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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进城后的普查

    对这番话,朱达很是郑重的点头答应,秦川叹了口气起身说道:“随我一起去见见王虎兄弟,他们远道投奔,不管是不是别有所图,我们也得以诚待之,不能寒了他们和后来者的心。”

    去看望接待王虎和王雄确实要做,但朱达和秦川都知道这是转移话题,从屋中这有几分尴尬的气氛解脱出去。

    从城外田庄进城的人中,部分家丁和难民们去了各处安置,跟随进城的年轻差人不得回家,也被打散去各处,轮值回到城内的年轻差人们也被从家里喊了出来和家丁们一同被配属,被喊出来的年轻差人们已经习惯了朱达的调派,反倒是他们的家人有些不满,都觉得自家子侄是给衙门做事,你朱达无名无分就把人好似奴仆一般使唤,这算是什么,不过不满仅仅是不满,大家也知道这城内城外如今谁在当家做主。

    被安排在秦家宅院居住的除了轮值家丁之外,就是王家兄弟了,他们二人过来投奔,但到现在还没确定什么名分位置,是当做客人来对待的,另外则是孙五,大伙都觉得朱达对孙五未免太“另眼看待了”。

    “我们......属下兄弟来贵处投奔,就是想寻个吃饭安身的地方,请秦老爷和朱少爷费心安排,这般待客之礼实在是折杀......”

    “......承蒙老爷高看,属下兄弟骑马拿刀的日子过惯了,这些年在府里当差憋气的很,请老爷将属下安排在朱少爷那边就好......”

    秦川和朱达去见王虎、王雄二人,本来是要用客人的礼节对待,没想到王虎客客气气的自承属下不愿意平等相对,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要去朱达那边做事,虽然他们二人自居下属,可有护送回来的那份情谊,以及现在还摸不清太原王家的意图,秦川和朱达都会尊重他们二人的选择。

    “不知二位在弓马刀枪上的本事如何?”本来事情都要定下,朱达突兀的问了句。

    “不满朱少爷说,这些军中的营生没有属下兄弟不会的,虽然算不得一等一,可比寻常路数还是强出些去。”王虎回答的时候脸上有自矜神色,朱达问的突兀,他们回答的也没有什么婉转。

    朱达笑着拱手说道:“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做下属奴仆岂不是耽误,二位若不嫌弃,就在朱某这边做个教头如何,教授朱某和大伙武艺本事。”

    听到这番话,王虎和王雄对视了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愕,先前那插言让他们觉得朱达还是个无礼少年,但这番话则是把一切都安排照顾妥帖了,让他们两个体面的留下来,而且还能长久,这个年纪有这个分寸心思,可真是了不得。

    王虎和王雄干脆利索的答应下来,几人皆大欢喜,秦川倒是不摆什么架子,还想着款待,不过县里派人来请,说是商议边塞烽烟的预备,这等赈济备灾牵扯到全县民力的大事,一向要士绅们参与才能实行的,秦川在这上面也不端什么架子,和王家兄弟客气两句之后就去了县衙那边,朱达也有太多的事要安排,喊来李和接待王虎和王雄,也带着人忙去了。

    给王家兄弟找了处厢房,客气的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喊他之后,李和也自去忙碌,整个田庄搬进了城内,他作为田庄大管事或者二管事这样的角色,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在屋门关上之前,王虎和王雄有条不紊的收拾行李,等屋门关上,两人停下动作,王虎看向王雄,他们两人说是异姓兄弟,其实是家生子的排序,当然没道理长得像,王虎更符合时人对“武夫”的定义,粗豪高壮,孔武有力,而王雄则是精悍精干,乍看过去没什么出奇,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瘦削身躯蕴含的力量。

    “不用看我,才来了不到一日,我也分辨不出高低好坏,那秦举人像是个能做事的,那朱达倒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不是这般年纪,不会想得这么通透......”说到这里王雄却摇头叹了口气,闷声对王虎说道:“咱们兄弟也别操那么多心了,说是给王家多条路,可不就是被丢出来了,能在这边是有个安身养老的地方就不差,虽说第一次见,那秦举人和朱达看着倒不是是个凉薄的。”

    “老大人对咱们兄弟有恩。”

    “那是老大人!”

    从四处赶到城内避难的百姓越来越多,县城市面上也变得越来越乱,没多少人可以投亲,也没有那么多的破庙废屋供人暂住,在冰天雪地之中只能挨家挨户的求人收留。

    眼见着局面越来越紧张,衙门三班正差和白役们都被动员起来,县里青壮也被组织成队,随时准备应付混乱局面,最起码要保护县内住户的安全,只有在这个时候,县城里说得上是“官民一心”。

    在午饭时候,常凯还特意来见朱达,带来了秦举人的传话,说是如果城内真有什么乱子,要朱达不要束手旁观。

    但紧张的局面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有了改变,一直被密切关注的北方天际烽烟消散,这让每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虽然十几年太平无事,虽然才有那场大难,但自大明立国至今,大同这边已经有过百年观察烽烟的经验,昨日燃起,今日熄灭,想来是有小股部落犯边没有得逞后撤走,或者是边墙戍卫好似惊弓之鸟,什么都没有也点燃烽火,既然无事就熄灭了。

    既然是虚惊一场,大家就没必要呆在城里了,家里虽然破烂,可瓶瓶罐罐还是不少,过冬的积储也不是一时间全能带到城内的,现在得抓紧回去,晚回去一刻可能就被贼人路人或者邻居偷光了。

    发现烽烟熄灭的县城又是哄乱起来,只是刚才大家哄乱着想要安顿托庇,现在则是想要抓紧回去,很多人都是破口大骂,骂该死的鞑子,也骂该死的边军,惹得大家虚惊一场,还有人把闺女便宜嫁了,还有小伙子主动给人当了上门女婿,本以为要在城里呆很久,谁能想到这么快起变化,少不得吵闹反悔,鸡飞狗跳。

    家丁和难民们都是听朱达号令,但田庄的庄户们却没那个自觉,看着大伙闹哄哄的要回去,他们也是想要跟着。

    “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在城内,可以回去把没搬走的家什搬到城里来。”朱达的命令很简单,庄客们从法理上都是朱达的佃户,从事实上大家都把他们看作朱达的私产,命令下达,埋怨几句是有的,谁也不敢不听。

    “即便是误报咱们也不能出城,尽管这次鞑子没有来,可现在这么冷,一场场雪下来,鞑子现在不来过些日子也会来,我们不能赌这个侥幸,城内有住处也能操练,冬日又不会耽误农事,没什么不能留下的。”

    朱达的解释让所有人都能接受,在大队人马进城之后,车队和青壮又回去搬运了几次,庄子里的粮食和坛坛罐罐都运进城来,就连木柴干草之类都没留下,大家没什么牵挂,而鞑子入侵洗掠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留在城内,在城墙庇护之下,的确是最安全的选择。

    县城内空置的宅院很多,朱达这几百人进来之后不会有任何影响,在各处避难的百姓回返家乡之后,怀仁县内的秩序很快恢复正常。

    不过到了朱达进城的第三天,县内就感觉到了不同,首先是三班差役全城活动,挨家挨户的查访询问,开始很是一番鸡飞狗跳,大家还以为这伙公人连乡亲邻居的情分都不顾了,要全城洗掠勒索,等解释说衙门要知道每家丁壮多少的时候,大家小户又是警惕紧张,想着是不是要加征人头税之类。

    被这般对待,官差们也扯开了勉强装出来的和气表情,拿出平日的横蛮霸道,大伙反倒是无可奈何的认账了。

    “你家里有几口人你不知道?要不要老子告诉你!”

    “耍这个把戏有毬用,你不说,和你有仇的二麻子还能不言语......”

    城内和城外不同,衙门在城内,三班六房吏役们的家也在城内,对城内住户往往不会欺凌的太狠,沾亲带故是邻居就不说了,就算完全不干系,真要结仇半夜放火怎么办?所以城内百姓还有些胆气顶撞。

    等意识到这查访并不是为了搜刮之后,大家也就不情不愿的配合照做,只是这次和往日里比有些奇怪,前面几个三班的差役,后面还跟着六房的文吏,拿着笔墨账簿,随时记录,倒是好大阵仗。

    “不要觉得小题大做,不要觉得折腾麻烦,年中鞑虏突入,咱们县里遭了大难,事先但凡有些准备就不会这么惨,冬天这么冷,下了这么多场雪,鞑子在草原上活不下去,肯定要南下犯边,有过年中那场子大难,难道还能指望边军守得住,我们自己不做些准备,到时候哭都来不及。”秦举人在县衙内堂侃侃而谈。

第二百七十二章 败家玩意

    秦川坐在上手说话,堂内众人都在认真倾听,不少人还边听边点头,往日里秦举人布置商议什么事,大家都是故作认真或是谄笑讨好,就算装得像那么回事,有心人多少能感觉出假来,可今日却不同,秦川所说的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认同。

    “......卫所指望不上,他们没多少人还要聚众自保,边军指望不上,就算有也都是聚在大同城和各处边卡,咱们只能靠自己,只能靠这城内的男丁壮妇,但这用也要用出个章法,要知道自家有多大力气,要把这力气用到十成......”

    蒙古马队来去如风,官军不做精心准备很难匹敌,可这蒙古骑兵强归强,攻城上却没太多办法,或者说寻常城池不值得他们死命攻打,大明边镇官绅军民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旦蒙古马队入寇,城池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大家也知道指望不上官军,蒙古骑兵一来,官军先是不动如山,等聚集成大队才敢行动,而且这官军真要是来到,地方上受到的祸害比起蒙古人来也好不了太多。

    怀仁县的头面人物们都明白,他们现在指望不上官军,指望不上任何外力,只能依靠自己,而这秦举人就是告诉他们怎么更好的依靠自己。

    边镇地方上的官绅百姓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要比中原腹地剽悍坚韧许多,他们知道在蒙古马队入寇的时候该怎么抵抗,怎么堵塞城门,怎么组织民壮,从大明开国到如今,早就形成了常例规矩,但这秦举人所说所安排的则更有效,可以调动全城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东南西北四面城墙,除却常年被堵塞的北门之外还有东南西三座城门,真要鞑虏来袭,全城守备,每一面城墙每一座城门处该放多少人,该有多少物资提供,城内有多少器械,这些都在秦川的安排下清清楚楚。

    那一处需要用多少人和钱粮器械,都事先有估量,委派三班六房的头目和有力士绅为首领,又在县内划分出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对应一个方向上的城墙和城门,这个区域的住户出人出粮供应这个方向。

    这等做法的好处是专人专责,不会彼此推诿扯皮,以往有什么县内的公差,往往是官绅人家躲在一旁,不出人也不出钱粮,所有都让小民百姓负担,这等事天下常见,但天下间都因为这个没有心气出工不出力,这次安排也把这弊病纠正过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谁要是顾着小家忘记大家,秦某少不得要为乡亲们主持公道。”这话是有大义名份的,秦川说完,下面官吏士绅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都做出慨然听从的表情。

    “......换了别人就算这么安排也行不通,可谁敢不听秦老爷的话,那头老虎也进城了,谁也不想半夜遭难,再说了,这事也是为了大伙好......”私下散了之后也有这样的议论。

    秦川在全县官吏士绅共议的时候,特意点明自己的这些计划和安排大多是朱达的建言,不过这等说辞大家听过就算,心说这义父义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在这样的场合义父都要给义子扬名,可大家也不是傻子,这么缜密,这么有章法,怎么可能是朱达那个有点小聪明的粗人能想出来的。

    不要说是这些计划和安排,现在大伙都觉得朱达在白堡村的生意,背后都是秦川谋划的,那高买低卖的销赃生意,搞不好也是秦举人出的主意,不看看来了怀仁县之后朱达在折腾什么,全是靠着武力横行霸道的折腾,虽说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可每天传递消息的大家又不就是看不到。

    商定规矩之后就是执行,当县内人口物资盘点了一遍之后,连自诩无事不知的三班六房吏役们都有几分惊愕,县内人口比他们所知的多了五分之一,大概有三千一百余人,可用男丁一共一千八百,能派上用场的妇孺老弱有九百余人,官仓和私仓的积储可以供全城百姓到明年三月。

    这结果出来后大家明面上都不说什么,关系密切的私下里却有议论,要是按照往日的做派,只怕城内的平民百姓先出人出粮,等死人破家之后再轮到有些背景和衙门里的副役白身这种,等都折腾完了才会是大户人家,这还会按照势力功名划分出三六九等,到最后大户人家可能没有损失,还会在事后收购田宅上赚一笔,大伙也能想到这个结局,所以都不会尽全力,可这个调查结果一出来,谁想藏着掖着都不行,谁也逃不过去,那也就一条心了。

    “要是凭着咱们想要让老爷们出钱出人是不能的,这事也只能秦老爷安排。”

    大伙想得很明白,正因为朱达领着那么多人进城了,所以大家才不敢不听,从前含糊起来就难,现在更是没有折扣。

    因为在城内衣食住行早就安排的妥当,朱达进城之后第二天就恢复训练,在这边训练的强度和密度还要超过城外,因为在这边家丁和年轻差人不需要轮班,在这里不需要装卸城内运来的物资,夜间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值守巡逻,朱达可不想让下面人有任何闲暇。

    家丁、年轻差人和难民青壮加起来一共一百九十五人,分在两处训练,每日里轮换操练场所,也就是这边去往那边,那边来到这边。

    除去训练外,每日里还要劳作一个半时辰,就是将城南低洼地那边清理出来,那里杂草丛生,各种污物堆积,到了冬日里固然有泥土垃圾被冻得铁硬的麻烦,可也避免了污水横流,蚊虫乱飞,臭气熏天的麻烦。

    除了朱达所属男丁劳力之外,还雇佣城内百姓过来帮忙,原本朱达预备全用铜钱支付,但在付宇的建议下低价购买了县库的陈粮,用这个折算工钱,户房这边本就欠着朱达的人情,何况这些陈粮谁买不是买,账上几笔就抹平,而怀仁县内的百姓还真就未必愿意要钱,县内物资匮乏,粮食好歹是能吃的,现在不吃,过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用得上。

    连续几日没见到天际有烽烟点燃,城内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因为春节临近,还放得过了些,小小县城也没太多的乐子,百姓们都去为朱达那边做活,有脸面的人物也都过去看个热闹。

    腊月十九这天,围在城南洼地看热闹的人格外多,对很多人来说,这边的热闹看一次也就够了,县里征发民夫的时候比这还要人多折腾,但很多看过一次富贵人物又过来看,是因为户房经承周贵周大老爷过来看了。

    周经承以往冬天很少出门的,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在衙门里勤快些时日,后来又是闭门不出,甚至都不怎么见客,今日里出门大家当然要赶着过来奉承,虽说秦川秦举人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可大家心里没底,心底又有不甘和抵抗,知县和师爷本就指望不上,这主心骨就是周贵周大爷......

    “虽说这朱达是穷出身,可也做过生意赚过钱,不是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可怎么就这么能花钱,这城南洼地就是咱怀仁县的茅房,他折腾个什么。”

    现在朱达正领着人在训练,城南洼地只有常凯、常申兄弟领着田庄的庄户做监工,当然庄客也要参加劳动,每挑出一筐脏土或者什么,都会在他们这边拿一根筹码,到时候凭着筹码来换报酬。

    而围观的众人则是在另一边,大伙虽然都在三班六房当差做事,可在县衙吏役们的认识里,常家兄弟是外人,大家在议论的时候都特意压低了声音。

    “这块地等于是白给他的,可你们算算他在上面花了多少钱,不说这雇人的钱粮,这挖地刨坑的铁器要多少银子,倒是老张家得了好生意。”

    想要将被冻住的脏污垃圾打碎运出去,只能用铁锹铁镐铁钎硬碰硬,这些可都是花真金白银的,朱达也真舍得,和老张家的铁匠铺子定了规矩,坏的随时修理,不能修的回炉换新的过来,这可是不少银钱。

    刚开始动工的时候,过来劳作的城内住户都舍不得用,更多的人则是想要偷藏偷拿,可常家兄弟和手下亲信眼里可揉不进沙子,再说了,那么大的农具想要偷藏偷拿又哪有那么容易的。

    过来做活的百姓都觉得用着心疼,那些知晓物价和账目的文吏则有更精细的盘算,但怎么算都觉得是纯粹赔钱的营生,大家都觉得这是银子多了烧的,找个机会就要嗤笑一番,因为突然间头上多了秦举人和朱达这两座山,大家憋闷的很,所以更是要耻笑,虽然也有老成之辈觉得赔本的生意没有人会做,何况是朱达这么精明的人物,就算朱达是傻子,那秦老爷可是聪明的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实都是说给周经承周贵听的,说话的这些人当然明白周贵消息灵通,他们说这些是为了展示自家的立场,做出个同仇敌忾的气氛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麻木而现实的百姓

    周经承裹着厚厚的棉衣皮袍,他微笑倾听,还不住点头,这让大家说的更多,只在众人说得兴头过了,才开口问了句:“这洼地清出来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没准领着他那帮小子在这边操练......”

    下面的人答非所问,周经承周贵也没有多问,只是继续点头,这等劳作的热闹场面看久了没什么意思,周大老爷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后就是离开,在场诸人忙不迭的要送,周贵客气而坚定的拒绝掉,说自己想走几步,让自家侄子陪就好。

    周经承的侄子大家都认得,据说是山西潞州人,在家里排行第六,从前被叫做周六,来到怀仁才改名周陆,跟着周经承在吏房这边做事,之所以据说,因为周家这远房侄子的来历都是周贵自己说的,是不是潞州人,是不是排行第六,甚至是不是远房侄子,都不一定是真的。

    因为周陆和周贵长得太像了,三班六房的老人见到都是吓了一跳,活脱脱就是年轻时候的周经承,大家都有猜测,说这周陆是周贵的私生儿子,找个理由抱回来养的,搞不好以后要接个管年、经承的差事。

    三班六房的吏役们对这个周陆倒也服气,虽说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做事面面俱到,不得罪人又能把差事办妥贴,比比周家有名分的几个嫡亲儿子,真不知强到那里去了,

    吏役们的富贵是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不是那种手不沾水脚不沾土的大户子弟,这周老爷算是怀仁县的大人物了,可冬日里在街道上步行闲逛,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周贵老当益壮,平日里派头虽然很足,但真走动起来不用晚辈搀扶。

    百姓们都在城南洼地劳作,吏役和大户们或在那边忙碌或在那边看热闹,走出那片区域之后,街上倒是冷清得很,周贵和周陆“叔侄”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老老实实的做事,秦老爷和那小朱老爷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置气,也不要在里面做手脚。”走出两条街后,户房经承周贵突然说道。

    “小的知道了......”

    “你别动什么心思,要死人的!”周经承语气变得严厉。

    正说话间,却听到远处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并朝这边靠近过来,在怀仁县城内,就算连城外都算上,也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开始听觉得很震撼,好像一个巨人在迈步向前,但细听又意识到是很多人同时迈步,其实只有声音没有震动,可周家二人下意识觉得房屋和院墙都跟着颤动。

    “地震......起乱......”周贵连续念叨了两个可能都被他自己否定,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原因。

    在道路的另一头有许多人跑步而来,和乱糟糟的向前涌动不同,这队伍是五人一排纵队,每个人手里拿着长杆子,用差不多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步伐向前跑步行进,看着就好像一堵墙一座山向前压过来,周贵和周陆看着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急忙的闪到路边。

    “对齐!教给你们什么架势就用什么架势,用眼角看着点身边的人,你们这是在赶集逛街吗?乱糟糟的,小心回去吃鞭子!”

    在队伍一侧有人喝骂不听,只是这教训的声音让周贵和侄子都有些发愣,心说这还不整齐,那什么才叫整齐。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边,看着鱼贯而过的队伍,这些单手竖持长杆的年轻人都是目不斜视,在这哈气成冰的天气里,他们跑的面色通红,可精气神都是不差,一看就是能吃饱穿暖的状态。

    等跑过去几排之后,周贵倒是看到了熟面孔,别人不认得,在衙门里当差的年轻人多少还是熟脸,这些年轻差人更是认识周大老爷,有人想要打招呼,却被队伍中的人叱责几句,连忙专心致志的向前跑。

    队伍消失在巷尾之后,周陆报出了数目“是一百八十三人”,对吏房的文吏来说,清点报数是骨子里的本事。

    那户房经承周贵呆呆看着已经空荡的街道,没有理会周陆报出的数目,就这么愣怔了会才开口说道:“从前这些在三班当差的小子,见到我可是要行大礼的......”

    “老爷,这些小子......”周陆称呼周贵都是按照衙门里的规矩,从来看不出有什么亲戚关系。

    周贵没理会周陆安慰的话,像是自己感慨几句,然后又在那边发愣,在这小小县城之内有几百人整齐跑步很是一景,已经有些半大小子和孩童从家里跑出来或者从别处跟过来,欢声笑意,嘈杂吵闹,街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安静。

    看着周经承不说话,周陆也知趣的闭口不言,倒是没过太久,经承周贵转身继续向家里走去,周陆连忙跟上,没走几步,周贵停了脚步,看着前方闷声说道:“明日里你把户房的差事辞了,去朱达那边找个活做,你能记账算账,他那边正用得着。”

    这话说出后周陆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瞪大了眼,急忙追上前去说道:“老爷......爹......老爷,小的做错什么.......?”

    “我会害你吗?这是为你好。”户房经承周贵回头扫了眼,表情肃然,周陆立刻不敢再说了。

    *********

    难民青壮们在城外也要跑步的,不过在田庄的时候,怎么跑也没有理会,可在城内街道上跑一次之后就惊动了方方面面,事情甚至没有过夜,在当天下午,县衙那位胡师爷就登门拜访。

    “艾老爷对秦老爷向来很敬重,秦老爷在城内作为想必都是符合大义道理的,所以也没必要询问太多,可贵处的朱公子聚集数百青壮,在城内招摇过市,闹得人心惶惶,我家知县有守土之责,不得不过问。”

    听到这询问的秦举人也是无奈叹气,在眼下的怀仁县,这艾知县但凡有一丝可能,就不会过来询问,可两百青壮整齐跑步的场面当真震撼人心,县内上下莫名都惶恐了起来,到此时,天际烽烟已经不再燃起,与其担心鞑子倒不如担心朱达了,秦举人丝毫不觉得县衙多管闲事,这样的场面甚至都和心怀不轨扯得上关系,艾知县身为朝廷命官不得不问,当然,十有八九也是三班六房的头目推他出来问的。

    好在应付这个早有定计,秦举人说这些人都是朱达为了生意和田产雇佣的人手,然后又安排人端出二十两银子来,问胡师爷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这怎么使得,秦老爷这不是折煞学生......其实倒也简单,去衙门办个用人的文书,说这几百人都是朱公子的仆役家丁,主家在城内让下人们活动活动还能碍着谁......”

    当秦川给出解释之后,胡师爷就松了口气,不管接下来如何,总归是给个台阶下,接下来那二十两银子更是锦上添花。

    朱达是第二天才知道的这件事,因为他晚上不一定会在秦家吃饭休息,往往会和难民青壮在一处。

    在去往秦家之前,有一名年轻人上门投奔,都在县城内圈子不大,倒是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没有任何隐瞒,等常凯和付宇过来后就更了解的明白,那年轻人也不求什么工钱待遇,只求个温饱。

    “老周犯得着让自家儿子上门吗?”常凯私下里和常申嘀咕,他们觉得周贵肯定看出来什么,但又觉得何必下这么重的注,自家兄弟这是没得选择。

    朱达在秦川面前没什么隐瞒,说了周贵的“远房侄子”过来投靠,秦举人听到这个后只是摇头,不过原本要说的很多话都放在了肚子里,只是简单说了说胡师爷来做什么,然后让他和那周陆一起去户房办手续。

    有这周陆引路,又有付宇孟田这样的年轻差人帮衬,加上朱达本就是这怀仁县内的一尊佛,六房相关的文书很快就是办了下来,朱达为此还花了十几两银子的好处,虽说拿到银子的文吏们都是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好在这银子好处也不是白拿的,在册的文吏和差役们都穿上了自己的袍服,虽说没有品级,但在百姓眼里这依旧是代表着官威,他们去了朱达安置难民的宅院,现场为这些人办理手续。

    实际上常凯已经为朱达做过一次死契,难民家眷和家丁们都是朱达的奴仆,还是子弟世代为奴的那种,但那次毕竟是在田庄里,而且“过户”之后大家继续被封闭在田庄里训练劳动,很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次又是城内,又有穿着袍服官威满满的“老爷”过来办理,难民上下都是放下心来。

    其实不止是放心,很多难民青壮的家眷甚至当场流下眼泪,确定了自家和后代做牛做马的命运居然如此感激涕零,朱达心里很是有些莫名,但他也想得明白,不管难民们能不能想明白那些操练和规章,还有其他种种奇怪的安排,可他们吃饱穿暖被公正对待,孩童有了好的照顾,没有人冒犯他们的年轻女眷,管什么费解不费解,吃饱穿暖,体面做人才是最要紧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杨家的老中军

    而且在这个时代,给大老爷做牛做马是福分,想要卖身到富贵人家做奴仆甚至奴隶甚至要送礼托人......

    所有难民都被集中在方家的大院里,这边空间有限,一下子两百多人挤进来,显得很是拥挤,还有不少人在院门外站着,可除了有些老人妇人的啜泣和孩童吵闹之外,场面很是安静。

    等过来办理的文吏和差役们告辞之后,朱达翻身上了墙头,也只有这里才会让大家都看到自己,他伸手向下压了压,立刻更加安静。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朱达的家人,从今日起,有我朱达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饭吃。”朱达站在墙头扬声说道。

    这句话说出来,场面变得更是安静,连老人女人的啜泣都是停下,孩童们被这个气氛感染,自觉不自觉的不敢出声了,所有人仰望着墙头上的朱达。

    “小的以后就是朱家的人!”

    “小人愿意为朱家做牛做马!”

    “这条命以后就是朱家的了!”

    人群瞬时间沸腾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嘶声大喊,原本有些沉闷的人也被这个气氛感染,跟着吆喝呐喊,如果真是良民有好日子过被卖身为奴永为贱役,那当然没什么激动高兴,可一个多月前是濒临绝境,眼看就要混不过这个冬天,自己和家人都要冻饿而死,突然间被人收容,有了这样的待遇,可以吃饱穿暖,可以有了体面,投奔过去只吃一顿饭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等从冻饿绝望中恢复过来,才觉得后怕,才觉得如果不来投奔会是个什么下场,才对朱达更加的感激,更不要说接下来衣食住行,甚至超过了很多人没有破家时候的生活,更难得的是,比那时多了几分体面。

    这一个多月来,身为朱达奴仆行事,却收获了良民百姓时都未曾有的尊重,对于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壮来说,所面对的敬畏和凛然让他们心情激昂。

    “今晚杀羊加菜!”朱达又是扬声说道,下面哄然,虽说是年关但羊肉却不贵,大同这边养羊,每到冬日里就会大量的宰杀,反正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下不会腐坏,而前段日子的烽烟危急,四里八乡进城,养羊的人想不赔的血本无归,只能杀羊卖肉,可肉不是谁都能吃得起,就算卖的便宜也不会有多少人买,唯一的大卖家就是朱达这边,肉都在几处城内的宅院露天存放,冻得铁硬不会腐坏。

    虽说还有十天才会过年,可朱达他们这边吵吵嚷嚷的好像已经过年一样,有些外面的人实在糊涂,忍不住小声议论:“以后生出儿子来都是别人家牛马,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让朱达有些意外的是董家兄弟,这两人会用弓箭而且射术不是太差,朱达这次准备用活契,也就是说允许奴仆自赎的那种契约,虽然也有年限的规定,但毕竟是个笼络,没曾想董真直接就是表态没这个道理,他们兄弟和众人是一样的,就这么一同签了死契,朱达意外归意外,事后倒能想明白些,一是无处可去,二是这边待遇不差,他们生怕被向下“另眼相看”。

    那王虎和王雄居然也询问要不要签个为奴的契约,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像是开玩笑,但朱达压根没接这茬,还是坚持让对方做教头。

    重新确定了主仆之分后该训练还是要训练,只不过比平日里结束的早一些,这边支起几口大锅,剥皮收拾利索的光羊切块下锅,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眼见着天色黑下来,城门都要关了,朱达和秦举人打过招呼之后,和周青云来到了安置难民的宅院这边。

    “老爷,李家商队进城了,杨家的家丁和他们一起来的。”

    “那个杨家?”

    “就是去玉门那边做千总的杨家人。”

    朱达愕然,他自然记得当年出卖秦川的杨家,秦川中举后对方还上门示好,不可能淡忘忽视,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和李家商队一起过来,比起杨家人更让人惊愕的是李家商队,他还以为对方会猫在比较安全的军城要塞中,等局势明确了之后再回返,但朱达很快开始自嘲这愕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对天际烽火如此担心,当没有烽烟示警而且连续几日都太平无事,边关的确切消息也会传过来,很多人的担心也就消失不见,既然没了担心,那自然一切如常,何况如今临近年关,回家过年是比天大的要紧事,李家商队能赶回去还是要赶回去。

    县城内安置百余人马的商队不成问题,也不需要朱达特意去安排,朱达就留在了这边,要和“新入”朱家的所有人欢宴庆祝,尽管大家都觉得他该去接待李家商队。

    “......李幢兄弟那边的确是贵客,但你们对我更要紧,你们才是我的贵人......”朱达这话有些不通,可却让大家很感动。

    晚上荤腥和干粮是管够,但不提供酒水,虽然气氛很不错,但结束的很早,把夜间轮值的班次排好之后秦家那边来人了,说是家中有贵客要朱达和周青云过去见面。

    不管怎么说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晚辈,而且在这怀仁县还是有名头的人物,秦举人那边真要有了贵客,肯定要互相引见下,不然显得失礼,可被喊过去的时候,朱达有些纳闷,有贵客去秦家登门拜访,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到秦家宅院后问了句,就知道“贵客”何人,却是和李家商队一同进城的杨家家丁,这让朱达很是诧异,武将再怎么亲信家丁亲兵,身份上也是天差地别,以秦秀才的举人身份还真不放在眼里,难不成是杨家几个撑门面的男丁也一起过来了?

    秦家客厅中还残留着酒肉的香气,现在宴席已经撤下,秦川和一名老者坐在那里饮茶,还有两人远远坐在下首。

    看到朱达进来,坐在下首那两人连忙起身,态度颇为客气,这两位都是二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一看就知道是将门亲兵出身,而那老者四五十岁年纪,花白胡须,长得和那杨雄有几分相似,看着就让人有“老当益壮”的感觉。

    “老中军,这就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朱达和周青云,你们俩个快来见过杨老中军,喊老伯。”秦川简单做了个介绍。

    所谓“中军”就是指坐营中军官,掌旗发令,位置十分重要,但平常被称呼这个的人物往往是武将在军中的管家。

    朱达连忙上前见礼,作揖抱拳说道:“见过杨老伯,今日里事务繁多,没有过来相陪,实在是怠慢。”

    “到底是秦老爷的义子,这做派看着不像是拿刀开弓的,倒像是个读书人。”那老军从座位上起身,客气做出虚扶的动作,然后才坐回位置。

    看来“贵客”就是这位了,但礼数和秦川的介绍都有些微妙,果然,朱达和周青云坐下后,秦川又笑着说道:“我那义兄杨雄就是老中军从小看到大的,后来又跟着杨英大兄去了边关镇守,上上下下都打理的很妥帖,能当半个杨家的。”

    是杨家的管家,不仅仅是千总杨雄的关系,是那位游击还是参将的管家,这个地位就很不一般了,杨英是大同镇西路大将,镇守一方,身为他的亲信管家,地位当真不低,只怕那边的守备、都司等实权武官对他都得客气讨好。

    可朱达也听出来自家义父话里带着刺,以他对秦川的了解,自家这位举人义父心中虽有峰峦沟壑,但待人接物上却很世故圆滑,分寸把握的很不错,即便当年被杨雄出卖,事后双方相见也还是和气笑颜,大谈什么兄弟情义,今日里这位杨家的大管事前来,为何话里这么硬。

    从进屋到现在,朱达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杨家的老中军身上,秦举人被他下意识忽视了,此刻看过去,却发现秦川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笑里却蕴含着不忿和怒意,这么容易就能看出来,显然是不怎么准备掩饰。

    “既然两位小哥都是来到,话就敞开来说吧,以往咱们大同这边的生意都是大同城那边掌着,再往南一点偏关那边掌着,做买卖赚到的银子都被那两边的老爷刮了去,大家的日子都苦的很,都在想办法可又想不出办法,没曾想朱小哥又折腾出了局面。”说到这里杨家的这位老中军喝了口茶水,他说这番话是人人都知道的现况,大同城是大同边镇的核心,偏关城是太原镇的核心,他们当然是在利益上占据大头。

    那老中军瞥了秦举人一眼,又扫了扫面色平静的朱达和周青云,笑着继续说话,他身为奴仆,在秦川面前是低一等的,面对朱达也得客气,这位老中军在礼数上没有亏欠,但论起靠山和实权来,他还真不在意秦川和朱达二人,所以话里没有什么遮掩。

    “各处军城人吃马嚼的耗费大,总得做些生意贴补,可太南面去不得,去繁华处又被欺生,那该死的鞑子又折腾这么一场,这买卖愈发做不动了,那代州的商队来到真是把大伙吓了一跳,这才听说朱小哥在怀仁县居然做出了局面。”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就是吃定你了

    听到这几句话,朱达愕然,禁不住打断对方的话,闷声说道:“老中军过誉了,晚辈和李家商队也就做了一桩生意,怎么就成了局面。”

    “你看看,说话这用词就和那些师爷先生一样,在这城外做生意的路子不就是当年在郑家集那边用的套路,这低买高卖看着简单,可真没几个人能把这件事做好的,可你朱达不一样,就算是坟头也能抠出银子来,鞑子闹灾对别人是大难,你却借机发了财。”

    “对我来说也是大难,我的父母和师父都死在这大难里面。”朱达的脸色变得阴沉,话里的尊称也去掉了。

    那老中军脸上带笑,话语节奏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朱小哥你要节哀顺变,可日子还得过不是,咱们还得过好日子,老夫这次来就是带一桩好事过来,先前已经说给秦老爷听了,可秦老爷说他做不了你的主,还要老夫再说一次,你们这父子还真是古怪。”

    “老中军,朱达是个大人,自己能做主,你且说给他听。”秦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茶水酒水都喝了不少,正好多说两句,我家大老爷赏识朱达做生意的能耐,想要你在这边帮着操持下,工钱肯定是高高的,也不用你操心太多,卖什么货我们杨家运过来,买什么到时候告诉你,算账什么的都是我们这边派人......”

    “只给工钱,不给分红?”朱达冷笑着问出了这句话。

    “又不用你出本钱,又不用你忙碌太多,不怎么操心就白赚工钱的好事,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啊!”

    话说到这里,朱达眼神已经变冷,这番话胡搅蛮缠,已经不讲道理了,这老中军在杨家兄弟那边做管事那么多年,想必是个聪明人精明人,可大凡是有脑子的就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就这么空口白牙要夺去自家才打造出来的商机,如果是“带着资源入股”倒也罢了,自己还有得赚,可给的只是工钱,相比于这汇聚商机带来的收入和利润,工钱是什么,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难道这老中军失心疯了,想过来敲诈勒索些钱财好处,难道这杨家就是想要针对自己和秦举人,或许还有别的用意?可他凭什么觉得这区区工钱能让自己做事,或者说尽心做事,这生意如果不尽心的话,莫说赚钱,赔钱都是可能。

    那老中军也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尽管说着四六不靠的言语,可眼神清明的很,而且也在观察着朱达的神情反应,这让朱达心中更是不安,对方肯定有没说的后手。

    “这年头都说做生意赚得多,可哪有买地收租踏实,我们杨家在左卫和怀仁县都有不少田地,鞑子闹这一次败坏了不少,大老爷和夫人那边合计着派些人回来,这田产是祖祖辈辈的事,总不能丢下去。”

    前言不搭后语,但朱达愣了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难看的神色尽可能平复下来,他听懂了这老中军的意思,也明白秦举人为何要让自己也听到。

    秦举人现在要做的就是借着救灾之名收拢怀仁县过半的田地,然后再加以分配,在这个过程中,秦举人会把怀仁县上下逐步变为自己的势力,当田地收拢分配完成后,秦举人就是这怀仁县最大的豪强,甚至连大同左卫的武将们都未必能比得上。

    但这老中军所说的杨家要回乡整顿田地的事则正好和这个计划对上,如果杨家要胡搅蛮缠,那这田地分配的计划就不可能顺利的推进,之所以能收拢田地,靠得就是原来田地主人死在鞑虏入寇的大难中,无主之地才方便下手,如果杨家过来折腾,不管是在程序上还是法理上就都遇到了麻烦。

    在这边镇中,手握实权的高位武将要比一位举人强出许多,搞不好最后这收拢荒地的举动变成了为人做嫁衣裳,一无所获不说还要招来全县士绅吏役的怨恨。

    要说如何做取舍,怀仁县一半的田地自然要胜过朱达做生意的所得,要是冷静盘算,朱达就该为秦举人的计划做牺牲,去给那杨家做白工,还要尽心尽力的做白工。

    朱达瞥了眼那老中军,这老军汉老神在在,要不是这武弁打扮看起来就是个精明商人,他又看了眼秦举人,秦举人面色坦然,没有一丝的惭愧,似乎认为朱达的牺牲理所当然。

    “容我想想,朱某还有很多打算,你家大老爷的这个安排倒是让我措手不及,等过完这个年再说如何?”

    “上元之前还是要给个答复,我家大老爷是个急性子,如果不是二老爷劝着,很多事他一天也不愿等的。”

    朱达又是深深呼吸,然后沉声说道:“老中军,急也急不得,今年冬日里连着下雪,边关肯定会有麻烦,这商队来往都是在野外,真要是闹兵灾或者鞑子打进来什么的,一切休提了......”

    “鞑子怎么会打进来,鞑子肯定不会打进来,我家老爷守卫边关,要是连这等事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笑话。”

    朱达本来只是要敷衍推诿,却没想到这老中军如此笃定的回答,顿时把他紧张起来的思绪带歪了不少,这样的肯定已经不是边将知晓敌情的程度,倒像是更进一步,想到这里朱达也懒得想下去,别处不知,这大同边镇边将和蒙古各部互通声气甚至互相勾结又是什么稀罕事吗?

    “要是鞑虏不来,自然是咱们大同的幸运,可老中军你说的不是小事,还是容我想想。”朱达坚持这一点。

    那老中军脸上笑意不减,在那里拍了下大腿继续说道:“人老了倒是忘了桩事,你们可听到玉门那边闹贼,鞑子冲过来又撤出去,很多混账行子起了心思,有那么三四百号贼匪聚在一处庄子里,和那边的土棍勾结,号称什么替天行道,四处作恶抢劫,可笑还有些不懂事的愚民军户也凑过去,想要占些便宜,事情闹了不到一个月,下面报到大老爷那边,我们大老爷都不当个事,安排二老爷带着百十骑过去,把人杀得杀,抓得抓,半个时辰什么都没给他们剩下,老汉年纪大了就没跟过去,听小的们说,砍的人头滚滚,那贼匪有几个是军中逃出去的,号称枪棒了得,一个照面脑袋就被砍了,那可真是痛快。”

    这话头起的突然,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可秦川、朱达和周青云没什么听不明白的,脸色都是彻底沉下,那老中军恍若不觉,自顾自的在那里言语。

    “......咱们大同就是边军的天下,任谁也大不过咱们边军,就算各位老爷大老爷也得小心在意着,那百姓军户乱子就是哭闹,一片片砍过去就好,咱们边军要是乱了,那可就是大事,你看看我这张嘴,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这年纪大了就收不住......”

    没有人当这位老中军胡言乱语,话里的威胁谁都能听得出来,钱财产业威胁过之后,又说了武力生死上的。

    “......我尽快给答复,请老中军放心,咱们俩家交情深厚,我朱达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可年关临近,一切都是等着过年,等过完这个年就给......”

    “老夫该说的都说了,秦老爷,朱小哥,你们可是要想明白啊!”那老中军笑嘻嘻的结束了谈话。

    还真是不拖泥带水,这老中军说完后就推说自己酒意上头,让秦举人安排休息,秦川、朱达和周青云脸色发黑都是轻的,但也不能不管,那两位和老中军一起过来的杨家亲兵从头到尾都很警惕,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放松,看着就是这晚上不睡也要值守好的意思。

    可谁还顾得上他们怎么小心,举人秦川回到书房的时候,看到朱达和周青云沉默坐在那边,即便秦举人回来,他们也没有说话。

    “大同这边的武将做事就是这般,如果是武家将门之间看门第和官职,如果是藩王、内官和巡抚这种则是退避三舍,其他的就是看上什么就吞下来,若是有反抗的就动刀子,从有咱们大同镇以来就一直如此。”秦举人闷闷的解释说道。

    朱达低头看着地面,沉默片刻才缓声说道:“吃相都是这么难看吗?”

    ”比这难看的时候也是有的。“举人秦川苦笑着说道。

    屋中又是陷入安静,周青云面无表情的端坐,时不时的瞥一眼旁边的朱达,朱达低着头,秦举人脸色变幻,忍不住开口说道:”那杨军辉明里暗里威胁的时候,为父没有替你遮挡,反倒舍弃了你在城外作出的局面,你是不是心中有气......“

    “我没什么生气,义父之所以这般,无非是把怀仁县收拢田地的事看得更重,而且这些田地大半都会是我的,正因为这般,义父做起来才直率无愧。”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很低沉,但道理却想得很明白。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幢的大生意

    秦川本来想要解释几句,听到朱达说完,他却愣在那里,过了会才用手擦拭了下眼角,长叹了口气问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桩事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你说怎么办?”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只要不死心,终归还是能找到办法。“朱达坐直了身体,沉声回答说道。

    他这般表态倒是让秦川和周青云的情绪好了不少,可朱达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沉稳应对,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充满了愤懑和无奈,从自己意识到这个时代吃人之后,自己就开始拼命的自强,学武经商壮大自身,但河边新村的产业被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血洗,闹了个破家灭门的结局,来到怀仁县城后才折腾出一点局面,大部分都只是在起步和谋划,突然间就要被边镇的军头一口吞下,这吞的还不光是产业,连自己都要陪进去,敢情这军户军丁的确是奴隶,原本自以为的自由只不过是老爷们没有注意到。

    朱达更恨自己的弱小,在真正强大的敌人面前无能为力,不管是蒙古马队还是边镇军头,想要不死,想要不连累自己身边的人,只能逃,只能屈从,想想当年为何没有概念,无非是秦川和杨雄之间还有交情,面子还要维持下去。

    “义父,他们怎么没有打河边新村的主意?郑家集他们怎么也不碰?”朱达发现自己的沉默让屋中气氛太压抑,索性提出两个疑问。

    “郑家集早就成了气候,他靠着的不仅仅是郑家自己的势力,河边新村的生意太小......按说城外你那贸易才刚刚做,也没有多大,怎么就被看在眼中,这里面一定有缘由。”秦川本来在回答,说着说着却发现了其中疑问。

    这疑问短时间得不出什么答案,朱达也懒得寻根问底,就算找出答案又能如何,还是要按照对方的心意来做。

    “青云,今晚轮值巡逻你来安排,我去李家商队那边看看,不管今后如何,总是要好好接待。”朱达站起身来说道,他看着屋中气氛压抑,忍不住笑着又说道:“就算去给他们杨家做事,咱们自己也不是不能做了,何必这么愁眉苦脸,里应外合,做做手脚,杨家盯不住的。“

    他有心开玩笑,其他人也没心思跟,举人秦川坐在那边摆了摆手,也是没有心情言语,等朱达两人出了屋门,周青云看着前方闷声说道:“杨家这样的,咱们杀起来费事,万一有个错漏就会招来大祸。”

    “那么做太凶险,先不要想太远了,我说是年后再做回复,现在打算没有用。”朱达摇头回答说道,杨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可不是江湖匪类和地方土霸,别说杀人,能不能靠到跟前都是两说。

    “是福是祸,我们一起担着,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周青云的态度倒是简单直接。

    出了秦家宅院之后,朱达喊上了李和与王井,又把付宇孟田和几位年轻差人带上,他要去客栈那边和商队打交道,带这些人更合适一些,经过晚饭时候的庆祝,大家都觉得自家的势力又大了不少,各个都是情绪高昂,朱达也不想让他们知道那老中军过来说了什么,脸上挤出笑意撑着,不让众人发现自家的愤懑。

    临近春节,怀仁县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当然没什么客人,可即便这样也装不下李家商队全部人,还有不少伙计是在外面的民居花钱借宿。

    即便是在城内客栈投宿,商队也有值夜的安排,李家商队上上下下对朱达可是记忆深刻,那值夜的人看到朱达之后,先是恭敬无比的上来行礼问候,然后跑着去报信了,朱达在客栈正堂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李幢和老管事李富还有其他几名管事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喜悦,就像是亲人久别重逢一般。

    走到跟前后,李幢才是深深作揖为礼,几名管事也都是大礼参见,李幢更是说道:“见过朱兄弟,幸不辱命!”

    这“幸不辱命”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当李幢兴冲冲的带着朱达去到货场后就有了解答,架着的大车上和仓库里都装满了各色毛皮,除了草原上常见的牛羊皮之外,还有能卖上价钱的狐皮貂皮等兽皮,而且数量很大,大车上没卸下的货物都是高高的,朱达甚至还注意到比离开怀仁县的时候还多了四辆大车以及配套的马匹骆驼。

    简单看过之后,朱达已经有了估量,因为那次蒙古马队的入侵,从草原上过来的各色货物价钱都是飞涨,尤其是皮货之类,而且在腊月和正月前后商路等同于断绝,还有边贸的时候都要涨价,何况今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朱达也注意到李家商队的皮货品相都很不差,这次的货物怕是能卖出平日里近两倍的价钱,搞不好还会供不应求。

    “朱兄弟,本来打算回程路过就会把上次的货款结清,可没想到边关存货这么丰富,兄弟这边就自作主张,和对方以货易货把能买的货物全都买了过来,欠朱兄弟这边的货款恐怕要年后才能结清,等下次兄弟再来大同,一定带足了银子,谁能想到这些关卡军城能有这么多的好货,这毛皮实际上都算不得什么了,那边还给我看了些别的,都是西域那边过来的上好百货......”以双方建立的信任,李幢说起这些的时候没有多少内疚,只是兴冲冲的。

    可朱达根本没听进去后面的话,李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杨家突然要让自己为他们效力,为什么一个县城外低买高卖销赃的生意能被杨家这样的将门看中,因为他们需要这样的代理人,需要这样的市场,把手里大批的草原特产卖出去,这些特产从何而来,恐怕是不太容易说清楚,有黑吃黑的可能,也有私下交易的可能,不管那一种都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而杨家这种将门武家再怎么介入经营对生意上的事也弄不透,但杨家最了解根底会做生意的人恐怕就是自己,知道自己懂得经商,还知道怎么拿捏自己,这样的人不抓紧吃下来,什么时候吃下来。

    西域过来的上好百货其实种类并不多,有织工精美的毛毯,有做工细致造型独特的金属器具,还有来自更远地方的武器等等,这些是来自中亚甚至更东方的特产,这些货物对于大明商人来说,就等同于丝绸棉布药材对蒙古部落的价值,能卖出高价获得厚利。

    即便作为镇守边关的武将,手中有这样那样的便利,也不是能囤积这么多货物,而且种类这么齐全品相这么好,如果杨家很早就有这样的渠道,杨雄就不会和秦川合伙在怀仁县贩运私盐了,朱达的思绪发散的更远,杨家突然有了这么多好货,突然需要一个懂得生意的代理,这个突然的变化和六七月的蒙古入侵洗掠有没有联系......

    再想的远些,杨家需要一个代理人出货卖货甚至还要经营出个场面来,是不是杨家接下来有把握有源源不断的货物......

    “朱兄弟?朱兄弟?你这边要是为难,或是手头不宽裕,我这边留下几车货抵扣如何,若不然,这次兄弟回返代州再回来,给朱兄弟五成的利息如何?”李幢注意到朱达突然沉吟下来,还以为是欠款没有结算,连忙提出了解释。

    李家商队只要在过完春节后结账,就算是高利贷驴打滚之类的算法,五成的利息也实在是太高了,但在场的几位管事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人想要劝说建言之类,因为大家都觉得没有朱达的大方和帮助,李家商队不会收获这么大,何况这次的意义不仅仅是赚钱获利,更重要的是打通了一条商路,结交了靠谱的关系,只要维持住了,接下来就是钱财滚滚而来。

    “我信得过你,年后结款的话给我两成的利息就好。”朱达止住了思绪,摆手回答说道。

    如果是在朱达记忆中的那二十余年人生,一个月两成利息是板上钉钉的高利贷,可在这个时代,在这等情形下的两成利息是很合理很良心的价码了。

    听到朱达报出这个价钱,李幢愣在那里,他身后几名管事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朱达也反应过来对方为何会提出那样的条件了,禁不住笑着摇头,也只有秦川和周青云这样的关系才能毫无保留的信任,正常来说,对李幢应该严加提防避免风险才是。

    “这次......这次若不是朱兄弟‘信得过’,在下的生意就做砸了,以后在族里无法服众,也伤了家母的心,也对跟着在下的家人没个交待,若没有朱兄弟,又怎么会有今日,请朱兄弟放心,今后李某和李家都会让朱兄弟信得过!”李幢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哽咽,说到最后居然直接跪了下去,朱达没有让对方跪下去,一把将人搀住。

    不光是李幢跪下,身后的几名管事也跟着跪下,这朱达可就搀扶不过来了,那老管事李富感激的说道:“朱老爷对我们李家有恩。“

第二百七十七章 郁闷安静的一夜

    话虽然说得简单,却份量不轻,而且一起跪下的那几位管事,在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意见不一,现在却全是认同,对于生意人来说什么都是虚的,能赚到的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李家商队上下一方面表达自己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在宣泄自己的喜悦,本以为是赔本的行商之旅,谁能想到在怀仁县就有惊喜,等从怀仁县出发之后惊喜更大,这样的兴奋和喜悦只有在信得过的自家人面前才能表现出来。

    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注意到朱达的情绪其实不太对,夜间客栈正堂虽然有火烛照明,但毕竟比不得白日里,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你们长途跋涉,明日里还要提早赶着启程,今夜里就不必多聊了,先好好歇着,还是那句老话,日子还久,不急在此时。“朱达很温和的说道,虽说要年后才给杨家答复,可看不出什么能扭转的办法,现在就要多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手足无措,这取得互信的李家就可以作为准备,李家当然不是回程必须要经过怀仁,这李幢做事很是光明正大,对朱达没有任何遮掩。

    “就依照朱兄弟这句话,地久天长,等明年再来,你我兄弟欢宴不迟。”李幢也没有继续客气或者坚持,这也是自家人的态度。

    朱达也没心情在这边多呆,说不几句就要告辞,临走的时候李幢让伙计们送上了礼物,说得随便,但礼数周全是必要的,这次临近年节以这样的关系,必然要送上礼物才合规矩,虽说礼数上是要紧的,但朱达对这些不是在太在意,等礼物拿上来之后却发现还真是适合自己。

    两套盔甲,两张弓,一百支雕翎箭,两根长矛,两把苗刀,都是精工打造的,这其实是军中精锐的全套装备,就差坐骑和鞍具了,这盔甲是遮蔽到大腿的大半身甲,在肩部肋部等甲衣结合部还有铁片铜片遮蔽,护腕护膝都是齐全的,头盔打造的很用心,是牛皮包着铜铁,不是那等铜铁皮的样子货,而是有筋梁的真东西。

    所谓雕翎箭当然不是真用鹰隼的羽毛制成,只不过是精工打造,供应武将和精锐亲兵这少数人用的好货,长矛从矛杆那一层层上的漆就能看出来不是工坊出的大路货,所谓苗刀是照着倭刀仿制,不过形制上更加长大厚实,更适应北地武夫的高大健壮。

    若是没门路的人想要置办这一套,当真是千金难买,不过这些肯定是得自军中,无非是账目私库上腾挪的勾当,但李幢有这份心留意,依旧是大人情。

    “好,我很喜欢这套兵甲,就不和你客气了。”朱达干脆利索的回答。

    正常的人情往来,送礼推辞再送这种辞让客套是有的,朱达这做派未免怪异,好在双方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李幢也只是笑着说了句“果然豪气”。

    在告辞的时候,朱达注意到李幢欲言又止,虽然自家客气礼数上都做得十足,但那愤懑情绪想必流露出些许,估计李幢看出来什么,只不过克制着没有问。

    这惹来杨家觊觎的祸事说起来和李幢关系不小,如果他的商队不去威远卫那几个关口,想必杨家也没那么快得到具体的消息,当然,李幢和李家商队根本考虑不到这一层,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货有了好的销路,而且找到了大宗商货的来源,朱达也想得明白,自然不会迁怒责怪。

    朱达注意到李家商队上下的兴奋,知道他们这次做了一桩大好的生意,李幢带队回到代州后肯定会名声大振,以山西各州府商人的敏锐,接下来会有大批的商队来到,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红红火火,但这些好处只怕不是自己的了。

    从客栈出来,朱达让跟随自己的人把李幢送的礼物带回住处,他只是带着王井在街上乱逛,如今这个形势下,怀仁县内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先去了秦家,但也没到门前,只是远远的看了眼,然后又去了县衙,同样在外面瞥了几眼,最后去了城南正在清理的低洼地,亏得这三处都挂着灯笼,不然还真是什么都看不见。

    跟着逛的王井稀里糊涂摸不到头脑,但也知趣的没有发问,朱达回到的是原来杨家的宅院,这边当时被破坏的彻底,重建时候按照实用的方向进行,所以这里是安置人数最多的一处,物资也有不少存放在这边。

    朱达进了院子后,没有看见周青云和其他几位,应当是去了其他处巡视查看,朱达也没急着去休息,他安排人把李幢送的礼物放在练武场,然后将所有人都打发走,自己拿起长矛、苗刀和弓箭开始演练。

    从启蒙的向伯到博学的袁标,两位师傅所传授的都没什么花架子,要不然是战阵上厮杀的基本功,要么是杀人的真技巧,若有旁人看着朱达的演练,只会觉得枯燥无聊,朱达手持各式兵器不断的重复几个简单动作,好像不知疲惫不知厌倦的重复进行。

    冬日的夜晚颇为寒冷,但朱达在高强度的训练下还是浑身发热,额头见汗,在这样的机械重复中,脑子渐渐放空,愤怒和郁闷排解了不少,才刚到这个状态,就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说话,然后有一人迈步走过来,一向警觉的朱达自然注意到了,可他的动作没有停下,朱达听出来是周青云。

    进入练武场的周青云没有和朱达打招呼,径自去了礼物那边,在篝火光芒的映照下,颇有兴味的把玩,过了会拿起那把苗刀起身,走到朱达对面开始练“罗汉六刀”,也是毫不含糊的一板一眼。

    “当初向伯觉得我性子太活泛,可能没办法沉下心练武,也觉得你想得太多,怕是没有吃苦的长性子,袁师傅也这么想,他们都没想到咱俩都能沉下去苦练。”练习片刻后,周青云开口说道。

    “我们还要学更多的东西,新来的王虎和王雄能教我们。”朱达动作不停,闷声回答说道。

    二人又这么沉默对练了片刻,没等周青云开口,朱达边练边说道:“不用劝我,也不用想什么法子,杨家这么明目张胆的压过来,我们只能照办,不照办的话要么死,要么营造出来的局面全毁掉。”

    对面周青云舞刀的频率和步伐都快了不少,又过一会才恢复正常,这才闷闷的说道:“你能想通就好。”

    “不是我们想通想不通,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只能照做,看看在里面能不能钻空子......”说到这里朱达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但杨家也就是得意这一时,我还真不觉得他们怎么了得,现在我们比不了,以后谁也说不准,区区杨家我没看在眼里。”

    这番话说完后,连一向信任他的周青云都停了动作,站在那边看着朱达,火光映在脸上变幻不定,看了片刻才摇头说道:“那可是个游击参将,在咱们大同,这是什么样的老爷,你该知道的......难不成你觉得秦先生能考个状元......”

    在大同边镇,分守某处的游击和参将的确是大人物,能随时取人性命的大人物,但放到整个天下来看,文贵武贱,中状元之后肯定会入翰林院,那就成了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区区边将还真看不在眼里。

    朱达哑然失笑,他也停了演练,用袖子擦了擦汗说道:“义父能中举人都是意外之喜,这已经给咱们很大的支撑,他若是能在十年内中进士的话,杨家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了,可你以为是戏文吗?什么事都顺着我们的心意走,我说的我没看在眼里是靠我们自己,我们现在就有快三百人,将来会有更多更多的人,人多力量就大,到了一个地步,杨家算什么?”

    “你也要去从军做官?那条路不是难走吗?”周青云回了句,朱达没有接话,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现在最能感受到朱达情绪变化的就是周青云了,他能觉察出朱达已经平静,也就不再多说。

    本以为是平常一天,没曾想却有这样的遭遇,等睡下的时候人颇为疲惫,很快就是沉睡无梦。

    本以为会睡到天亮,没曾想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黑夜,刚醒来的时候朱达甚至以为自己没睡过,屋门被有节奏的拍打。

    听到拍门的节奏,朱达将刚拿起的朴刀放下,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什么事?”

    “老爷,全城都闹起来了。”外面是纪孝东的声音,这个时候的朱达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也听到了外面的骚动,此刻无论是深夜还是凌晨,都该是怀仁县最安静的时刻,可现在听来却好像彻底乱起来的动静,

    朱达迅速的穿好衣服,这个寒冷天气下可不敢披着单衣就出去,受风寒的话可是取死之道,拿着兵器开了房门。

    等打开房门之后,朱达看到了天际的亮光,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他同样看到了东北边天际的烽烟,烟柱冲天,一道道烟柱升起,密集如林,院子里很多人都在仰头看着那边。

第二百七十八章 风暴的前夕

    并不仅仅是边墙才有烽燧烽火台,在大同边镇的每一处关卡,每一处靠近卫所和城镇的高地都有烽火台,当蒙古骑兵破关而入沿途劫掠的时候,每一处烽火台都会燃起,让烽火和烽烟给所有能看到的人示警,让大家准备战斗和抵抗,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告诉百姓快些逃,逃到山里,逃到城内,等官军集结驱赶,更多时候是等待蒙古马队劫掠够了自己退走。

    怀仁县这边所看到的天际烽烟,往往是边墙外有敌人的活动或者滋扰,烽烟通报各处做好预备紧张起来。几个月前被蒙古马队突入劫掠的前后,烽烟没有及时示警,但这个原因更多是十几年太平带来的麻痹,经过这鲜血淋漓的教训之后,大家还不会那么快淡忘,已经荒废不少的烽燧示警系统又被重建,各处烽火台还有一定的责任心和警惕性,那么现在的烽火信号就足够准确了。

    朱达和周青云都有辨别解读这些信号的能力,当烽烟从远到近次第升起的时候,只代表一件事,敌人已经打破了边墙关卡,已经冲入了大同镇了!

    “......鞑子打进来了......”

    “......鞑子......鞑子......”

    院子里有喃喃的议论,已经有孩子嚎啕大哭,孩童往往还不知道蒙古马队是怎样的可怕,但这紧张恐惧的气氛却本能的感觉到了,莫说是孩童失态,连呆呆看着天际的家丁人等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大同边镇足有十万边军驻扎,关卡要道往往都是几千过万的军兵,不足千骑的蒙古马队突入进来,挡住或者驱逐不难,几个月前那场内外勾结的蹊跷侵入只是例外,如果是小小边患,烽烟绝不会这么密集深入的燃起,眼前所能看到的景象只能说明一个情况,大股的蒙古骑兵打进来了!

    “各回各队,生火造饭,一切照常,坏了规矩的行家法!”就在气氛越来越绷不住的时候,朱达的声音响起。

    几个月的训练让新老家丁和年轻差人们都形成了机械反应,命令下达立刻知道要做什么,虽然惶恐,可还是本能的执行下去。

    “纪孝东,你带五名老家丁,二十名新家丁去住处周围巡视,王井,你去另一处传我的命令,让他们安心做事,不得生乱。”朱达沉着冷静的发布了命令。

    大股的蒙古骑兵有多少骑?几千或者几万?毕竟在大同这边已经十余年未见这样的侵袭,在这个时代,十几年往往就是一代人,很多之前的记忆都被淡忘了不少,但还有人对朱达讲述,朱达还有那二十余年人生的知识和见闻。

    草原上蒙古各部控制区域和大明帝国之间并没有什么山河之险,甚至还不如山西与相邻省份的地势间隔,能称得上屏障的就是用边墙构筑的防线,与其说边墙借助地势,倒不如说修建边墙关卡之后才勉强有了防御的形态,而这防线太过单薄,太容易被突破,一旦被突破,大同边镇内只有各处城池和山脉内算得上藏身之地。

    可大同的核心区域都是一马平川,蒙古骑兵一旦突入,就会顺着官道甚至田野快速的前进,进入山西,进入北直隶,一旦被突进来,大同各处无险可守,没有办法拦阻敌人。

    想到这里,朱达忍不住看向北方和东方,那边有雄城大同,那里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城池雄伟,可以说足够安全了,可除了那边,大同边镇其他城池都不值一提,也包括这小小的怀仁县城。

    朱达深深呼吸,他也做不到什么镇定自若,远超同龄人的强壮和武技,超越时代的见识和信息,已经现在聚齐来的几百人力量,都在汹涌而来的骑兵浪潮中不值一提,当日里在山上看那几百骑呼啸而来都觉得好像被碾碎,如果真是几千上万的骑兵来到,那就是山崩海啸,人在面前就是螳臂当车。

    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那小小局面被破坏之后,自己在县城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这番经营也要被毁灭了吗?这次自己和仅剩的亲人还能不能逃过死亡?朱达没有一点把握,因为有那二十余年的记忆,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或许是天选,可现在已经彻底抛掉了这些妄想,真要是天选,又怎么会在命运和大势面前如此的无能为力。

    朱达看似在远眺天际烽烟,实际上却是愣神,越想自己就越是惶恐,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起来。

    “西边,西边!”突然有人大喊,这喊声也打断了朱达的沉思。

    天已经快亮了,漆黑的夜色迅速在天穹褪去,西边的天际同样看得清楚,那边也有道道烽烟,从远到近,一道道笔直冲天的黑烟!

    有蒙古马队从西边方向突入进来了!大同边镇并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大同边镇支撑着从宣府到榆林之间的边墙守备,没想到敌人并不仅仅是从东边,而且还从西边,朱达这才真正看懂烽烟的信号,敌人从大同各处关卡同时突入!

    “东家,东家,现在怎么办?”有人走到了跟前问道,能用这个称呼的,无非就是被当做教头的王虎和王雄两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这边,正满是疑虑的盯着朱达,朱达吸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颤抖和失态有没有被对方看到。

    王虎和王雄对视了眼,王雄脸上带着笑容摇摇头,王虎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怕是要有大祸事了,鞑子这次起码来了万骑,还是几处关口同时发动破关,只怕就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开打,不然昨夜里就能看到烽燧的火光示警......十几年前打过那一场之后,大伙都觉得太平了,马放南山了,只怕现在各处都是手忙脚乱,都说那位爷爷如何荒唐,可好歹还是个......”

    说着说着,王虎声音就高了不少,明显带上怒气,却被王雄不动声色的扯了把,只在那边摇头喘着粗气却是不说话了。

    朱达听袁标说过,在正德年间小王子数次带兵南下,当时边塞烽火几乎没有熄灭的时候,有时夜晚有警,边墙方向一直到边镇腹地的烽燧火焰熊熊燃烧,半边天都会被映照的通红,能看到这些的大同军民都是彻夜不眠。

    夜里城墙上有值守的丁壮,就算这些人懈怠了,朱达这里也有巡夜的队伍,如果昨夜他们看到了异动和警讯,无论如何都会通报,不会让朱达睡到刚才,也就是说蒙古马队对边关的攻击和侵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能冲破边关的力量一定非同小可,还能如此低调,还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协同发动......

    了解边事的人稍微深想就会觉得不寒而栗,蒙古马队拿出这么大的决心做出这么缜密的行动,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再想想大同的武备就会更加恐惧,十几年的太平已经让各处都以为太平是常态,无心对有心,结果更会不堪,这就是王虎所说的“大祸事”,说得并不夸张。

    朱达表情渐渐慎重起来,那王雄神色颇为微妙,清了下嗓子低声说道:“东主,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除了留在城内还能怎么办?”朱达反问两句,随即意识到这王雄的询问带着戏谑,他皱眉看过去,王雄只是笑着低头。

    从第一次见王雄起,朱达就觉得有点怪,王雄的确是武人,身手也不会差,但这位看起来又不是纯粹的武夫,这等不分场合的轻松随意可不是家将亲兵该有的。

    方才那询问里其实选择不多,除了在城内之外,还有向更安全的地方去逃,可现在根本无处可逃,蒙古马队在草原上的行进并不很快,可一旦进入大明境内立刻会全速前进,把行进范围内的所有能劫掠的都尽快的兜住,蒙古骑兵往往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全速前进的话,从边墙到达大同不会超过两天,到达怀仁县这边不会超过三天。

    现在几个安全方向,最近的安全城池就是大同,但在这等局面下,大同一定会关闭城门,不能进城的话,等大队蒙古骑兵一到,后果可想而知,也可以进山,也可以向南去往山西,但进山不能带着太多人,去往山西时间很长,如果想要快速行进,也不能带着太多人,不管怎样,都会失去现在集聚的力量,又要从头开始,可有过这么一次抛弃而逃,接下来还会有人跟随吗?

    这是在测试自己心性吗?朱达冷冷瞥了王雄一眼,王雄笑着低头也不针对。

    “所有家丁都集中到这边,物资也都集中过来,传我的命令,不听令乱动的,立斩不饶!”朱达大声下达命令,他的语气严厉,但如此说完之后,院子内的气氛却更稳了下来。

    去往另一处传令调集的人刚出院门,差点和快步赶来的常凯迎头撞上,常凯脸上带着惶恐和急躁,进了院门就扬声说道:“朱兄弟,秦老爷和艾知县召集各位老爷去衙门,我这是过来喊你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来晚了

    身为快班的副班头对自家知县这么称呼,就知道这次议事十有八九是秦川秦举人召集的。

    这次县里的反应可以说很快了,现在大家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就算是艾知县出头召集的,朱达也不会推辞,而且常凯的这个传话让院子里的人心更加稳定,连县里都要老爷去商议大事,这样的老爷才更值得依靠,不管怎么讲,大家都认可官府的权威。

    “纪孝东带十名新家丁,付宇和孟田带三名差人,王虎和王雄两位教头,和我一起去往县衙,我走后此处由青云做主,王井、张进北、刘南、陈大山、潘柱子......你们各自带领二十人待命,每队里要有三名差人,新老家丁都要有,李和、常申、孙五你们守备好住处,我回来之前,除了秦家人等,常家人等,任何人靠近这个住处,都打出去,打了一次不听的,杀!”朱达点了一干人的名字,然后下达了明确的命令。

    命令下达后,上下人心更加安定,被点到人名的大声答应,也有不在现场的,等下会有人告知,场面却不像刚才那般只有惶恐不安和强做安定,莫名的有了几分躁动,脑筋再不灵光的人都意识到,老爷在这里点将分派,从前虽然也有老家丁带领多少人的例子,可那都是临时的,这次的安排今后肯定能确定下来了。

    虽然只是一个几百人的小群体,可小群体的头目也是头目,何况这是个待人公正,资源丰富的小群体,而且每个人都或清晰或模糊的想到将来,觉得将来怕是不止如此,现在能占到什么位置,对以后大有好处。

    被朱达点到名字后,付宇和孟田对视一眼,孟田神色如常,付宇却有几分兴奋,压低声音说道:“衙门里出来的就点了咱们兄弟的名字,来早了果然来对了。”

    “也没啥高兴的,这不是还把咱们当衙门出来的看吗?”孟田闷声反问了句,付宇当时无言。

    既然衙门召唤要出门,大家都急火火的披挂齐全,等都准备停当,朱达却没急着出发,大家正奇怪的时候,李和领着人送过来热气腾腾的饼子和干菜汤,朱达示意众人掰碎了饼子泡进汤里,在这寒冷天气下,也不用担心烫嘴,很快就是风卷残云的吃饭,到这个时候,朱达才示意出发。

    大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又温暖又可笑,温暖的是这位老爷还真体贴,可笑的是,这都什么要紧当口,还不忘了吃口热汤饭,等回来吃也来得及,不是说这位老爷也是苦出身吗?怎么饿一顿都受不了。

    新老家丁是不会议论的,也就是付宇带着的那一队活泼些,小声说笑几句后,却听到走在最后的王虎和王雄也在那里低声说“......居然还能记得吃饭,难得的不急不躁......”

    朱达带着人赶往县衙的时候,街面上其实见不到多少人,寒冬腊月没有多少人这么早出门,但一定有很多人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甚至还有人爬上了墙头房顶,真正游荡在街上的反倒是些混混无赖之流。

    相比于各家各户的恐慌担心——走在街道上甚至能听到宅院里关于烽烟的惊慌议论,这些地痞无赖的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有的人甚至边跑边喊道:“鞑子就要打进来了,鞑子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鸡犬不留啊!”

    或许是兴奋过头,边跑边大喊大叫,他们迎头和朱达他们碰到之后,相距是几步之后才扭头狂奔。

    “两位教头,能射杀一个吗?”朱达扭头问道。

    王虎和王雄都是背着弓出来的,王虎还迟疑了下,王雄笑着答应,动作迅速的张弓搭箭,略加瞄准就一箭射出。

    人跑的怎么会有箭快,那落在后面的一名混混被一箭穿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扑倒在地,吓得他几名同伴惊恐大叫,更是加快向前跑去。

    “再不站住你们全得死!”朱达扬声大喝了句,谁能想到突然射箭杀人,他这句大喝后,前面几名混混立刻停下脚步,一动不敢动了。

    “你们传话全城,想要趁火打劫的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动,等着我的安排,谁要是脑子发昏,死的这个就是榜样,你们抬着去告诉传话,要是话没传到,你们几个就要死全家,快去吧!”

    朱达的语气并不严厉,杀人灭门的威胁就和说家常一样说出来,可朱达是谁混混们清楚得很,眼前死掉的同伴更是例子,谁敢不听,那几人哭丧着脸强挤出笑容点头哈腰答应,这才抬着尸体离开。

    “要是查出来谁昏了头,非得要他好看。”常凯边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就和没看见朱达杀人一样。

    “该杀,这帮渣滓上次管城门的时候就趁火打劫,这次闹这么大还这么折腾!”付宇咬牙切齿的说道。

    蒙古大军入侵是大明军民的灾难,可也有人觉得是机会,比如说城池内的城狐社鼠,他们把这样的乱局当成是趁火打劫的大好机会,可以围攻大户,可以抢掠百姓,朱达听过很多例子,蒙古马队没有打进城,但城内因为有这些人趁乱闹起来,反倒受了大损失,死伤还超过守城的战斗。

    这些城狐社鼠往往还和衙门里的差役勾结,里应外合,抢掠分赃,都把这个当成发财的机会。

    可他们这些手段在朱达面前却用不上,此时城门关闭,谁也不敢出城,他们要是对朱达有什么违背,朱达怎么抓也抓得到,至于衙门里的后台也是什么用不顶,朱达要杀也就杀了,谁还能奈何他。

    “常老哥,三班的话就麻烦你去说几句了,我一直不去碰可不是不敢碰,让他们别逼我大开杀戒!”朱达转头对常凯说道。

    “朱兄弟不打这个招呼我也要去说的,这帮混账行子简直是瞎了心,这个时候还敢想着发绝户财!”常凯毫不含糊的回答。

    少了些煽风点火的混账后,当朱达一行人走到县衙的时候,天虽然大亮了,县内的骚动却减弱不少。

    县衙正堂门前有文吏和差役们迎候,县内能说得上话的体面人也正朝着这边赶来,只不过大家带着几位家人仆役,却没见朱达这样带着小二十名全副武装的青壮到来的,看到他们来到,正在迎候旁人的几位吏役不管正在接待的客人,不约而同的向着朱达这边跑来,要不是这场面不适合跪下,磕头都是有的。

    被人当面冷落的那两位士绅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赔笑着凑过来,用不比吏役们差不多的殷勤态度点头哈腰的打招呼逢迎。

    “大难当头,咱们作为乡亲要齐心合力,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朱达颇为客气的说了几句。

    “好说,好说,这都是咱们当做的。”那两位忙不迭的答应,他们甚至不敢和朱达并排走,只是谦让着朱达走在前面。

    朱达也不和他们客气,只是让吏役们领路,年轻差人们倒是自觉的没有太向内走,家丁们则是跟着向前,还是常凯提醒了句,朱达才让他们在大堂上值守戒备,王虎和王雄则是随他一起入内,走在前面还能听到后面那两位士绅的议论“......得亏朱家小爷也在城内......”

    “我去和那帮兔崽子说一声,十几年太平让他们脑子都坏了。”等进入议事的内堂之前,常凯也是告辞离开,他的身份倒是够资格参与议事,但常凯想得很清楚,对他来说朱达和秦川安排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不需要自己想太多。

    朱达进入内堂的时候,发现自己算是晚到的,但这也不奇怪,对天际烽烟的反应让因为多睡了会算是反应慢的,何况在内堂的诸位官吏和士绅都是住在衙门附近,赶过来会快很多,包括秦川在内。

    如果是往常看到朱达这么全副武装的走进来,大家肯定会疑惧非常,可现在却完全不同,在朱达进来之前,唯一镇定淡然的就是端坐正中的秦川秦举人,其让人都是惶惶然不安,可朱达这般打扮昂然而入,反倒是让每个人都松了口气,都有些安心的感觉。

    那边秦举人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其他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连那艾知县都忍不住跟着站起,屁股离开椅子后才觉得不对,连忙不尴不尬的坐了回去。

    “义父,艾大人,诸位叔伯前辈,朱达来晚了。”朱达拱手不卑不亢的打了招呼,众人又是连忙回礼。

    大伙还没坐下的时候,朱达又是开口说道:“晚辈进城的时候不多,对守城的章程不懂,请诸位先说,晚辈该开口就会开口。”

    他提议后众人连忙又是起身,等确认朱达说完后才放心坐下,朱达这番话里虽然带着几分客气,可更多的是反客为主,但内堂上众人也没觉得怎么奇怪,手里有过二百青壮,还是有训练有武装的青壮,在怀仁县内是第一大的力量,这样的人不做主谁来做主。

第二百八十章 父子占怀仁

    和上次议论收拢全县无主皇帝相比,现在内堂上的人要少很多,但朱达知道这些人足够了,三班六房能做主的人全来了,也就是说掌握着全县大部分钱粮和武装的吏役头领都到了,几个最大的家族都来了,他们掌握着剩下的人员和物资,秦川和艾知县也都到场,他们代表着县里的大义名分和法理,加上自己后,县里所有的力量没有任何遗漏了。

    “我家这个孩子英武过人,就是不太会待人接物,实务也历练的少些,鞑虏来袭,如果守城防备,他知道的不多,咱们说咱们的,让他听着学学。”秦川笑着打个圆场,不过意思和朱达所说的没什么区别,主动权已经被他们两个人拿到手了。

    当然,内堂所有人对他们拿到主动权没有任何反感,在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出头,有人愿意把全县百姓的生死存亡背在身上,还是有底气有本事这么做的,他们乐见其成,没等别人说话,户房经承周贵先站了起来,指天画地,赌咒发誓,说是自家绝没有二话,他不能再明面上替旁人表态,但周大老爷这么做了,吏役头目们自然明白该跟上,艾知县和胡师爷虽然心里很不舒服,可也知道形势只能如此,只能含笑做了体面的表态。

    真真假假的客套过场走完,在秦川的左手边安排了一个座位,让朱达坐在那边,而艾知县则是坐在右手边,这实际上把朱达摆在怀仁县第二号人物的位置上,除了艾知县不自在之外,大伙都觉得理所当然,王虎王雄二人在这时候也没强调自己的教头身份,就那么站在朱达身后,众人对王虎还有些印象,看到这等雄壮剽悍人物随侍,心思又安稳许多。

    “......就按照上次查访,各处划片,抽丁防备......”

    朱达说自己不懂守城并不是谦虚,而是诚实,袁标所说的守城方略都是甲兵充足的大城应对,用在怀仁县这小小县城并不适合,大同各处城池和卫所,对于守备有过百年的经验积累,自己还是先听再说。

    但那个胡师爷才说了几句后,朱达心里就忍不住苦笑,因为这一套方略完全就是他前段时间推动的专管区和普查的衍生,细想倒也合理,他这一套调查和动员的体系虽然并不完备,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体系和理论,自然有他的先进性。

    “......今日里城门不开,直到鞑虏离境......”

    现在城内物资充足,人力也足够,为了避免风险开始关闭城门,这也是正常的安排。

    “......现在城内的粮草够用到什么时候?”没人想到朱达会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他该知道才是。

    “城内三千四百余人,以县库存粮加上各家积储,够吃三个月......”户房金管年回答说道,才报出数目就听到周贵咳嗽了声,金管年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被周经承恶狠狠瞪了眼,连忙改口说道:“.....刚才却是记差了,县内还有四个多月......不不,够吃五个月的......”

    话说一半后又是改口,周贵脸色已经阴沉下来,艾知县和胡师爷脸上则挂着冷笑,艾知县伸手捋了捋胡须,在那边故作诧异的感慨道:“没想到今年遭了那样的大灾,居然县库还如此充盈,真是意外之喜啊!”

    内堂众人神情都颇为微妙,但没有人是糊涂的,无非是六房在账上有很多花样隐瞒,在这个时候还想打个埋伏,不过瞒得过县官却瞒不过秦川和朱达这样的县内豪强,与其到时候被揪住发难,倒不如交个实底,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如果还有所保留,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恐怕就鸡飞蛋打,更不要说就算保住城池,朱达的愤怒他们也承受不起。

    只是户房交了实底,没什么顾忌的艾知县却直接点破,这让场面顿时有些绷不住,户房两位老爷畏惧秦川和朱达,却不怎么在乎这空头的知县和师爷,这等若当面扇耳光的举动让他们下不来台,立刻就要发作。

    朱达挥挥手,户房和知县那边彼此瞪了眼后谁也不敢出声,朱达现在也不讲谦让客气,明确自己有主导权。

    “西门在正午开一个半时辰,在那边加派人手,一旦有警,随时关门。”

    这句话才说出来,内堂顿时有几人急着说道:“朱公子,鞑子就要来了,万一不巧,他们从城门冲进来,那可就是大祸,咱们......全县百姓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朱达皱眉扫视,每个质疑的人都是不敢说话了,大家都觉得奇怪,平日里这小爷行事横蛮霸道,可场面上的客气还是讲的,怎么今日里变了一个人似的,但看到这位全副武装的样子,谁还敢多话。

    当注意到秦川秦举人也有疑问神色的时候,朱达冷声说道:“有家有口的男丁不到万不得已,都想着家里还有牵挂,谁会出全力死力,城里唯一能用上的无非就是我这几百人再有不到三百人的力量,让外面的人进城,就是多些力量,他们无依无靠,只能为了自己和家人拼命。”

    话说完后,内堂立刻安静了,部分人没有听懂,却感觉到了朱达话里的冷酷,听懂的人更是敬畏,秦川轻叹口气没有出声。

    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明白过来,朱达并不是来参与商议的,而是来主导议事的,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大队蒙古骑兵,一切都由朱达做主,当然,敬畏归敬畏,震撼归震撼,对这件事大家都是乐见其成。

    “......每隔百步有一名男丁巡视,每两个时辰轮换,自备粮草......”

    “......想让人做事出力,就不要舍不得钱粮,凡是被征调的一概由县库供应,我会派人巡查监视,谁敢在这上面克扣做手脚的,等着死吧!”

    “在城门处堆积沙土,除却西门暂时不懂,其他几处都是堵上。”

    “垛口后面也要备着沙袋,用来守城砸人的石头还够不够,不够趁着这两天先去城外预备,或者进城的人必须要搬运进来多少物资才作数。”

    胡师爷和六房经承管年们轮流阐述章程,其他人提出意见,如果众人觉得有道理的就确定执行,自有礼房经承那边记录下来,如果大家有争执的则是商议出结果后再记录下来,这些执掌怀仁县的人物达成共识之后,剩下的就是执行了。

    开始还有人开口,几个问题后就只剩下朱达提问然后给出解决方案了,大家也不觉得朱

    达是强出头或是故作惊人之语,因为他说的都在道理上,尽管在自备粮草这件事上有些不合往日规矩。

    朱达对此也是无奈,都已经到了这等局面,居然还是想要便宜占尽,难道不知道最要紧的是让所有人全心全意的护卫这城池吗?

    “三班能上阵的人有多少,能和人厮杀的是一等,能拿刀枪的是一等,这两等各有多少人,几位报个数给我。”朱达这番话是问三班班头的,这是县内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之一了。

    “回朱公子的话,快班能厮杀的共有十七人,能拿刀枪做事的有二十几人,其他都是撑个场面。”最先回答的是常凯,这个回答对朱达来说没有新鲜感或者惊奇,因为两个人对这件事议论过多次,这四十几号人只有两位是快班的正差,其他都是白役,在册的都穿着长衫做大爷,拼杀殴斗的苦差事自然交给不在编的人了。

    他这一开口,壮班和皂班的班头副班头就知道打不得埋伏了,争先恐后的报出了自家能用的人数,皂班平日里动手的差事少,能厮杀才八个,能拿刀枪充个样子的十二个,壮班则是城防、押送、剿匪等涉及武备战斗的都有相关,所以能厮杀的足有三十七人,拿刀枪做事的则有五十多号,而且这些人不是只能做样子的。

    报完数目后,那依旧是空架子的黄班头瞥了刘副班头一眼,刘副班头满脸诚恳神色,还没等他们说话,朱达跟了句“刘班头家里那三个弓手别忘了,现在可是用人的时候。”

    听到朱达这句话的刘副班头先是身子一震,连忙站起来陪笑说道:“忘不了,忘不了。”

    内堂说不上如何暖和,人人进进出出又带进冷风,可就这么一起一坐,那刘副班头前额已经见了冷汗,屋中其他人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心说这人真是不知死活,到这个当口还做这些小算计,这刘副班头是户房经承周贵的人,少不得又被周老爷瞪了两眼。

    朱达掌控全场的时候,也有人不住的看向秦举人秦川,按说在这个场合做主的该是身为义父的秦川,朱达这么“喧宾夺主”,是不是有些目无尊长?可看到秦川面露微笑的赞许神情,大家又觉得朱达如此强势霸气是秦川授意,这一对父子就是要把怀仁县抓在手里,连这等要紧当口都还顾着私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 要防备万一

    等人力钱粮各处的数字大概都汇集起来,守城各种措施也取得共识后,这就告一段落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当然,并不是等所有商议完就开始执行,内堂诸位也知道轻重缓急,很多法子一旦议定立刻就有人过去传令,就连充作护卫的王虎王雄兄弟也里外跑了好几次,朱达的家丁此时已经在城内和城墙上开始值守巡逻了。

    把一切都说定后,内堂诸人都松了口气,好歹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也知道力气向何处用,这也和朱达那个普查法子有关,吏役们把这个法子和祖辈传下来的做事规矩结合,真真正正有滴水不漏的意思,做事做得细密周全,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漏不安心的地方了,虽说没人有把握,但大都坦然。

    从凌晨就汇集到这里商议,绝大多数人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等紧绷的神经略放松下来,腹中动静此起彼伏,胡师爷连忙安排后厨做些快手的饭菜送过来,等食物香气开始弥漫,内堂众人也开始哈欠连天,疲惫也跟着泛上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朱达从座位上站起,扫视屋中后朗声说道:“三班能用上的人差不多有百余号,不过这些人可不是县衙能管得了的,都是各位长辈们的私人,除了衙门里这百余人,各位长辈家里还有几十号能打的汉子,这些就是私产了,大敌当前,咱们怀仁县要劲往一处使,这些人统一由我调配指挥,也麻烦各位长辈去打个招呼,谁要脑子糊涂,小心就没脑子了,一个混货死了不要紧,连累了身后的恩主可就不好了,各位,我说明白了吗?”

    文吏首领,大户人家为了做事方便,都习惯在三班差役里塞进自己的私人,三班班头除了几个十几个亲信之外,更多的只是协调和统领,这是大明各处府州县衙门的成例,没什么可稀奇的。

    朱达毫不客气的点破,并警告威胁之后,艾知县和胡师爷脸上居然有些快意浮现,其他人略微安静,都是干巴巴的连声答应下来。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我就不讲什么规矩了,调配用人我来抓,钱粮支应由义父那边来抓,兵房、工房、刑房、壮班、皂班和快班,向我请命,其他人由我家义父安排,知县大人自然全权总管,我父子二人只不过代为奔走。”朱达又是说道,好歹在最后补充了句,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是遮掩面子而已。

    话说完后,内堂安静下来,朱达所描述的太过大逆不道,堂堂大明一县的县政,被一对没什么名分的父子就这么赤裸裸把持,还不是寻常那种大豪强暗地里的奢遮,是直接要求官吏对其服从。

    “......这......这未免不合规矩......”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只是屋中太安静了,他这边说完,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其他人都是低头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秦举人依旧端坐,可表情却有些许的不自然。

    朱达看过去,却是县里礼房经承,吏役里礼房做事久了的文吏往往更像是读书人,但这位的风骨气节也很是有限,看到朱达望过来已经有了恐惧神色,朱达冷笑了声,反手抽刀出鞘,看到这寒光闪闪的钢刀拔出来,内堂众人都是胆寒色变,先前说话这位直接站起后退几步贴在了墙上,浑身抖得好似筛糠,按说屋中三班班头多少能动手的,此时却都是低头看着地面,只做无事。

    “什么是规矩,要来的鞑子就是规矩!全城百姓的性命就是规矩!我手上这口刀就是规矩!事急从权,为了保命,为了这怀仁的安危,自然要做非常之事,等鞑子走了,一切恢复从前,若是鞑子不走,你那规矩能让鞑子走吗?”朱达沉声喝问道,他这几句话无人可以应对。

    一直端坐的秦川却笑了出来,边笑边说道:“为了全城安危,你不计个人得势名位,这当真是大义之举,事后传到府城传到山西甚至传到京师,都要给你表彰的,史书上也能有你一笔!”

    虽说是子唱父和,但秦川这番话却是定了调子,大家莫名的安心不少,既然有人愿意出头揽过这个责任,事后又有这样的名份,那大家无非就是跟着做。

    “秦老爷和朱公子真是仗义,周某也愿意共襄义举,接下来这段危难时日,我等愿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要是从中作梗,周某第一个不答应,周某也卖个老脸,老宋其实也是担心事后惹出麻烦,他对秦老爷和朱公子一向是钦佩的,老宋,快过来陪个不是!”第一个起身说话的是户房经承周贵,不光是斩钉截铁的表示支持,还给刚才说话的那位文吏打了个圆场。

    那“老宋”讪讪的过来赔礼,其他人则是跟着周贵表态,说是唯马首是瞻,就连艾知县都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

    “义父,孩儿去巡城了,钱粮支应就拜托义父操劳!”朱达走到秦川面前郑重其事的抱拳说道。

    “你放心去做,粮台上下为父会安排妥当。”秦川说得也是郑重其事,只是说完这句后秦川哑然失笑,摇头感慨说道:“倒是和当年盐栈的经历有些相似,只是当年打交道的是兄弟,如今变成了你。”

    这些话周围的人也听得到,升平盐栈是怎么回事,在这内堂上的人都清楚得很,眼下只当自己听不懂。

    朱达昂首阔步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街面上已经没有来时那般安静,可也没有喧闹太多,很多怀仁百姓都是茫然的走出院门,当看到全副武装的巡逻家丁之后,又忙不迭的缩回去,也有人不管不顾的向着城门处跑,甚至都不知道避让朱达他们一行,直接被朱达揪住,正反几个耳光扇了下去。

    “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出城!”

    “鞑子就要来了,你出城找死吗?”

    “这里怎么能挡得住鞑子,等鞑子来了,要么是死,要么会被抓到北边去,我要躲到山里,那边才安全。”

    “你知道出城后多久才能进山吗?你在山里有住处吗?你才带了几个包袱,你们进山能撑多久?”

    朱达问得这要出城的人瞠目结舌,等朱达松开手也不跑了,蹲在原地捂着头痛哭失声,跟着他的家眷连忙上前安慰,安慰没几句跟着哭出声来。

    “回家好好待着,你这样的出了城只有冻死饿死一条路,还不如被鞑子杀了。”朱达毫不客气的说了两句,带着众人向西门走去。

    虽说这段路并不怎么远,可想要出城逃难的还不止刚才那一个,朱达懒得管了,身后家丁追上去乱打拦了回去,现如今想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一路上还遇到了朱达手下的家丁队伍,他们有县里的年轻差人带路,又有训练过的武装男丁,街面上的乱子还真没有压不住的,这也是没有太过喧闹的原因。

    从出了县衙之后,王虎和王雄就没跟在朱达身后,特意落在了稍远的位置,他们和家丁不同,行动上很多自由,也没有人管他们,两个人只在那里小声议论。

    “这到底是他想出来的还是那秦举人想出来的?”

    “不像是秦举人,在太原赶考的时候也能看出这人的禀性,胆子虽大,却是知道规矩,眼前这位太胡作非为,要不是有个举人老子护着,事后说是谋反都抵赖不了。”

    “真要能救下全城百姓,事后也不会有什么罪过,再说了,临战危急,他的安排不能说有错,要是让这帮乡下土棍来管,借机发财事小,把坏事变成祸事才是麻烦。”

    “这朱达没准还占了便宜,鞑子南下怎么会在意这小小县城,但危急关头敢做事,大伙可都看在眼里。”

    王虎和王雄都是三十大几四十出头的年纪,经历见识都不少,在他们的判断中,蒙古马队侵入会奔着更有价值的目标去,啃下这么一座有完备城墙的县城实在太得不偿失,其实朱达和他们的判断差不多,但朱达不敢去赌,有坏的苗头也要做最坏的准备,他真的害怕万一。

    等快要到县城西门的时候,倒是见到有些本城住户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见到朱达他们不是闪避在一边,就是躲到另外的街道上,走进了看,各个灰心绝望的样子,这等作态等到了城门处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在县城西门附近已经挤满了人,不是要出城的,而是刚刚进城的,每一个进城的百姓,每一户家庭,都是满脸的绝处逢生,都是满脸的庆幸,即便隔着城墙和城门,也能听到外面的哭闹和乞求,在这等情形下,那些自作聪明或者被吓得崩溃的人都知道城内好还是城外安全。

    西门处这边已经有一队家丁在,是王井带队,正在协助着差役们维持秩序,但细看起来,倒不如说是差役们帮着家丁忙碌。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昨恭今倨

    县衙内合议的结果已经传到了各处,城门处的正差和副役们心里都清楚,在鞑虏入侵这场祸事结束前,朱达就是他们头顶的天,很多人都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却都脱不开身,城门处已经比最热闹的集市清净不了多少了。

    朱达盯着城门无奈的摇头,还没等他说话,却从差役人群中跑出一个人,倒不是跑向朱达,而是找朱达身边的常凯,看这差役颇为年轻,应该是常凯成为副班头后招揽过来的人,这人凑到常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本来有些诧异的常凯立刻变了脸色。

    “朱兄弟,这帮不知死活的混账还在里面捞好处,老哥这就去管!”常凯对朱达的做事风格很了解,知道在这个时候捞好处可就犯了忌讳。

    常凯向前几步,指着城门洞里一个高壮汉子吼道:“赵平你昏了头吗,在这个时候还要伸手,把东西还回去!”

    那穿着皂袍的高壮汉子正在那里恶声恶气对待进城的百姓,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才转过头,看到是常凯吆喝,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喊了回去:“从前这样的事你少干了吗?别以为......”

    隔着城门洞只能看到常凯的身影,等话说半截,朱达横跨了一步,赵平好像嘴里突然被塞了个鸡蛋,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那个赵平,跪下去!”朱达扬声说道,赵平脸色变得惨白,朱达又对维持秩序的王井说道:“抽他十鞭子,让所有办差的都知道下场。”

    场面已经安静下来,连进城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赵平面色挣扎了下,还想要向身边同伴求援,可莫说是同僚,就连称兄道弟的好友都忙不迭的躲开,唯恐被牵连到,赵平苦着脸跪了下来,倒是接到命令的家丁们神色如常,快步走过来,到跟前找了根鞭子先用干净冰雪清洗,又寻了开水泡了泡才开始鞭打。

    听着惨叫连连,差役们脸色难看,就连获益可以顺利进城的百姓都心惊肉跳,低头快走,唯恐被牵连被记仇,也有老成些的角色庆幸“得亏是识相,朱老爷的家丁可是拿着刀枪过来,不听话可能要被开杀戒了!”

    吃挂落的不只是城门处差役,就连值守在此处的王井和家丁们都被朱达痛骂“你们是瞎了眼睛还是没脑子,让你们来做什么的,再有这等事,鞭子就抽在你们身上!”

    朱达和常凯走在城门洞的时候,所有人都敬畏的闪开,怀仁县和临近卫所的头面人物都知道朱达这新起的奢遮人物,百姓们却不知,可看到刚才那呼喝官差如家奴的做派,谁都在猜这是谁家的大老爷。

    城门外的队伍并没有排太长,尽管远眺四周还能看到有人正在赶过来,但数量也不是那么多,怀仁县近一半已经被摧毁了,另一半会有人逃向县城,但那些是一天或者一天半路程内的住户,更远的会逃去别处,也有些人根本不想躲,只想在自家地窖里碰碰运气,这些人也没什么可失去的,生死差别并不大。

    天空多云,可人在外面依旧眼睁不开,雪地反射光芒很是刺眼,朱达眯着眼看着远方,能看到天际烽烟依旧如林密集,可细看得话,却能注意到最远处的烽烟已经淡了,朱达回忆大概,可能最远处已经有烽烟熄灭。

    朱达轻吐了口气,冬日冷天这般做,顿时有淡淡白雾,就好像抽烟一般,尽管在那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很少抽烟,但现在朱达却很想来一支,在这个时代烟草可能只在海贸港口被水手带来,大同这边是没有的,而且即便真有烟的话,对眼下这个状况,对沉重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缓解的可能,或许多少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视野中只能看到仓皇的百姓,朱达也知道蒙古骑兵行动再快也得过两天才能到这边,可越是这种看不到,越是压力巨大。

    “常老哥,进城这些百姓都要有个安置,衙门要管,城内百姓也得管,该摊派就要摊派,但也不能让人吃太多亏,越是现在,越不能城内有什么乱子。”朱达在回程的时候叮嘱说道,常凯连忙答应。

    “若是从前还真不知怎么折腾,跟着朱兄弟几个月,学了不少法子,知道怎么忙了。”常凯笑着接了几句,他是想让朱达轻松些。

    朱达没有回应对方的关心,只是闷着头向前走,走出城门那片区域才说道:“老常,人力有穷尽,我觉得我是个有本事的,可我抗不了天灾,这次怕是天灾来了。”

    “那也没办法,天灾来了,该抗就抗,该躲就躲,咱们也没地方能去,家就在这边。”常凯露出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来。

    朱达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沉重表情变成了坚毅,他和常凯能平等交流,但这样的脆弱和焦虑不能让身后的家丁们看到,他是他们的主心骨,如果他自己垮掉,家丁们的心气也会彻底垮掉。

    两人走到半路,一名在秦家值守的家丁过来找朱达,说是秦举人喊他回家商议,想必是衙门里官吏士绅已经彻底达成了共识,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朱达定了调子,接下来无非是些细节。

    转过三条街就看到秦家大门,比往日里又是热闹了许多,很是看到几个刚才衙门内堂参与商议的面孔,合议达成共识之后,秦家已经成了真正的县衙,秦川也成了怀仁县真正的主宰者,他要比艾知县有更多的权威,所有人都知道违背命令的下场,都已经这般,大家自然知道如何做。

    朱达走过来的时候,也有不少路人殷勤的问候招呼,秦川是县里第一,那么朱达就是县里第二,有些人还把他放在并列第一的位置上,朱达没心思去客气回应,只是敷衍的点头,即便这样大家也还是围过来。

    还没到门前,却看到那杨家的老中军和三位护兵从另一边走过来,前面那老中军杨兆贵满脸阴沉,后面三位则是低声议论,双方却正好在门前碰上。

    今日遇见,这老中军却没有昨晚那般居高临下和笑里藏刀,反倒强挤了笑容出来,还颇为亲切的招呼道:“朱家小哥,这是忙完回来了?”

    朱达也笑了,只是这笑却是冷笑,盯着那老中军说道:“情势如此,想必边关军务紧急,杨老伯不抓紧回去?”

    “这当口谁还敢出城,怕是还没回去就遇到鞑子了。”这老中军自然看得出朱达的态度,回答也没什么好气。

    朱达脸上冷笑不变,继续问道:“先前杨老伯不是拍着胸脯说鞑子来不了吗?这消息可是不怎么准,晚辈还以为鞑子的动向,边关最是清楚不过。”

    “这些千刀杀的杂碎,说得好好......”那杨老中军闷声回了句,话说一半就是刹住。

    朱达本想讥刺,没料到问中对方痛处,不然不会这么脱口而出,这次问答后那老中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瞪了朱达一眼后就要进门,朱达抢先两步直接拦在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也看出不对劲了,急忙都是闪开,却也没走远,围着看热闹。

    “老汉与你这晚辈没什么可说的,快些让开!”那杨老中军话里已经有了火气,但却没有彻底发作,相较于昨夜里可是收敛许多。

    朱达依旧站在门前不动,脸上连冷笑都不见,冷漠的问道:“杨老伯,这次跟你来的就是这三位了,不知弓马本领如何?”

    “都是我们杨家的家兵,当然是各样都来得,问这个作甚。”谈话已经完全被朱达主导,这杨兆贵又是下意识的回答后才不耐烦的刹住。

    “好,从此刻起,这三位朋友就归我调配指挥,等鞑子退回关外之后再交还杨老伯。”朱达沉声说道。

    那老中军满脸焦躁不耐,听到这话愕然抬头,随即意识到朱达不是和他商量而是下令,登时勃然大怒,抬手指着朱达怒骂道:“混账,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鸟,你是不想活了吗?”

    “要么你现在出城,要么听我号令,这么大队的鞑子过境,今后有没有你们杨家都不好说,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朱达冷声反问了回去。

    两人越说越是激烈,跟在杨兆贵身后的三名杨家家兵都是抽刀出鞘,对朱达怒目而视,围观的众人又是躲远了些,那边才拔刀,就听到有人呼喝一声,有人整齐划一的迈出一步,杨家四个人看向四周,却发现已经被十余名手持长矛长戟的青壮围住,还有人骑在墙头,手里握持着短矛,随时要投掷的样子。

    稍有经验的人马上能推断出战斗的结果,杨家四人没有任何胜算,十有八九会死的很惨,旁人看得出来,杨家人也能感觉到。

    “你......朱家小哥,你就不怕我家大老爷二老爷发脾气,你好不容易大难中活下来.......”杨老中军已经软了下来,话里的威胁同样软绵绵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概五百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活下来,现在顾不上你们杨家,也顾不上你们这几条命,不听我号令调配,那就死路一条,你们杨家对麾下兵马生杀予夺,你以为我在这怀仁县如何呢?”朱达毫不客气的回答。

    这番话说得那老中军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昨夜里这个本该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忍气吞声答应了那些条件,丝毫看不到什么硬气和火气,今日里却是这般寸步不让,再环视周围杀气腾腾的青壮,杨家四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择了。

    杨老中军到底是伺候人的头目出身,一旦决定脸色变得飞快,回头看了两眼转过脸后已经有了笑容,还带着几分大义凛然的神情:“鞑子来了,那是关系到生死的大事,我们杨家身为官军,自然不能贪生怕死,朱家小哥,老汉年纪大了怕是不堪战阵,可这三位却是我家大老爷的护军,军中沙场的本事都是了得,你尽管用,若是有一丝懈怠,老汉先饶不了他们!”

    他这般说话,先把自家摘了出来,身后三位脸色很不好看,可也无可奈何,只能做出一副慨然从军报国的模样。

    “你们十个人带这三位去王虎和王雄两位教头那边,由他们二位管着。”朱达喊来值守的家丁说道,这三位武将亲兵恐怕是有真本事的,如果不小心很可能被他们闹出乱子来,但放在王虎和王雄手里就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了,那二位都是做老了武将和亲卫的,在他们跟前玩不出花样。

    看着那三位无可奈何被“押送”走,朱达这才从门前让开,让满脸僵硬赔笑的老中军杨兆贵进去,他们本来就是住在秦家,此时的怀仁县城内,再也没有比这边更好的住处了,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这位杨老中军终究是没控制住情绪,满是怨毒的看了朱达一眼,朱达冷笑了声,压低声音说道:“杨老伯,今日我都能做到这般地步,他日就算鞑子走了,你觉得我会放你们活着回去吗?”

    如此赤裸裸的表达让那杨老中军骇然变色,明明是平地还是脚下拌蒜踉跄了几步,朱达也没去搀扶,只是笑着说道:“想明白些.......”

    那老中军都不敢回头,脚步匆匆朝着自家的住处去了,朱达刚要向内堂走,却听到院门外有人吆喝说道:“我是你家朱公子的朋友,听说他在这边,烦请通报一声。”

    听到这声音后朱达就迎了出去,他听出来是李幢的动静,朱达本来就打算见过秦举人后就去李家商队那边,作为外来客这是必须要安顿的,而且李家商队连人带货根本走不快,这个时候更是不会出城。

    朱达在门前招呼了声,李幢和两位管事立刻就被放了进来,那李幢脸上已经不见昨夜的意气风发,满脸苦笑和无奈。

    “朱兄弟,看来这年要在贵处过了,还要叨扰朱兄弟一段日子。”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下午我就安排人去客栈那边,在城内的钱粮耗费,都由我这边承担。”

    “真是惭愧,从和朱兄弟遇到,李家这边就没什么回报,这次来到,一是为了钱粮用度求援,二是也想为城防尽一份心力,李家这商队百余口人,能开弓的十余人,能拿刀上阵的七十人,这些人都交给朱兄弟调度了,若有死伤,李家这边自有抚恤。”

    在这样危亡之际,城内的每个人都该全力以赴,不管他是不是这怀仁县的百姓,但李幢的主动表态还是让人动容,再想想方才那杨老中军几人,那就更让人感叹感慨了,那还是有卫国守土之责的官军,还不如商队百姓。

    “这等情势,我代全县父老谢过李兄了,李兄今日这等慷慨义举,他日必有回报。”

    “自家人就不说场面客套了,要是城池被攻破,李家商队能活着的又有几个,更不要说什么财货,这也是为了自保。”

    李幢说得很实在,但朱达也明白对方如此表达的意思,李幢不想让自己背上太重的人情,毕竟这也是此时城中每个人的义务。

    “李兄且放心,这件事朱某不会忘的,下午就会有人去客栈点检人马,事务繁忙,李兄先回去传个话通个气,免得大伙措手不及。”

    大家把各自的态度表明,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客套了,李幢把自己要说的说完,甚至都没有去和秦举人打个招呼,就告辞离开。

    “......商队护卫还是靠得住的,他们算经历过场面,能开弓能拿刀能杀人,能听号令,能被规矩束缚,搞不好比咱们县里的差役要好用......”

    “......我手上的家丁有二百三十七人可用,加上县里差役七十三人,商队护卫八十人,各家懂武艺的家丁护卫等七十余人,再加上没查出来的,勉强称得上能战的大概有五百人上下......”

    在秦举人的书房内,朱达和秦川说手里能动用的力量,按说这个场合周青云要在场,可如今兵荒马乱的,必须要有人时刻坐镇在家丁大队那边。

    听着朱达说完数目,秦举人拿笔在纸上记了几个字,抬头说道:“能守城和能战的还是不一样,全城能上城的男丁差不多有两千余人,这才是要紧处。”

    秦川可不是只懂得书经的文人,他是读过兵书,知道武事用兵的,在守城方略上朱达还真就不如他懂得多,秦举人补充一句后就皱起眉头,盯着朱达问道:“你招募这么多青壮家丁,整日里操练,难道就是为了今日?”

    “义父,孩儿若有这样的本事,又何至于到今日?”朱达苦笑着回答。

    真要能想的这么远,那么就不会有白堡村和郑家集被屠灭的惨剧了,这话秦举人也听得明白,坐在那边叹了口气说道:“如此危急关头,我也不和你说太多闲话,如何守城,需要多少粮草用度,今夜最好报给我一个筹划,我按照这个筹划算出数目来支应,这次大难要是能撑过去,今后万事顺利,若是撑不过去,咱们父子来世再见了......”

    说到这里秦川又是自失一笑,摇头说道:“咱们这荒僻之地不值得鞑虏在意,十有八九是过境,倒也不必乱想。”

    朱达没有接话,只是躬身告辞,离开屋子的时候,秦举人在身后说了句:“户房周贵来找过我了,账目上的勾当你尽管托付给那周陆就好,现在那周家是自己人,信得过。”

    清晨合议之后,聪明人都知道今后县里是谁家天下,当然,大伙都知道要等这次大难过了后才能定下来,周家是真正的聪明人,自然要把功课做到所有人的前面。

    从秦家出来,走在街道上的朱达多少轻松了些,秦川所考虑到的他也想到过,只不过点明说出来更让人心安,不管怎么看,怀仁县都是毫无价值的目标,人少粮少又有城池遮蔽,打下来要花费一定的力气,收获却不那么大,而且在距离怀仁县城百里之内,有两个卫所和大同雄城,攻打这个不会有什么收获的小县城,侧翼和后方还有被其他兵马袭扰的风险,如果想要歼灭,那么可以去边关和大同,如果想要劫掠,大同周围和更南边山西则更富庶,正是残破的怀仁县城连鸡肋都算不上。

    蒙古马队这般大举南下,肯定有所图谋,不管是从战略或是劫掠上,而不管哪一点,都和怀仁县没关系。

    这么想多少让人放松了些,但这种精神上的缓解不会让朱达在筹备上松懈丝毫,逻辑再周密,分析的再准,都会有万一出现,朱达要做的就是防备这万一。

    等回到屯驻家丁的大院后,一进院子朱达就皱起眉头,家丁们各司其职忙碌不停,有的在列队预备,有的在整备物资,走到二进还能看到妇孺老弱能动的也都动了起来,可这井井有条的场面并不能让人心安,朱达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惶恐和绝望,在这样的强自镇定下却有随时会崩溃的焦躁在.....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我有几句话要说。”朱达扬声说道,他动作矫健的爬上了一处煤堆,周围人听到是朱达的招呼都是走过来。

    每个人都仰头看着朱达,朱达也看着他们,尽管还没有宣讲,仅仅是看到朱达本身,众人就比方才安定了许多。

    “你们有的人家破人亡,就剩下自己一个,你们有的人倾家荡产,全家都要被冻死饿死,你们为什么到这般境地,你们有没有后悔自己当初逃了,当初要是和鞑子拼命,不会有一线生机,会不会救出几个人来?”朱达大声吼道,众人各个瞪大了眼睛,极少有人真想过,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自己逃出来是侥幸,可一旦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悔恨就会泛上心头,会痛彻心扉,如果当时自己更勇敢一些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就连喊出这些话的朱达自己都深深呼吸保持平静,他突然想到,如果那日自己和周青云骑马冲下山去,是不是能救出几个人来,是不是能把自己的父母和师父救出来,朱达晃晃头不敢再想。

第二百八十四章 鼓动和安定人心

    “你们现在吃饱穿暖,在人前能直起腰来,你们家人现在有了太平日子,女人孩子有了笑脸,这样的好日子,你们难道还想让鞑子毁了吗?我们拿着兵器去守城,就是为了守住这难得的好日子!”

    “......可都说鞑子人多,咱们挡不住......”

    朱达慷慨激昂的说着,下面却有人迟疑着回了句,才刚刚镇定下来的气氛又是不对了,几位老家丁都是转头怒目而视,朱达却不准备追究,在这样的大难临头面前,下面的问话也没什么错。

    “......一旦这城守不住了,大家两个下场,一个是死,一个是生不如死,你是想窝囊着被宰了,还是想拼他几个鞑子,等到了九泉之下,见到爹娘妻儿,见到兄弟朋友,挺直腰板对他们说,我杀了几个鞑子,我是站着死的,我对得起你们......”

    说到这里的朱达声嘶力竭,话说到最后,他已经破音了,这番话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自己听的,朱达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是和本县招募的青壮说这些,那大家只会被大股敌人来到,以及死亡的恐惧压垮,可在场的这些家丁们则是经历过大难和蒙古人有深仇大恨的,他们在训练中已经被激发出了血性,朱达说完之后,下面大多数人脸上的恐慌不安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人换上了一种狂热。

    看到达成效果,朱达没有继续动员,再说就是过犹不及了。

    即便没有朱达那些动员的法子,北地面对蒙古大军南侵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效率也不能说差,朱达回到大院小半个时辰,三班差役和大户家丁就汇集过来,连李家商队护卫都来得晚些。

    并不是每个人都来到,有些人已经开始上城值守,但他们带来了名册,按照名册点检即可。

    对朱达来说,安排县城防御并不是太复杂的差事,每一面城墙和城门驻守的主力都是家丁、差人混杂起来的队伍,然后每一处又要保证家丁有控制权,完全可以信任的商队护卫加入进来后,保证优势和控制权已经很简单,当然,在守卫乡土上,三班差役也是值得信任的,确定了主力,然后就是搭配全县的男丁青壮,确保每一处都有足够的人力,然后又有预备队和轮换班次,必须要保证休息,也要保证出现紧急情况随时能顶上。

    等把人力班次都安排好后,再按照这些班次把粮草供应的计划拿出来,但朱达这边只需要把人的计划做出来,秦举人那边会把后续完善。

    “......要说有什么幸运的,就是城内粮草物资充足,撑几个月都不在话下......”之所以能如此,却是因为几个月前鞑虏侵入大同,怀仁县遭难后上报灾荒求赈济,求免掉几年钱粮,不管如何,今年的赋税是不用交了,所以县内存留物资倒是比往年多许多,这等因果谁也不会想到。

    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朱达已经带着人在城头巡视了,到底是在边镇本地,即便是小小县城的城墙也规制十足,城头垛口后的马道足够八人并行,看不出来太多的破旧损坏,即便这十几年很敷衍,但县里一直有人在修缮维护。

    家丁、差人还有被征发的青壮都已经上城了,大家在这个时候所做的就是搬运物资,比如说用来砸城下的石块,比如说每隔一段距离就加起的锅灶,到时候开水或者沸腾的其他液体对攻城者的杀伤更大,一捆捆粗制滥造的长矛也被运送上来,如果敌人真攻上了城头,敢去短兵相接的只有朱达掌握的力量。

    “东主,在这些百姓眼里,真正靠得住都是拿刀拿斧的,谁用的兵器耗铁,谁的本事就好,在他们看来,你这些家丁未必有差人耗用,不如也弄些刀斧佩上,也能镇得住人心。”王雄笑嘻嘻的说道,朱达没在城墙上走多久,王雄就凑了过来。

    “城头长矛施展不开,用短矛就好,百姓们不光看兵器觉得靠不住,看我这样没胡子的也觉得靠不住,还是要个老成些的才好。”朱达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雄的态度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且不说此等场面下没有任何紧张,那种成年人逗弄孩童的态度更让人恼怒,不过王虎和王雄办事很尽心,没有任何懈怠,那三名杨家家丁本来还有几分不服气,可派到他们手里才半个时辰就服服帖帖,这也是有用得着的地方。

    没等王雄再说话,朱达看向北方,落日余晖浸染还不够深邃的夜色,构成了瑰丽无比的画布,而一道道升起的烽烟烟柱则在这画布上浓墨重彩描出了抽象的意境,看起来壮观震撼,让人流连,但这等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想想这美景代表着的灾难和死亡,没什么人会有诗兴和闲心。

    “王教头,你们兄弟就算现在出城也来得及,如果鞑子真来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在这城内可是死路一条。”朱达索性另起了话题,话里不怎么客气。

    对朱达话里的恶意,王雄只是嗤笑了声,满不在乎的看向城外说道:“鞑子是蛮子又不是傻子,这么大股兵马南下肯定要做大事的,理会怀仁这破县城作甚,东家,这等场面我见得多了,吓唬不住我的。”

    这等混不吝的言语让朱达都忍不住笑了,但王雄话里对蒙古骑兵动向的分析才是真正让朱达笑的原因,尽管他也有类似的看法,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军人有同样的认知,这才让更多了几分把握,人也轻松很多。

    看到朱达的笑容,王雄很是不在意的拍拍朱达肩膀,笑着说道:“东主你还年轻,这等生死场面说是大事,其实也不是大事,经历多了你就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不看你本事大小,主要看命,当然,刀枪弓马也要过得去,总得打得过跑得了,所以这哭丧着脸也是一天,笑着也是一天,你要是笑着,大伙看着也心里有底,你沉着脸,大伙也觉得悬。”

    话说到这里,朱达停下了脚步,看向身边镇定自若的王雄说道:“王教头有这样的见识,有这样的本领,怎么还要在王家做家将,咱们大明人才这么不值钱了吗?”

    王家过来的两个人,王虎是经验丰富的武将,但王雄给朱达的感觉却很像袁标袁师傅,懂得很多,会的很杂,不过朱达也能看得出来,王虎和王雄二人活得并不怎么如意,如今边关在高位的都是杨家兄弟这样的角色,王虎和王雄却只能投奔他做教头,这到底是无人可用,还是不想用人。

    “我们兄弟是王家出来的,又扯不下脸皮叛出去,老大人走了后,两位老爷一门心思做生意,我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就成了吃闲饭的,现如今东主愿意收留,已经是好大幸运了。”王雄这话看似实在,但朱达也听得出些许不尽不实,但能说到这地步已经不差,再追究已经过这个分寸。

    经过刚才这闲谈,朱达绷紧的心情放松许多,随意看看城上忙碌的人等,却发现所能看到的人都比方才放松不少,朱达诧异后就醒悟过来,刚才自己和王雄谈笑风声,这种淡定从容也让城头上紧张的各色人等感觉到了,作为主心骨主事人都这么满不在乎,那说明没有那么悲观和绝望。

    高处无遮无拦,寒风更劲,上城值守的各色人等并不好受,何况被征调的百姓青壮没有太暖和的衣服,即便是朱达棉衬皮袍齐全,一圈城墙走下来也能感觉到寒风透进来了。

    “王雄教头,麻烦去和我义父说一声,让他把李家商队的皮货买下来,发动全城做些皮袍皮袄出来,给城头这些兄弟们御寒挡风。”朱达让王雄代为传话。

    听到朱达的安排,一直都是轻松自若的王雄登时错愕,盯着朱达看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你还真舍得下本钱,咱们大明军中,只有主将身边最体己的亲兵家丁才会被这般对待。”

    “让大家卖命,总得吃饱穿暖,不然凭什么豁出这条命。”朱达诚恳的回答。

    这回答让王雄又是愣住,随即摇头失笑,笑了两声才恢复那无所谓的样子,淡然说道:“千把人要穿皮货,这要动用的钱财不算少,这就要下城了,你自己去说。”

    “我为何要下城,事情到了这般,我就要日夜在城上值守了。”朱达闷声回答。

    短短片刻,王雄愣住的次数太多,他又看向朱达,天色已晚,尽管距离很近,但看起来却很模糊。

    “好,我立刻过去禀报,秦老爷那边若有疑虑,也会派人过来询问。”王雄这次回答的正经不少。

    朱达没有为王雄的表现太费神,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城墙上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在城头值守的家丁、差人和其他人等都有忐忑和无聊的神色,这样的等待让人很是难熬,不过比起白日里刚上城时候的紧张恐惧,众人现在终究放松许多,那位不似凡人的朱老爷满脸轻松微笑着巡视,大家多少也能安心,这么有能耐的人物都不怕,想必事态没有那么艰难。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皆有私心

    而且朱老爷一直没有离开,就好像闲逛一样在城上走来走去,看到他现在,大家都觉得有主心骨了。

    晚饭很早就被送了上来,盖着棉垫的大木桶里装着干粮和热汤,也不知道谁提前打算,居然还预备了很多木碗之类,吃用也很方便,朱达没有开小灶,就是和大伙吃一样的饭菜,而且吃得香甜,这不知不觉间又是安定了人心,很有些差人头目想要回家吃口更好的,看到朱达这样,也只能跟着照做。

    在城头值守的各色人等除了家丁外,只有跟随训练做事的年轻差人觉得朱达不会下城,其他人都以为朱达会在忙完后离开,没想到他选了一处城门楼作为晚上的住处,大家少不得又是议论纷纷,但城头众人所没有意识到的是,不知不觉间,众人心思安定了许多。

    入夜后城头上一处处火堆燃起,青壮们围着火堆取暖,有人甚至打起了盹,但真想睡下去是不可能的,每隔一段就有人催促他们去巡视。

    本来朱达不想让城头上生火,在平坦地带高处举火,等于是给远处的人指引和目标,在大敌当前的局面下实在是危险,可看到城下也有一堆堆篝火燃起的时候,朱达无奈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个夜晚怀仁县城墙边缘并不安静,因为城下热闹非凡,并不是每一个城外的人都能赶在开城门那个时辰来到并进城,来晚的人就在城下住下等待明日里城门开启,这些难民百姓自然谈不上纪律和肃静,城下的嘈杂哭闹叫骂,城头听得很清楚,城下如此,城上有些要求也就没办法执行。

    不管城上城下,城头搬运戒备整日,城下赶路辛苦担惊受怕,夜深之后相继安静下来,只有呼噜声大或者梦话惊动了别人,惹出几句叫骂。

    朱达在城门楼里也睡得很沉,白日里这样的折腾,就算铁打的汉子也需要休息,不过朱达的睡眠有个好处,不管白日里如何用脑用心,睡时极少会做梦,这倒是能保证充分的休息和恢复。

    隐隐约约听到了狗叫,朱达对狗叫已经有些敏感,安静深夜,狗一旦狂叫起来,那往往象征着灾祸靠近,在白堡村那时候经历过了,开始朱达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恍惚间就反应过来,猛地坐起。

    他穿着衣服入睡,起身抓起兵器出了屋子,城头还在值守的人纷纷向下看,狗叫声是从城下传来,进城逃难的百姓如果来得及的话,都会把家畜带上,养的狗也是跟着,城下不止一条狗,现在所有的狗都在乱叫,而且已经影响到城内,城内靠近城墙的住户养的狗也开始跟着叫了。

    “怎么回事?”

    “突然间狗就叫起来了,城下也没什么乱子,张进北已经领着两个人下去看了。”纪孝东急忙过来回答。

    朱达快走几步到垛口处向下看去,耳边还能听到“这帮朱家的傻大胆,黑灯瞎火居然拽着根绳子就下去了”,城头看向城下其实看不太清楚,只能借着那些还未熄灭的火堆光芒观察。

    城下除了有些嘈杂之外并没有如何混乱,篝火周围人影重重,很多男丁茫然失措的来回走动。

    “盯紧了,别有丝毫大意。”朱达叮嘱了这边一句,喊上刘南带着的那队家丁,向另外几面城墙跑去,跑出两步就有一名魁梧汉子带着人汇合,却是王虎和商队里的护卫。

    城下有人的方向和这边差不多,也是狗在乱叫,没有人的则是安静,等朱达他们来到北边之后也能听到因为这狗叫而起的骚动渐渐平息,或者是莫名受惊,或者是惊吓他们的人已经远去。

    朱达站在垛口间的空隙看向北方,那边除了夜色黑暗之外一无所有,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谁也不知道这黑暗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可能是野兽,也可能是人。

    “有火光?”一人突然说道。

    能在这等黑夜里看见些东西的都是平日里能吃饱还能吃到荤腥的,不然夜瞎子是跑不了的,果然是壮班里那个能开弓的小头目,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火光闪耀。

    如果是那二十余年的光污染状态,这等野外火光很难看清楚,可此时野外除了星月光芒外再不见别的,凝神看过去,还是能看到的。

    开始似乎是火焰闪烁,应该是在生火阶段,又过了一段时间,火焰渐渐稳定了下来,只要能看到的还是能看到。

    城头上的众人无言,能看到的人都看向那边,到底是连夜逃亡的人在远处生火,或者说探子远远窥伺后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上生活休息,毕竟这等寒夜,能烤火取暖的话可以休息的更充分些,的确有种种可能,不过每个人都不会心存侥幸。

    远方天际还有燃烧的烽火,只是比起那火堆来更远了太多,看起来和天光已经有些模糊混合,白日里的冲天烽烟,夜里的模糊烽火,都告诉大家敌人要来了,但这远处黑暗中飘摇的火光却进一步的告诉每个人,敌人来了,已经来了!

    尽管接下来到天明一直很安静,狗也没有乱叫,可城头上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天光初现的时候,就在朱达的命令下打开了西门,还有差役敲锣在城头向下喊话,让其他几个方向来的百姓去西门那边。

    这次连检查都不怎么认真,所有人都是放进城内再说,家丁和差人们甚至带头帮着搬运行李、牵引牲口,尽管在一开始进城百姓还以为他们要强抢,很是敢怒不敢言准备忍下来,当误会解除后,效率自然提高许多,进城速度大大加快。

    今日城门差不多开了一个半时辰,城外百姓差不多都是进来了,到这个时候城门关闭,城内青壮把早就预备好的沙土口袋开始填到城门洞里。

    “再有赶到的人让他们顺着绳子爬上来。”朱达做了决定,至于不方便爬的也有办法,用绳子拽着大筐下去,妇孺老弱都能提的上来,至于牲口之类的那就顾不得了。

    “朱兄弟,你知道这满城的人都怎么议论你吗?”常凯上城的时候忍不住对朱达说了几句。“说你这么辛苦图什么?和大伙受这寒风吹,到最后又能剩下个什么,这县城又不是你家的。”

    常凯本来还有接下来的话,可看到朱达一直在眺望天际,就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常凯是想说“这次之后,县城就真是你家的了。”

    “鞑子就要来了。”朱达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可站在旁边的几个人却都是紧张起来,只有轮班过来的王雄神情自若。

    朱达没理会身边人的反应,天际烽烟比起昨日来没有任何变化,这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蒙古大军被人挡住或者在围攻关隘,这个可能理论上可行,实际上蒙古马队破关而入之后就再无阻拦,大明官军甚至没有任何准备,从那老杨中军的懵懂和错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个可能不存在,另一个可能就是蒙古大军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已经不去管那些在险要位置上的烽燧烽火台了,只有这种可能。

    进城的难民百姓会有人安排住处,还有热汤热饭,但给了这慈悲待遇的同时,男丁青壮会被立刻编成一个个队伍,安排城上城下劳作值守。

    接受赈济的时候感恩戴德,可一旦被打散村寨来历编队,还要上城头,今日进城的百姓就不干了,相比于昨日的仓促来投,昨晚不少整个村子或是同族结队来到,他们彼此依靠,胆气也就更足。

    当朱达听到城下喧哗的时候,下面已经对峙了一段时间,一方是带着城内青壮的衙门差役,一方则是近二百余人的难民人群,差役们气急败坏,难民人群手持棍棒农具和少亮兵器,毫不示弱的对骂。

    “......鞑子就要来了,人人都得上城,你们不能吃着喝着住着,还什么都不干......”

    “......少拿话唬人,守城护卫是官爷军爷的勾当,你们别欺负我们乡下人,糊弄我们上去卖命,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放你x个x,老子昨夜刚从城头下来,大伙都是要上城,凭什么你们例外......”

    “......我们不信......”

    “......那你们就出城去......”

    “......谁让我们出城,我们就和谁拼了......”

    场面倒是泾渭分明,一边是昨夜逃进来的难民,一边则是城内的官差和青壮,城内百姓和官差绝大多数时候都彼此敌视,今日里倒是达成共识,另一边也是气势不弱,昨夜里可能还惊慌失措,进城时候还奴颜婢膝的百姓们各个横眉立目,面目狰狞,成年人互相叫骂,妇人老人呼天抢地,孩童嚎哭,场面糟烂无比。

    王虎和王雄两人应该有分工,王虎服从朱达安排去带人训练,而王雄则是跟着朱达,他也跟着朱达一起下城,不过众人都不怎么喜欢王雄,这位仁兄看热闹的心思太重,而且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任人都看得出来,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

    “百姓真是不易,过得苦啊!”看着这混乱局面,王雄感慨了句,他这句感慨说出,朱达和常凯都侧头看向他,目光很是微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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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