抵挡的强猛掌力,即便是打在那一人粗细的树干之上,也能拦腰震断,更不要说打中血肉之躯是怎样的一种效果了。
神秘人连续闪过李小和三五掌的袭击,又立刻被郑子克欺近身来,自己一双肉掌的劣势瞬间突现了出来。这样衡量起来,若是单打独斗或许李小和与郑子克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如若两人联手,这个神秘人还真的是难以支撑,显然这个神秘人的武功也高不出两个人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林子之中有人大声怒吼道:“哪里逃!”
这个声音刚猛壮烈,一听就是个硬气汉子,忽见东北边树林里又飞出一个大汉,手中青铜杵拦腰扫向这个神秘高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神秘高手腹背受敌,一时间无法招架,慌忙的将头脚一缩,忽然间凌空变作一团小肉球,这个缩骨功的法子可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而这一招正好将他的身子的范围缩小了许多,突然这个肉球向后猛力的旋转,快速飞出三个人的包围圈,连那突袭的汉子也是扑了个空。
神秘高手这进退自如的手段,让人看着心中惊骇,唯独郑子克赞叹一句:“阁下手段果然不凡,竟然承袭了多家武学,临场应变只能更是犀利。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阁下暗中跟踪于我呢?”
那人自然不答话,只是嘿嘿的冷笑了几声,李小和瞧那突袭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郢教高手斗烈。斗烈从旁喝道:“莫要跟他废话,要了他的命最重要。这个人招式繁杂,从不说话,显然就是怕我们认出了他的身份!”
李小和惊讶为何斗烈在此出现,他应该是跟随在郢君身旁才对,便问道:“斗烈,你怎么来到这里了,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斗烈怒气未消,大喝道:“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黄河之滨他就埋伏我等,害的老子一路追过来,不想他竟然在这个地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明暗博弈
这个神秘高手自知不是三个人的对手,也不再出手攻击李小和与郑子克,但是他也不走,就那样远远的站着注视这三个人。斗烈瞄了一眼李小和与郑子克,面上露出喜色,向郑子克拱手行礼:“子克兄,这个人来路不明,但是功夫着实厉害,我在黄河之滨中了他的埋伏,如今小腹之内犹自隐隐作痛,真气难以凝聚,今天我们三个人联手势必要灭了这个家伙!”
郑子克倒是不像斗烈那般鲁莽,拈着胡须沉吟道:“这个事情好生奇怪,你被人家埋伏了,如今真气涣散,小腹疼痛,但是你怎么还能这么厉害的追了百多里地到这里?这好像并不是对方埋伏你,而是你占据了上风啊?”
斗烈挠了挠脑袋,自己也觉得郑子克所得好像十分有道理,为什么自己受到了埋伏,对方却要害怕自己,一路奔逃,让自己这么一个小腹疼痛,真气涣散的人追赶了百多里地跑到这边,他猛然一个激灵,叫道:“他妈的,有猫腻,他是在引诱我!”
李小和与郑子克对视一眼,相互之间早已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如今三个人都已经识破这个神秘高手在故弄玄虚,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一定是要将这几个人带离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郑子克低声问了一句:“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时候,遇到这人的埋伏吗?”
斗烈怒目圆睁,指着这个神秘高手,骂道:“嘿嘿,若是郢君在场,哪里还轮得到这个家伙嚣张,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李小和心中机敏无匹,尤其对郢君的伤势格外关注,眼下虽然不便明言,却也当即关切道:“不对啊,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为何独自一人遭受了埋伏?那郢君在哪?”
斗烈扭头向李小和道:“这却说来话长了。我们虽然前往河阳,但是接到东边的战报,说是中路的太宰伯州犁所率部队遭到了晋国军兵的猛烈攻击,陷入重重围困,两翼的部队都在前往支援太宰的兵力,郢君派我前去探询战况,我沿着黄河向东行了七十多里,便遇到这个衰人!”
这个信息可是大大的出乎李小和与郑子克的预料,李小和望向郑子克,言道:“前辈,这河阳地处晋郑交界要害,竟然并无晋军攻击,反倒是邢丘那边受到了攻伐,这难道是晋国众将的计谋吗?”
郑子克瞥了一眼栾玉,摇了摇头,言道:“不管是什么情况,眼下得先解决了这个人才行,否则碍手碍脚,我们也无法爽利的行动!”
斗烈举双手赞成,道:“那还用说,先斩了这个衰人!”抬起自己那一把黄铜杵就向着对方招呼过去,那神秘人不敢应战,见斗烈来袭,立刻向后连连跳脱,又退出三五丈远近,这让斗烈连续两招扑空,更加怒不可遏。眼见得斗烈随着那神秘人越斗越远,分明又是中了对方的计策,李小和与郑子克慌忙从身后追上,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啊”原来是斗烈被对方打伤。
等到郑子克与李小和赶到斗烈身侧的时候,这个神秘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剩一个斗烈嘴里面还不停的叫骂:“他娘的,趁着老子不注意,射了老子一箭!”李小和如今也赶到奇怪的紧,那刚刚的神秘人身形瘦削,护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兵刃,即便是藏着什么兵器,也只可能是带着一些匕首铁刺这些短兵器而已,怎么可能藏着弓箭在身上。但是眼见得斗烈的膝盖,的确是被一支狼牙箭射中,这箭势的功力也格外的强横,直接穿透斗烈的皮肉,将膝盖骨刺透,如今且不说伤势如何,便是行路就已经成了一个大难题了。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将斗烈搀扶起来,郑子克抬眼扫视了一下树林,冷冷哼了一声:“不用说,这看来是还有其他帮手到了,只不过他们如今鬼鬼祟祟,善于偷袭,定然是有其他阴谋!”
李小和毕竟年纪轻轻,虽然临阵机变是智慧巧妙,但是琢磨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却缺乏经验,只傻傻的问道:“如今楚人中路受敌,本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情况,如若楚人两面包围,那晋军岂不是没有了回头路,如今这神秘高手误导斗烈,难道是不许他刺探战况,报信给郢君吗?”
郑子克拈着胡子琢磨良久,栾玉却言道:“探马乃是一些隐秘机变的部队,在两军对阵之时折损探马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既然都已经有人报讯给郢君,那么如若探子迟迟不回报,郢君也势必会引兵援助受困部队,这是行军常识,难道你还一定要等到探马回报战况吗?”
李小和觉得栾玉分析的有道理,她经常与栾乐栾盈行军打仗,对这些两军阵前的是非知晓不少,如若真的是探马已死,总不能一直按兵不动。既然这么说,那对方如此引诱斗烈,现如今又将他膝盖射伤,分明就是不让斗烈回报郢君,究竟是有什么计谋呢!李小和心中老大的狐疑无法解开。
郑子克却点点头道:“如此一说我大概明白了其中奥妙。若是误导斗烈,虽然郢君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必然也会让斗烈无法探知邢丘的战况,这样一来就达到了延误郢君支援邢丘的战略目的。而且这个神秘人也是在邢丘与河阳之间设伏,说明对方早有安排,要延缓支援邢丘的兵力,所以这定是晋军主攻邢丘的策略!”
李小和虽然也知晓一些兵法要诀,但是对于郑子克的分析究竟有几分道理,心中也不好下定论。斗烈却在一旁嚷嚷道:“哼,管他邢丘还是河阳,老子来者不拒,定要将他们全部杀灭!”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相视一笑,互相都觉得斗烈这脾气也是够呛。栾玉出谋划策道:“我倒是觉得楚军主力在河阳,即便是邢丘受到包围,也不必太过担心,主帅自有定夺,汇合才是当前要务,莫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玉妹妹,你的意思是我们仍旧去河阳与郢君汇合才是上策吗?”李小和问道。
“她就是晋人,怎么可能听她的,万一她是内奸也说不定!”斗烈从旁反驳道。
栾玉白了斗烈一眼,气道:“对呀对呀,晋军中肯定有我的父亲哥哥,现在就在邢丘杀伐你们楚国军兵呢,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抗敌啊?”
斗烈也是倔脾气,一听栾玉的话,气得直蹦高,把藏锋傲剑两人推开,骂道:“臭娘们,去就去怎么了,老子就是不听你的话!”他咬着牙使劲往前蹬了两步,膝盖上的箭杆尚未拔出,一阵剧痛刺骨,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栽倒,那一条好腿当即跪下,两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摔趴。
虽然斗烈言语粗鄙,但是毕竟是个强猛汉子,为了郢教可以出生入死,李小和心中对他也是非常敬佩。如今他一人鲁莽前行,膝伤疼痛不能站立,李小和赶忙抢上前去,扶住斗烈,言道:“斗烈前辈,眼下事情还是从长计议,虽然你不曾到得邢丘打探消息,但是这中途遇伏也算是一个重要消息,将此事回报给郢君和令尹,或可以给他做一个参考,再做行军定夺也不迟!”
斗烈怒气未消,加上膝盖剧痛,满头汗珠滴滴落下,口中骂道:“哼,狗日的。这晋人就只知道暗算,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一架!”
栾玉也不示弱,掐着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晋人晋人的,你们楚人厉害怎么还屡屡被晋人打败,自己没脑子还怪别人计谋多吗?都像你这样的我看也不用什么奇谋妙计,随随便便算计一下你就得中计!!!”
李小和赶忙劝道:“玉妹妹,你少说几句吧,斗前辈本来就不善言辞,他受了伤你还气他!”
斗烈被栾玉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大骂道:“小妮子,气死我了,臭娘们,你••••••”
郑子克不禁觉得好笑,这栾玉虽说一介女流,说话却丝毫不饶人,跟自己有的一拼。尤其是眼下这些事情,你说斗烈的确鲁莽,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带伤追敌,落得自己被射中膝盖,反倒是耽误事情。
郑子克也开口劝道:“斗烈啊,我看你还是平心静气的养伤为上。这位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看样子还是懂得很多行军作战的谋略的。如今我们只是一兵一卒之力,茫然去支援邢丘,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不若回到河阳请郢君定夺。”
斗烈急道:“老子要去打探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打探到,这怎么行,两手空空回去,可不是我斗烈的作风!”
这时候连藏锋傲剑两个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两个人笑吟吟的插嘴道:“斗前辈,那李大侠不是已经说了么,你这个中路遇到埋伏就算是一个很大的很重要的消息了,回去一定可以给郢君提供重要的参考,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两个人说着还互相对视一眼,又向栾玉和李小和使了个眼色。
李小和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望望栾玉,栾玉自然心领神会,向前迈了两步,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下可是好了,我父亲和哥哥在邢丘阵前,你这老小子想去邢丘,我们刚好顺路,一同去吧,正好我找到父亲,你却是也可以为郢君立一大功!”
斗烈被栾玉气得不行,这时候听闻栾玉所言,便要与她对着干,一听栾玉的家人都在邢丘阵前,她要去与父亲哥哥汇合,当即一转心意,认真严肃的说道:“哼哼,你想去,老子偏偏不去,我要去河阳,把这途中的种种细节,说与郢君知晓,这么重要的信息若是耽误了,可是会影响三军决策的!”
藏锋傲剑当即附和着斗烈:“对对对,斗前辈你这个决定真是顾全大局,为了整个楚军着想,若是楚军克敌制胜,你可是当着首功的啊!”
斗烈一脸茫然,回头望了望郑子克这两个弟子,胸中犹自气氛难平。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我斗烈在郢教二十几年,不求有什么首功,但是绝不能让郢君吃亏,绝不让郢教丢脸。”言语之间傲气陡升,回头又对视着藏锋道:“你说我这遇到埋伏也是重要的信息对吗?”
“对,绝对是对的!前辈你想啊,这么重要的讯息给了郢君,郢君当然就能想到对方所布置的阵型兵力,行军策略,后面克敌制胜,指日可待!”傲剑和藏锋两个人从旁你一言我一语把斗烈忽悠的不知道自在哪,终于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句:“这就好啊,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走,你们扶我起来,我要日夜兼程赶回河阳,向郢君报告这沿途所见,一路所遇!”
郑子克听着自己两个徒弟的口才也是心中老大的滑稽,不过眼下能统一看法最为重要,无论是去河阳还是去邢丘,必须要给郢君一个讯息,如今斗烈受伤,或许几个人同回河阳,尚可保郢教众位高手无虞。
念及此处,郑子克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河阳去吧。看来郢君脚程极快,已经到了河阳了。如今已经遭受了对方一次埋伏,我等定当小心翼翼,莫要再被对方偷袭。”
栾玉听闻郑子克所言,故作一脸不快的样子,不过转而又自作宽心的样子说道:“去就去,河阳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然后跑到一旁横着小曲去了。
李小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对栾玉言道:“玉妹妹,你真聪明。如今郢君身边人手稀缺,怕是难以对敌。我心中最为惦念的就是此事!”
栾玉小嘴一瘪,笑道:“少奉承我了。这千谋百计明显都是靳天羽在故弄玄虚,晋楚交兵岂是你我能够扭转得了的,只好先去守住郢君,再看下一步如何定夺,好过这样没头苍蝇乱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分兵邢丘
藏锋傲剑两个人一路上搀扶着斗烈与李小和等人往河阳方向来,大概一日的路程,几个人行走格外缓慢,毕竟斗烈受伤在膝盖,一步两挪的根本无法赶路。而且这荒郊野外,就算是想要为斗烈找寻一辆车马,都也是难上加难。郑子克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干脆重新做了安排,他与李小和栾玉三人先行一步,赶去河阳支援郢君,藏锋傲剑两个人照顾斗烈随后赶来即可。
又过了半日,将近河阳地界,李小和见到许多车马往来穿梭,都是楚军的打扮。但是大多是例行巡视的单一车马,并无真正列队出征的样子,甚至有些车马之上的军兵有说有笑,格外惬意,丝毫不似决战在即的神情。这让李小和大感诧异,他与郑子克合计道:“如今楚军的情势,并不像大战在即时候的严酷,也没有急于取救援中路军兵的焦躁,难道斗烈所言其中还有水分吗?”
郑子克道:“倒不是楚国军势不紧急,我看是令尹昏庸。如今楚国令尹壬夫只会主张攻伐弱小国家,谋求私利。楚王命他率兵伐晋,决一雌雄,他实则不敢轻举妄动,故而要求郢教群雄汇合来为他助阵,实则是缩头乌龟的所为!”
“那这岂不是延误军机了?”李小和听闻楚国令尹的为人,心中焦急陡升。
郑子克笑道:“那倒也没那么严重。他既知求助郢教,那就是说明还有些自知之明。如今晋国军兵集中攻击太宰伯州犁的大营,说明他们忌惮太宰更甚于令尹,养叔老迈,难以复当年之勇,如今只要挫败中路楚军,晋国定当大获全胜。”
“郑前辈,你怎么才告知我,若是早知如此,我们定然要先去援助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啊!”李小和此时焦急陡升。
郑子克自然比李小和要通晓大局,他微微笑道:“你是楚国将帅,还是江湖散人?”
“这,我自然不是什么楚国将帅了!”李小和不知道郑子克所言何意。
“那就是了。你不是楚国将帅,楚国行军你岂能指手画脚,更何况即便你有心出谋划策,人家也须得听从你的意见才行!太宰受困,以你一己之力能做什么?说得好听了也不过是可以保护那一人安危,对整个局势成败并无改变,更何况这位姑娘父兄都在晋军之中,你是想如何处置这份矛盾呢?”这郑子克虽然平日里胡言乱语喜欢抬杠,但是这关键时刻的分析句句入心,将李小和已想到和未料到的东西都罗列眼前,他一时间的确难以抉择。
郑子克一拍李小和肩膀:“走吧,郢君就在不远处的大帐之中,我猜当初郢君势必不愿让你参与到这晋楚之争中,若不是你执意要来,他也不会安排给你这么一个差事来寻我。无论什么事,还是请郢君定夺吧,他用心良苦,定当谋划全局的。”
这一句话又让李小和心中惊骇异常,大感意外。当初李小和的所为好似都被郑子克看在眼里一般,若不是极为了解郢君,通晓晋楚形式,也不会有如此的洞见力。如今自己一个晚辈,即便很多事情经过深思熟虑,却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的支配而已,很难做出如郢君一般顾全大局的安排。
李小和三人来到郢君大帐之中时,已经入夜,这地方正是河阳以北,毗邻晋国边境的地方。此时郑子克当先与守门军士搭话,表明身份,军士很快便得到了郢君命令,将三人引入郢君帐篷,令尹却始终不闻不问。
郢君此时独坐帐中,郑子克掀帘入内,微笑行礼道:“郢君,子克此来略迟,不知可耽误大事否?”
郢君仍旧是黄铜面罩遮面,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腹语微微言道:“大军未动,何来耽误之说!”
李小和见郢君端坐运气,显然是在疗治之前的旧伤,回复郢息,心中歉疚之意顿时升起,抢上两步问道:“前辈,你的伤势如何了?”
郢君微微一笑:“李小和,为人不必如此拘泥一时。无论是非,对错,矛盾,得失,都是一时之见,若是于长久之世端详,便没有那么针锋相对的锐利了!”
李小和哪里明白郢君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只愣愣的应了一声:“啊!是的前辈!”
郑子克奇道:“难怪阁下邀约我前来,看来郢君体内的郢息已经不到一成,难道孤竹君的功夫如此凌厉,当日我在冰峰之上虽然也见识过孤竹之招,但是与烛然相比,不过略胜一筹而已,也未到了能将阁下伤至如此境地的强横!”
郢君并未答言,李小和接过话头说道:“论功夫郢君前辈的功力自然是不输孤竹君的,他的伤是为了救我,在悬空崖的洞窟中被机关所害!”
“这我却不知道了。你们郢教的悬空崖机关重重,毒障叠生,子克我的确是不敢尝试,不过子克倒是有一奇,郢君你真是好不大胆,如今只有一成功力,竟然身边不留一个人,敢独自守护令尹大帐,这份胆略子克怕是这辈子也修炼不成了!”郑子克见到了郢君,似乎心中的许多顾虑都放了下来,说起话也变得格外轻松。
郢君元气凝聚,保持疗伤的姿势,口中沉稳言道:“东边似有战事,然而令尹大军已经逼入晋境,若是冒然退兵过河,未济而遭伏,那便一切介休。”
“所以郢君只得派手下一众郢教兄弟前往邢丘支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自己在此主持大局?”郑子克当即明白了整个楚军安排。
“看来子克兄沿途已经打听到了邢丘遇围的情况了。”郢君向来从容。
李小和接过话头,言道:“郢君,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斗烈前辈,是他说的邢丘受到晋国大军的围攻,如今他在半途遇到了埋伏,膝盖受伤,由郑前辈两个弟子护送往这边来呢。”
似乎就如同李小和所言,这个信息虽然没有打探到对方的军兵动向,但是从这一个人受到了埋伏就可以给郢君莫大的提醒。眼见得郢君沉思半晌,并未答言。似乎在谋划整个晋楚交锋的情况。
忽然听闻大帐之外脚步声匆忙,李小和知道这又是有人来报军情。只见帘外一名小军校奔跑入内,拜倒在郢君面前:“禀告郢君,东路军兵急报,养叔所率部队支援太宰未果,如今楚军多处部队陷入困境,被晋人沿着黄河围困压制,若不支援,难以支撑!”
郢君淡淡问道:“是否有报晋军都有那些卿士将领前来?”
小军校听闻郢君的问话,稍加思索,言道:“回禀郢君,细作所言,晋国军中旌旗无数,大小卿士尽皆出阵。单是看名号,栾氏,范氏,中行氏人数众多,其余三军之中,魏氏和赵氏的兵甲也不在少数。其他卿士,数不胜数。”
李小和闻言脸色突变,转头看了一眼栾玉,言道:“看来与我们所料相同,晋国都主力军兵都在邢邱,看来你父亲应当也在彼处。”
栾玉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又看看那小军校,问了一声道:“你们那探子只是看旌旗,又能认出什么来,但是我一个人出战,也可以将所有的栾范赵魏的旗帜都摆出来,你这些情报,都是些不能尽信的虚言而已。”
郢君也说道:“此言有理。如若只看旌旗,很可能是对方虚张声势。不知临阵对敌,可有熟识的大将出征?”
“这个,额。”那个小军校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子克言道:“这的确是难说了。所谓道听途说,那细作本就是遥遥相望,揣测多于亲历,如今又将信息传给这小军校,自然所识记的东西不多了,或者都是模模糊糊的,若是真的说遇到了哪个大将,估计那细作自己也是难以描摹,更别提这个小子了。”
虽说郑子克所言有理,但是终究有一些线索好过全然不知。郢君言道:“若是实在不知,却也无妨,子克,不如你去随他走一趟,看看东边战阵如何,本座再行安排兵马。”
当此之时,那小军校好似梦然醒悟一般,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大叫一声:“郢君在上,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慢慢说!”郢君一直沉稳如水。
那小军校言道:“郢君,当日细作来报时所描述的,与这位先生说得极为相像。我们这些小喽啰,哪里有本事去识得谁是栾氏大将,谁是魏氏嫡子。即便有些人出阵时报上名号,却也很少能听得清楚。但是那细作对小的说道,对面阵上有一个人的确很是引人注目。”
“这人是谁?”郑子克和李小和对军势格外关注,眼见这小军校能够清晰辩识出一人,那真的是比及刚刚所言的一大套都格外有用,说不好就是栾玉的父亲呢。
却听那小军校回答道:“两位大侠在上,小的听闻细作说,这两军对垒之时,大都是重盔铠甲,金戈铁马,一身戎装,格外威武。但是他远远望见对方阵中好像有一个人的打扮与这些将军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那是怎样一身打扮?”李小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猜测。
“回禀大侠,这个人一身清秀白衣,手中羽扇潇洒,头顶公子巾,脚下碧玉履,端坐阵前小车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儒雅书生,全然不像临阵对敌的大将,若不是刚刚郢君所问,小的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物。”听闻这小军校所言,李小和心中早就明晰对方身份。
然而郑子克似乎还不是很确定,当即又问道:“那他面目如何,是不是三十多岁年纪,十分俊朗,傲气满面,一看就是一个绝世独立之人?”
那小军校哪里有什么见识,听闻郑子克这般问他,他也是满脸昏懵,结结巴巴言道:“这这,这个人小的也没看见过,肯定不能瞎编,但是听闻细作回报这个人手中一物格外耀眼。”
“何物?”
“一柄水晶琉璃羽扇,在日光之下绚烂光华,好似一个五光十色的绝世法宝一般,在我们这些小人物看来,那一片片华彩的晶莹羽毛,就是这世上的一片片珍宝一般,当真让人两眼生光!”那小军校说着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靳天羽!!!”郑子克与李小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谋而合。直接把靳天羽的名号报了出来。这样明显的特征,那么招摇的羽扇,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郢君听闻这个消息,似乎心中一直所想也落了盘算,他对小军校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座已经知晓了!”
待小军校出了大帐,郢君问郑子克道:“子克兄以为如何?”
郑子克满面得意,言道:“吾料郢君只望这靳天羽的踪迹,虽然晋国众将威猛如虎,郢教英雄也并非浪得虚名,唯独这靳天羽一人难以应对。如今他本人出现在邢丘阵前,说明这一战晋国众卿是孤注一掷,必要压制太宰伯州犁的部队,河阳的楚军虽众,但是令尹无大谋,若是将主力部队耽搁在此地,恐怕将失去太宰和养叔两支精兵!”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子克所言甚是,本座一直不愿分兵援助邢丘,便是担心靳天羽另有它图,如若晋军主力尽在邢丘,那便可以将令尹主力尽数移兵支援。”
郢君号令既起,手书一封分兵周折,直接呈报楚王,也不与令尹商议,直接道:“子克,辛苦你护佑令尹跑一趟邢丘,令尹此去率众支援,恐怕刚愎自用,不能随机应变,还望你好生指点。”郑子克接令而出,李小和差异的望着郢君。
“李小和,邢丘战阵激烈,你有许多故人在彼处,恐怕为难于你,你我便在这河阳偏僻之处,守着这处空营,以待前线结果!”
李小和听闻郢君的吩咐,竟然将此处绝大多数部队分兵而出,支援邢丘。他当即言道:“郢君,既然助力部队都已经分兵去邢丘了,我们还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我护送你回郢教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降突袭
有什么意思呢?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江湖与庙堂终究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河阳乃是令尹大营,为伐晋要地,虽然重兵已去,却并不代表此处就不重要了。待邢丘退敌,合兵河阳,放图后续进兵良谋!”郢君的战略眼光自然要超过李小和许多,李小和也自知意气用事,心中亦格外感激郢君对自己的照料,如今栾玉的父兄都在邢丘阵前,若真是自己也前去对敌,两方相见,自然格外尴尬。
李小和拜谢郢君道:“多谢前辈指点,小和明白了。既然如此,李小和就在这里为您护法,如今郢教众位英雄,吴老前辈也不在这里,我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危!”
郢君欣慰一笑,言道:“小和啊,你无需如此紧张。天下事自有命数,至祸非祸,至福难乐!”
虽然郢君言语包含深意,却不能打消李小和的顾虑。李小和与栾玉被安排在侧帐歇息。栾玉仍旧有些担心:“小核桃,现在我们做什么,虽然我也不想郢君有事,可是毕竟……”
“毕竟你父亲和兄长都在晋军中,如今你在楚军大营,本就格外尴尬,更何况你做女儿的怎能不担心栾将军的安危。”李小和句句说中栾玉的心思,栾玉眼圈泛红,捶打了李小和的胸口一下。
“玉妹妹,你莫要难过。一旦郢君的功力复原,我们便不再滞留此地,我们去屏岳山隐居你看好不好?”李小和夜不希望自己在晋楚之间两头为难。
栾玉点了点头。虽然很多承诺对于现实来说不过是一句笑傲空谈,即便有无穷无尽的梦想的许愿,但是世界仍旧会冷冷的面对每一个人的赤诚,因为这样才是一种公平。所以栾玉的心中格外明晰,即便李小和百般承诺,即便李小和努力拼搏,终究违拗不过这个世界上命运的摆弄,所以说他如今多少美丽的设想,在栾玉看来,那不是谎言,但是却是无穷无尽的焦虑,毕竟前路有多少未知的坎坷,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李小和也未尝不知栾玉的心思,他将栾玉紧紧抱在怀中不舍放开,虽然可能只有片刻的温存,但是仍然是两颗心梦寐以求的所有未来。
此时夜已深,就在两人相拥之时,忽然大帐之外鼓角声轰鸣喧闹一片马嘶人乱,往来惊叫不停。许多金铁相碰,戈戟交加之声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喊啥,随着破空的烈火羽箭划破夜空。
“不好,大帐遭遇了袭击!”李小和惊呼一声。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袭击了河阳大寨,但是对于栾玉和李小和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事情,毕竟栾玉就是晋国贵胄,而郢君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往了邢邱,这一战无论哪一方失利,都是两人不愿看到的。而就在两人掀开帐篷,探视情况时,营外的烈火已经熊熊冲天。虽然四处的楚国军兵早已严阵以待,但是问题在于寡众悬殊,严守大门的楚兵奋力顶住敌人的进攻,但是头上飞过的无数火箭已经让身后的粮草锱重尽数燃烧。
栾玉与李小和不顾一切,奋力抢上寨墙,遥遥望着外面敌军情势。眼见的河阳大寨之外军兵无数,奋勇冲击寨门。墙头上的弓弩手见到敌人的一阵冲锋,便万箭齐发,连连射倒阵前许多冲锋勇士,然而对面的军兵势头不减。栾玉心中焦急,望了一眼远处的敌人,又看看楚国守军,大叫道:“这是什么人,什么人在偷袭!”但是无人理会栾玉的问答,对面无穷无尽的军兵,但是没有一面旌旗,好似已经埋伏许久的精锐部队。
李小和暗暗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肯定是晋国军兵。”
“楚国举二十万兵马来袭,单是邢邱一路就有七万多兵马,晋国兵马能够压制邢邱和隰城已经不易,哪里还有兵力来偷袭此处。”栾玉心中疑问不无道理。
“不错,这样粗略一看眼前敌军也有几千人,这还是前部冲锋,说明后面还有大部队,究竟晋国军兵人在何方,为何在河阳又有如此庞大的部队!”李小和也不明所以。
这时候从寨中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贵族,神情傲慢,虽然脸上略带慌张,但是终究不肯放下架子,一副慵懒享受的闲适,从骨子中透露出来。那人站上大寨墙头,望着外面如潮水一般的军兵,大呼:“对面是和来路?”
身侧军士早就有人张望打探,但是对面没有任何旌旗锣鼓,只有震天喊杀,根本无处打探。军士只得无奈回报:“回禀令尹,看不清楚。”
这满面傲慢的令尹将双眼一瞪,骂道:“如此重要信息你竟不知,要你何用,你现在就开寨门出去打探,若是再无结果,就不要回来了。”
这军士被令尹骂的不知所措,跪伏在地,然而旁侧的许多人劝谏道:“令尹大人,现如今我们严守大寨,不敢疏失,敌人攻势凶猛,此时万万不可开寨门,否则敌人趁势鱼贯而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鱼贯而入?我楚军十几万在此谁敢挑衅?杀入我楚国大营本相就让他有来无回!”令尹仍旧趾高气昂,好似这世上他最无敌一般。
“令尹大人,此时河阳大寨不过三四千人守卫,其余主力几个时辰之前已经奔赴东面邢邱,救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去了。”周围军士不敢隐瞒,当即如实禀报。
李小和心中大奇,这令尹贵为三军统帅,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士兵去向何处。
令尹喝道:“什么?是谁发兵的?我怎么不知道?”
两旁军士答道:“前日令尹大人吩咐军中事务暂由郢君代理,郢君知晓东路战势紧急,决不能耽误,故而,故而……”
“够了,又是他,快把郢君给本相传来!”这楚国令尹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一个叫嚣无能之辈。
李小和与栾玉心中明白,晋楚相争之所以高下立判,与当政之人原因很大。如今楚国令尹如此昏庸,何德何能统帅三军,若不是养由基勇猛,伯州犁贤能,光是靠他一个令尹,早就被晋国一干虎将少当无存了。
所以说眼下这楚国令尹只能对手下军士发威,而对于行军征伐,几乎只是会对小国用兵,贪图利益而已,此时若不是众将奋力拼杀,尚难以
正当令尹叫嚣得起劲之时,一声天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威严涵盖天地,好似当世无匹之至尊:“本座在此,令尹何惧之有!”郢君向来直言直语,无惧无憾,虽然贵为楚国令尹,郢君仍旧没有丝毫恭维奉承之语,对方寻东问西,不停抱怨,摆明了就是心中害怕,这郢君的所言,倒是直接。
“郢君,你安排下的好事。”令尹言辞之中不乏对郢君的依赖,虽然说郢君所为专断,将令尹的权威架空,但毕竟郢君是眼下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而且虽然河阳大寨中目前只有区区三五千人,但是令尹脸上似乎并无惊惧惶恐之情,显然他格外相信郢君定海神针的能力。或许是曾经多次于为难之中受过郢君的救助,或许是楚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郢君的强悍能力,所以此时虽然兵微将寡出于不利之地,却在言语之中仍旧透露着对郢君的敬服和期待。
郢君并未理会令尹所言,登上寨墙凝神眺望,这一会儿对话的功夫,楚军已经射退了晋军三次冲锋,如今晋军正在调整士气,等待第四次冲击。郢君向身侧小军校言道:“对面两山之上,暗藏无尽杀气,虽然敌军从峡谷中涌出,怕是大部队已经摸过了山头,要在我军身后包抄,赶快吩咐后寨,严守大门,谨防偷袭。”
“什么?哪里有杀气?”令尹问了一句。两个贴身侍卫也蒙晕不懂,只呆呆的朝着郢君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不到些许东西。
郢君并未理会,待小军校飞驰而去,便又吩咐道:“如今弓弩虽强,终有弹尽之时,晋军人数颇多,可以稍微整一队人马,随我前去应敌,想一些喽啰,不在话下。”
李小和担心郢君的伤势,插嘴道:“前辈,你的伤或还不能与人对敌吧,由我来抵挡些时候,且看看情况再说。”
郢君并未过多向李小和解释,只是言道:“你不方便!”
郢君言语之间,李小和忽觉耳根风声呼呼作响,似有强劲暗器来袭。尚未来得及反应,郢君掌风一推,将小军校拨离身侧,一杆秃尾狼牙箭突入人群之中,幸好郢君的一道掌风将军校推走,否则定然会被这一羽流星箭矢穿破喉咙。
虽然郢君反应极为迅速,将小军校推开,免于死难,但是李小和这内行明显感受到郢君功力的流失,若是寻常时候这一羽箭郢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将它拿下,甚至连抬手都不必就可以将羽箭没收,可是如今的郢君只能勉强让军校躲闪,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众人被这一杆来势极为强猛的羽箭吓坏了,毕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郢君护佑,恐怕小军校早已毙命当场。小军校吓得屁滚尿流的同时,所有守城军士都向外望去,期待看到这膂力过人的神箭手究竟在何方,即便是不能击杀对方,也莫要被对手击中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又连出二箭,两名守城的弓手应声而倒,即便他们一直警惕周遭的情势,终究是没有逃过这命中的一劫。如此一来,众位守城的弓手心惊胆战,本来号令统一的军士们出现了动摇和骚动。纷纷有弓手面露惧色,脚下踯躅,稍微一退却,便又有二人中箭仰倒。令尹见状不妙,大喊道:“快上,后排甲士顶上来。”应着令尹的吩咐,前排兵心散乱的弓手后撤两步,身后另一排弓手踏步上前,整齐划一,仍旧堵住寨墙。
李小和望着栾玉,暗叹一声道:“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你的兄长栾乐亲临,还有谁能有这般功力!”
栾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在对面阵中瞧见自己的几位兄长。她不断的踮着脚遥望前方,即便是李小和的问话,她也丝毫没有存入耳中,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嗯,或许吧!”
而且眼前这许多刀光剑影,流星飞矢却让栾玉的担心一刻无法放松,生怕栾氏的亲族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被这凶险之势伤及。
此时传来郢君的一声断言:“有如此功力的高手,当世只有二人,一为养叔,二即栾乐。如今养叔身在隰城邢邱一带,那么能够临阵在此与楚人对敌的,便只有栾乐一人无疑了。”郢君最后的几个字,格外的用郢息传送出老远,即便是身在对面的重山之中,也能被震的耳膜剧痛。听得栾玉心中一阵阵惊怕,生怕栾乐猛然出来被箭雨射伤。
然而就在郢君内功传音而出的时候,天外也传来明亮的一声回应:“郢君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你已经中了军事靳天羽之计,如若束手就擒,尚可保全自身,否则城破之日,片瓦无存。”
栾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四下里不住张望,四面的空山在夜幕之中挺拔着巍峨的身形,无匹可怖。栾玉大声呼喊道:“爹爹,是你吗?爹爹!”
栾玉的不断呼唤并未能换来对方的答言,转瞬之间眼前的无数晋军又开始奋勇冲锋,只见前方阵前的晋国军兵之中,等时立起一干冲天大旗,黑底白月光的大字“栾”。
虽然尚未来得及寻觅栾氏众将,但是显然这是晋国栾氏的部队,如此勇猛,势如潮水,显然那些栾氏虎将也不远了。
“前辈,我们……”李小和心中早已猜到不愿见到的敌人却恰恰就要在眼前出现,而此时更加紧要的是在栾氏众将围攻之下如何脱身,如何让郢君安然无恙的脱离此地。
一时间大脑的空白让李小和不知所云,尴尬的张口无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或命或运
就在这李小和一愣的瞬间,郢君的吩咐下一千名楚国勇士已经聚集在大寨之中,郢君仍旧沉稳的吩咐了一声:“如今敌军来势凶猛,我军难以抵挡,众位兄弟随我留在此处抵挡晋军。其余人等互送令尹渡河。凌宇,令尹的安危就交由你来负责了。”郢君吩咐明晰,不容置疑。身后一将上前拱手应诺,面色英朗,当即便安排人手准备互送令尹渡河。
令尹比比划划心中老大不快,然而如今形势若不退兵求自保当真无法抵抗敌军,自己身死或也不好说。但是一想起自己身为主帅,却要被对手从中军突破击败,心中还是老大的郁闷。便张口言道:“这三路军兵,怎地成了今日局势!”
凌宇劝道:“令尹且请息怒,如今其余两路受到夹击,郢君已经分兵救援,只要我等在河阳周旋一遭,挺过这一时半刻,必然会得到伯州犁和养叔将军的支援!”
令尹也是无法,如今兵势受到压制,自己又丝毫没有退敌良策,只能听凭郢君安排,如今若能保得活命,已经算是万幸。虽说楚国向来不容败军之将,但是能够暂且回国,或可得到楚王的开恩。
而此时剑舞烽火,丝毫容不得犹豫迟疑。郢君将体内郢息运起,凌空诗号如若天音降临:“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在郢君内息保护之下,众位楚国将士纷纷得以缓过身来,一个个挺起腰身,英气勃发,俱有奋身而前,不避生死之豪迈义气,非但没有将主寨大门封死,反而奋不顾身,敞开大门,将楚国旗号高高擎起,一群热血斗士,好似燃魂使者,拥着郢君从河阳大寨前门挤出,列队横陈,身后三百弓箭手将阵脚射住,郢君威严气势,将晋楚战阵当即控制住,虽然晋军无穷无尽,淹没周围群山,但是郢君一人之光芒,如同海中旭日,不可欺近,将那一队楚国勇士护在晋国众军士之中。
李小和与栾玉二人紧随郢君抢出寨门,郢君身侧一名年轻的小军士朝着晋军之中大喊道:“如今晋众楚寡,形势分明,我军三面受敌,仍无一人怯懦。可笑晋人如山如海的局面,竟然无一将敢现身露面,只叫下属小兵没命的冲锋,这就是当今中原霸主的所为吗?”
栾玉从旁对李小和低声道:“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临阵的气势不输任何大将,看来是个根骨不俗的后生!”
李小和心知肚明,言道:“玉妹妹,这话定然是郢君前辈所教授的,但是他能说得如此凌厉,也是难得。更兼此时双方对阵,敌众我寡,只有骗对方将领出头,擒贼擒王,方能取胜!”
栾玉心中如何不知这个关窍,只可惜对面的晋军打着栾氏的旗号,分明是他的父兄家甲在此冲锋陷阵,无论这领兵之人是谁,哪怕不是栾氏宗亲,只是督戎黄渊之辈,也是她旧日熟识,有过舍命相助之情的老臣,又怎能忍心让两方对拼死命!
李小和见栾玉忽然默不作声,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柔声对栾玉道:“玉妹妹,你莫担心,如今是晋楚双方的争斗,或许无论谁人都无法摆脱这家国的大义。但是栾盈兄长,督戎黄渊这些猛将,都曾经与我们有过生死患难,我李小和又哪里能下得手与这些人斗狠,只盼着能看看对面战阵是谁,我们便想办法讲和,也好过拼死到底!”
栾玉也是这个心思,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对面战阵经过几次冲击,也有许多折损,攻势逐渐的缓了下来。如今楚国小军校的喝骂,竟然连带得楚国河阳大寨周遭城头所有的军士都一起叫喊起来:“小兵冲锋,大将缩头,中原霸主,非晋莫属!”
这喝骂之声在寂静深夜格外洪亮,震得周遭山谷回音萦绕,那漫山遍野的晋军听在耳中,或不甘,或愤怒,或惶惑,或惰怠,毕竟人心之中无数思绪杂糅,在那群情激奋的时候,自然奋勇向前,奋不顾身,但是在谣言四起,人心离散的时候,自然就会升起无数的歪思邪念,不由自主的将那份义勇之忿化作心底自私之耽。
在这种境地之下,郢君并未亲自出手,只是简简单单让一个小军校的呼和,就将漫山遍野晋军瞬间人心离散。都在想着自己这奋身拼杀,却让主帅在后面偷功,究竟值得不值得。这一瞬间的迟疑,那军中主帅自然无法再沉稳居于幕后了。但见楚军阵前,晋国无数军士围拱,当先二将驱车而出。这二人在战车之上,大红袍裹身,麒麟片甲将上身覆盖,腿上环绕着连环细锁如同裤裙的战袍,从做工上就可以看出这一身披挂是当世名将打造的甲胄。两人虽然黑夜中光影模糊,但是郢君和李小和等人内功深厚,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面容。而栾玉虽然眼里略差,但终究对自己熟识之人不会陌生,抢上前两步,踏到晋楚二阵之间,失声叫道:“盈哥哥,真的是你!”
这二人面目整肃,背后栾字大旗高高耸立,正是栾氏二将栾盈栾鲂。虽然栾盈身为兄长,但是年纪也不过三十,这让郢君也颇为惊诧,如今晋国军兵山呼海啸,少说也有一二万人众,竟然都交由他来统帅,这说明要么是栾氏家族的势力格外宏大,区区一二万家甲不过是九牛一毛,给一个少年公子率领即便是全军覆没也毫不可惜;要么就是这个公子的才华见识,韬略修为早就可以胜任统帅千万人的大阵仗。而如今晋军不断地冲锋也让楚国将士疲于奔命,即便是郢君,如今也只能勉强挽住局面,这栾盈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然而此时栾玉突如其来的一冲,让对面阵上的栾盈也始料未及,顿时失去了自我控制,欠身上前,反身便要跳下车来:“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栾鲂慌忙从侧后方拉住栾盈,两军对垒,主帅岂能如此轻易跳下战车。栾盈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为失当,当即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挥,示意甲士暂时后退两步,将长戈收起,弓箭手不可以随意放箭。
栾玉道:“盈哥哥,果然是你吗?”
“是我!你的眼睛好了吗!!!你不是跟李小和在一起吗?”栾盈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玉妹妹就在眼前,但是这中间究竟历经了多少变故,他却根本不能知晓。他惊喜玉妹妹的双眼复明,回复了以往的灵动可爱,他难掩心中的激动,这份激动就足以让栾盈跳下车去将自己心爱的玉妹妹抱起。但是如今栾玉一人只身站在两军阵前,他自然瞬间忆起了曾经与栾玉患难与共的李小和,难道是在这个过程中李小和遭到了不测,还是说玉妹妹落入了郢教的控制。
栾玉未及答话,李小和也从栾玉身后闪出,向着对面帅车之上一拱手:“栾兄,别来无恙!”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或许这是命数的使然,每一次两个人的见面,都充满了历史和道义的抉择与使命感。两人的见面永远都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但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之中又包含了他们曾经所亲历的无数惺惺相惜,无数大道归同。
“小和兄弟,谢谢你!”栾盈在这世界上,说惯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走熟了朝野倾轧的斡旋,在那些数不清理不尽的浮华之中,或许只有这样一句毫无掩饰,毫无雕琢的“谢谢你”才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这一句道谢让李小和瞬间想起了他们二人的共同患难,为了栾玉的双眼,栾盈曾经暗助李小和脱困栾府,栾盈力拒晋国众将的对敌,放走了郢教群雄,如今在这个家国争斗的大道之时,竟然天意安排两人再一次面对在战场之上,一个是晋国才俊,一个是楚国新锐,究竟又有谁人能将自身背负的家国道义抛却呢!
李小和没有答言栾盈,栾玉抢着言道:“兄长,玉妹妹很好,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妹妹求你一件事••••••”
栾玉尚未说完,栾鲂高声叫道:“玉妹妹,如今晋楚交兵,牵连黄河几百里的战事,关乎中原十几个大国的安危,如今齐宋二国已经西进,秦国也发兵助我,岂是我一家栾氏说退兵就能退兵的!”
栾鲂毕竟年轻气盛,他早早猜到栾玉心中所想,将栾玉尚未说出之言堵了回去。栾玉还欲出口,却听闻栾鲂又言道:“更何况如今父亲也在战阵之前,如若有一线溃败,必然牵连他处,到时候非但我等自顾不暇,也连累中原百姓,岂不是晋国罪人,天下罪人!”
这一语说得栾玉更加无法开言。曾经荀林父将军指挥不当被楚国打败,晋国许多年间失去中原霸主,这就是前车之鉴。如今父亲也在阵前,她也亲眼见到,如若眼前兄长的阵势失利,牵连到父亲的阵前,那她心中又是一阵犹豫不舍。
栾盈此时面色格外的严肃,向着郢君拱手道:“久闻郢君大名,栾盈一直未曾得见。昔日多少旧情,尽是挂念,玉妹妹与李小和兄弟多受郢教英雄的帮助,栾盈感念于心。若此时不是晋楚对敌,势不两立,栾盈愿割舍晋楚之别,但求与前辈结识一场。只可惜如今家国不同,不可同席而论,适才栾盈担心相见之时你我皆生尴尬,论起昔日江湖,曾经患难,实不易将刀锋相向,故而将自己隐蔽不见,只让军士冲锋。无奈前辈功力非凡,诗号磅礴,讽刺入骨,如今栾盈不得不现身一争高下,晚辈只能说一句,得罪了!”
郢君叹息一句,摇了摇头。“本座曾经于郑国郊外见到栾氏虎子,神箭栾乐。此人箭术过人,锋芒无匹,是个当世难寻的高手,不亚于养叔的神箭。我想晋国栾氏有如此虎将,天何眷之。怎奈这栾乐与阁下想必,又是萤火之光之于日月之明。曾经栾武子智谋权术天下无二,如今传及孙辈,又有如云高士,实乃让楚国群贤赧然。”
郢君转而又向李小和道:“小和,你与栾盈结交,你娶栾玉为妻,故而本座早知你会有如今这难以抉择的时刻。所以一直以来只希望你能够远离晋楚之争,只可惜天意如此,终究有些不可违拗的心结!”
李小和携着栾玉,转向郢君道:“前辈好意,小和夫妻二人岂能不知。你留我在郢教之中,便是怕临阵对决遇到了栾氏众将,在我坚持要来之时,又吩咐我去寻郑子克前辈,便是想根据战况将我留在一个安稳的所在,不会冲锋对敌。只不过如前辈所言,这是天意弄人,如今仍旧还是碰上了栾兄!”
李小和一直以来都对栾玉格外的回护,如今在这晋楚抉择之时,实在是命运安排无法回避,他始终害怕栾玉在这之间为难,却又不知道栾玉在这一瞬间抉择如何,如今迫在眉睫,李小和言道:“李小和不论晋楚何处,却定当护前辈安然!不知玉妹妹意下如何?”
栾玉虽然贵为公主,少年任性,然而在这家国大道之前,却从不失巾帼豪情。她转向郢君道:“前辈,你我虽然晋楚有别,栾玉却知你为我夫君的安危所付了出何等的代价。我夫妇出身不同,不敢为晋战,也不敢为楚斗,但是从江湖论,却一定要护前辈你周全。”栾玉这短短的一句话,将那些曾经未来的家国道义尽数抛却,那些什么愚忠死难,分身为国的唱腔都是绑架人灵魂的无形枷锁,唯有这逍遥江湖,正邪恩义的初心,才是一个江湖儿女本有的情义。这份情义在一个出身贵胄的公主身上,一个舍却荣华却执着江湖道义的巾帼女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也尤其英气!
郢君点头钦佩道:“好一个栾玉,不愧是晋国栾氏的后代!”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重围堵
在这个世界之上,能够有一知音,有一个欣赏自己的人,便是这百代千秋之中令人欣慰的一次邂逅。两军阵前,一是举世无双天南无二的郢君,一是晋国股肱,雄才伟略的栾氏宗族。若不是这出身家室,若不是这两国交锋,或许那份雄才就是郢君的欣赏,那份绝世就是栾氏的仰慕。若不是这身不由己的乱世,或许两个惺惺相惜的英雄会就此结识,便如同在太行山中,那一个郢教少年故意与栾盈打赌,将自己的铜精配输给对方,若是这世上只有江湖,那该有多好,只有恩怨是非,正邪大道,就不会有那么多难以抉择的辗转反侧,不会有那么多回环往复的爱恨纠葛。然而世俗和命运就是如此,虽然你百般回避,虽然你万千算计,终究无法逃脱这时间和空间中无匹准确的交织和安排,而就是这样的一种看似格外巧合与意外的突如其来,其实就是不可违拗的命运之神在创世之时就已经写好的剧本,无人能逃脱,也无人能更改,你只能将自己的角色,在有限的出场中,表演得更加精彩!
所以,无论是郢君对栾氏儿女的钦佩,还是栾氏宗族对郢教英雄的仰慕,都无法将这一场行将爆发的战斗平息。虽然郢君的赞赏让栾玉与栾盈倍感荣幸,但是栾盈仍旧只能对李小和说一句:“小和兄弟,得罪了,求你照看好玉妹妹。”
栾盈手中令旗挥舞,身后无数栾氏甲兵奋勇而前,栾玉还待呼唤栾盈,但是两军的呐喊声隆隆震天,哪里是一两个人的呼喊能够压制得过的。李小和眼见得晋军又如潮水一般的冲杀过来,当先将栾玉掩到身后。楚人虽然人数处在劣势,但是个个训练有素,身后弓箭手箭如雨下,将前阵冲锋的晋军射死无数,而前阵的楚兵甲盾抵敌,长戈林立,防守得滴水不漏。
栾盈心中或许早已有了预料,他格外的清楚,楚国英雄辈出,高手如云,都是源自郢教之中,今日根本无需派人去追杀那无能的令尹,而只要将郢君围杀于此地,便是当世不二的大功一件,今后晋楚相争,楚国便再也没有了抵抗晋人的能力了。故而栾盈也丝毫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喝道:“传令,两侧军士从山间绕到楚人后面,将对方包围起来,前军弓箭手掩护,一同配合压制对方的阵势!”
一声令下,晋军的后队如同飞蝗过境,无数箭矢从一众人群之后飞射而出,虽然栾盈此时的心中无匹纠结,虽然这无数箭矢很可能会有一支就恰好射中栾玉,那便是他这辈子最不可原谅的心痛,但是如今三军在前,晋侯喻令如山,岂可因儿女私情而不顾家国大道。栾盈咬着牙大喝道:“众人冲锋杀敌,今日必要将郢君擒拿于此。”
这无数箭雨,飞射而来。虽然楚国前军的盾阵将大多数箭矢格挡下来,但是终究盾阵也不是密不透风,稍微一个失神,便有一二箭矢从缝隙中射入,当即钉入一个军士的面门,向后仰倒。身后的军士也顾不得许多,将这名军士的身子向前一顶,管他手中的盾是否还在,将他连人带盾一同做了挡箭牌,仍旧死死的坚持在前。如此以来,晋军的人数优势逐渐体现出来,即便是箭矢的命中率不高,但是时不时有人中箭,便即会在整个阵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而那些奋勇上前的晋军前锋,已经冲杀到楚人阵前,长戈拒敌终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样一来楚国的阵型被突破便是转瞬之事。
郢君心知情势不妙,当即将体内仅有的郢息震起,立即在楚国大阵周围形成了一股金黄色的光晕护罩,这一护罩刚好将整个楚军的前阵保护起来。虽然郢君的内息受到了很大的削弱,但是在这几天的修养之中,毕竟还是回复了几成功力,如今虽然功力还不到一半,但是回护整个楚军部队,郢君还是可以勉力支撑。
而李小和与栾玉在这两军对垒之中,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手阻止。栾玉万般无奈,只好低声对李小和道:“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劫夺我哥哥栾盈,如若擒住了盈哥哥,或许还能让晋军退兵。”李小和点了点头,偷眼去瞧栾盈,栾盈好似聪颖机警得紧,眼见得如今晋军占据上风,栾盈也不亲临现场,低头吩咐一声栾鲂,栾鲂双手一震,长鞭挥舞,栾盈的帅车便很快朝着阵后驰去。这一来李小和虽然抢上两步去,却很快被晋国军兵挡住视线,根本无法上前。而李小和也身陷众晋国军兵之中,只得不断的出手打翻冲锋上前的敌人,心中却又惦记着栾玉的安危。
栾玉撤回到楚国大寨门侧,心中猛然间升起了一个独特而又可怕的念头,当初在郑国郊外,栾玉与栾乐见识过郢君独一无二的强横功力和武境。莫说是几个江湖成名的高手,便是有千军万马的奔袭,对于郢君来说,也是丝毫构不成威胁,只要他将自己的武境使出,自然是虽千万人不能奈何与他。然而栾氏众将心知肚明郢君的功力,为何今日竟然仍旧舍命冲锋,不断的突袭郢君所率军兵,难道说晋国早已得到消息郢君身受重伤,功力不过两三成而已,如今的情况之下,根本使不出那天人合一一般的强猛武境,若是如此,今日的局势就显然尽数在晋国的掌控之下,念及此处,栾玉心下一阵寒意升起,她环视楚国大寨四周,生怕这早已安排好的晋国军兵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如此便真的是堕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这时候郢君以自身内息护住楚国军兵,一时间对方箭雨尽被郢息的护罩打落,而紧身搏斗的甲士不落下风,在郢君的护佑之下,楚国军兵再一次将情势扭转,李小和趁机抽身跳回栾玉身侧,低声对栾玉道:“玉妹妹,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核桃,你何出此言?”
“如今晋国军兵只管冲杀上前,源源不断,这分明就是早有安排,将栾氏众将的主力拿来冲锋楚国大寨。而郢君已经露面,按照栾氏对郢君的了解,是不敢如此鲁莽的,如今对方不顾生死的奔袭,显然是知道郢君重伤在身,功力不济,看来我们只得护住郢君脱身,此处兵败在所难免!”
栾玉听闻李小和所言,跟自己的感受如出一辙,这正中了自己的担忧。
李小和又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担心,适才神箭劲力非凡,显然是栾乐就在晋军之中,可是如今只有栾盈栾鲂两位将军现身,他不知隐匿在何处,我料想若不是他别有安排,便是得了将令,从别处偷袭埋伏楚军,如此以来,我明敌暗,当真是身陷重围!”
李小和话音未落,郢君体内真气明显已经无法续接,郢息的护罩一瞬间缩小到他自身范围,楚国众将失去了这个不败的护体之神,再一次陷入了困境。李小和与栾玉从身后扶住郢君:“前辈,我们中计了,对方一定是知道你有伤在身!”
郢君面色凝重,心中早已明了对方的计谋,不过只能无奈点点头道:“不错,李小和,如今我体内真气紊乱,不能御敌。难为你出手,于情不忍。只望你回郢教之中,给众位兄弟报个信吧!”
李小和尚未说话,栾玉抢道:“前辈,此事皆因我而起,又岂能在这为难之时舍你而去。刚刚我夫妇已有誓言,定当护前辈周全,如今楚军虽然河阳失守,尤有其他两处兵力,令尹已经脱身,我与小和愿意护卫前辈先行离开。”
郢君一生何等英气,哪里有弃下属而私自离开的时候,便是面对孤竹君这等当世高手,也从未自顾自的先行离开,如今要抛弃眼下这些奋身杀敌的楚国将士,的确从他内心的尊严上是一个击打的打击。然而他心中明白,晋国之所以一直以来无法完胜楚国,便是有郢教一众英雄的支持,若是自己在此地陨落,那便是整个郢教最大的损失。念及此处郢君也只好咬着牙道:“好吧,如今也别无选择。”
李小和当机立断,吩咐郢君十名贴身小军校随行,这些都是武功卓绝的军士,正好人少脚程快,这样十三个人从大寨后门开门便走,前军仍旧死死的与对方拼杀。
几个人从后寨摸出,行了二里多路,眼见得河阳大寨渐渐远去,喊杀声模模糊糊,但是仍旧可以看到冲天的火光。此时郢君体内真气紊乱,双目紧闭,受到体内真气的反噬,脸色煞白,痛苦不堪。李小和吩咐道:“拨两人去前面打探一番,我想先寻个去处给郢君疗伤!”
栾玉却反驳道:“此时事态紧急,疗伤非四五个时辰不行,此地距离晋军如此之近,四五个时辰,便是他们搜山也搜到这里了,哪里还有机会脱身。”
李小和凝神静思,两名小军校已经出去探路。就在这个时候,呼听的两声惨呼,那两个功夫不错的小军校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飞跌在路旁,没了气息。其余八个军校心中骇然,个个将手中兵器抽出,左顾右盼,四下里搜寻敌人,警惕之意顿起。
李小和大惊,郢君尚未失去神识,闭着眼睛说道:“如今对方目标在本座,必然断了黄河后路,若是一味向南退去,定然中了对方落网。想那东边的战事讯息,必有虚假不实。此时若向东寻求太宰的接应,恐怕也有伏兵阻路,或可寻路向西,秦晋之交似乎可以一试!”
李小和也并非不通兵法,郢君所行正是为了出人意料,反其道行之。李小和与栾玉对视一眼,正准备从西面下路脱身,却听三面环绕喊杀声又起,一瞬间旌旗遍布,火把如星,将十一个人围拢在中间。当先一将驱车前来,车上一文一武,二人向着栾玉拱手言道:“公主,如今晋楚争雄,战事纷乱,恐怕误伤您金玉之体。不若随老臣回归晋国大帐,也好过在此受烽烟煎熬。更何况栾下军已经知悉公主行踪,心中好生担忧,还请公主念在将军爱女心切,速速回来吧!”
栾玉抬头一看,自不必说,这二人就是栾府重臣督戎和辛俞,督戎力大过人,功夫不输郢教高手,辛俞智计多谋,或许今日这天罗地网就是他所布。眼下情形,身不由己,栾玉冷冷一笑,言道:“两位叔叔,若是我随你们回去,你们可以放过郢君前辈吗?若是能放他回去,那我便随你们回去,又有何妨!”
辛俞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公主,我二人军令在身,奉命阻拦楚国退逃军兵,这郢君一行人正是我将令所命,岂能无视军法,擅自放人。公主之安危,乃是将军所系,儿女私情,老臣只盼公主能念及天伦之恩,父母之爱,回心转意,随我回账。此乃一公一私,老臣不敢擅作抉择!”
督戎不会诌这套文辞,只言道:“玉公主,你快随我们回去吧。如今两军交锋,刀剑无言,万一伤了,督叔叔这许多年看你长大,怎么能不心疼。郢君的功夫,老督我也钦佩,但是双方交战,不是一份江湖情义说得清楚的,公主还是不要勉强!”
栾玉面色一沉,背过身去,冷冷言道:“既然如此,莫要多说,动手吧!”
说着栾玉便摆开架势,与随行的八个小军校撑起阵势,便要对敌。如今晋国军兵,三面围拢,虽然不比栾盈手下一二万大军,但是眼前也有个一二千人,围剿这十一个人,简直是以百敌一,栾玉李小和必然毫无胜算。
李小和扶住郢君,如今别无选择,只得奋身突围,当即大吼一声:“众位楚国兄弟,如今情势身陷重围,小和以郢君为重,不能照顾各位生死了,等下众位只顾奋身杀敌,李小和尽力带郢君脱身,小和在此拜别众位英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渐行渐没
李小和与众位楚国勇士作别,已经摆明了拼杀的心态。而晋国群雄,显然是以群狼之势剿猛虎之威。如今围追堵截郢君,虽然碍于栾玉的安危,不好下手太很辣,不过只要拖住郢君,或者将他打伤,想必也逃不到哪里去。辛俞一声吩咐,众甲士蜂拥而上,都向郢君和李小和围杀过去。郢君的随身军校功夫不错,几个起落之间就将二十几个晋军打倒。督戎身为主将,双戟当先,直取李小和与郢君。如此情势之下,李小和根本不敢应战,一旦被对方团团包围,便再无脱身时机。如今众位小军校已经率先抢出,挡住敌人来路,李小和只顾一门心思带郢君脱身,却也顾不上栾玉了。他掌风连连向督戎拍去,李小和如今的功力,虽然不是天下至绝,却也是凝聚了多方真气,吸收了日月精华,以健全之躯打出的自如掌风,让督戎也不敢小觑。这两三下掌力之强猛,督戎也得凝力以双戟抵抗。在这李小和借着这空当,扶着郢君从西面退去。栾玉从身后唤了一声:“小核桃你带着前辈先走,我来断后。”
栾玉的这一句的确让李小和心中一凛。一个二十岁少年,对于情感的痴迷,远远超出了人们想象中的程度。那种爱恨不舍的衷心,是他一辈子只得铭记的挂怀。所以一想到可能要将栾玉暂时弃置于身后,心中立时升起老大的犹豫。然而眼下的情势丝毫不容许人们多加思索,即便是一两招的迟慢都要被督戎压制过来。李小和也只得认同喝道:“玉妹妹你莫要恋战,快随我身后过来。我且战且退。”
然而督戎又欺身而来,将李小和连连逼退,李小和招架两招,不得已将真气提起,怒特掌毫无顾忌,直拍督戎面门,督戎虽然久经江湖,但是这孤竹绝学怒特掌却还十分少见,尤其是以如此凌厉的真气驾驭而来,让督戎也心下一惊,慌忙闪身旁侧,躲避不及,被青牛角刮擦到右臂边缘,上半条胳膊瞬间就变得青筋暴起,手臂登时震颤不断,一时间拿捏不住双戟,哐啷一声右手的铁戟砸在地上。不过督戎格外凶猛,虽然右手拿捏不住兵器,仍旧咬着牙,一只左手握着单戟向李小和斩来。李小和单掌擎天,郢息真气缭绕于手掌之上,形成了极为轻盈的一层保护膜,将督戎的砸下的铁戟格挡在头顶,李小和轻声道了一句:“督戎前辈,你我旧来相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日阁下军务在身,不可推卸,但是李小和也绝对不能让你伤及郢君!”
督戎与李小和对峙刹那,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铁戟交锋,也低声对李小和道:“李公子,你这说的哪里话。老督我的确军务在身,但是曾经郑楚交界与郢君有过交手,他大人大量放过我一马,我岂能不知,如今郢君身陷困厄,我便不出手,身后仍有十面埋伏,只要托小和兄弟你舍命相助了。”督戎言语之间猛力将单戟向下一压,口中好似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叫一声,借着李小和的掌力将自己弹飞出老远。口中仍旧不住骂道:“臭小子的功力好厉害,不弱于郢君!”
李小和却也没有想到督戎与郢君仍旧存留着当初江湖相见的一丝情义,仍旧记挂着曾经他们交手之中的互相赏识。这些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律法礼乐的约束,却显得格外的淳朴和澄澈。这些结交丝毫没有人人口中称颂的大仁大义,满口道德,但是却显得与人情人心,与世俗道义格外的相合,总是在这样一个道义与礼乐的冲突之中,总是在这个情义与正义的抉择之时,让李小和不由自主的去思索究竟什么才是这人间真道,那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言表的公侯法令,绝对不是一两个可以叫嚣的天子规制,这是一种从人心底产生的所有忱情汇聚一体的爆发,或感佩,或怜惜,或思念,或歆羡,或敬畏,所有的情致自然流露,毫无做作,毫无自私之杂念,全然顺应天时地利人心的真意,这是真正不可道之长道,上德不德之大德也。他所思所想,足矣让一个看尽风霜的少年泪目。李小和无奈叹息一声:“哎,督前辈,这世上多少豪杰义士,他们不会说那些文辞,但是却会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何为侠义。替我问候栾兄,好好辅佐他吧!”
李小和将掌风连连打入晋军阵中,将对面冲来的甲士打散逼退,两名小军校借机退到郢君身侧,李小和道:“两位小哥带着郢君先行离去,我来断后!”
两名小军校护卫着郢君一路向西,李小和回身拍出两掌将栾玉拉出重围,不敢恋战,紧紧跟在郢君身后半里路的样子,也朝着西边行来。
栾玉低声对李小和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
“以辛俞的用兵,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将郢君放走的,如今他西路并未设防,容我们轻易退避,显然是伏有后手!如今十几个人只剩下我们五个,怕是难以渡过黄河了!”
李小和经栾玉提醒,心中又忆起督戎的暗示,然而身后毕竟晋军茫茫,根本无法返回。如今全无退路,只得舍却一身剐,一路突围了。
果不出所料,方奔出了三四里路,山边又有一支晋军杀出,当先二将是羊舌虎和箕遗,这两人打着自家旗号,喊杀而来,却分明是受了栾氏的驱使,李小和与栾玉护着郢君向西南方逃跑,乱军之中一个小军校中箭难行。及至五个人摆脱了这一波伏击之后,天色已经将近丑时,昏黑无月,五人中两人伤重不能再战,尤其那小军校胸口中箭,流血不止,李小和当即替他点穴止血,可是仍然气力不支,想必是伤到了肺部。好不容易在山间寻到了一个洞穴,李小和不敢生火,将郢君扶入洞中。稍作休息,郢君问李小和:“如今可是到了秦晋之交?”
李小和琢磨了一下,答道:“秦晋之交距离此处还有很远,不过算计脚程已经过了阳樊,如今只要一路向西,便进入了晋国地界!”
那两名小军校,一个未受伤的将伤者安顿好,回身插嘴道:“李大侠,我身份卑贱,本没有资格插嘴,但是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你身侧这名女子,与晋军许多重将相识,小子我不得不怀疑她,若不是刚刚连续两次晋军的埋伏,如今我们早已到达了黄河之畔!可是眼下我们这些人,十个兄弟死死伤伤,只剩下我们一个半,我实在不忍心!”
李小和眼见两个小军校如此狼狈,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对于栾玉的信任,却是丝毫不可动摇的,李小和言道:“两位小兄弟,李小和定当拼死为郢君护航。玉妹妹虽然是栾氏出身,却也是重情重义的人,李小和敢用性命担保,她绝不是内奸!”
小军校毕竟身份低微,不敢多与李小和辩驳,李小和如此说,他也只得默默的看着郢君,不发一语。郢君心中知道自己随身的十名军校,都是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护卫,如今死伤如此,的确很有些惨淡。不过郢君仍旧低声道:“你们几位兄弟,为本座奔走,舍生忘死,郢教的弟兄铭记在心。如今情势危厄,也是受了那前日卦象所限,的确不能怪李小和。如今战事牵连,也与本座决策有关,连累你们兄弟十人。眼下过了阳樊,只需赶到黄河之畔,自有瓯夷道高手接应!”
郢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直站在李小和一边,无论在孤竹冰峰之上,还是在悬空崖解毒之时,还是眼下情势危急,他都绝不怀疑李小和的动机。这让李小和心中的感动已经超出了他本有的情感控制。这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信任,甚至有时候已经不仅仅限于此处。栾玉听闻郢君的所言,竟也心中无限感佩。此人身负绝学,雄才伟略,能够驾驭一方英雄,支撑天南大派与晋国争雄,的确有人所不能及之处。栾玉也当即向郢君拜倒:“前辈,你所言让小女子格外钦佩。虽然晋国英雄如云,文才武略之人数不胜数,但是无人能出前辈之右!”
郢君双目渺渺,微微点头,如今虽然身处困境之中,他尤早已安排下了趋退之策。他冲着李小和道:“那两名小军校一唤做孟七,受伤的那个是屈蔑。小和,你把少许的郢息注入他体内,环护于他心脉周围,可保性命无虞!”
那屈蔑也是个顽强的性子,听闻郢君叫李小和为他疗伤,自己勉力撑着身子,言道:“郢君,你是荆楚英雄的龙首,所有人都听你的号令,当务之急是为您疗伤。我这个小人物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李大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真气了。”
孟七听闻屈蔑所言,心中无限伤痛,言道:“兄弟,你所言不错。我们这些小军士,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楚国群龙之首,就是郢君您,我们今日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让您安然返回楚国。我们不怕死,我们也愿意为您而死,而这也是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小兵一生的荣光。哪怕是我们死了以后,家乡能传说着曾经我们护卫郢君而战死沙场,也让我们心满意足了。”
孟七转而又向李小和道:“李大侠,小人刚刚言语冲撞,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真气为郢君疗伤吧,我们生死不足惜!”说着孟七猛然给李小和跪下,不住的磕头。
李小和哪里知道这两人竟然突发如此言语,慌忙之中不知如何应对,也对拜到孟七的对面,伸手将他搀扶。这世上的动人情怀,并不只是英雄的专属。那刚刚消失湮灭的八位小军校,他们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有如此一厢忱情,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向郢君告白,便已经身死他乡。或许那些今晚命丧箭雨之下的两国甲士,每个人心中都怀有一个高尚的英雄之梦,他们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大侠,也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雅士,或许只不过是一个离家从军的军士,只不过是一个唯独会被妻女忆起的枯骨,但是这在他们平淡无奇的生命中,足矣让他们成为梦想中的英雄,足矣让那些动人情怀流传在那些晚辈和乡里之间,他日被人说起,或许就会成为一曲传唱百年的美丽故事。
“壮士快请起,李小和定当为郢君竭尽全力!”李小和在眼前两位无匹高大的灵魂面前,显得瞬间举止无措。这或许也是师父想给他的一种江湖感悟和历练。
这小小的石洞之中,无灯无火,只有五个人危急时刻的真心告白。但是却被暗夜之中的一声断喝打破:“很好,很好,看来这楚国的英雄如今是走投无路,必然是躲藏在这附近了。”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有许多人在草丛中穿行产生的与树叶的摩擦,然后便又有人吩咐道:“前后两军封山,将弓弩搭起,万万不可轻敌,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即射杀,绝不可让楚国大将逃离此处!”
“将军,小姐还在对方手中,如此安排莫不是太过冒险!”
“嗯!”对方似乎沉吟了一阵,然后又低声说了几句,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便是李小和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李小和此时心中明了,与栾玉对视一眼,这外面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栾玉的父亲栾黡。虽然李小和与栾黡并不熟识,但是从他的语气来看,毫无疑问了。
栾玉低声说了一句道:“看来父亲来了,这不好办了。我想先出去向他求情,哪怕是博得一点逃脱的机会,你带着郢君前辈便趁机脱身。”
可是李小和又何尝没有听见对方的安排,稍有异动便要万箭齐发,这让李小和心中格外的紧张了起来,他对着郢君言道:“前辈,恐怕等一下要拼死杀出,这一战凶险至极,前辈只得忍耐一下,随我同行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在庙堂
栾玉与李小和商量好脱身计策,当先一人出得洞口,为今之计唯有将晋军主力引开,或者吸引对方的注意,方能让李小和寻得脱身良机。而李小和在也与栾玉形影不离,虽然栾玉当先从洞口出来,李小和仍旧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跟出洞口。
栾玉小心翼翼,从洞口的草丛之中探出头来,望了望前面山坡下,那边晋军列队格外森严,火光冲天,将半边山染红,阵旗两侧罗列的甲士,威武雄健,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便不是从军而来,行走江湖也不逊于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此阵仗,如此威严,如此实力——这一定是栾氏兵马的主力了。栾玉心中如此盘算着,忽然急切的渴望看到父亲的身影,她此刻虽心知李小和与郢君的安危最为重要,但是一个年轻少女,这许多时日在外漂流,终究对家和父亲的思念是难以掩饰的,尤其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之后,那份自小的关怀忽然让栾玉忆起了曾经与父亲在一起的快活时光,人性或许终也是如此,在命运的摆弄之中,你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会忽然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内心的不可捉摸就如同外界的巧合安排一般同样随缘随份,无法预判。
正当栾玉的眼前闪现着小时候父亲陪自己玩耍的画面之时,她左右探望的身形惊动了对面山坡下的甲士。这洞口虽然处在黑暗之中,与对面火光通明的大阵形成鲜明对比,明暗的反差之中很难看清楚她这里的情况,但是作为对手谨防严守的一处可疑洞口,多处的巡哨早已发现了栾玉身旁树木的异动。但听得对面阵下有人大声呼喊道:“什么人,不许再乱动,否则万箭齐发,当即毙命!”
栾玉自然是清楚眼下的情形,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治军还是十分严整,既然吩咐下了弓弩手,便很可能不问姓名,格杀勿论,眼下必须让父亲知道自己是谁。她也丝毫不作退让,迎着坡下的军士大喝一声:“大胆,本公主在此,何人敢放肆!”
栾玉的一声断喝果然非同凡响,这许多守山的军士本就不是主帅,只不过得了吩咐严防楚国逃逸的军兵,如今猛然间出来一位公主,这让几个人摸不着头脑,思维还是停留在对方是楚国人的事情上,糊里糊涂的回了一声:“什么公主?楚国公主吗?”
栾玉被对方的一问也弄得哭笑不得,但是栾氏公主的威严始终没有削弱半分,仍旧厉声断喝:“唤你们将军出来答话,自然知道这是谁家的公主了!”
小喽啰往往害怕受到如此的问训,毕竟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而又无权擅自作主张,虽然主帅吩咐有楚人欲逃跑便格杀勿论,但是眼下对方又不报明身份,自然无法揣测是敌是友,若是冒然放箭当然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正此时候,栾黡早已听得分明,自己女儿的声音如辨识不出,虽然当日李小和劫走栾玉,二人私自奔出栾府,栾黡怒火中烧,在晋侯面前自认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是如今时过境迁,加之栾盈从中劝导,毕竟栾氏威严,在晋国举足轻重,早已将事情压下。如今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虽不说日思夜想,却也勾起往日无数回忆,在一颗久经沧桑,沙场历练的老将心中,这一丝与众不同的亲情天伦,仍旧是一个人内心温存的保有,这让栾黡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自己心爱的女儿。他步出阵前,示意弓弩手收束弓弩,低声吩咐了一声道:“中路甲士只管护住中军大帐,不许冒然对山洞放箭。两路军兵增添人手,把住下山要道,得到靳先生的飞鸽传书,这山上的残余楚人,九成是郢教高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如若有异动,便如之前吩咐,格杀勿论!”
栾黡作为一军之将,心思缜密周到,将敌人退路断绝,又护住自己女儿。如今虽不知对方底细,却仍旧从前沿战阵得到了一些讯息。栾黡上前两步,回道:“阿玉,是你吗?”
栾玉听闻到父亲的声音,眼泪当即无法止息,但是她生性坚强,勉强忍住激动的抽泣,只任这泪水顺着脸庞留下,哽咽了两下,没有出声。栾黡刚刚早已听得分明,此时栾玉一声不响便是她身份最好的见证,栾黡自己的内心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滋味。他叹了一口气,言道:“阿玉,你可是受制于楚人吗?”
栾黡的内心亦同样备受煎熬,如此不痛不痒的尴尬问询只不过是为了打开话头。因为他从栾盈的传讯之中早已得到了消息,李小和已经为她治好了双眼,如今身处楚军之中的女儿并未受到丝毫的伤害,反倒是她要回护那郢教的高手。如今这明知故问的一语,无非是要与栾玉攀谈起来,切入她们父女之间的情分。
栾玉努力的止住泪水,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未下到山坡之下,栾黡两侧的甲士眼见对方向前,个个莫名的紧张了一下,喝道:“住手,不许再向前了!”
栾黡回手就给了身侧甲士两个耳光:“这是我栾氏公主,怕什么!你们是连主人都认不出了!”
栾黡的出手向来不分轻重,两侧的甲士被栾黡的耳光扇得晕头转向,坐倒在草窠之中,栾黡示意将两个人拉下去,自己又朝着栾玉问道:“阿玉,为父知道你的心思。栾盈已经告知与我,你的双眼治好了。父亲心中很是高兴,你回来吧,父亲不再逼你嫁给范吉射了!”
栾玉心中一喜,但那只是悄然的闪光从脑海中划过。若是半年之前,父亲如此说,那该多好,她可以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心仪的人到来。但是如今一切都不是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翻转对立得不可更改。便是李小和,他如今与郢教已经连接上了不可割舍的恩义情怀,这份情怀不仅仅关乎到李小和,而且关乎到自己,自己的双眼能够复明,难道不是得益于郢教众位英雄的舍命拼斗孤竹君吗?想到这里,栾玉在黑夜之中暗暗的摇了摇头。她虽心念着阔别已经的父女之情,天伦之乐,但是在她心中早已深深植下的侠义之根,让她早已成为了一腔热血的江湖儿女,若非如此,栾盈又怎可能结交到李小和,自己又怎能与李小和产生今日的情愫。这一切缘法,起于自然,定于命运,又岂是眼前这一是一非就能辨识清明的。
栾玉无奈的叹息道:“父亲,你也知晓女儿的双眼已经治好了。可是你知道吗?女儿的这双眼睛是李小和与郢教众位英雄拼着性命与孤竹君鏖战之下才换回来的。如今你让女儿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这不是半年之前,如今郢教众位英雄的大恩我尚未图报,怎能临阵倒戈,忘恩负义,相信也无需女儿多言,盈哥哥和督叔叔的传讯你已经接到了,与我在一起的,就是荆楚第一高手,天南无二的郢君!”
栾玉心思坚定,言辞冷厉,虽然并未将栾黡的好意一盆冷水浇灭,但是这大义凛然的话语让一个父亲终究不知如何评判是好。栾黡低头沉吟,无奈半晌:“好女儿啊。我栾氏七代忠良,卿相满门。尽是英风侠烈的豪杰之士。你虽为女流,却不输于你的兄长。如今两军阵前,父亲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就算是对老父爱女之心的一丝顾让,也未尝不可,又何必执念于那江湖上不知变通的极端道义呢?”
“父亲。你的年岁比我大多了,见识也比女儿多得多,女儿自然没有资格教训你。但是这许多年来,你我目睹的情状,多是那人在庙堂的身不由己。若不是晋侯的赐婚,范吉射恶毒的设计,女儿岂会双眼失明?然而你我却不能够拒绝这晋侯的喻令,不能够惩罚范吉射的恶行,这是何等的委屈?如今女儿的双眼好了,我只记得江湖人对我的情谊。李小和曾经舍生忘死的为我,却从无一丝一毫的怨恚;郢教众位英雄拼斗孤竹,乃至郢君如今伤重被围,却都未曾将半点过错怪责于我。难道女儿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我的双眼,郢君又岂会如今日这般狼狈。如今江湖与庙堂的对比,或许那草莽之中的你我从不来不能入您的法眼,您对江湖的不屑是那种金堂玉马之于褴褛草木。但是便是这金堂玉马的堂皇律令,限制了我们心中本该有的良知,我们身在庙堂之中的人,丝毫不懂得何为道义与侠情,口中所说的正义无非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设定的无数礼仪律条,却丝毫没有一点良心可言。反倒是这褴褛草木之中的侠客,让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心中的震动,那份情致是超脱了礼乐律条之桎梏的真正良心,真正道义,真正的极侠!”
这一句句父与女之间的辩驳,正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江湖与庙堂的终极对立。这一份道德之间的辩论,却不是一个江湖侠客与公侯高官的对答,反而是那出身相同的两个贵族之间不同的感悟。尤其是从栾玉口中所诉诸的对江湖的情怀,反而更加让人感受到这份豪情不可描摹的说服力。在这个世界之上,在这个框架之中的礼仪,让这个世界变得井然有序,变得是非易辨,但是也催生了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可怜之人。他们无权无势,他们无法与世俗抗争,便如同那郑国郊外的小柱子和他的叔叔,便如同李小和的双亲与妹妹。他们在这个世道的车轮之下,无法逃脱命运的枷锁,也得不到礼乐律条对他们的丝毫护佑,他们最终被世道大车的车轮无情碾压粉碎,连只言片语的控诉之声都不能留下,只不过让那些尚在人世的亲眷,或者目睹他们惨状的良知未泯之人,义愤填膺,黯然神伤。而这世道之中,道义的谴责之下,终究只不过是几句冷言的讽刺打在那些作恶人的脸上,却无法让他们真正付出代价。正如栾玉所说,这种人在庙堂身不由己的尴尬让整个世道之中的道义变成了一种片面的亚文化,那些是与非的辩驳只有律条留作参考,于是人的良心便也就逐渐的僵化了。
然而,所幸这世上还有侠义,还有侠情,还有这许多舍生忘死不肯屈从世俗的郢教英雄,还有挚爱栾玉的李小和,这许多人之所以能够被称作英雄,便是他们那份大义情深,那份舍生忘死,那份在律条面前仍然坚信自己心中道义,仍然毅然决然的将世界上所有的律条当做狗屁,笃信着这份与生俱来的本能与良知,从不把那自私的面具带在眼前,去回护当世的条条框框。这就是一份流传在江湖之中的道义与传承,无人知晓它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是却人人都知道这份信念是用不可磨灭的,即便有法家儒家的经典和赏罚,即便有天子的礼乐约束,但是这十步杀一人的缥缈侠客,才是极侠之道中的最终诠释。
而就是这眼前无尽灯火的栾氏大帐之前,就是这眼前向来钦佩的父亲之前,栾玉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她不敢教训自己的父亲,但是却不得不将自己都年以来的感悟说出来。或许就是她的这埋藏内心多年的感悟,让她对江湖之中的李小和产生了无限的情愫和钦慕,这份感情或许早早就埋藏在了栾玉的心中,不断的发酵膨胀,只等着那个他的到来,便立即开花结果,立即香气四溢,迷人致幻。
栾黡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刚硬不屈,从不认输,但是眼前的所有情状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的。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儿,或许就再也无法从江湖之中拔出,这不是一个人的固执,这其实是千百年来江湖与庙堂的经典对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生入死
栾黡与栾玉的这副极侠之论,不逊于当初李小和与郑子克的自省之言。在这乱世纷争之中,又何来是非对错之说,栾黡生性暴烈,不容悖逆,然而此时与栾玉的争言,也无非是两颗倔强之心的对白。他不敢否认栾玉的所言,因为身在庙堂之中的他本来就知晓这是非曲直,或许所有人都明晰自己的处境,便是濒死之人也会知晓自己的死期将至,但是总是有这样许多不愿意承认,或者掩饰现实的厚颜无耻之人存在。那些将庙堂律法描摹得不可侵犯,将世俗百姓看轻得如同草芥的公侯,又岂能不知这世界上究竟何为良心。
栾黡的沉默,就是栾玉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她根本不能将栾黡说服,毕竟这是她的生身父亲,但是她能够让栾黡陷入若有所思的情态,这也算是栾玉颇为满意的了。因为就在此时,李小和已经背负着郢君从旁侧的小路向山下摸去。
不过少许时光,便听得东边山脚有人呐喊,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夹杂着刀枪磕碰的打斗声,栾黡当即回过神来,大叫一声:“速速派人增援东路人马,”转而对着栾玉唤了一声,“阿玉,父亲将令在身,不可有丝毫假济,你且回来,我答应绝不伤害李小和!”栾玉并未答应栾黡之言,远远的望见了东边烽火已起,心中落了踏实,转而向西边一瞟,低沉的回了一句:“父亲,女儿也很是想你,可是••••••”
正在栾玉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肩头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当即无法动弹。身后一人高声叫道:“将军,我已经将公主救下,但请放心吧!”
栾玉心中何等明白,自己被父亲算计了。听声音她当即就可以辨识出那人,她破口骂道:“州绰,你竟敢对我无礼!”
栾玉身后之人,正是栾氏大将州绰,他功夫不逊于羊舌虎之流,如今受了栾黡密令安排,绕到栾玉的身后,将她擒拿护下,免得在战火之中受了不明不白的伤害。
州绰擒着栾玉下了山坡,栾黡心中自然也很不是滋味,毕竟女儿江湖飘零许多日,碍于晋楚交锋,战事连绵,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寻觅,如今出此下策将女儿拿下,当真有些赧然。不过终究是安然回来,他放了老大一颗心,安慰栾玉道:“孩子,就在父亲帐下歇息吧,别再受那些风尘的苦难!”l
栾玉瞥了一眼栾黡,并未吭声,生性倔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父亲如此擒拿下来。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但是终究惦念着李小和,也没什么心思去答言。
忽然东边有传令军士来报:“禀将军,适才东路山坡莫名其妙的起火,有一个楚国高手突出杀死我们几个兄弟,然后被我们射杀了。”
栾黡闻言大喜,当即问道:“那人什么样貌,可是郢君吗?”
小军校根本不认识什么郢君不郢君的,只对栾黡言道:“不清楚,看他打扮是楚国军士的甲胄!”
“可有黄铜面具?”
“并无,只是普通的铠甲护身。此人功夫在寻常军士之上,但是脚下轻功平常,被冷箭射中,便即死在乱刀之下!”
栾黡听闻小军校回报,脸上当即落下许多失望,拈着胡须琢磨了许久,竟然都忘记安置栾玉的去处了。州绰终于忍耐不住,唤了一声:“将军,可是把小姐安顿在哪里?”
栾黡双眉紧锁,愁容对天,猛然间拍了一下大腿,喝道:“不好,莫不是西路有人偷跑,州绰你赶快上马随我向西面增援公子栾乐,千万不能让对方跑了!”
栾玉本来脸色微微缓和,她与李小和定下的声东击西的计谋几乎已经成功,只要那东边的大火再牵连一些时日,必然会让李小和与郢君寻到脱身良机。可惜那郢君的贴身护卫便这般被晋军的乱箭射死,如今不想父亲竟然料到了李小和逃脱的计谋,更让栾玉心中一凉的是那西边的要害竟然是由自己的兄长神箭栾乐来把守,那李小和岂不是又多了不少的凶险。想到这里栾玉的脸色也微微闪烁了几下,灯火昏暗之中栾黡并未注意到。
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禀将军,西面有人想偷下山去,被公子乐一箭射中了胸口,此时已经气绝!”
栾黡闻言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备马随我前去探看!”
栾玉忽然心中一紧,竟然被乐哥哥射中了,这个人是谁,难道是李小和!不,或许是郢君也说不定!她的心一瞬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之中。她害怕得紧,本来以为李小和逃脱有望,可是为什么竟如此不小心,被栾乐的箭射中前胸。如今李小和的修为,按道理是可以躲过栾乐的一箭的,难道是因为他从暗中发箭,让小核桃无法察觉吗!栾玉一时间给自己发出了无数的疑问,这许多问号让她自己一步步陷入了绝望和惶恐之中,她越思考越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信息,越觉得那被射中的人就是李小和,甚至都可以想象到李小和被射中之时口吐鲜血,双目冥冥的惨状。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给我备马,我也要去看看!”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栾黡心知肚明,栾玉要备马前去探看,可是不行。如若那已死之人是李小和倒也罢了,让女儿死了这条心也说不定,但是若是李小和还活着,死的是郢君,那栾玉闹将起来,又如同当日在栾府之中,两人你情我愿从这山野之中逃脱,栾乐届时连发箭的胆量都没,生怕误伤到妹妹,那却让今日这许多功夫又白费了。念及此处,栾黡厉声断喝:“阿玉你呆在中军大帐之中,没我的命令不可离开!州绰率五百盾甲兵随我前往西山探看情势。”
栾黡方安排好中军往来,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将军,大事不好。有两个人身形矫捷,迅如脱兔,轻功好似腾云驾雾,从我军西边的驻守之处逃脱了。”
“什么?不是说射死了吗?”
“是射死了一个,但是那人胸口本就有伤,如今又中了乐公子一箭,当场气绝。可是另外两人趁此机会从边路逃跑了。而且其中一个人的武功十分厉害,掌风之中带有风雷之动,往来呼啸好似青牛出水,虎兕奔袭,我们已经有百多个兄弟被那小子打伤了,如若再无增援,恐怕被他逃到西边去了!”
栾黡一听此人的回报,大惊失色,自己摆布了半夜的围山阵势,这一下子就被对方给突破了,而且从身手来看,那两个死了的无非就是一些小角色罢了,真正武功高强的竟然是突围的这二人。栾黡一拍大腿:“快备马朝西边增援!”
栾玉听闻小军校的来报,一直悬着的这颗心扑通放了下来,甚至禁不住冷冷笑了一声:“父亲,带着我去吧,或许还能劝说李小和几句!”
栾黡如今焦头烂额,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竟然被人偷跑出来,不说颜面了,如此天赐良机擒拿郢君的好时候,如若错过了,可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到时候面对晋侯和群臣,只能自刎谢罪!
栾黡顾不得栾玉,大喝一声:“东边所有军兵,也都来西面增援!”拉起备好的战马,翻身而上,扬鞭飞驰,连战车都不用,直奔西边战阵而来。
却说李小和与郢君,牺牲了两个贴身小军校,终于在水泄不通的箭矢阵仗之中觅得脱身良机。如今生死危机的情势之下,李小和哪里还顾及什么江湖道义,只把一身功力,百变招式尽数使出,打得来袭的一干晋军落花流水。他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好似沧海横流,那几招真气无非江湖小浪,就已经令人难以招架。栾乐虽然箭法神妙,终归是被人调离了李小和身边,如今想要回身追赶,却发现这李小和内力强横,脚程极快,而且耐力不俗,背负着郢君一路朝着西南便黄河渡口而去。栾乐这边车马扬尘,大军飞驰,竟然都赶不上这么个一双血肉之躯的速度。
郢君虽然体内真气紊乱,几乎武功全失,但是神识尚自清晰。他趴在李小和背后,低声说了一句:“小和,前面渡口我早已安排下瓯夷道的众位兄弟把守,卯时之前若能到得岸边,便可以逃脱升天了!”
李小和此时也是目的明确,只一口气奔着南边跑去,这时候从山上冲锋下来,摆脱了一众追兵,眼前也是豁然开朗,一马平川几乎可以远远望见黄河在月色之下泛出的光亮。
如今虽然百般患难,千般算计,但是终究是逃脱出了这晋军的重重围困,或者说是栾氏兵将的重重围堵。眼前开阔一片,很难再有伏兵,李小和松了口气,放开的脚步更加快了。
寅时方中,李小和已经将身后的追兵甩开,虽然能听到身后晋军无数兵马的呼啸,但是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这时候李小和背着郢君接连两个纵跃,跳到了黄河岸边,却忽然心头一冷,沉声道:“前辈,此处并无半片船只!”
郢君自然久经江湖,沉得住气。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极为精巧的玉质小配饰交给李小和,贴着李小和耳边低声道:“先到河边去,用这个东西就能唤来接应!”
李小和瞧这小玉饰,上面七窍八孔,格外精致,显然是用嘴吹奏的一种独特乐器,李小和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他来到河沿之上,将那小玉饰含在口中,真气自丹田涌出,努力吹奏。忽然口中泛起一阵阵呜呜咽咽好似哭喊的声音,这声音格外的沉闷哽塞,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好似将死之人的挣扎一般。
随着这声音的泛滥,黄河之上粼粼波光似乎也受到了感应,渐渐的涌起了层层江浪,李小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之物,竟然凭借着音律就可以呼风唤雨,这河神似乎都听到了这来自冥府的召唤。然而李小和一个眼花,再眨眼之时,就发现一叶小舟在江浪之中随着河水起伏漂泊,猛然冲向自己这边,就好似从河底的洞府之中飞出的一般。
李小和大喜道:“前辈,有了,有了!救兵来了!”
郢君心中也知道这是瓯夷道的接应兄弟来了,淡淡的点了点头,言道:“可以了!”
眼见那小舟靠岸,李小和眼目清明,月光之下瞧得清楚,当先一人正是程桐手下那名精干的女舵主。那女子见到李小和背负着郢君,将双手一抱拳,行礼道:“水鱼姬前来接应郢君,请郢君上船。”
李小和心中大喜,被晋军追杀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逃脱出天罗地网,如今急切脱身,好让郢君得以安顿。他毫不犹豫,双脚一拍凌空打了个翻滚,但听得郢君在耳畔道了一句:“且慢!”
然而此时人在空中,不能停止,虽然听到了郢君的吩咐,却全然不能再后退,只好双脚凝力,沉落在小舟之上。这一个迟快之间不过是瞬目流星,待得李小和刚刚触及船舷尚未站稳,只觉得脚下小舟猛力摇晃,突然间四分五裂哪里还有落脚之处。
那水鱼姬瞧准了时机朝着李小和前胸就是一掌,李小和此时脚下无根,顾不得许多,只好出掌想赢,对拍一掌,口中大喝道:“你不是程桐兄弟的舵主吗,怎么起歹心害我们!”
那李小和的喝问全然都是徒劳,脚下小舟片片碎裂,四散着随河水而去,李小和幸亏反应机密,在沉没之前双脚角力拍打而起,朝着岸边再次跳脱上去。
然而身在空中之时,只听身后郢君一声闷哼:“前辈,你怎么了?”
“看来瓯夷道已经叛我郢教,我中了他们的暗器!”郢君此时有气无力,内外伤加剧,竟然如同一个濒死之人。
李小和大惊失色,负着郢君在黄河北岸不知所措,身后便是追兵到来,而身前遭受了瓯夷道埋伏,却又没有渡河的船只,两个人兀立在月轮之下,苍茫银辉之中,没有丝毫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章 枭兄末途
如今李小和与郢君被困黄河边,前方安排的瓯夷道接应人竟然反身偷袭郢君,这让李小和也大吃一惊。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前辈,你的伤如何?”
“背上中了对方的暗器,瓯夷道向来不用喂毒之物,但是眼下我身后的伤口有真气逆行之感,这暗器不是他瓯夷道之物!”郢君虽然受伤,但是对外物的干扰还是格外清明的。
李小和心下焦急,听到身后喊杀之声越发激烈,那晋国的追兵显然正在靠近,郢君向西边一指:“那里有座茅草小屋,且去歇息一下吧!”
顺着郢君的指点望去,黄河岸边果然有几处打鱼人家留在岸边临时避风雨的小屋,此地旷野无垠,毫无遮拦,若不去小屋中,大军到来定然被对手轻易发现。但是即便去暂避一时,敌人也能轻易猜想到两人的行踪,只不过当下毫无办法,困窘之中何来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奔去那茅草小屋。
李小和边走边问郢君:“前辈,你刚刚提示于我不要轻易上船,难道你瞧出了对手的破绽?”
“这是自然,你虽为小辈,却也应当知晓一些礼节!”
“什么礼节?”
“君子不忘礼。虽然于为难之中,不能忘记尊卑之分,便是在腹背受敌之时,也必须从容应对,不可慌乱匆忙。瓯夷道乃新进归附我郢教,属我外部分舵,既然来迎本座,岂有不下船之理?”郢君这一套说法让李小和格外惊诧,他不想郢君似乎也不知对方的破绽,只是从对方尊卑的态度上告知李小和先莫上船!然而郢君的这一套礼节似乎又的确有道理,细细想来此时虽然危难,那瓯夷道一个小小舵主见到主教郢君岂能不下船相迎,更兼郢君身受重伤,定然更加要环护四周,岂能如此怠慢在船上不走。显然这船上有古怪,要等着郢君上船再出手偷袭。
然而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郢君为保护楚军大阵强运真气,身受重伤几乎又失去了全数内功,唯有自己护佑两侧。身后无数晋军奔袭而来,李小和咬牙言道:“前辈,如今身后追兵无数,绝不可暂停歇息,我负着前辈一路向西,大不了奔入秦国去,难道秦伯便允许晋军大摇大摆驱车进入秦境吗?”
郢君双目渺渺,轻声言道:“放我下来吧!”
李小和虽然倔强,也自有主见。但是身后这位高手,这位前辈,向来威严难犯。一个长辈在这临危之时对李小和的吩咐,让这个晚辈不容置疑。李小和缓缓将郢君放下,郢君周身华丽的长袍仍旧气度不凡,他将袍袖一挥,大氅迎风飘舞,端坐于一块大青石上。李小和正对着郢君站立,但见他面上的黄铜面罩眼珠琉璃旋转,往来灵动,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曾经只身天下,照拂整个荆楚大军的豪迈高人。
李小和一念及当初郢君叱咤风云之威,如今身受困蹇之难,万事皆由自己而起,心中老大的抑郁难舒。他望着郢君之态,不禁泪在眼圈,心中惊绞难过:“前辈,都是因为••••••”
“无论何时切勿妄自菲薄。前前后后,靳天羽布局周密,不愧为弹指堪将参商和之大谋略之人!”郢君一声叹息,尤有枭雄末路之不甘。
李小和虽然也心思细密,却仍旧不能理解郢君所言。只呆呆望着对方,脑海中不停地思量着曾经的一切遭遇:“难道是靳天羽故意假传军信,让前辈你将重兵调离,然后才来围剿于你?不对不对,便是如此,他怎知前辈你功力尽失,否则便是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你的武境!”
李小和前后所思,的确不无道理,但是郢君微微摇头,缓缓言道:“李小和,一事之大败,并非因为一处受困而生,往往是多出失算,连续受挫最终归于溃败。眼下虽然有调兵之失,然而对方何知我内力尽失!若对方知我内力尽失,又如何巧妙趁此时机晋楚交兵!如此多重复巧合,交织一起,想必是他已经设计多时,前后铺垫,安排了这许多歹毒计谋!”郢君虽然并未言明个中连环关窍,但是只是几处点破,便让李小和茅塞顿开,猛然间好似天光入脑,突破重重困顿,将这许多日来无数的心思乱麻在脑海中瞬间整理成条理清晰的脉络。
李小和不禁惊愕一语:“这!晋楚交兵,势在必行,方今春暖花开,正是楚人北上良机,对方是算准了这个时机,要让前辈你功力受创,便须做一个你必救之局!想来前辈对李小和的情谊,被对方窥知,对方便千方百计在我身上添油加醋的制造为难,从而消耗前辈的内息。虽然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是天下至毒,然而凭前辈功力,硬将其解毒或也可能,对方为保万无一失,又将一赤毒融合入小和体内,将李小和的伤势变成这世间唯有孤竹君能解之决绝之态。而若是李小和当真命在垂危之时完成了孤竹令诺,那对方的计划又全然落空,届时孤竹君为小和解毒,郢教便又多一强援,故而对方以李小和之心爱之人,必救之情来牵拖,将玉妹妹的双眼毒伤,从而李小和所为孤竹令诺最多只能替玉妹妹解毒,而自身之毒唯有消耗郢教众位英雄和前辈的功力方能痊愈,如此一来,便让前辈陷入了今日困蹇之地。如今想来,玉妹妹的双眼是范吉射故意设计毒伤,而给李小和下赤毒的马夫又是靳天羽的亲信,这人究竟是谁,简直太分明不过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这种感觉已经超脱了他此时被人算计身不由己的痛恨之情,那种感觉是在一个人本以为自己修为已成达到了很高境界,然后要大显身手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穷尽此生的历练不过是达到了一个拿到机会的境地,而这份境地尴尬的刚刚好让他能够或者说有资格看到对方出神入化的神奇计谋。李小和如今便是这般的一种处境,比及之前那个菜鸟的李小和,那个在孤竹冰峰之上的李小和,那个为靳天羽赋诗的李小和,自己如今更有资格受到靳天羽的算计。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小卒,即便是出现在孤竹夜宴之中,靳天羽甚至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设计陷害自己。而自从得到了孤竹遗风谱,得到了郢君和寒月夫人的解毒之后,内力雄浑之后,才真正得到了靳天羽的重视,或者说逐步的成为了一枚靳天羽的棋子。
李小和蓦的感觉到自己还不如放弃这个江湖,当初觉得庙堂之人的勾心斗角丑恶难当,要与栾玉笑傲江湖。如今却觉得这江湖也是个丑恶之处,那些让他心乱如麻,疲于招架的江湖恩怨仍旧防不胜防,甚至于此时他都想不明白一直大义凛然的程桐兄弟所率领的瓯夷道为何会与郢君为敌,为何会暗算他们。
李小和痴痴的双眼空洞异常,就那样呆望着前方滔滔奔流的黄河之水,他心中感慨掺杂了无限凄凉,不知道如何评判自我的苍茫迷惑,甚至将此时身处的危险境地也置于不顾。但听得郢君说道:“李小和,靳天羽之鬼谋,在于谋对方所不能不救。如今本座陷入如此境地,也无话可说。我身后的毒针,让真气更加难以聚集,只怕是难逃此劫。如今你已身负神功,我就把这个物件,传授给你了!”
李小和大吃一惊,只见郢君将头上黄铜面罩缓缓摘落,他指尖仍旧雄浑有力,绝不像一个身负重伤之人。而黄铜面罩之后的人,李小和竟然早已相识。他就是当初带着李小和上孤竹马车的那个少年。“是你!”李小和大吃一惊。当时那个少年格外的滑稽调皮,言谈举止轻浮混乱,全然不像一个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一教之主。
而当郢君摘下黄铜面具之时,那少年冲着李小和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我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个少年顽皮的嗓音之中,他又是那日在燕北古道上戏杀简氏三兄弟的少年高手。他自从摘下了那黄铜面罩之时,便失去了郢君全数的威风,便失去了郢君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是另一个人吗?
李小和心中的疑问不断升起,那少年又开口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愣着。郢君吩咐你接下这信物。”少年仍旧开朗不疏,似乎身上根本没有受伤。
李小和惊诧之余更加不敢接纳这黄铜面罩,他轻声问道:“前辈,你的伤?”
“什么前辈?”少年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李小和根本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情景,若不是就在李小和面前将黄铜面罩摘下,李小和根本不能将郢君和少年联想到一起。如今他竟然将身受重伤的情形转瞬忘却,只见他起身一伸手,脸色忽然沉了一下,叹息道:“什么,哪里有伤,并不疼痛,可是丹田之中丝毫没有了真气!好奇怪啊!”这少年糊里糊涂的捉摸着自己的情势,竟然将黄铜面罩向李小和一抛,自己便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肚子来。
李小和好生惊讶,望着少年不能出声,就在此时,北边的喊杀声已经将近眼前,尘烟滚滚,铁蹄缭乱,李小和心中顿生紧张。少年回头望着远方,叫了一声:“哟,这么多兵马,是来寻你的吗?”
李小和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兵马,是来寻谁的,他竟然不知道!就在李小和手足无措之时,那少年又叫道:“诶,不对啊,我记得郢君之前也吩咐过我一次,将这黄铜面罩交给你,两次都交与你一人,你就是郢君!”
这少年之语,恍若离魂,一切幻梦,入梦中之梦,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究竟谁是郢君,这一刹那就把李小和也弄得不明不白。李小和猛然忆起曾经在孤竹冰峰之上,怀中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一枚黄铜面罩,那便是郢君信物。如今此物又落入自己手中,李小和探手怀中,果然当年的面罩还随身携带,他将两枚面罩并排拿在手中,巧妙精致,如出一辙,就算是眼角处的细纹,也雕刻得毫无二致。少年从旁拍手道:“不错不错,就是此物。”
李小和双眼凝视这两枚面罩,猛然间刚刚接过的那枚面罩好似烟云缥缈一般在空中冒然消逝,化作一股黄烟直接融入到了自己原有的一枚面罩之中。就好似久未归体的魂魄忽然回到了躯壳之中。
李小和被惊的双手一抖,差点将黄铜面罩掉落在地。少年也惊呼一声:“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郢君面罩!”
李小和不明其中真谛,忽然一支长箭从少年身后袭来,少年功力全无,反应极为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暗箭射他,李小和赶忙将掌风拉起,斜斜的拍向箭杆,将那一枚羽箭稍稍带偏。可是刚刚救下少年一命,自己却身形倾斜,手中一抖那面罩朝着黄河之中飞落而去。少年见状大声呼叫:“快,不能落水!”
李小和也知道此物乃郢君信物,便是不知少年来历,却也不能妄自将此物落于江涛之中。当即闪身而前,飞入黄河江涛悬崖之下。这一纵身直接奔着滔滔江水坠下,所幸李小和使出硬功内力,沉在下身,让自己落下更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大头朝下,本欲抢摘这空中落下的黄铜面罩,不料迎面一滔波浪直逼脸颊,将那黄铜面罩大飞。李小和双眼被河水射入,一阵酸辣,然而身在空中不能停滞,方欲睁眼寻觅之时,却猛然感觉到自己双颊之上似乎被异物罩住,但是眼前却格外开朗明阔,没有丝毫的阻隔。李小和猛然间反应过来,莫不是这一滔江浪把郢君的黄铜面罩打回到自己脸上,他慌忙之中探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坚硬刚毅,这就是郢君的黄铜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