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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搏命不思量

    路两边全是惊呼乱叫,要说这王家屯百姓也是见多识广,这都当街杀人,鲜血飞溅了,路边的躲避,可两侧住户居然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

    砍杀一个贼兵,朱达的朴刀上举,又向前冲出两步,另一名贼兵刀已经抽出了半截,朱达双臂前压后台,那朴刀猛地斩了下去,面前贼兵刀还未抽出,刀已经从左肩砍了下去,半边脖子都被切开,又是鲜血喷出。

    片刻之间,已经两个贼兵了账,剩下三人脸上神色电转,从开始的警惕变为震惊,又由震惊变味了恐惧。

    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到这点,只是下意识的心情变动,求生本能占据了一切。

    若是为国杀敌,还有几分忠烈勇气,若是为亲报仇,还有几分血性支撑,可自从他们从军中逃出做贼之后,勇气就和他们无关了,出来是为了抢掠发财,是为了放纵享受,可不是为了拼命厮杀的。

    看到同伴血溅眼前,死了一个,尚且有愤怒,转眼间死了第二个,那就只想着死的不是自己了,本能让他们躲,本能让他们逃。

    贼兵溃散,那两个张巡检的亲信居然一个吓得失禁,另一个瘫倒在地上,谁能想到当街闲游耀武扬威的时候,突然间有这样的凶汉杀出,还直接杀了两个,莫说他们,连那张扬张巡检都被吓呆了。

    只有三个人还没有惊慌,那两个对张扬面露不屑的跟班反应不慢,此时已经抽刀在手,那个刀疤中年则是横刀拦在了那张巡检面前。

    朱达脚步还是没停,他已经冲起来了!

    “你要杀官造反吗?”有人嗔目大喝,对江湖草莽中人,这砂管造反是万万碰不得的忌讳。

    朱达脚步不停,平端朴刀做短矛使用,沉默着向前,如果在白堡村没有遭难之前,这话对他还有威慑,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官兵杀都杀了,何况眼前。

    那两人一人退了步,另一人手中在腰间一掏,猛地飞掷过来,就在这投掷而出,后退那人却是挥刀前冲,两人配合的极为熟练,显然不是用了一次。

    朱达若是闪躲,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甚至会对面前冲来的人露出破绽,怎么都来不及了!

    路边却安静不少,眼见着那蒙面刀客勇猛无匹冲上去,突然间却是扑倒在地上!

    不对,这不是扑倒,这是翻滚,这刀客扑倒之前,手中的朴刀已经投掷了出去!

    朱达矮身向前翻滚,借着这翻滚前扑势头,手中朴刀做投矛飞掷而出,面前那人只防备着腰部以上,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变化,朴刀从他的小腹直刺而入,那里人身要害,却是痛觉最集中的所在之一,被朴刀如此沉重的家什贯入,整个人仰天就倒,倒地后惨叫震天。

    一人飞掷,一人冲上,这个百试不爽的套路失败,同伴突然间倒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刺耳惨叫,在这瞬时间人已经慌了,眼睁睁的看着人翻滚到眼前,起身抽出了短刀,向着小腹猛地刺下来。

    到这个当口,飞掷那人反应过来,退步,挥刀,左手压在右手上,当头就是一刀劈下,方寸间人作出的反应都很简单,不是逃就是拼!

    朱达的匕首向前一伸,半截刀刃没入了对方的大腿,他顺势搅动,只听到那人发出不和向岳都有教导,在这等短兵相接的时刻,唯一要想的就是让对面的敌人死,想多一点都是取死之道。

    翻身刚起,双腿发力,整个人都撞到了对方怀中,拿刀是不是劈下,朱达顾不得了,他只知道拿着自己抽出的短刀戳刺不停。

    在第五刀的时候,朱达意识到对方确实死透了,这才猛地后退,在这个时候,朱达也想到了那位刀疤中年,刚才和面前这位死斗纠缠的时候,如果有人上来一刀的话,自己肯定活不下去。

    另有一点,刚才自己冲向对方怀中,但对方那一刀应该能劈下来,怎么就停住不动,那时候的状态是双方都拼了。

    朱达抹了把脸上的血,这才看到和自己搏命那人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箭,是周青云救了自己。

    那刀疤中年和张巡检呢?已经向前跑出了几步,朱达反手捡起朴刀,快步向前追去,周青云刚才那一箭不是从正前方射来,他应该是在路边骑着马开弓。

    翻滚、搏命、起身、拾刀、追赶,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那刀疤中年和张巡检反应过来转身逃跑也才几步,恐怕开始他们也只是惊慌,没有太过紧张,一个人胆大包天冲上来,这边可是有十个厮杀汉,谁能想到会是这般的结局。

    朱达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杀人和厮杀让他热血沸腾,疲惫一扫而空,他觉得自己的体能此时是巅峰,就这么快步追上前去。

    那张巡检的身材其实有些胖,明显没有打熬过身体,那刀疤中年推着他没跑几步就跑不太动,或者说,知道自己跑不脱了。

    刀疤中年人阴沉着脸回头,那张巡检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狂奔,本来穿着下显摆的绿色官袍反倒成了累赘,跑几步就被踩到下摆,猛地趴在地上,这时候路两边居然有人笑出声来。

    朱达脚步没有停,周青云的拦截是一个布置和配合,不能在这上面有什么侥幸,该自己做得就是要自己做,该自己杀的要自己杀。

    刀疤中年刀客一直在小步移动,手中雁翎刀不停的变换姿势,眼睛死盯着朱达的动向,这人懂得武技,经历过厮杀,是个难缠的对手。

    朱达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要杀这个人,但他知道这个人必有可杀之处,因为每次杀人前朱达都会问得很详细,开始袁标对这个问题很不耐烦,后来则是有问必答,确实是伤天害理的人。

    靠近了一步,那刀疤中年的神情不那么坚定,又靠近一步,那刀疤中年身子颤了下,再靠近一步,那刀疤中年脸色变白,距离还有三步。

    刀疤中年这两年一直记得那一夜雷雨天,半夜噩梦突然惊醒,在电光雷声下看到了屋中的蒙面刀客,看到迎面劈来的钢刀,还有半个头颅被切开的剧痛。

    那一夜侥幸逃过,恐惧好似跗骨之蛆,永远盘踞在心头脑海,半夜时常惊醒,总觉得屋中有一人要杀自己,本想着去往别处躲避,可自己知道的同行一个个死于非命,这就更让他恐惧无比,本想着远走高飞,可舍不得本乡本土,舍不得在这里经营的那些黑心钱财。

    放弃旧业,东躲西藏之后,再也没有人找上门来,刀疤中年的恐惧也渐渐淡了,在大难之后甚至还有了些许的野心,郑家集覆灭,怀仁县又有了好大的空子,这张巡检身上大有前途。

    谁能想到今日又见到了那夜的噩梦,总看到那冰冷的眼神开始,刀疤中年就觉得浑身发寒,他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人,到现在他确认无疑。

    不管怎么看,面前浑身浴血冲过来的刀客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人都是有极限的,从冲出,劈砍,到翻滚搏命,每一项都是消耗大量的体力,此时的自己反倒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唯一让人心里不踏实的是刚才似乎听到一声尖啸,好像弓箭破空,但在这怀仁县中,哪有这样的好射术?

    怎么算都有把握,可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浴血蒙面刀客,看着那冰冷的眼神,刀疤中年的信心开始动摇,动摇到崩塌,恐惧渐渐翻起,开始弥漫全身,刀疤中年都没注意到自己开始颤抖,阳光照射,此时并不那么冷,穿着足够暖的刀疤中年却觉得如坠冰窖,寒气刺骨。

    距离还有两步,求生欲主宰了刀疤中年的所有,这人啊呀一声,转身就逃,到这个时候,刀疤中年才意识到一点,从武人和战斗上来说,自己在两年多那个雷雨之夜已经死了,在面前这个浴血刀客面前已经彻底死掉。

    张巡检向前跑出了六步,然后就停住不动了,因为在他前面十余步的距离上,横着一匹马,马上骑士侧身扭头看着他,手中提着弓箭,张巡检不多的见识让他知道,这是马上开弓最标准的姿势。

    “你......你们......这是要杀官造反,朝廷要派大军来剿灭你们,要诛灭九族,要......”

    “......来人啊!救命啊!这是贼人!”

    张巡检语无伦次的大喊,他扭头想要跑,刚才被他踹翻的那个小贩正在面前,有些胆怯,有些畏惧,但脸上更多的是快意,担着担子堵在巷口一动不动,而路的两侧,看热闹的外来人物都在低头避让,而本地百姓却大着胆子走了出来,把路两边的各处出口堵住,冷冷的看着张扬。

    “你去追那个人,要死的,要人头,我来对付这个!”粗哑无比的声音响起,只看到马上的骑士驱动坐骑向着一处路口追了下去,还能听到有人说话“跑到那边去了,快追。”

    巡检张扬想要抽刀恐吓,原本被他当成猪羊一样残害的百姓们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张扬后退两步,却看到那浑身是血的恐怖人物已经逼近过来,他浑身力气都消散无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饶命,饶命,我是朝廷命官,不能杀官造......”

    “你该杀,该死!”粗哑无比的声音响起,刀起刀落。

    朱达已经感觉到疲惫,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又觉得无比坚定,底气十足,那周寡妇遭遇的或许很多人都遭遇了,王家屯和周围百姓不知道被这张巡检残害成什么样子,郑家集郑家表面功夫做得那样,还有一个好似禽兽恶鬼的郑勇,这王家屯的张扬从来肆无忌惮,那又做了多少恶行,确实是该死!

    砍下头颅,随便撕扯了其他尸体上的衣服包裹起来,这条街道上已经乱了,残余的贼兵不知道跑到何处,而那两名被吓住不及做出反应的巡检跟班正被百姓们围住痛打,惨叫声已经变得虚弱了。

    没过多久,周青云又拐上了这条街道,马鞍上挂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布包,能看到包裹已经被血浸透。

    朱达点点头,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尽可能避免交谈,非得说话也得用假声,他提着头颅准备上马,才迈出一步却踉跄了下,整个人差点要摔倒,朱达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爆发耗费了多少力量,爆发和昨夜的赶路不停,让身体极端疲惫,到这个时候要显现出来了。

    周青云一抖缰绳,驱马赶过来,朱达没有让这虚弱疲惫被人发现,只是顺势弯腰整理了下靴子。

    两匹马到了跟前,朱达解开缰绳,对着周青云伸过来的手摇摇头,自己把住马鞍翻身上马。

    “走吧!”朱达低声说了句,他没有做假声,但嗓子已经哑了,疲惫的时候就会这样。

    被殴打的那两名巡检亲信已经没了声息,朱达和周青云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打马从来路返回,按说巡检手里还有几十人的乡兵,不过从眼前百姓们的举动来看,那支力量不值一提。

    因为这一夜没怎么耗费畜力,人尽管疲惫,马倒还撑得住,小跑着向围子外跑去,骑马的朱达很沉默,周青云则是将弓箭预备好,前面过卡子的时候还可能有战斗爆发,朱达用力的深呼吸,也将弓箭取了出来。

    王家屯果然是个草台班子,若是在郑家集当街杀人,这时候郑家的私兵已经追上来了,而且根本不敢朝着卡子和门前跑,那边弓箭手已经预备好,家家关门闭户是必然,甚至有百姓主动针对,而在王家屯这边则是反过来,没有什么人追击,听到的惨叫是百姓们的清算,外来人们无论好坏都在战战兢兢,至于围子门前卡子那边有几个人张望了几眼就逃散一空。

    朱达和周青云马不停蹄向着西北方向而去,如果从被人看到的来时和去向判断,没人会想到他们从县城来到。

    就这么一口气跑出大半个时辰,在官道商旅惊愕提防的目光中拐入小道,然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来到了预定中躲避的废弃土地庙,这是村庄废墟,因为二十余年前被入侵的蒙古骑兵屠灭而废弃,新村子距离这边有三里远,因为这边距离村落很近,江湖人不太愿意来这里躲避,村里人又觉得这边煞气太重,除了胆大的孩子也很少前来,后来有独行客和亡命徒在这边落脚后,连孩子都不敢来了。

    确定没有闲人后,朱达和周青云收集枯草开始生火,冬日北地村落的周围大部分的引火物都被收集到村内,也就是这等有危险的废墟无人赶来,多少留下了些。

    枯草燃起后,烟雾不少,但这不是引人注目的信号,反倒是告诉村民和这片废墟内的其他人不要靠近。

    将身上沾血的衣服脱下,在泥土地上滚一滚之后,包在了人头包袱上,有泥土脏污遮掩,再也看不出血迹,在这样的天气下,到现在鲜血已经不滴了。看着就和普通的脏污包裹没什么区别。

    然后是喂马,朱达和周青云只吃了一点果腹,干粮和仅剩的马料都全部给了坐骑,村庄虽然被废弃,可当年成为村落是要有水源的,能容纳各路牛鬼蛇神在此躲避,也是因为这里有取水的地方,朱达和周青云喝了点葫芦里的水,带着马匹去水源喝了些,现在人的饥渴不重要,关键是让坐骑恢复。

    “我还以为这人早就亡命到别处,没想到混在这边,看来注定要死在我们手里。”周青云一边向火堆里添柴,一边闲聊,从来沉默的他在这样的歇息时刻往往会主动发起话题。

    朱达很累,火焰的温暖让他想瘫下来睡一觉,可还是尽可能的正坐,保持随时反应的状态,用湿布擦着沾血的兵器。

    “乡土没那么容易走,去别处只能坐吃山空,只能死的更快,他还想混在这里,在这里还能图谋个好日子。”

    “那咱们离不开这怀仁县了吗?”周青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朱达看了周青云一眼,笑着说道:“这种货色怎么能和我们兄弟比,他不敢走太远,是因为不够强,我们兄弟何处去不得。”

    这回答让周青云愣怔了下,沉默片刻,脸上泛起笑容,点了点头。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朱达和周青云打着哈欠上马离开,人没怎么休息,疲惫依旧,但马匹却恢复的不错,人马身上沾染的血迹都已经擦拭干净,两颗人头都放在朱达的鞍袋里,外人看不出来什么。

    离开这边,向北奔行半个时辰之后,朱达和周青云才绕路折返南归,等过了王家屯再向南之后,两个人才敢去路边村落买些干粮和补给,但去的只有周青云一个人,朱达不会在人前露面,买的东西也不是酒肉,而是杂粮饼子和马料,买回来之后,一人一马先吃,过半个时辰后另一人和马才吃。

    走得不快,半路休息,等看到县外田庄轮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天一夜过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自那时起

    昨晚察觉到朱达离开,并且对结果有所判断之后,在清晨起来,付宇就比旁人兴奋许多,特意去了秦举人居住的院落周围走了走。

    “这次咱们还真不亏。”和孟田单独相对,付宇并不那么沉稳。

    孟田则是不以为然,言语里甚至带着刺:“咱们兄弟才投过来,要是太快换主,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说的没错,可咱们才跟了几天,有恩情在吗?”付宇反问的也很不客气。

    等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整个田庄都能听到秦举人的咆哮,这样的大老爷突然这么大脾气,家丁、差人、庄客和难民都是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

    大家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李和苦笑着出来安排今日事宜,难民们重复昨日的队列和跑步练习,继续收拾整理田庄各项设施,李和也没有对大家隐瞒什么,说秦老爷从前在郑家集的时候,就教授朱达和周青云的认字读书,从赶考到地方遭难,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昨夜还是第一次考他们的学问,没想到不但没有进境,还忘了很多......

    这让秦川秦举人大怒,勒令两人必须要温习功课,今日里一切都要放下。

    听到这个,所有人都觉得哭笑不得,朱达和周青云两个标准的武夫还要学什么读书写字,可哭笑不得之余,大家又觉得羡慕,这样的干亲父子不是利益联合,而是真正有父子感情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做。

    就连留宿田庄的常凯也被这件事弄得懵了,想要去求情的时候却被李和劝住,说什么秦老爷如今在气头上,何苦去折腾找骂,等气消了些再去劝更好,还说什么大小姐秦琴也要到晚上再劝。

    话说到这般地步,大家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李和的传话,该练的练,该忙活的忙活。

    付宇和孟田在差人里,或者说差人那个圈子里是最得常凯信任的,所以跟着忙东忙西,很多对话也没避开他们,以这小哥俩的交情,彼此间都很了解,孟田注意到付宇没早晨起来那么兴奋了,但也懒得点破。

    “常爷,你这两天没回去了,衙门那边多少要顾着,人不在,慢慢的事情也不在了。”付宇等着人少的时候,还提醒了常凯一句。

    “小爷的心思在城外,老爷现在被敷衍着,我能做什么,与其在城内招人厌烦,不如在外面忙活些实事。”既然不当外人,常凯说话也实在了很多。

    常凯所说的话付宇听得懂,朱达不在城内,没了这不讲规矩的强力威慑,大家和秦举人之间就可以拉锯了,用衙门里办差的手段拖延扯皮,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利益,就和每一任知县的待遇一样,当愕然,不是所有好处都要吞掉,而是县内吏役们要拿到足够的好处。

    “原以为是个破规矩的,没想到还是被规矩套住了。”付宇午饭时候和孟田说了句,说的时候很消沉。

    等天黑下来,朱达和周青云还没被秦川放出来,田庄内各处气氛反倒好了不少,敢情这看着锐不可当,威武霸气的两兄弟也有怕的人,居然也和寻常半大小子一样被长辈圈在家里不出门,而且还没什么反抗的能力,无形之中大伙倒是觉得朱达和周青云有些亲切。

    天亮开始消沉的付宇到现在反倒有些毛躁,今晚倒是不用值夜,可他一直在街角走来走去,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管着家丁的几个人也懒得理会,等到了时候再不回去按照规矩抽鞭子就好,现在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管他作甚。

    “得赌一铺,得赌一铺。”付宇念叨了两句,对边上百无聊赖的孟田说道:“今晚咱们俩都警醒点,听着马蹄声,要是他们回不来,咱们就去翻秦老爷的墙,说明利害,一定要投靠进去。”

    “这也太急了,再说了没准几天后把事情办成了回来。”

    “所以要赌,赌中了,这怀仁县有咱们的好日子,赌不中大不了被打发回去,这日子咱们又不是没过过,实在不行去大同那边做生意。”付宇闷声做了决定。

    ......

    因为这一天是简单的重复,进入歇息时间后,整个田庄很快安静下来,付宇和孟田主动和其他家丁换了轮值夜间守备,百无聊赖又警惕万分的张望四周,夜里漆黑,灯火范围之外看不见什么,但田庄内外总有各种响动,不知道何物在何处发出。

    昨夜值守,今夜又要熬着,付宇和孟田也没办法一直绷着,开始还有精神,后来则是无精打采的,没有打盹的原因倒不是互相提醒,而是李和一直在外面巡视,巡视的范围还非常大,一个人庄内庄外的乱走。

    正在迷糊间,孟田猛地抬头,付宇稍晚了些也反应过来,有马蹄声,还是两个人的马蹄声,在这寒冷安静黑夜,只要留心的话,距离村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总是很清晰。

    除了马蹄声之外,还有脚步声,这个倒是不让人意外,孟田和付宇看着李和从面前跑过,李和边跑边吩咐值守的人不要乱动,他在庄子外下了捕兔的套子,应该是抓住猎物了,他要过去拿,去晚了就被狼叼走了。

    “你确定是两匹马?”

    “这还能听岔了,我爹开始教过我这个。”

    简单对答之后,付宇长出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蹲了下来,扭头看看满脸无谓的孟田,付宇欲言又止,末了只是打了个哈欠。

    马蹄声在进入田庄没多久后就停下,秦川所居住宅院的院门似乎开合了下,不过这个动静没什么人关心,这一夜眼见就要这么过去,接下来,秦川秦举人的咆哮响彻了整个田庄。

    “荒唐!胡闹!你们两个还没长大吗?”

    除了个别睡得很沉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惊醒,听了几句秦川的训斥喝骂之后,大伙又都是睡了过去,大人训孩子有什么可听的,还有人替朱达和周青云抱不平,“都是能娶媳妇生孩子的年纪了,还当个孩子训,读书人有时候也是想不清楚。”

    ......

    “爹,你小声些,小红被你吓哭两回了,你再喊下去,万一说出不该说的,那不就坏事了。”在秦家居住的屋子里,秦琴很是不满的嗔怪,还能听到隔壁女孩惊恐的哭声。

    披着棉袍的秦川秦举人全不见什么斯文风度,怒睁双目,脸色赤红,表情近乎扭曲,恶狠狠的盯着朱达和周青云两人,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将外衣换下,他们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反驳顶嘴不服的架势,只是满脸疲惫。

    “你们......你们这是疯了,我说过多少次,不急在一时,不急在一时,你们闹什么快意恩仇,这次做成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做不成,到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办!”秦川低吼说道,但声音已经压的足够低了。

    周青云在那里低着头,朱达本不想回答,可看到秦举人的表情后还是低声回答说道:“不是快意恩仇,不杀了这张扬,日后我们在怀仁县什么都做不成,为了这个,要赌一次......”

    “赌?你这是杀官造反!被杀被抓都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说到这个的秦川声音压得极低,甚至不用心根本听不到。

    朱达沉默着没有出声,这些风险他的确考虑到了,但还是觉得要去做,秦川看着朱达没有回答,又是转向周青云说道:“青云,你是个稳重性子,这样冒大风险的事,你就不劝劝,以后要有这样的事,你难道还这么跟着过去?”

    “他要去,我就陪着去。”周青云顿了下才开口回答,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这回答让秦举人愣住,颤抖着伸出手指点朱达和周青云,已经是怒极的状态,最后居然笑出声来,颤着声音说道:“好,好,好,你们都是敢出生入死的好儿郎,我是读书读怕了的酸子,朱达,青云,我问你们,你们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觉得你们父母长辈愿意看到吗?你们以为我愿意看到吗?我们都愿意你们好好活着,而不是这么任性妄为!”

    说到最后,秦举人的腔调有些沙哑,尽管屋内烛光不算明亮,但朱达还是清楚看到了秦川眼中的水光。

    朱达挠了挠头,站起将身体有些摇晃的秦川搀扶住,闷声说道:“义父你先坐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

    “也该你辩解几句了,好久没有受你的气。”秦川无奈的说道,脸上带着苦笑,朱达和他的每次解释分说都和晚辈与长辈的对话不一样。

    “义父,你觉得袁师傅作为武人来说,在大同边镇算是什么样的人物?”

    没想到朱达问出这个,秦川愣了下还是做出解答:“武人的事我只知道皮毛,倒是听几个亲近的人讲过,在大同边镇他那样的人物也不过二百,关于袁标的出身还有些不方便说的,等你们大些再讲。”

    秦举人话里有朱达不知道的信息,不过重点不在这里,朱达接话说道:“义父,若是袁师傅去杀张扬,你还会这么担心吗?”

    “不会,杀不了袁标也能走脱。”

    “就是如此了,袁师傅带孩儿和青云历练三年,在故去前曾说过,如果他精强时候和我们两个对上,胜算不到三成,孩儿和青云年纪虽小,武技弓马已经不弱,杀人也是不少,有这样的本事,难道去杀一个乡下土棍巡检还杀不了吗?就算杀不了,难道还脱不了身吗?”

    朱达的解释很直接,话里的道理未必通畅,却用自信补足了这些,听到这个的秦川一时无言,摇头沉默半晌,叹气说道:“善泳者溺于水,刀枪无眼,就算是天下第一等的名将都不敢夸口百战百胜,你们两个这次是成了,万一失陷在那里,万一有个好歹,那怎么办?”

    不管解释如何得力,秦川的反问也是有道理的,这次沉默下来的是朱达,屋中又是安静下来,坐在旁边的周青云低头好像已经睡着了,这安静惹得秦琴探头过来张望。

    “义父,我看到我爹、我娘和我师父的尸体后,我就不怕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想歪去

    第二天一早,天上就开始下雪,雪花不大,但会下很久的样子。

    当朱达和周青云出现在大伙面前的时候,没什么人觉得意外,家丁、年轻差人和难民都有窃笑的,而且大伙的情绪和目光都柔和了很多,训练照旧,劳作照旧。

    昨日打扫出来的垃圾对方在田庄的下风口,在训练的间隙,朱达亲自过去将垃圾焚烧,有些路过的人发现气味很难闻,都是乱骂几句,说不知道谁家脏污东西混了进去,之所以这么难闻的原因是朱达昨夜砸碎了那个刀疤中年的脑袋,混在了垃圾堆中。

    在那种紧急时刻还要砍下那人的脑袋,就是为确认他死透了,正因为情况紧急,刀砍箭射都很容易有偏差,朱达不能容许一个能认出自己,而且牵扯到见不得光内情的人还活着。

    “连你的人都能被打,可见怀仁县地面不太平,得喊些靠得住的人过来帮忙。”清晨起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秦举人看着仍有火气,当众说了这番话,还说等回城之后就送信给从前的熟人过来。

    午饭前后是训练的间隙,家丁们已经可以带着难民做简单的队列训练和运动,但学得最快最好的反倒是新加入的付宇和孟田,两个人那努力劲头连家丁们都看着惊讶,难民们的劲头保持得很足,午饭的时候他们注意到定量还在增加。

    这几天饭菜数量的增加让难民们有个奢望,那就是这两位老爷搞不好是要让大家每顿吃饱的,就算心最善的地主在不忙的时节也就能保证长工六成饱,这位爷现在只是让大家耍猴戏,让大家吃饱是不是太想不开,可看这个趋势,还真能吃饱,还是油盐管够的那种。

    家园尚在的时候都是半饥半饱,家园被毁之后只想着活下去,吃饱从来都是奢望,谁能想到卖身为奴了居然等到好日子,尽管眼下进行的一切都看着那么荒唐,可吃的却是实实在在。

    有了盼头,有了感激,训练的劲头也足,比以前也好管听话了许多,就连妇人们研究的羊毛消耗量都大了很多,大家甚至有心情谈笑,说是这读书写字果然是最累的勾当,你看这位周老爷舞刀弄枪的一把好手,昨夜读书学习就疲倦成这样,不见朱老爷,估计已经去补觉偷懒了。

    ......

    朱达在自己住处见那寡妇周氏,本以为是个很简单的小事,没想到弄出的动静却不少,常凯两口子带着那女人上门,而且在见面之前,常凯的婆娘先上前絮叨了几句。

    “朱家小哥,凭你的人才和能耐,怎么也得配个体面人家的女人,就算找个小的,找个暖脚的丫鬟,这怀仁县多少好人家的女儿都等着你挑,何苦碰这没脸没皮的烂货。”

    “嫂子,我不是急着娶老婆,我想用她的手艺。”对常凯老婆的语重心长,朱达只能苦笑着回应,可看着妇人将信将疑的样子,就知道解释不通。

    在屋中见面的时候,常凯夫妇都是在场,这个倒是对朱达说得很清楚,不能让这女人坏了朱兄弟你的名声,有人做个见证。

    这等说法和做派是对这周寡妇的极大不尊重,因为那二十多年的记忆在,朱达听到这些的时候是不怎么舒服,但他也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对方说这些是好心,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

    多两个人见证没什么为难的,朱达进了屋中,让常凯夫妇把人带过来,

    朱达在屋中微微眯着眼,这两天连轴转下来他精神也有点跟不上,屋中弥漫着略涩的古怪香气,让朱达可以醒醒神,他能确定一点,现在的怀仁县没有人明着拦在面前了,其实这王家屯的张巡检只能说是个意外,一个误以为可以投机牟利的憨货傻子其实不值一提。

    就算这次不冒进袭杀,巡检张扬也就是多添几天麻烦,只是朱达懒得等待了,即便那样会减少很多风险,端坐在这里的朱达也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太急躁,是不是戾气太重。

    “......奴家在城里的时候可就听说过,这朱家哥哥是个好汉子......”听着脚步声响,话语声也恰到好处的响起,腔调颇为媚人。

    “别在这里耍弄勾男人的破烂样子,得叫朱老爷,再不知好歹就给你送回去王家屯去!”常凯婆娘恶声恶气的训斥道。

    端坐屋中的朱达没有睁开眼,脸上露出几丝笑意,他平时喊常凯的婆娘“嫂子”,那是个热心的妇人,没曾想也有这种恶狠狠的样子,这周寡妇则是有几分心机,知道怎么勾引男人,以朱达的判断,怀仁县和周围几个卫所的成年男人处在自己同样的位置,控制得住控制不住不好说,但动了心思的是绝大部分。

    而此时的朱达则是心静如水,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营养足够的同时又在打熬身体,欲望只怕还比普通人强些,但这等小套路对朱达没有一点吸引力。

    有了那二十多年的经验,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可看过了解过的套路却是太多太多,这点小刺激算不得什么。

    被常凯婆娘训斥后,那周寡妇还笑了几声,这其实也是挑弄人心的小手段。

    三人进了屋子,看到朱达的状态后都是愣住,没曾想这年轻人做派倒像是僧道一般,正在那安静入定。

    “朱兄弟......”常凯还以为朱达昨日“温习功课”太累,在这里补觉,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这是什么古怪味道。”周寡妇倒是活泼得很,问了句没人理会。

    朱达睁开眼睛,正看到寡妇周氏把自己领口扯开些,这少妇注意到朱达看过来,还特意含羞带怯的低了下头。

    这个时代结婚都是很早,在朱达的概念里,寡妇应该是三四十岁甚至更大年纪的妇人,实际上这周氏才刚过二十,青春本就诱人,何况这少妇本就有几分姿色,站在那里确实是引着别人看过去。

    在朱达面前,常凯的婆娘不敢高声大气,只能用眼神警告周寡妇,顺便用更凶狠的表情看着常凯,常凯早就扭过头去看窗外。

    领口处露出的肌肤很白,周氏的故作姿态看着也很养眼,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丈夫死了几个月的悲痛,但朱达没什么感觉,当心胸中被目标充满之后,会克制不相干的欲望。

    注意到朱达的眼神扫过,周氏特意将上身挺起一点,回望偷看的眼神也更火辣了些。

    “你的男人是张扬杀的吗?”朱达缓声问道。

    这问题让周寡妇整个人僵硬了下,那做作的诱人之态也是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手足无措。

    到这个时候的周氏惊慌、紧张、恐惧,她猜测朱达询问这个问题的原因,直到此时,一直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的常凯婆娘才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傻愣着干什么,朱老爷问你话,你实话实说!”

    被呵斥了一句后,茫然无措的周氏才有了反应,双手十指绞在一起,低头说道:“是张扬杀的,我男人走在路上,被他们架着推到井里,等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他们还说是他们捞起来的......”

    “你们知道是他们推进去的?”

    “......有三家人和妾身说过,再说,妾身男人又不是傻子,又不曾喝酒,怎么会跌进井里,那天杀的张扬一直盯着妾身,几次被妾身的相公赶了出去,一直恨着.....”

    没了那做作的勾人神态掩护,这周氏其实并不能从容的应对眼前场面,人谁都能看得出这女人在慌张,也能察觉她叙述时候的咬牙切齿。

    “你想报仇吗?”朱达又问了一句。

    “想报仇,想报仇!”周氏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完这句后周寡妇愣在那里,任谁都能想到,朱达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句话来,能看到周氏脸色变化,身体开始颤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碰碰的给朱达磕头。

    朱达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搀扶的意思,周寡妇额头上已经碰出血来,开始还不做声,后来只是尖利的说“想报仇,想报仇!”声音说着说着就沙哑了,刚才还娇艳的妇人此时头发披散,额头乌青见血,整个人好像变成鬼一样,身边的常家夫妇都吓得躲避一步。

    “我要是帮你报仇,你能做什么?”朱达问出这个问题后,才发现会让人误会,那边常凯夫妇已经瞪大眼睛看过来。

    本来颇为肃然压抑的场面突然间暧昧起来,跪在地上的周寡妇愕然抬头,盯着朱达看了片刻,脸上不见丝毫献媚诱惑的神态,只在那里咬牙切齿的尖声说道:“老爷若是能帮着妾身报仇,妾身这身子就是老爷的,老爷愿意怎样就怎养,妾身怎么都甘心!”

    周氏说得凄厉,可听的人却听出别的意味,常家夫妇对视一眼又是看向朱达,神情颇为复杂,有厌恶也有玩味。

    朱达不复镇定,变得尴尬起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名教杀妇人

    周寡妇进屋时候有意将领口扯开了些,情绪失控跪下磕头后动作幅度不小,或许衣服本身就弄得松散,这凄厉答应的时候,上身露出的愈发多了,白花花一片,常凯不由自主的看过来,被他婆娘发现直接伸手掐了把,这一下用力极大,疼得常凯险些喊出声来,倒是咬牙忍住了。

    刚才有几分尴尬的朱达恢复了镇定,眼神在地上周氏身上扫了眼,闷声说道:“我要你的身子作甚,我要你帮我做事,我看中你的是你纺纱织布的手艺,我要给你报了仇,你愿意为我做牛做马吗?”

    这番话出乎意料,常家夫妇看向朱达,周氏涕泪交流的抬头,脸上满是不解,谁都知道朱达不缺银钱,一个县里的巧手少妇,再怎么有手艺,纺纱织布也赚不到多少钱,真正有价值的怕是在这青春和姿色上,可眼前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老爷居然提了这个要求......

    如果不是前面那几句,恐怕这“做牛做马”四个字还真被人想到别处,可一想到能报仇,再想到这位朱家小爷的传闻,周氏什么疑问都抛之脑后,向前爬行了几步,又是重重磕头在地上,凄声说道:“老爷若是能为妾身报仇,妾身什么都愿意,做牛做马也愿意!”

    朱达低头看过去,此时周寡妇的半个肩膀都快露出来了,常凯婆娘一边用眼神警告常凯,一边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跪地少妇,这么大冷的天,居然穿着单衣过来见人,怕是来前就打算好了勾引男人的。

    “常大哥,嫂子,你们先出去一下。”朱达沉声说道。

    这话一说,屋中安静了下,常凯夫妇面面相觑,看了眼朱达,又看了眼周寡妇,最后还是常凯扯了把自己老婆,两个人面色古怪的出了屋子,而地上的周氏先是愕然,随即露出坚定的神情。

    等屋门关上,周氏缓缓坐直,倒是没有将滑下的衣服扯一下,继续露着肩膀在外,脸上带着几分凄然。

    朱达还是没有站起,只是转身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包袱,包袱脏污异常,朱达拿起包袱就直接丢在了周寡妇的面前。

    ......

    此时常家夫妇正站在屋外,常凯脸上似笑非笑,几次想要回头却都忍住,他婆娘脸上则有不屑的神情。

    “平时看着像个人物,结果吃相这么难看,臭的烂的也不嫌弃。”常凯婆娘鄙夷的说道。

    常凯干咳两声,绷着说了句:“我这兄弟练武之人,身子比旁人好,这又不是什么错事,咱们管得了吗?”

    看着老婆脸上表情更加鄙视,连自己都要算进去的样子,常凯又是压低声音说了句:“老爷们都这德行,方家和周家那些勾当你没听人嚼过舌头?”

    他们两个人其实就站在屋外门边,闲聊几句却发现屋子安静下去,常凯婆娘朝着地上啐了口,常凯干笑摇头,心想这么快就入港做好事了,可就是转眼间,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毫无准备的常凯夫妇被这尖叫吓了一跳,常凯婆娘下意识就要进门,可举步却又停住,回头看着常凯,常凯晃晃头,特意压低声音说了句:“没准就喜欢这个调调......”

    ......

    周氏自以为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却没想到被丢了个包袱过来,包袱皮是块破布,异常脏污,味道更是难闻,在辛辣刺鼻的味道中有几分腥臭,这是要干什么?周寡妇糊涂了。

    “解开包袱。”朱达沉声说道。

    到现在朱达不管说什么,周寡妇都会照做,她木然的解开了包袱皮,露出了装着的东西——一颗人头。

    当意识到包袱里是颗人头之后,周寡妇好像双手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刚才的决然和镇定烟消云散,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这和她预想的也完全不同,谁能想到包袱皮中包裹着一颗人头。

    周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朱达,她这时候才恍惚意识到朱达的态度,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看她的眼神就和看那个包裹没什么区别,莫名的,周氏感觉浑身冰凉,连手脚都发僵。

    “你看看那颗人头,你认得他!”朱达语气没什么变化。

    周寡妇打了个颤,却不敢违逆朱达的命令,当意识到自己这点本钱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她又变成了一个弱女子,在这个时代,出身低微,没有父家和夫家撑着的女人什么都不是,连人都未必算得上。

    包袱被解开,气味愈发刺鼻,周氏把头颅的面孔转向自己这边,头颅已经被擦拭干净,没什么血污,可人死时候的绝望恐惧凝聚不散,五官扭曲,看着很是恐怖狰狞,周寡妇浑身剧烈颤抖,但看清这张脸之后她却没有松手。

    屋中安静,周氏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头颅,脸色变得雪白,然后又渐渐涨红,显见是激动愤恨到了极处,偶尔张嘴呼吸,能看到妇人的牙关紧咬。

    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周寡妇拿着那头颅用力的向地面砸下去,那张巡检的首级已经放干了鲜血,这么砸最多有些碎肉迸溅,周氏砸的无比用力,好像要把这颗首级彻底砸碎,她一边砸一边说着什么,可嘴里念叨着什么话谁都听不清,一下下砸下去,好像所有的仇怨怒气都发泄出去,到最后终于能听清了。

    “你这个千刀杀的畜生,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念叨几句这个之后,周氏又是嘶声说道:“相公,相公”

    只看着面前这妇人把眼前的脑袋一丢,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周氏都顾不上屋内的朱达了,只在那里不管不顾的号哭,声嘶力竭的号哭。

    “我的爷,别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再闹,整个庄子全惊动了。”外面的常凯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婆娘也冷哼了两声。

    外面这突然的动静让周氏渐渐停下了哭声,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双眼无神,整个人好像个空壳一般。

    “我给你报了仇,你是不是毫无牵挂,想要找空子寻个短见,全了自家名节。”朱达淡然说道。

    听到这话的周寡妇没有立刻反应,只是木然的看向朱达,整个人没有了情绪,就那么无礼的看着朱达。

    朱达声音放柔和了些继续说道:“你要是想死,在你男人被害的时候就该死了,你要是想死,从跑出来到现在早就死了,也不要说大仇不报死不得,你早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报仇,你只是想活着。”

    话说完之后,周氏呆滞木然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有惶恐、有惭愧、有悲恸、也有惊惧,更多的也有被说破心事的慌张。

    此时的朱达脸上却有笑意浮现,可这温和的表情让周氏更加恐慌,身体扭动向后退了一尺,面前这不是年轻人,这是魔怪,不然怎么会看透人心。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死,你是不是怕夫家和娘家不让你活,你是不是怕外人的闲言碎语。”

    朱达语气平淡,可每说一句,周氏就颤抖一下,等简单几句话说完,周寡妇整个人颤抖的如同筛糠,礼教名节是生死大事,因为有人可以用这个名目杀人,夫家一族想要吞没财产,往往会让寡妇殉节,有的人或许是为夫自杀,有的只是对外说是殉情殉节,而娘家一族往往也不愿意养着女儿,会让她改嫁到其他人家,也是把女儿卖一个好价钱,可寡妇改嫁往往没什么好下场,更有甚者,娘家为了自家的名声,也逼着女儿为夫殉情。

    名教杀人不是白说的,自家人尚且如此,邻居亲戚的风言风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的,这周氏孤身一人,没有儿女做寄托,整日里被人议论,被人鄙视,精神上很容易撑不住,还有这世道容不得这等孤寡,不知道多少人会欺负上门,这等情形之下,生不如死,早晚也会走上不归路,等到了这等时候,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之辈倒是会感慨唏嘘几句,这又是为夫殉情了......

    既然想活,那自然就会恐惧这些死路,可大仇得报之后,周氏发现没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朱达并不贪图她的身体,而且将她会遇到的几种可能都说得通透,报仇后的欣慰已然不见,只剩下了慌张和绝望。

    “为我卖命,为我纺纱织布,用你的手艺换你将来的好日子,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没有人敢议论你,你会好好的活着,甚至比从前活得更好,愿意为我做牛做马吗?”朱达说完了自己想说的。

    “老爷.....”朱达说完之后,周寡妇愣怔片刻之后才说出了两个字,可嗓子已经沙哑无比,蹦出这两个字之后,周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她爬起膝行几步,磕头下去,哭着说道:“老爷在上,妾身愿意做牛做马,这条命是老爷的了,若不然就是天打雷劈,来世不得为人。”

    语气坚定,神情毅然,表态之后,周寡妇浑身力气好像都走空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可这时候的哭声,却充满了轻松......

第二百四十五章 放松下来的冬日

    田庄总算安静下来了,方才那些哭喊和尖叫整个庄子都应该听得见,想必人人都有点好奇的,当然,没有什么人会不识趣的过来看热闹或者打听,

    站在屋外的常家夫妇格外好奇,他们对屋内的动静有种种猜测,可两个人也算是很世故明白,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进去看或者偷瞧那就得罪人了

    “你们进来吧。”朱达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常家夫妇连忙向屋内走去,进屋之后两个人却楞在那里,原本以为屋内会有些奇怪的味道,会有些散落在地的衣裳,会有些小孩不方便看的场景,却没想到朱达和周寡妇还是保持原样,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人保持原样,两个人都是衣衫整齐,朱达看不出变化,周氏就好像经历了什么大事一样,和方才完全不同。

    看到这一幕,常凯松了口气,他婆娘脸上的鄙视都消失不见。当然他们二位是不会看到人头的。

    “给她安排一个住处,不要让男人靠近,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朱达沉声说道

    这番话让常家夫妇忍不住看了朱达一眼,他们本就心中乱猜,朱达的吩咐又让他们想歪了去,但看那周氏的神情态度,已经没有了之前进来的故作风骚,也没有了藏在那风骚下的仇恨和绝望,现在只剩下坦然,或许还有一点点放松。这变化朝大了说就像是死而复生,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正因为这变化,又让他们觉得事情没那么歪。

    朱达笑了笑,看常家两口子的神情变化,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的朱达也有些放松,因为他能确定一件事,周氏接受了自己的恩情,抛弃了死志,彻底的投靠自己,接受庇护。

    收服女人比收服男人还要费劲,朱达心中感慨道。

    “去给她拿些羊毛来。”朱达说道。

    在田庄里研究羊毛是难民妇人们的活计,按说是该常家的婆娘去拿的,结果常凯被她婆娘瞪了好几眼,这才反应过来该出门去拿羊毛了。屋中几人都知道常家婆娘这是不放心,还要在屋看着,免得孤男寡女生出是非来。

    屋中无话,就这么安静的等着常凯回来,没过多久,常凯取回了羊毛,朱达示意他把羊毛放在周氏身前,看着眼前的羊毛周寡妇有些发愣,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按照刚才和朱达在屋内的交谈,本以为接下来就是纺纱织布,做牛做马,可眼前这些羊毛是怎么回事儿?

    “你看这羊毛和棉花像不像,棉花能纺成布,那羊毛能不能纺出来?”朱达闷声说道。

    周氏看着眼前的羊毛,抬头看看朱达,又看看身边的常家两口子,脸上的坦然变成了迷惑不解,这是从前从未想到的事情,也是刚才没有料到的发展。

    羊毛和棉花一样,棉花能纺纱织布,羊毛也能这样?乍一听到,当真闻所未闻。

    看到周氏的神情,朱达也懒得卖关子了,他指着地上的那团羊毛说道:“羊毛一定能织成布,只不过我不知道其中的方法,我知道棉花能织成棉布,可我不知道怎么纺成纱,怎么搓成线,怎么织成布,这羊毛也是一样,我知道能织出布,但是我不知道这里面的法子,所以要你们来琢磨。”

    话说到这里,周寡妇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常家夫妇对视一眼,则是露出了震惊表情,常家夫妇和周寡妇不一样,他们可是知道朱达从无虚言,说到做到,更不要说这位小爷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河边新村就做成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勾当,他说羊毛能织成布,那就一定能织成布。

    “如果能琢磨出这个法子,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不要把这好处想成几两银子,一个庄子的小利。如果做成了,千两万两你都能拿到?,你会过上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日子。”朱达继续说道。

    周寡妇抬头看了一眼,又是低下头去,她表情没有变化,可大家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含义,无非就是朱达年纪轻轻,却说出这样的大话,整个怀仁县才有多少银子,你空口白牙的说什么千两万两,谁会相信。

    她虽然不信,但常家夫妇相信,端坐在那里的这位小爷说过很多大话,当时都没人相信,可也一件件做到了,既然他许了这么大的好处,那就一定能做成,那就一定会给,做不成自家有没有什么损失,可要不做的话,到时候别人做成了,拿到好处后悔可就晚了。

    屋中安静片刻,常凯的婆娘上前道了个万福,颇为恭敬的说到:“朱兄弟,这话讲出来丢脸,你常大哥和嫂子得了你的不少好处,按说不该太贪,可这羊毛织布的事儿嫂子也想琢磨琢磨。”

    话说到这儿,常凯忍不住拽了下老婆,却被自家老婆一把甩开,回头还白了眼,常凯没奈何,只在那里干咳,脸色颇为尴尬,常家婆娘自顾自的说道:“不瞒朱兄弟说,嫂子从前纺纱织布就是一把好手,这些年也没闲着,手艺也是被人夸的,不信问你常大哥,这羊毛织布的营生嫂子也想琢磨琢磨,也想出分力,兄弟你看成不成?”

    常凯一直在看着朱达的表情,他有几分尴尬和紧张,正要呵斥自家婆娘的时候,朱达却笑着开口了:“嫂子要想帮忙,那是更好,能做出东西来,我绝不会亏待了自家人。”

    ......

    田庄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难民们的训练还在继续,秦举人带着家人回了县城,家丁和年轻差人们的轮换也开始正常。

    在下午训练的间隙,周青云骑马出去了一趟,他去把张巡检的人头杂碎,撒到了山野之间,这颗首级的意义就是给周寡妇看,向这个可怜的女人证明她的血仇已经报了,除此之外,这颗脑袋对朱达来说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不需要这颗人头来夸耀自己的强悍和武勇,朱达还要避免自己和张巡检的死挂上关系。

    反正张巡检被当街杀死,在被杀之前张巡检得罪了朱达,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让人自己去想好了,正常人都会想到的,只是想到归想到,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谁杀了他。

    按说进入冬天,离着年关也越来越近了,这一年的粮赋已经收完,县城又是不怎么过商队的所在,往年这个时候的怀仁县衙已经松垮下来,差人们喝酒赌钱,吏员们喝茶闲聊,上值这件事也没有人管,大家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轻松的很。

    可这一年的冬天却不同,整个县衙热火朝天,六房三班没有一个闲着的人,往年这时候差人都不太愿意出城了,可现在却是进进出出不停。

    往年这时候户房和吏房的大老爷都在家猫冬养老,衙门破破烂烂的,从来不修,房间低矮,四处漏风,哪有家里舒坦,县衙的老人都知道,每年过了十月之后,户房的周贵大老爷就只在家办差了,有什么事儿去他府上询问,就算知县大人和师爷先生有事,他老人家也难得来一次。

    可今年却不同,那场鞑子入寇的大难之后,周老爷一个月就有二十几天在衙门里待着,外人看着还以为是为了怀仁县上下操心操劳,可明眼人细心人都知道,遭难赈济的时候这位爷老神在在的在家待着,万事不在,等秦举人回城之后,周贵才忙活起来的。

    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收拢无主荒地的计划,这等发财的大计划,又是牵扯到衙门里的每一个人,县衙吏役都很主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对于县衙吏役来说,随着这发财大计划的推进,发起并主持这个计划的秦举人却渐渐被疏远边缘了,也有些愣头青询问为何,他们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县衙吏役谈起这桩事来,脸上都有得意和不屑的笑容。

    你读书好怎么样,你能考中举人又怎么样,真要做事还不是要靠咱们这些贱役办差的人,知县老爷名义上管着权限,可他能干什么,他能拿到多少,还不是看我们办差的人让他干什么,分给他多少。

    当然,举人的功名还是足以压制全县,在城外的田庄还有头姓朱的老虎,大家也不敢做的太肆无忌惮,可秦举人不管细务,朱达又在城外待着不回来,听说最近还被张巡检的人夺了面子,在这般情形下,大家心中的敬畏越来越少,胆子越来越大,上下其手的人越来越多。

    半个怀仁县的田地虽然不少,可分的人同样不少,谁又不想给自己多捞些,而且每个人都觉得我捞的这些别人注意不到,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这么做,无主田地丈量的越来越清楚,但留给秦举人的份额越来越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怀仁县依旧安静无声,有人说秦举人待在城内待在城外没什么区别,何苦回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该分的要分

    县衙六房一贯是破破烂烂的,倒不是没钱去修,天下间的官衙都是这般,从来不修的。所以每到冬日,闲下来的衙门六房除了不得不当值的吏员之外,其他人都是猫在家里,家里可比这四面透风的六方暖和多了。

    可现如今却不同了,人进进出出不说,最忙碌的户房居然还修缮了一下,漏风的几处都多少拿泥浆木板堵上,之所以这般,因为周老爷年纪大,受不得风寒。

    户房内热火朝天,不光是吏员们十分忙碌,还因为点着三个大炭火炉子,实实在在的暖和。周老爷端在正中,眼睛半眯着,像被炭火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可站在他一旁的金管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满是紧张和肃然,一边翻阅着桌上的账簿,一边小声禀报着什么。

    吏役们欺上瞒下,把持县内的政务,那是因为他们和方方面面打交道,县令和师爷又没有办法接地气,自然要对他们听之任之,任期糊弄。可那是对外,对内的话,身为户房首席的周贵有什么花样不清楚,有什么底细不知道,他老人家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户房总管全县的财赋和田税,这税赋的基础自然是全县的田地面积,只是这田亩面积对上是一个数字,对其他五房是一个数字,户房自己又有一个数字,这些数字的差距就是户房欺上瞒下层层克扣的倚仗,想把户房的差事办好,就得牢牢把握这些数字,不光要牢牢记住,还得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

    想当年周贵还是户房白役的时候,曾不辞辛苦,走遍了怀仁县和周边几个卫所,每一处村落,每一处堡寨都曾去过,所去村落堡寨的田地都曾丈量过,除此之外,周贵还不顾风险,进山查看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田。

    可以说全县田亩他都牢记在心。也正是因为周大老爷在年轻时理清了全县的田亩,重做了户房的里帐,这才会被各位前辈看中,顺风顺水的坐在了今天的位置上。

    县衙六房三班的人私底下都传说,周老爷家里还藏着几本帐,这些账目才是怀仁县真正准确的田亩数字,在这样的明白人面前自然谁也不敢玩花样。

    别看金管年平日里管着户房的大小事务,里里外外也是被人叫做二爷二老爷的,可在周贵面前战战兢兢的好似学徒一般。

    听着金二禀报上来的田亩数字,周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闭目倾听,偶尔才打断禀报说几句话,就是这偶尔的几句话,往往会点出清账中的疏漏和错误,周经承虽没有出县城,却比那些亲身操办的人都清楚细节。

    当然,这些错误和疏漏到底是真犯错还是做手脚,谁都说不清,周老爷的那些提醒到底是纠正还敲打,谁也说不清,这等在衙门里沉浮多年的老人自然分寸把握的极好,知道何时该绷起脸来,何时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金,秦老爷那边你就留这么点?”报账告一段落,周贵端起茶碗问道。

    “周爷,这些就不少了,县城周围的庄子能看到的都留给他,郑家集那边也有些,这些真不少了。”金管年赔笑着回答道。

    说到这话的时候,户房内记账算账的各位吏员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这边的对话,收拢无主荒地的差事人人都有好处,从别人身上克扣一些,自己就能多拿一些,何况克扣的还是计划中要拿最大一块的那位,户房各位作为主要经手人,在这克扣分润的事上大家得到的好处最多,原以为周老爷是默许的,没想到几日问起,人人都有些紧张,毕竟到口的肉都不愿意吐出来。

    户房经承周贵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扭头啐了一口不知道是茶叶梗还是别的,半睁着眼睛微笑说道:“县城周围哪有什么无主荒地,无非是方家的几处庄子,郑家集那边的无主荒地,那是什么,没准就是他秦家的产业,你这糊弄的有些过了,那可是咱们县里唯一的举人啊。”

    这金管年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周贵的脸色,迟疑一下才开口说道:“周爷,这真不少了,这秦举人想要拿到田地还不是得靠咱们张罗,咱要不管他什么都那不到,连堂堂的县尊老爷都得认这个事,他也得认......

    “方家的庄子本就是那朱达夺的,秦举人和朱达经营郑家集有几年了,这次大难之后,郑家被灭门,秦举人和朱达恐怕早就把郑家集当成了自家的,你拿本是别家的东西做自家的事情,谁会认,这不是得罪人吗?”周贵淡然说道。

    听到这番话,户房那个算盘声都小了些,金管年腰身躬的更弯,更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贵的脸色,觉得没什么异常才大着胆子说道:“周爷,若是几天前,小金我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子如此做,那是给大伙招祸,可这几天下来,那亲举人和朱达漏出底了,无非是表面光鲜的纸老虎,那秦举人脑子不错可不管事,那朱达传的厉害可也看不出怎样,方家和杨家的事搞不好不是他做的,王家屯老张给了他些脸色,这不也是忍着么......”

    “老张是你们挑唆的吧?”

    “我们可没有去挑唆,周爷你也知道,老张那憨货就是个暴脾气。”金管年干笑着回答道。

    屋中又是安静下来,吏员们都顾不上干活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和默契,转头盯着他们这里,户房经承周贵沉吟不语,金管年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周贵才缓声开口道:“既然你们打算的这么周全,我就只有一句话要提醒,该分到的一定要分到,别让自己人心寒。”

    “请周爷放心,大伙儿一定把这差事做的妥帖,周爷您那份儿一定是最大的。”金管年赔笑着说道。

    周贵笑了笑没有接话,户房内的算盘声重新响起,屋中又开始忙碌起来,大伙儿的忐忑担心都是烟消云散,接下来就是怎么捞好处了,什么秦举人,什么朱达,还不是得按老规矩办。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伙儿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去各处丈量田地的人回来禀报都是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是三班里的谁回来了。

    片刻之后,有人开门掀帘子冲进来,确实快班的一名捕快,这人是户房子弟出身,一向和户房亲近,算是户房在三班的耳目之一,这人打破了户房此时的安静气氛,所有人都看过去,看到这年轻捕快气喘吁吁,神色惶急,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捕快并没有出去丈量田地,难道有什么事吗?

    这捕快环视一圈,快步向着周贵和金二的方向走去,到跟前急匆匆的作揖行礼,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大老爷,二爷,西边有急信儿传过来,王家屯的张巡检死了!”

    屋中安静,每个人都下意识停止动作,下一刻又有大响,不知道谁的算盘跌落到地上,那金管年身子一颤,后退了步,险些跌坐在地上,户房经承周贵看着到是镇定,可他刚端起的茶碗,却连茶叶都洒在衣服上了。

    “怎......怎么死的?”那金管年嘴巴开合几下,才颤抖着问出话来。

    “被两个人杀的,说是在街上走着,突然冲出两个人来,一人拿着朴刀,一人开弓射箭,当街砍了脑袋去......”那年轻捕快连忙答道。

    说了两句后,这年轻的捕快气儿喘匀了,又是继续讲述道:“说是那张巡检当时身边带着十几个厮杀汉,都是江湖山寨中有名号的人物,可拦不住那拿朴刀的蒙面人,据说那蒙面刀客以一当十,一步杀一人,无人能挡住他一刀,就这么杀到张巡检面前,一刀砍了脑......”年轻捕快说是报信,实际上自己说得很兴奋,这也不奇怪,这桩杀法听着本就传奇,年轻人听了当然热血沸腾,说着说着就好像在说评话一般。

    “行了,别说了!”金管年气急败坏的喝止,然后急忙问道;“这事情是真的?谁和你说的,是不是传谣?”

    “千真万确,是王家屯的里正报的信,连带血的官袍和乌纱都带来了。”报信的年轻捕快回答说道。

    屋中鸦雀无声,到现在谁还顾得上算账记账,所有人都看向周贵和金管年,方才还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衫好像被风吹动,实际上是颤抖不停。

    报信的年轻捕快有些发蒙,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反应,这糊涂着,只听到金管年颤声问道:“杀......杀......杀官造反的狂徒抓到了吗?”

    “哪里抓得到,砍了两个脑袋就骑马跑了。”

    “你......你再去打听,有什么事抓紧过来说一声!”金管年气急败坏的催促说道,那年轻捕快挠挠头,心想我好心过来报信,怎么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可屋中所有人都算是他的长辈和前辈,也只能闷着头出去了。

    屋中又是鸦雀无声,外面的嘈杂喧闹声却渐渐大起来,想必各处都知道巡检被杀的消息了,这可是大事。

    户房的吏员本来在看着周贵和金管年二人,到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金贵一人身上,方才还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求助的看向户房经承周贵。

    又这么安静片刻,周贵缓缓站起,咳嗽了一声说道:“老朽年纪大了,帐也算不清楚,还是不耽误你们办差了。”

    “周爷,周大老爷,师傅!”

    走到门口的周贵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回头说道:“老朽就一句话,该分的要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证如山

    衙门从来都是和筛子一样,县衙知道的事情,外面很快就会知道,当那个年轻捕快去户房报信的时候,消息已经在怀仁县内传遍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但相熟的人议论起来,也只是说好大胆子,别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县衙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户房身上,收拢无主荒地的计划是秦举人提出,却是户房总揽执行,户房是克扣吞没的总指挥,大家只不过跟着办事,好处是户房吃到最大一块,那出了事户房就该担着。

    这消息流传开之后,原本很暖和的户房突然“冰冷”起来,不光是经承周大老爷回家暖和,其他吏员也都告病回家,都说自己被风吹到感染了风寒,可也有人看到了金管年,看这位户房金二爷满头大汗的样子,怎么也说不上冷。

    消息流传,私下议论,很快大家就不谈论了,县城上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整个怀仁县失语了,这可不是简单的杀人,杀个土豪土棍不算什么,杀个身在贱役的吏员和差人也能包的住,可这杀的是巡检,虽然只是最末等的九品武官,可却是堂堂朝廷命官,杀了官,就是要造反,这是杀官造反啊!

    这朱达有多大的胆子,他难道觉得秦举人包庇得住?一个举人怎么包庇得住杀官造反的大罪,就算是内阁大佬恐怕也护不得......

    可大伙随即又想到,虽然大家都推断是朱达杀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杀的。现在怀仁县内已经了解到详细的经过,有些聪明人都仔细琢磨推敲过,从带来的消息,从旁观者的描述,都没办法证明是朱达杀的人。

    两位蒙面刀客当街行凶,既然蒙着面,那肯定看不见长什么模样,按照描述,旁观的百姓商旅都已经吓傻眼了,因为被吓坏了,所以谁也记不住杀人者的身高和体态,当然,大伙心里也有数,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来,一来是怕杀人者报复,而来是那张巡检确实不得人心,他被杀大伙只会心中叫好,感谢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泄露他们的行径。

    在怀仁县内,官员当街被杀是天大的案子,从王家屯过来报信报案的人也晓得轻重,该收集的消息也收集全了,比如说两位蒙面刀客杀人后骑马冲着北边逃走,比如说王家屯北边几里外的村镇还看到了那两名刀客的行迹......

    杀人者可能是从北边来的,向北逃走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朱达他们是在王家屯的南边住,至于杀人时候蒙脸的面巾,穿着的衣服,手里的刀,想必都已经找不到或是改头换面了,至于那位骑着的马,天底下长得一样的马匹太多了,倒是有办案的老手能从马蹄印中看出端倪,可那是传说中的手段,又何况到现在马蹄印早就被破坏了。

    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朱达杀的人,但每个人都能确定,人就是朱达杀的,若是平常百姓,官府认定你犯了案,管你什么人证物证,直接把人抓到衙门里去,严刑拷打一番,什么口供都能问出来,但朱达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义父秦举人摆在那里,谁敢严刑逼供,甚至谁要无故捉拿,秦举人一封信捅到府城省城里去,大伙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朱达那是那么好抓的,死在他手里的衙门中人已经好几位了,你抓的住还好,万一抓不住呢,半夜被人摸进去,烧杀满门,又或者走在大街上被蒙面刀客当街砍杀,这等结局想都不敢去想。

    没有人证物证,又不敢严刑逼供,抓都不敢抓,那么这位小爷就和这桩大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那巡检张扬到底怎么得罪了朱达,都知道是打了朱达的一名家丁,只是打了,仅仅是鼻青脸肿,还没有伤筋动骨,这其实不是要寻仇杀人,只是挑衅一下找个借口,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可谁能想到这位爷当街把人砍了脑袋。县内各方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寒。

    这位小爷行事未免太霸道了,丝毫没有规矩和分寸,还这般睚眦必报,更混账的是,这位小爷做事周全缜密,让人抓不到把柄,更不要说他还有位举人老爷做干爹。小小年纪,这么大的杀性,大家还是顺着他来,别自寻死路的好。

    更有县衙的聪明人想到,这朱达杀人或许不止是报复,或许还有警告的意思,这段时间收拢无主荒地,大家弄手脚实在肆无忌惮,这是杀鸡给猴看,杀巡检给吏员们看。

    就在这议论纷纷噤若寒蝉中,出城的秦举人带着家人回城了,秦老爷出城的时候低调,回城的时候也低调,带着的人手也没什么增减,也没有去县衙去别处耀武扬威的意思,就那么安安静静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秦老爷是在城门快关的时候进的城,到家后天也快黑了,全城的体面人家都不约而同的去给秦家送礼,说是入冬了送些冬日的节礼,秦老爷才在县里安顿下来没多久,有什么不齐全的大家都愿意帮忙,想把礼物送出去,总有很多理由可讲,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是,众人送去的礼品秦家都收下了。

    去送礼的人往往是各家的当家或者嫡亲的子侄,去的时候满心忐忑,真见到面发现还好,举人老爷没那么亲切可也没那么冷淡,依旧是老爷的架子,还颇为生气的和大家抱怨,这是朱达和周青云两个晚辈性子太野,不服管教,这次出城考教他们功课,却发现他们落下了很多进度。

    “......真是性子野了,管不住了,秦某实在是忍不住伤心生气,这两个小辈如此放纵,怎么对得起他们遭难死去的亲人......“

    听着秦举人颇为痛心的陈述,还说因为落下功课所有关了朱达和周青云一天一夜,让他们读书写字,还说要去大同和太原请来名师教授管束。这番作态,把长辈对晚辈的痛心和关心表现的真情实意,让人感动不已,过来送礼的县内各位少不得要安慰几句,说年轻人贪玩也是正常,管一管就好了。

    说归说,听归听,客套归客套,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听懂秦举人说话里的意思,秦老爷已经给朱达做了证,在杀官大案的当天,朱达正在读书写字,没有任何杀人作案的可能,这可是最有利的证据了,这个怀仁县,甚至周边的几处卫所,都没有比这更有利的人证了,因为这人证是一位举人,是一位年轻的举人。

    大同边镇的冬日夜晚自然是很冷的,可送礼的诸位从秦家出来后觉得从内而外的发寒,尽管秦家很暖和,尽管他们穿的也不少。

    他们知道秦举人和朱达是一体的,却没想到双方抱得这么紧,按说朱达如此肆无忌惮,已经有功名的秦举人多少要保持些距离,却没想到这么不加遮掩的包庇和撑腰。在县城里,一名举人不可怕,有很多搪塞应付的法子,一名能打能杀的凶悍武人也不可怕,县里也有差役和乡勇,打不过还可以请朝廷派兵,可一名年轻的举人和一名凶悍武夫如此团结就可怕了,没有任何破绽空隙,压服一切。

    这些人快走到家的时候却也反应过来,的确可怕,的确让人喘不过气来,可秦举人来到之后就给大家带来了好多好处,在秦举人出面倡议主持之前,大家根本想不到收拢无主荒地这件事,想到了也做不了。这样的财神,这样的煞星,你得罪他作甚,都怪县衙金二贪心不住,乱做手脚,大家心中都有怨气,少不得要窜着埋怨几句,却忘了户房金管年做手脚的时候,他们或是怂恿,或是参与。

    有福同享,有难万万不会同当,这也是人之常情。

    送礼的人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就得了信,说金管年带着一个人已经去了秦家。

    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嗤笑一声,心说金二这次已经被吓破胆了,有人也是嗤笑,但笑完之后便派人去秦家门口盯着,随时汇报。

    消息不断的传回来,到是跟着金二那人让大家有些奇怪,那位也是在户房当差的吏员,确是周大老爷的远房侄子,是周贵放在户房的坐探,不然也不能那么放心的在家,熟悉县衙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二位平时就不怎么对付,没想到今日里一起办事。

    说是那金二拍了几下门,秦家开门的时候,金二在门外直接就跪了下去,好在秦家的下人也没有特意为难,直接把两个人请了进去。

    大概在秦家待了有小半个时辰,金管年和那位吏员就出门离开,有眼尖的人借着灯火看到金二的脸色,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看来是过关了。那位吏员出来巷子就和金二分开,直接去了周贵家。

    ......

    “大伯,金二这次给秦举人报的数还算实在,但还是瞒了两成下来,起码两成。”

    “不知死活的蠢货......”

第二百四十八章 腊月初来到的商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知道衙门里的吏役贪财,却没想到贪财到了这般地步。

    县内各方知道金二开价的消息后,到起了几分敬佩的心思,这做派还真是坚守本心,就算有生死之间的大风险,该克扣的也还是要克扣。

    读过书的人到是想起来一首曲子“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这一晚很多人都睡不着,有的人在炕上辗转反侧,有的人压根连衣服都没脱,时不时走到院内向某个方向张望,那方向正是金二家宅院所在,大家都猜晚上会不会起火。

    天亮以后,各家打听消息,县城里并没有谁家晚上起火,也没有人夜里突然被贼匪杀死,这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朱达还是没有回城,按照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位小爷依旧在操练那些难民,要不是有前面那些防火灭门的杀伐事,看朱达这等一切如常的状态,或许大伙真会觉得他和张巡检的被杀无关。

    有聪明人猜测,这朱达肯定不会回城的,如果他和秦举人两个人都在城内,那就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所以他们父子二人不会都在城内,或者一个人在城内,或者两个人都在城外。

    也有人把这个推测和回城的常凯说了,如今的常副班头可是县内的大热人物,大家够不上秦举人,不敢奉承朱达,可常凯作为一个本乡本土的差役,有些面子是薄不开的,和他说这个推测的人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套套近乎,常凯听了以后,只是嗤之以鼻,在他想来,朱达根本不在意这个风险,这小小的怀仁县,又怎么拦得住这样的大佬。

    其实常凯听到张巡检被杀的消息比县内其他人还晚些,可听到之后,常凯比任何人都确定就是朱达杀的,因为太多线索和猜测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了,连周寡妇态度的剧烈变化也是佐证,不过常凯对张巡检没有任何的同情,他如今是和朱达站在一边的,有任何人冒犯朱达,他就恨不得那个人死全家。

    而且张巡检的当街被杀,让常凯也觉得自己水涨船高了,县内各方的奉承和热切就是证明。

    县衙内也有消息传出来,说是艾知县和师爷议论此事,最后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脸色难看的写公文报到府城去,懂得官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就是查无实据,要是深究起来还会危及自身,只能捏着鼻子被上方处罚,也难怪艾知县和幕僚脸色难看,他们本来就在谋求调任,这当街杀官造反的事一出,恐怕只有留任。

    按说任内辖区出现了杀官造反的大案,身为主官要担下首责,夺官下狱都有可能,可官场上的事向来是能含糊就含糊,虽说这知县的位置算是诱人,可遭难的怀仁县能有什么油水,出了这档案子那就说明有风险,又穷又有风险的差事有谁会去做,还是让县内戴罪含糊。

    这倒是个连锁反应,当大家知道艾知县一时半会走不了之后,都意识到更要奉承秦举人和朱达,因为这说明县内的局势不会有任何变化,秦举人和朱达依旧是最强的那一方,如果来一个新的县令,或许还会心有不甘,斗上一斗,艾知县是吃过教训,知道厉害分寸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心思。

    不光县内有连锁反应,连田庄都有了类似的反应,朱达训练难民青壮的时候,发现最听指挥,最有敬畏,居然是县里的年轻差人,他们的专注和用心程度甚至超过了家丁们,这让家丁们不甘落后,努力追赶,这两方又齐心协力的督促难民们训练,比起从前来,这一天的训练效果居然是最好了,

    原因很简单,今日来轮值的年轻差人们,在城内都已经听到了各种传言,那张扬张巡检对他们来说都是需要仰望的大豪,谁能想到就这么被朱达当街砍了,不敬畏这位小爷还去敬畏谁,甚至很多年轻差人都起了投靠的心思,现在倒是有人羡慕付宇和孟田二人。

    难民们训练的劲头也很足,因为他们吃得越来越饱,连家人的生活都过得不错,还有两个原因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力,一个是羊毛织布的勾当,看着自家婆娘不停的消耗羊毛,虽然都觉得这位小爷荒唐败家,可能这么败家也说明本钱雄厚,另一个原因则是信心之外的敬畏,或者说畏惧,稍微敏感些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两日的朱老爷和周老爷特别吓人。

    尽管不知道详细情形,可张大锤送货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说明他那边私设的作坊应该已经建立起来了,现在难民青壮的训练已经不是空手了,大家列队跑步的时候,手里都是拿着长短一致的木杆子,只有家丁们用的杆子长短轮换,只有管着仓库的家丁才知道,那短木杆的长度和斧枪的长度一样。

    在最开始训练的时候,田庄里的孩子们都愿意过去围观,男孩女孩都看得兴高采烈,可训练到现在,大部分的田庄女童都不敢来看了,听说有在围观的时候被吓哭的,只有男孩子们看得兴高采烈,甚至半大小子和成年们也愿意来看。

    还有消息从难民妇人那里传到了常凯婆娘那边,又从常凯婆娘那里边传到的朱达这边,说是自家丈夫,自家儿子,自家弟弟这种,越来越像是男人。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常常,眼见着就要进入腊月,收拢无主荒地的计划还在推进,但经手和办差的吏员们每隔一天就要去秦举人府上禀报,尽管秦举人只是听听,可大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大同府关于张巡检被杀一案的处置也下来了,对怀仁县知县严加申斥,罚俸禄一年,令其严加查办,但没有规定破案的期限,也没有提谁来继任巡检,这倒是让怀仁县上下明白了上方的态度,杀官造反的确是大案,可一个破烂地方的九品巡检实在是让人懒得理会,甚至没人对这个空出来的九品巡检官位感兴趣,那大家也没必要担心后续,至于艾知县被罚的这一年俸禄,自然有办法补上,甚至还会补上几倍,十几倍。

    这件事的结果倒是让人更加佩服秦举人和朱达,觉得他们谋定而后动,想来是那秦举人考虑到了后果和局势之后才让朱达出手,愈发判定秦举人是首脑,朱达是爪牙,没人能想到朱达的行动是自己做主,自己决断。

    在腊月初三这天,怀仁县下起了大雪,瑞雪兆丰年,这场雪让县衙的上上下下都很兴奋,因为这预兆着他们新分到的无主荒地在来年会有很好的收成,一片片雪花看着就像一粒粒粮食和一个个铜钱,与这场雪同时到的还有来自代州的李家商队。

    距离上次见到李家商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腊月前后,山西和大同境内活动的商队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要急着回家过年,朱达本以为再见到李家商队应该是在新的一年,甚至可能再见不到了,没想到在腊月间,商队来到了怀仁县。

    带队的是李幢,他现在是李家商队的新任首领。

    但谁都能看出来李幢还不能服众,来到田庄的商队上下满怀戒备,甚至对商队首领的命令推三阻四,这让李幢很是尴尬。

    “......为什么不留在城内,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咱们带的这些杂货,去卫所里都能卖些高价,来这个穷地方能卖得出去吗......”

    “......估计要多走几个地方才能卖光,这少当家的真是糊涂了,这次出来,卖货麻烦收货恐怕更麻烦,这腊月正月里的,该卖光的早就卖光了......”

    “......离大车远点,车上的东西都很值钱,碰坏了你赔的起吗......”

    商队的活计们冷言冷语,甚至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对待田庄上下的态度也很恶劣,如果不是看在朱达的手下们不好惹,恐怕吵闹打骂都是有的。

    这等行径是不给主家一点面子,站在朱达面前的李幢脸色通红,满是惭愧的神色。

    其实这年轻的商队首领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底气,腊月前后的杂货商队所面对的主顾买家主要是为年货来的,行走大同的商人们都知道,手里最宽裕的主顾是边将和卫所,兵丁和军户们是苦哈哈,但武官和军将们手里却有钱,地方上穷得很,卖不出太多东西去,而且像李家商队的这等行商,利润除了来自卖货外,还来自于收购,可临近腊月,不管是草原上的货物还是地方上的土特产,该卖的早就卖光了。

    商队里的管事和伙计都跟了李幢的叔叔好多年,做生意的经验都很丰富,大家都能看出来李幢犯了很多不该犯的错,在他们看来,这是胡作非为,这是败坏家业,大家都是捏着鼻子听令照办,但牢骚怨气,冷言冷语是免不了的。

    李幢明白下面人的情绪,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错误,可李幢还是想赌一下,李幢想要结好朱达,所以才不顾反对在这个时间带着商队满载货物来到怀仁县,可真看到虽然整齐却很寒酸的田庄,这田庄还是在县城之外,李幢也禁不住有些动摇。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替你管教

    朱达安排人给商队上下准备饭菜,想让李幢一行人休息,他当然知道商队是长途跋涉来到这边,肯定很辛苦。

    不过看到李幢脸上的动摇,听到商队管事活计们的冷言冷语,朱达改了主意。

    “我看看你的货。”朱达对李幢说道。

    虽然动摇怀疑,可朱达说话李幢却不敢怠慢,李幢连忙喊了位年纪大的管事跟着,一同查看货物。

    商队众人已经要去休息了,可查看货物的时候他们要帮着搬卸拆包,自然是离不开的,人群中少不得又是怨声载道,几个年轻的伙计脸色直接垮了下来。

    “这穷酸地方又买不起,有什么可看的。”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看似压低,可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跟着李幢的老管事狠狠的瞪了那边一眼,商队人群总算安静了不少,朱达看着李幢脸色难看,心中暗自摇头,虽说年轻人新接任不能服众,可这下面人的怨气未免太重了些。

    商队装货的共有六辆大车,十二只骆驼,其他的大车和牲口上装载的都是商队的补给,朱达来到一辆大车前站定,看到大车上的货物堆得很满,他指了指说道:“把货卸下来我看看。”

    朱达心中有些不能在这里说的计较,从商队的立场上来看,第一次来怀仁县做生意就装运了这么多货物,带了这么多人,未免太不稳妥了,这李幢没有考虑路上和目的地的风险,万一遇到土匪和官军劫盗,或者自己翻脸不认人,血本无归就不必说了,没命都有可能,换成自家是商队的管事或者伙计,也会对这种心怀怨气或者不满,李幢如此不服众,说起来也是正常的。

    当然,以朱达的立场,商队运来的货物多多益善,这年轻商人的莽撞对自己是大有好处的,李幢不能服众,那朱达就要撑他一把。

    听到朱达吩咐,李幢喊着人将货物卸下,商队的伙计们居然没有动作,不理会他的命令反倒看着那老管事,这场面立刻让李幢面子绷不住,年轻商人涨红了脸,指着下面人吼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卸货!”

    那老管事的表情也有几分尴尬,满是歉意的看了李幢一眼,又是搓着手对朱达说道:“这位爷,小号这次带的货物有些多,怀仁县怕是吃不下,这进了腊月,正是卖货的好时候,小号想去临近的卫所和几处关卡把货卖掉,等回城的时候给您备下一份重礼,或是这两日的食宿给您三倍的价钱,您看这货是不是就不用卸了。”

    听到这个,李幢的脸色更红,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当着外人的面指挥不动自家的下人,这的确是又羞又怒。

    “都有些什么货,说给我听听”没有理会他们自家人的尴尬,朱达沉声问道,话里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懂,不是说怀仁县吃不下,是说他买不起,准备给点好处打发了,然后商队做自家生意去,老管事估摸着是忠心老仆这等,家族利益当先,年轻主家的面子先放边上。

    “有半车南货,鲜果和干果有几筐,有些陶器和瓷器,有些药材,还有一点香料,再就是日常的器具和杂货。”虽然不愿意卸货,但老管事还是报出了货单。

    所谓南货,就是指从江南来的货物,包括丝绸、器具、食物等等,因为江南的工商业发达,所以这些货物制作精良,质量也比北货要强很多,这等货物往往是北方殷实及以上人家才会用的,黑白有南货的价钱比北货要贵不少,所以一般在年节时候才卖得好,大家只有在年节时候才肯花钱,这半车南货应该是给给卫所和地方上的富贵人等预备,所有货物中南货想必是利润最高的。

    除了南货之外,果子和香料也是同样的性质,这也是中等及以上人家才会买的货物,如果从做生意的立场来看,在腊月准备年货的时节,李家商队的大车和骆驼应该装满这些货物才会赚得更多。

    即便没有卸货,可老管事报出货单之后,朱达已经能大概分清车上和骆驼上装的货物比例谁多谁少,这是他在郑家集和河边新村练成的本事,他能看出来大部分是陶器、瓷器、药材、还要杂货器具。

    瓷器还好说,陶器是赚不到什么钱的,更不用说陶器粗重易碎,又占地方,至于药材这一项,以李家商队的实力,能经营的药材价钱都不会太高,药材又没有份量,又占地方,和陶器的性质差不多。从一支游动商队来说,选择这些货物出门行商,很不明智,赚钱的货物带的少,不赚钱的货物带的多,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也难怪商队上下怨气那么重。

    可对于朱达来讲却不一样,李幢这次带的货全是为他考虑打算的,那次二人在城门处重逢,尽管当时的李幢还不知他收容难民的计划,可也能推断出朱达要在怀仁县扎根,想要扎根就需要产业,产业需要人手,不管是产业本身或是雇佣的人手,都需要陶器瓷器各项用具,至于这些日常的药材,一来可以自用,二来可以广结善缘,李幢所挑选的这些物质,都是想要帮到朱达、

    看来李幢叔父的叮嘱,被他牢牢记在心中,这次行商确确实实没想到赚钱,而是想要帮到朱达,交好朱达,虽然见面后有所动摇,但这份本心却是好的,那些陶器瓷器之类,十有八九还想到了河边新村的腌渍产业。

    “你带来的货物要卖多少银子。”朱达问道,脸上挂着微笑。

    虽说和商队询价是再正常不过,可在此时情景下却有些突兀,那老管事一直在关注朱达,他发现这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和成熟,相比起来,自家东家反倒太过稚嫩和冲动,这年轻人问出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挑衅和张扬,纯粹为了问价。

    “问也买不起,问什么?”有人冷笑着说道。

    可朱达的态度却让老管事不敢敷衍,咳嗽了一声回答说道:“一共是四百九十两银子,要是用土布和毛皮来换,要加价半成。”

    地方上往往没有足够的通货,过往商队贩卖货物往往收不上银钱来,他们也接受以货易货,但往往要压价一成甚至更多,这压价往往也是商队利润的来源,这等于是低价收购,转手就能赚到。

    老管事回答之后,李幢没有插话争辩,这边虽说价钱报的略高,可土布和毛皮加价半成,算是留了活话,这也是考虑到如果朱达强要面子,想要把货全部买下来或者只买部分的话,他是当然拿不出五百两的“巨款”的,到时候收罗些土布和毛皮也能支付应付,有台阶下,面子上也过得去。

    听到价钱后,朱达点点头,对跟在身旁的李和说道:“取五百两银子来。”

    李和这几天就在田庄忙碌,商队来了之后,按说是他来接洽打交道的,这边听到朱达的安排,他立刻叫上两个人一起去拿银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那边李幢和老管事却呆住了,不管怎么说,五百两银子都是一笔大钱,李家商队八辆大车,二十几头牲口,几十名伙计,顶风冒雪就是为了做这五百两的生意,可这位衣着朴素的小爷怎么说得这么简单。

    “这些货物全要了。”朱达说道。

    商队那边仍在嘈杂,可靠近朱达的这边却已经安静下来,朱达脸上的微笑已经不见,他没有继续说交易的事,反倒指着商队中的两名年轻伙计说道:“把这两个人抓出来。”

    朱达下令,两名家丁和三名年轻差人立刻冲了过去,直接将人拖了出来,商队那边青壮也是不少,本来不想束手就擒,可家丁们身上带着杀气,年轻差人们又是做惯了抓人的活计,两个是敢抵抗就要杀人的凶恶模样,三个是满嘴王法的恐吓,商队人等都被吓住,就这么看着同伴被抓了出去。

    在朱达的示意下,两名伙计被丢在了李幢和朱达之间的地上,直接被按着跪在那里,看到同伴被抓到那里跪下,商队人等开始骚动,可他们却不敢乱动,因为朱达这边的家丁差人和难民青壮都拿出了兵器,虽说难民青壮都拿着木杆子,可家丁差人们都拿的长矛朴刀,当真是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几十名青壮,十几杆好铁打造的兵器,看着又颇有章法,商队的管事和伙计们走南闯北见识都不少,都想不到这看起来寒酸的小田庄居然有这等武力,按说这等刀兵只该是卫所武官和地方大豪才会有,现在见到,当即被震撼凛然。

    嘈杂很快安静下去,再说商队同仇敌忾的心思也不是很足,都知道揪出去的两名同伴正是刚才风言风语最厉害的二位,其中一位就是说“这穷酸地方又买不起”的那个,为这等人争辩动手站不在理上。

    “李幢是我兄弟,你们不服我兄弟,就是对我不敬,今天我要替他管教。”朱达扬声说道。

    话音刚落,银子已经拿了过来,朱达在田庄这里存了三千两现银,就在他住处的地窖里,李和来回很快。

    看到这个场面,李和凑趣的将五十锭纹银摆在朱达的身旁,此时仍在下雪,可白银的光芒依旧闪烁,靠近这边的商队人等都看得清楚,都是鸦雀无声。

    对于经商的人来说,武力的威胁固然可怕,却不如金银更加震撼人心,他们最清楚财富的伟力,看到刀枪的时候已经被吓住了,看到这些银子彻底的心服口服。

    那边李幢的脸色又是通红,先前是尴尬羞怒,现在则是兴奋......

第二百五十章 给足好处

    跟着叔父走南闯北,李幢以为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生意人,但叔父李修病故,自己接管李家的生意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次带着商队来怀仁县做生意,一方面是想按照叔父的遗愿行事,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证明自己,可这次行商从开始就被众人反对,用生意人的眼光来看,去往怀仁县的这次行商怎么看都是要赔钱,李幢甚至从自己母亲那里听到了些传闻,说是家里那几位老管事合计,这次生意肯定是要赔的,不过赔也就赔了,让少东家吃个教训,下次就不会这么莽撞冒失。

    先前还能坚持,因为叔父叮嘱过,说是跟朱达这样的人打交道,先不要急着挣钱,把交情建立起来,之后一切都好说,可双方终究只见了两次,说交情有些勉强,自家想的是很好,但去了以后怎么样真说不准,管事伙计们的反对也不是全无道理,加上从备货到行进这一路上不住的絮叨,李幢自己也越来越没有底气,对下边人的反驳和讥刺也不敢严管和处置,要知道平时李幢的老爷派头还是很足的。

    到达怀仁县之后,李幢想的已经不是这桩生意能不能做成,而是赔钱丢脸后如何收场,这让他越发的不敢管教下人,免得压迫太狠,事后反弹太高。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翻盘,而且翻盘的如此彻底,朱达干脆利索地拿出五百两银子买货,还是白花花的现银,要知道李家商队平日里在山西和大同行商,贩卖货物收上来的碎银铜钱和各色土特产,这些在折色上有一定损耗。

    毕竟李家商队卖货时面对的是零散商户和百姓人家,进货时候却要面对体量差不多甚至更大的商家,卖货时候成色不足的不能不收,进货时候却要给对方成色足的,这一来一去最少得有一成的损耗,当然,这一成损耗也是记在成本内的,可看朱达给出来的银子成色,一看就知道是上等品相,也就是说不需要考虑那一成损耗的,这一进一出,李家光是在银子折色上就赚了一成,更不要说这桩生意本身的利润。

    李幢稍加盘算之后就得出结果,这次赚的足够丰厚,不光下面管事伙计的嘴可以堵住,就连家中长辈和亲切的嘴也可以堵住,这桩生意不是丢脸赔钱的,而是长脸发财的。

    就在这李幢狂喜兴奋的时候,那老管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东家,咱们李家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有王法风险的生意可不敢做啊。”

    李幢先是觉得老管事扫了自家兴头,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谁也不愿意做赔钱的买卖,这朱达当年在河边新村做的好大生意,对买卖上的关窍肯定很是了解,这样的聪明人让自己平白无故的赚到这等厚利,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他要让自己做什么?

    “李兄弟,我这次让你赚的多,是为了让你以后还来这边做生意,等你以后来这边赚到的利润就没这次这么多了,但我可以保证,来到我这边比在其他处肯定赚的要多。”朱达开口说道。

    朱达这些话让李幢和他身边的老管事吓了一跳,还以为这耳语让人听到了,朱达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很诚恳的说道:“朱某需要你们来,所以要让你们赚到钱,朱某说的天花乱坠也无用,让你们赚到钱才是真的,有件事不知李兄弟是否知道,我义父就在今科中的举人,是我们县二十年来唯一的一位举人。”

    他说的有些绕,而且东一句西一句没章法,可对于李幢和身边老管事来说,朱达的这番话已经打消了他们的所有顾虑,里面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只是说明了自家的索求和自家的势力,需要商队来这里,所以要让来这里的商队赚到钱,对商人来说这是最直截了当的表达,也最能说服人,至于这新科举人意味着什么,李幢和老管事更是明白。

    这位举人恐怕是怀仁土著中功名最高的,这样的老爷什么事都护得住,以后来着怀仁县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勒索,这......李幢正在琢磨,却被身边老管事大力戳了下,李幢看向老管事,却发现老管事恶狠狠地瞪着他,李幢也是聪明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笑着抱拳对朱达说道:“朱兄弟,以后需要什么货物尽管张口,一定足质足量的送到你这边来。”

    老管事为什么瞪自己,李幢心里明白,这等出手大方的主顾正在眼前,还自顾自地发呆作甚,抓紧殷勤奉承才是正事。

    朱达点点头,笑着对李幢说道:“我不会让朋友吃亏,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话说到这里,场中诸人看到差人们拿来了鞭子和水桶,此刻双方正是热络,李家商队上下都已经松了口气,开以为跪在那里的两位同伴不会受惩罚了,可看到鞭子和水桶才知道事情没完。

    “每个人抽十鞭子,留在我这田庄做苦工,等商队再来的时候,看改造好坏再决定放人。”朱达冷然说道。

    话音一落,差人们手脚麻利的扒掉了伙计的上衣,拿鞭子在水桶里搅了搅,狠狠地抽了下去,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被抽中的伙计杀猪般惨叫起来,两鞭子下去就只剩下不成调的哭喊,第一鞭子抽下,李家商队的人就齐齐后退一步,第二鞭子抽下,每个人都颤了下,好像那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那两个伙计拼命地想要挣脱开来,却被按住一动不能动,那十鞭子抽到一半的时候还能鬼哭狼嚎,等抽完的时候喊到嗓子都哑了。全场又是鸦雀无声,年轻差人们上前就要把人拽起来,现在那两个伙计的后背已经看不到一块好肉了,既然刚才朱达发话,这两个伙计肯定是不能归队,直接被带着去田庄里面了。

    “朱......朱老爷,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混账该打,可后背这样的伤口还是要及时救治,不然发起来人就没命了。”老管事犹豫了一下,恭敬地上前求情。

    鞭子抽人,如果鞭子上的脏东西进入伤口发起来,很容易让伤口溃烂,老管事这也是经验之谈,打是该打,闹出人命就是大事了。

    “无妨,鞭子事先都在锅里煮过,那桶里的水都是盐水。”朱达淡然回答道。

    既然有这等措施,那就不必担心脏东西进入伤口了,老管事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却打了个寒颤,不光是他,听到朱达回答的人都身子发颤,盐水鞭子打人,那可是疼痛加倍,就算没挨过抽,也听过衙门里的传言。

    “李兄弟,谁不服管教,谁顶撞无理,你都把人指出来,李兄弟,你顾念旧情,不愿意下手,我替你管教。”朱达扫视商队众人,扬声说道。

    朱达扫视过去,李幢也跟着看过去,被他们两人看到的商队中人都是脸上变色,脸上露出恐惧和讨好的表情,更有些人的表情已经是乞求和哀求了。

    李幢下意识跟着朱达看过去,等扫视一圈之后心里才觉得别扭,他心想这是我家商队,朱达未免管得太多,随即李幢立刻回过味来,朱达再怎么反客为主,他都是在帮自己的忙,朱达要处置李家的管事和伙计,他们被处置的人的怨恨大部分都集中在朱达的身上,这是光赚不赔的生意,能把这些管不了的人整置的听话了,丢些面子算什么。

    “几个月前,我和故去的老东家李修路上相逢,老东家对我很是照顾,也曾叮嘱过我,日后若有缘法,一定要帮帮李幢李兄弟,所以不听话的,我一定要收拾。”朱达继续扬声说道。

    听到朱达提起老东家的名号,商队上下除了畏惧之外还多了几分敬重,李幢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和别扭也都是烟消云散。叔父李修和朱达的夜谈他也在场,双方虽然相谈甚欢,却没说什么托付和照顾,可没说没关系,现在在场的人就是他和朱达,只要他不否认,那么朱达的话就是真的,这等对自家大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否认?

    老东家的名号可是有大义名分的,朱达有资格管,李幢让朱达来管也不算被喧宾夺主,也不算护不住自家人软弱可欺,李幢恶狠狠地看向人群中,指着一名中年人说道:“朱兄弟,那个人也不服管教,扰乱人心,一定要好好处置!”

    被指着的那人脸色大变,还没等他反应,得到朱达示意的差人们已经冲过去,直接把人抓了出去,按在地上扒掉上衣,拿鞭子狠狠地抽打下去。

    商队众人噤若寒蝉,大伙当然知道那中年人是谁,那是李幢舅舅小妾的兄弟,靠着这层关系不服管教,在商队里上串下跳,先前冷言冷语的也有他,却没想到今天被狠狠收拾。

    等这个人被打完带走,商队每个人面对李幢的时候都是满脸敬畏,年轻的东家不光把生意做成了,还有利这么强横的人物撑腰,大家以后可得明白分寸,知道好坏。

    “朱兄弟,货卸在哪里?”李幢殷勤的问道,管事和伙计们的畏惧和恭敬让他感觉到极大满足。

    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田庄仓库的附近,朱达指示之后,李幢立刻对人群大喊说道:“卸货!”

    李幢一声令下,整个商队立刻行动了起来,再没有人出言顶撞,甚至连小声议论的人都没有,都在争先恐后的上前忙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李幢感慨莫名,自从接管商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么听话,李幢愣了片刻,转身对朱达作揖施礼,郑重说道:“朱兄弟虽然比我年纪小,可却帮了我大忙,我该敬你为兄长才是。”

    朱达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说道:“你来到这边,你证明了自己,现在该我证明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双赢才长久

    白花花的银子已经收入袋中,商队上下自然不敢怠慢,所有货物都被卸了下来,按照品类放在各处。

    南货和香料单独存放,干果和果子也是如此,至于那些粗重陶器,现在就被打开草包,那十几口大小水缸,那些陶盆陶碗都是难民们用得上的,因为先前没顾上准备,这些日子过得很不方便,本来就该向外采买的。

    至于那些日用的杂货器具等等,李和带着付宇在那里分门别类,部分入库,部分直接分给家丁和难民们用,就连田庄的庄客都有分到,大家分到了可用的器具,都知道将来的日子肯定更加便利,这田庄上下皆大欢喜。

    就算一直置身事外的年轻差人们,对这田庄的热火气氛也很是羡慕,他们和这个团体是格格不入的,原来不觉得如何,可随着每个人在这田庄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越被这蓬勃向上的气氛吸引,想要融入这个团体的心思也越来越浓。

    等把货物卸完,拉车的牲口卸下鞍辔,和装货的骆驼一起被带到大院里喂料休整,商队的管事和伙计们也被安置了住处,有人打算让他们住难民们住的棚户,但朱达特意让田间庄户空出几处房子来让商队住,等这一切都安置得差不多,天也快黑了。

    虽说把商队里的三个人抽得血肉模糊,可其他人该款待的还要款待,田庄里杀了两头羊,又拿出几坛酒来,这接风宴调配的足够丰盛。

    “三爷,商队是不是明天就要走?”在忙忙碌碌中,付宇低声问道。

    在付宇看来,李家商队今天卖光了货物,明天就要及早出发回家,毕竟已经进了腊月,谁都要急着回家过年,可看这李家商队安置得如此彻底,倒像要在这田庄常住些日子的意思,所以付宇有此一问。

    若是在三班六房当差,若是在商行货站学徒,问东问西会被认为是多话多事,遭人嫌弃,但在朱达这个团体里,喜欢琢磨,喜欢询问是求上进的表现,付宇比其他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他低声询问李和,可巧朱达也站在这边查看货物,也听到了付宇的询问,没等李和说话,朱达先笑着说道:“这等行商队伍的赚钱赔钱,不能单从去程和回程看,很可能去程不赚钱,甚至略赔一点,主要靠回程赚到的贴补,或者去程的时候赚得多,或者回程的时候少赚一点或者赔钱,但任何一程也不能放空,放空就彻底没得挣了。”

    付宇是聪明人,听朱达一说就恍然大悟,看着朱达很认真的验看竹器,心中禁不住感慨,这位爷好武艺,又有经略,做生意又这么出色,他到底会多少本领?难道是个通才?

    田庄里没有同时坐下这么多人的房屋,索性在空地上摆开了流水席,满是羊肉羊杂的热汤配上杂粮饼子和腌菜,油水十足,分量十足,至于管事和身份足够的人,都有些咸鸭蛋和卤味之类。

    朱达在自己的住处摆了一桌,李和与常申作陪,至于商队那边,李幢只带了那位老管事过来,朱达那一桌比起外面来要精致不少,但也就多了两样干菜,多杀了一只鸡。

    这是私宴,亲切而又放松,李幢也介绍了那位老管事,便是李家的一位老仆,从前的名姓已经丢弃不用,现在被叫做李富,这也是奴仆和家生子的常用名号,无非是福禄寿喜之类。

    “......我们家祖上是从河南卫辉那边过来......”李幢年纪虽然比李和大,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意思,反倒同李和攀起了亲戚,对朱达身旁的人都这样殷勤示好,屋中的气氛更是亲切,双方少不得先喝几口酒热热身子,白日里赚到了几百两白银,又惩处了商队中不听话的人,李幢很是有些意气风发,不过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谁给了他这一切。

    朱达说话开门见山:“在六个月内,我这边需要各种日常杂货,太细的我就不说了,一家人只穿着衣服来这边安置,他需要买什么才能把日子过起了,有一千几千这样的人家,你就按照这个来备货。”

    谁也不贪这几口酒肉,朱达说完,李幢就和老管事李富交换了眼神,尽管两个人没有交谈,却对着点了点头,看来是达成了共识,李幢清清嗓子说道:“朱兄弟,这可是好大生意,量大价廉是个常理,你想要个什么价钱?”

    生意就是生意,李幢在这个时候倒是不见生涩,直截了当的讨价还价,那边李和与常申也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震惊和激动,他们当然知道这“一千户””几千户”人家的来龙去脉,把怀仁县的无主荒地整理好,再招募来贫民流民安置,然后再卖给他们日常杂货,自家这位小爷真是会发财。

    “你该赚多少赚多少,在我这里不要比别处赚得少,但也不要比在别处赚得多,如果我能让你在回程赚得多了,你再让几分价钱给我。”朱达沉声说道。

    他的回应让李幢和老管事李富愣神,他们毕竟和朱达才接触过两次,能想到朱达是一位武人,是一名土豪,却想不到是这样老练的生意人。

    朱达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着继续说道:“我这边缺的东西还很多,我还要粮食,粮食运来多少我要多少。”

    “我们商队小本生意,运粮食运不了多少......”老管事李富急忙插言说道。

    话才说了两句,就被李幢打断,李幢一边递个眼色过去,一边大包大揽的笑着说道:“既然朱兄弟开口,那我们就想想办法。”

    任何地方都产粮食,说不上是土特产,不是荒年灾年也根本买不上价钱,而且耗费运力,当然不愿意做运粮的生意,老管事的反应是正常的,但李幢的反应也没错,他下决心运货来怀仁县给朱达已经被证明是对的,他就有把握下第二个决心了。

    “价钱上一定要让朱兄弟得了实惠,怀仁县这边没什么特产,要是有什么好卖的货物,那就更好办了。”李幢笑着说道。

    李幢这番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尽自己所能要给朱达让利,另一层的意思是说,如果回程的利润不高甚至不赚的话,那也让不了太多。

    朱达点点头,对方说的很实诚,如果在怀仁县收购不上合适的回程货物,那只能是收一些不赚或者微亏的,或者是去其他州县卫所收购其他好卖的货物,前者不赚甚至微亏,后者加上多出来的脚程,那也赚不了太多,在商言商,不赚钱的生意没有人愿意长做。

    “若是从前,这边还有些塞外的特产,可鞑子入寇那桩祸事一出,这六七个月内怕是不会有这些了,至于其他,怀仁县有的,其他处也不缺。”朱达缓声说道,他倒没有避讳太多。

    在郑家集还没有被毁灭的时候,回程的特产是不缺的,可现在一切休提。

    “从前行商,若是一切顺利,到郑家集就可以回程了。”李幢苦笑着说道,从前的郑家集就是货物集散之地,往往是行商队伍的起点或者中点。

    朱达夹了块羊肉慢慢咀嚼,他心中在盘算,如果没有合适的特产,是不是把盐洞里的盐让他们带一车回去,不过朱达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私盐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让李家商队沾这个,别最后闹出祸事来。

    “朱兄弟不要为难,总归能想出办法来。”李幢笑着说道。

    朱达端起酒碗致意,和对方碰了下,沉声说道:“不能让你做亏本的生意,还要让你赚到钱。”

    在一切都是计划的时候,讨论太多也没有意义,这一晚朱达喝的不多,但客人们都很尽兴,散席的时候其实也不晚,不过疲惫的商队等人还是早早的睡下。

    雪仍未停,雪夜里的田庄很安静,除了值守的人巡逻之外,再也没什么动静,朱达让常申和李和各自去忙,他一人走在雪地中,边走边想。

    常申与李和都不太理解朱达为什么面色沉重,反正自家这边能赚到,反正需要的都能送来,那还管对方赚多少作甚,那李家商队又没有亏本。

    朱达发愁的恰恰是李家商队赚得太少,如果总是靠着高价和现银,那么自家太亏,如果靠着人情,那么对方太亏,朱达想要做的是郑家集和河边新村那样的体系,一个能自循环的合理体系。

    不过自己对怀仁县城确实不熟悉,朱达准备明日里群策群力,看看其他人能不能想到自己想不到的。

    在田庄里这么漫无目的地散步,雪花落在身上厚厚一层,朱达也没有发觉,当走到差人和家丁们住处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才将身上的雪抖掉。

    之所以停住脚步,是因为听到了有人在低声诵念,朱达马上听出来是孙伍的声音,此处是田庄内最可靠的地方,所以孙五也被关押在这边。

    “......三圣保佑,福泽众生......”这低声吟诵,让着安静的雪夜更加安静。

    朱达迈步走了进去,他想和这个孙五聊聊,现在田庄里没有人吃闲饭,朱达也不准备白养这孙五太久。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不浪费一个人

    朱达走进这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安静和睦,家丁和年轻差人们正在洗漱收拾,准备休息。他们聊天的时候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朱达在田庄里实行消静,在田庄的力量还没有成长起来,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一定要小心防备到极处,比如说夜间的安静无声,让潜入的外人容易暴露,让夜间的示警和船队更容易听到,也让所有人习惯纪律的约束。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玩到一块去,没做家丁之前,朱达这边的年轻人看差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而此时的年轻差人们又很想和朱达的手下交好,双方都怀着善意和热切,自然能玩到一起。

    朱达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这些年轻差人就是怀仁县的良家子,还没有被衙门彻底腐坏掉,是值得招揽的人才,但想把这些人抓在手中,就不能和对难民那般了。

    看到朱达进来,家丁和差人们都吓了一跳,离得近的迎上来,离得远的则是肃立当场,虽然家丁和差人们内外有别,可这些日子轮换下来,年轻差人们听朱达安排调配,已经习惯把朱达当成他们的上司。

    “你们忙你们的,王井你带我去见孙五。”朱达挥了挥手说道。

    王井笑着答应了,走在前面引路,他脸上的伤早就好了,朱达杀张巡检的原因之一,就是张巡检殴打王井挑衅,有这层因果在,大家都觉得朱达特别看重王井,不然哪有为一个家丁去杀朝廷命官的道理,所以王井在家丁和差人们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等看重朱达和王井进来内院,家丁和差人们才从绷紧的状态中松下来,在刚和朱达接触没几天的时候,差人们对自家这种反应都觉得很奇怪,心说自家怎么会这么敬畏一个这么年轻的外地小子,到现在则是自然而然,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虽说安静肃然,不过气氛非常好,家丁和年轻差人们就好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朱达进院子之后,有家丁和差人朗声问候,院子里这么安静,按说内院的孙五应该听到了,可孙五的诵经声依旧没有停,让刚刚喧闹的院子重新安静了下去。

    “听着他念经,你们晚上是不是很容易睡着?”朱达笑着问道,他现在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王井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挠头笑着回答道:“老爷怎么知道的,这念经开始听着心烦,但听几句就睡着了,兄弟们还在开玩笑,说是以后听不到这念经是不是就睡不着觉。”

    “他在这里没有折腾吧?”朱达问道。

    “回老爷的话,他老实得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关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是念经,有时候还问能不能帮我们干活,大伙都没理会他。”

    朱达点点头,随便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坐下,开口说道:“把他喊过来。”

    “老爷,天下着雪,进屋子里多好。”

    “夜里雪地很亮堂,我挺喜欢的,喊他出来吧。”朱达笑着说道。

    若换了别的家丁,可能还会愣着争辩两句,王井则是笑嘻嘻的照办,打开屋门把人领了过来。朱达将近大半个月没见到孙五了,这些日子不见,孙五倒是比当初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可能这些日子都关在屋中吃饱喝足,又没有劳作,人变白了不说,还胖了些许,配上这少见的沉静而不麻木的神态,看起来倒有几分秦举人的意思。

    状态变好,孙五的态度倒是没有变化,走到朱达面前就恭敬地跪了下去,跪在雪地里可说不上好受,可还是那么跪了下去,朱达知道孙五不是跪他,他跪的是自己,他是在内疚,为自己赎罪。

    “我这里不允许传任何教,佛道我还能让他们活,其他的死路一条,我看你还想为乡亲们做些事,所以当初没有杀你,现在我想问你是什么打算,是要死还是要活?”朱达缓声说道,他很喜欢在雪地里的感觉,旁人觉得奇怪,大同这边哪年没有几场大雪,但在朱达那二十多年的人生记忆中,冬天的雪可是越来越少的。

    孙五本来跪在那里,听到这话后上身也伏低下来,额头碰地,几乎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那里闷声说道:“老爷,小的要活,小的犯了那么大的错,犯了那么大的罪,连累了那么多人命,要是这么干脆死了,怎么对得起天上地下的那么多冤魂。”

    说着说着,孙五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还是继续的沙哑着嗓子说道:“小的从前信的是弥勒和无生老母,非但没有护佑,却带来了祸事,这一定是因为我信的不是正道,小人要去拜真正的佛祖,行佛门正道......”

    听到这里,本来闭目抬头的朱达低下了头,看向孙五,脸上浮现出冷笑,借着屋内灯火和雪地反光,王井看到了朱达脸上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可小人又有何脸面自称信佛,小人今后只想把这条命用在报偿乡亲身上,只要是为乡亲们好的,小人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也愿意。”孙五把话说完。

    朱达脸上的冷笑不见,只是缓缓点头,王井的手也从刀柄上移开。

    可能这些日子一直在诵经,孙五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人手上有几个方子,能治常见的病,也懂些跌打损伤,现在老爷这边养着这么多人,都还能用得上。”

    朱达点头的幅度大了点,语气愈发温和,好像拉家常似的说道:“治病救人是好事,治好一个人,是实实在在的一份功德,你要是想赎罪,就扎扎实实去治病救伤,要是从前那装神弄鬼的营生在弄起来,害了你自己不说,也害了那些听你教唆的人。”

    “请老爷放心。”趴在地上的孙五斩钉截铁地说道。

    朱达没有和孙五说更多的话,他和看守这边的家丁以及差人们说,从明天日出时起,孙五就和难民们一样了,但今夜还是要严加看守,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孙五心有怨气,那说明就不是心甘情愿的赎罪,夜里当然会有人检查孙五的表现。

    王井送朱达出宅院,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送到院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爷,小的大胆说句话,小的这些年也见识过教门的勾当,这些人麻烦的很,稍不注意就会闹出乱子来,这孙五心思太重,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知道药方,懂得跌打的,也不是那么难找。”

    “纪孝东和刘南他们没那么多心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的比他们要多......”朱达没有回应王井的话,反倒是另起了个话头,王井却吓得脸色都变了,朱达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想得多不是坏事,但要想得周全,想得明白,孙五在我们眼皮底下,如果想要折腾,直接杀了就是,但如果他变成我们的人,除了治病救人是个帮手,如果还有教门的人藏着,或者招募新人的时候有教门的人潜入,那么你说谁会第一个发现?”

    “要是孙五不说呢?”

    “只要盯孙五盯得够紧,谁和孙五联系,谁不对劲,很容易就能发现。”

    王井恍然大悟,如果孙五是自己人,那么他就会成为朱达的眼线,如果他成不了自己人,那么他就是诱饵,王井越想越是佩服,自家这位老爷年纪比自己小,也远没有自家经历过的颠沛流离,世间百态,人心险恶,肯定也没有自家经历的多,可怎么就能如此的周到缜密。

    看着朱达在雪中远去的背影,王井呆立了片刻,用手拍了下额头,眉开眼笑,自家的殷勤和上进还是有了回应,老爷已经对自己另看一眼了,肯定会有所关照。

    就这么在田庄里转了一圈,朱达特意去难民居住的棚户那边看了看,这样的大雪如果没有安排布置,棚子、棚舍、甚至房屋都很容易被雪压塌,没有了遮蔽处,住户很容易被冻死,去到难民的住处看过,朱达才放下心来,李和和常申把他的安排执行的很好,难民们也是本乡本土的百姓,对这样的大雪该如何防备也有经验。

    在屋外有煤块搭起的火堆,烧红的炭火会被装在破瓦盆里拿到屋中取暖,所以难民青壮都是分为四队,轮流值守,没半个时辰就会去房顶屋顶上的积雪,这样虽然辛苦些,却总比房倒屋塌冻死人要强。

    该安排的都安排,但朱达还是没得到答案,到底要给李家商队准备什么货物,没有人给朱达启发。

    或许是因为下雪,这一夜格外宁静,朱达睡得很好醒来很早,他的屋子有火炕火墙,当然很温暖,这也算是头领的特权吧,朱达打开屋门之后,下意识的眯了下眼,因为雪地反射光芒很亮,朱达知道,如果出了太阳的话,雪地反射的光芒恐怕会很刺眼,之所以到现在这个程度,因为天还没有放晴,抬头看天果然如此。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着落了

    家丁和差人们都和朱达差不多时候起来,帮庄客们准备早饭的时候,家丁和差人们已经开始领着难民们扫雪了,按照值夜的人说,在深夜的时候雪是停了一会,就这么时断时续地下到天明。

    朱达吃过早饭之后,也拿着工具上街扫雪,看着他都开始劳动,田庄里能动的人都动了起来,就连商队的管事和伙计们也加入扫雪,整个田庄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在扫雪的人群中,朱达也看到了孙五,能看得出,难民们很欢迎他回来,很是有十几个青壮围在身边,王井和两名家丁带着他们那一队。

    “......从前下雪,哪一次不冻死人和牲口,下雪的时候还怕房倒屋塌,雪停了还怕冻死人畜,可这次大伙担心什么,吃饱穿暖又能烤火,晚上又有人盯着,浑身热乎乎的,咱们还担心什么,在没遭灾之前,下雪后谁有心思扫雪,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就算是吃饱了,又哪舍得把这力气用在这扫雪上......”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位中年难民在那里大声说话,这难民朱达还有印象,因为他是带着老娘和妻儿一共五口过来投奔,鞑子入寇这样的大难,这个难民不但能逃出来,还能带着家里的妻儿老小逃出来并且支撑到现在,的确是和其他的难民不太一样,中年难民说的这些话可能有讨好的意思,也可能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毕竟他说的是实情。

    听那难民感慨说话,朱达的主要注意力还放在孙五那边,却看到孙五说了两句话,身边十几个人都露出赞同的表情,还有人在拼命点头,那莫家四兄弟的老二吆喝道:“老哥你说得没差,这日子过得倒是比从前还要好些!”

    朱达还注意到了王井脸上的微笑,虽然没听到孙五说什么,但看到各方都是这等反应,想来孙五遵守了昨夜的承诺。

    田庄里面的男人们都忙得热火朝天,妇人们忙着做饭帮忙,最兴奋的则是孩子们,不管是庄客的还是难民的,他们都是兴高采烈,这么大的雪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新奇体验,可以玩的太多了。孩童们除了堆雪人,打雪仗之外,还发现了一桩更好玩的事情,原本田庄扫雪,无非是堆在空地和沟渠里,可这次全部运到田庄外面,把田庄外那圈并不完整的土墙给补齐了,甚至还能加厚加高,孩子们还以为父母长辈也在玩游戏。

    朱达当然知道这“雪墙”挡不住真正要进来的人,但这圈“雪墙”多少是个防备,给这个田庄多少加一两分把握。

    上午训练完毕之后,本该到来的城内车队还是不见踪影,应该是被积雪拦阻住了,朱达在午饭之后又领着全部的青壮男丁开始清扫田庄通往城内的道路,凭他们这几百号人,想要打通田庄和城内的道路不太可能,但能扫一段是一段,但朱达并没有把扫雪当成主业,下午的训练还是正常进行,上午的时候商队上下在休整忙碌,下午的时候则是来围观训练,这样的队列操练让他们感觉很新鲜。

    下午才训练了不到半个时辰,雪又开始下了,难民们身上御寒的衣服都算完备,家丁和差人们自不必说,运动的时候身体正是热火,也不会因为下雪而停止,每个人都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雪要下个几天,草原上恐怕要闹白灾......”

    朱达训练的时候也很专注,但商队里的这句谈话却让他在意起来,训练暂停休息的时候,朱达本想去问一下,放哨的家丁却来回报,说是城内的车队来了。

    “朱兄弟,为了今天这趟货,城里可是冻了不少人。”一见面常凯就如此说道。

    田庄下雪,城内也在下雪,城内通往田庄的道路被积雪封堵住了,大家知道田庄的物资足够用,缓几天再送也不是不行,可常凯不这么想,他觉得还是万无一失最好,秦举人也这么想,既然这二位觉得车队今天一定要过去,那整个怀仁县就跟着发动了起来,除了车队本身的人手之外,还特意征发了一百五十二人的名壮扫雪开路,就这么一路折腾着,总算在下午到了田庄。

    “......原想着今天扫雪以后就省事了,可看这见鬼天气,怕是再来还得这么折腾......”常凯向朱达抱怨说道。

    “这样来一趟,太耗费民力,下次再有这等情况,不如先安排人骑马到我这边看看,如果确实需要物资再这么干。”朱达笑着回答说道,他当然不会把常凯的抱怨放在心里,自家人说话都很随便。

    他们聊天的时候李幢也在场,听到其中的周折,这位从代州来的商人对朱达在怀仁县的能量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当着李幢的面也没什么可避讳,直接问常凯说道:“我这位兄弟在操持回程的货物,我想不出来咱们怀仁有什么可捎带的,常老哥你见识广,你也一起想想。”

    “咱们怀仁县的特产不就是你在河边新村鼓捣出来的那些,要不就是郑家集那边的草原特产,可这两处都没了,那真是没什么了。”常凯苦笑着回答说道。

    常凯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话碰到了朱达的伤心事,面露歉意地想要解释,朱达摆手示意不必,实话实说又有什么可责怪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牢记不忘就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帮着李家商队操持回程的货物。

    看到朱达没有见怪,常凯这才松了口气,在那里皱眉琢磨了起来。

    “如果真是没有,朱兄弟和这位常爷不必为难,我们再从其他地方调配,家叔曾多次说过,做生意哪有不出力的,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的。”屋中安静了一会,李幢出言开解说道。

    朱达刚要说话,却看到常凯好像想到了什么,常凯看了眼朱达,又看了眼那李幢,在那里犹豫起来。

    这等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让人奇怪了,常凯很少有这等吞吞吐吐的表现,但朱达没有催促,只是在一旁等待。

    “我还真想起些事情来,但这些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得回程问过才行,这位李东家,再在这里等我一天。”常凯犹豫着说道,对此朱达和李幢当然都没什么异议。

    按说今日天已经晚了,路上又不怎么好走,等车队回到城内怕是天已经黑了,以往常凯都会留下过夜,刚才见到常申的时候,常凯还让自家兄弟准备些酒菜晚上吃喝,可现在又要急火火的要走,大家到是看得明白,这十有八九就是要回城确认那桩事了。

    送走了常凯之后,朱达开门见山的就和李幢询问,问的就是这边下雪几天草原上就要闹白灾的话,不用去找那说话的人,李幢自己就能解答,他们作为走南闯北的商队,不仅仅了解家乡的天气变化,还对整个大同,整个山西都有个了解,大同这边下雪和北边草原上有一定的同步规律,如果大同这边下雪,那么在早几天的草原上一定下过更大的雪,谁也说不清其中的缘由,但南来北往的商队都能确认这个“巧合”。

    朱达关心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巧合”,他知道另外一个规律,那就是草原上如果闹起白灾,接下来一定是蒙古部落对大明的侵扰,因为蒙古部落的牛羊都被冻死,他们只能向南抢掠,好让自己熬过这个冬天,只是他们活了,边关的百姓却要遭大难。

    雪才下了两天不到,而且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自己还不用这么急着担心,而且担心的用处也不大,秋冬的蒙古入寇,朝大了说是大明和蒙古的两国交兵,朝小了说也是边镇和敌军的攻防战争,自己只是个小小县城外的田庄,决定不了什么,也影响不了什么。

    但第二天早晨起来,看到雪花仍在飘落,朱达的心情又沉重了一点。

    这次雪倒是下了一夜,这一夜的雪下得不算大,应该不会对车队在道路上行进有多少影响,但这次城内的车队还是到午饭时候才到,除了常凯和轮换的年轻差人之外,居然还有两位三班六房的头面人物,这两位倒都是熟面孔,一位是户房的金管年,另一位则是快班的林班头。

    道路尚有积雪,能走却不好走,除了和朱达关系密切的常凯之外,其他各位老爷未必愿这么辛苦,何况这二位就是如今三班六房的头面人物,虽说还有经承周贵等人,可场面上主事做事的就是这两位为首了。

    金管年不必说,这快班的林班头则是差人们的首领,造班势力略逊,壮班杨守文死后,其他人不敢出头,和秦举人以及朱达没有矛盾,平日里林刚林班头就成了唯一一个代表差人出头的,常凯这边没什么基本盘,大家都认为他是秦举人和朱达的手下。

    尽管看到朱达有些错愕,常凯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嘻嘻的说道:“昨日里交办的事情有着落了,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宗赃物

    昨日的事情就是操办商队回程货物的事,这么快就有回音了,但朱达真想不出跟金管年班头有什么关系,他也很纳闷着三位吏役怎么兴奋成这样。

    进屋之后,常凯拦住了朱达,没让他去喊李幢过来,说是咱们四个人商议完毕之后再说。

    “听说朱爷再为商队操办货物,咱们怀仁县现在破败得很,朱爷也发愁找不出什么来吧?”金管年笑嘻嘻地问道。

    朱达点点头,他知道对方这话只是个引子,并不是在询问什么,对金管年在城内弄的那些手脚,朱达知道的不少,但还到不了撕破脸掀桌子的地步,所以也就由着他,现在对方又这么贴上来为生意上的事操心,实在是古怪。

    “金管年有什么办法吗?”朱达笑着问道,虽然朱达不信任对方,但并不是拒绝对方做事。

    金管年一直盯着朱达,听到这问题之后,又和林班头交换了下眼神,朱达看到了这些小动作,他的好奇心倒是被勾了上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小心,而且这些事还和生意相关。

    “不瞒朱爷说,咱们县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土特产,但能卖的商货却有一些,只是这些商货......,还要有个靠谱的章程才能卖得出去。”金管年说话顿了下,这才说完。

    “这边就咱们四个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如果不方便说,那也就不必说了。”朱达直截了当的说道,他觉得对方卖关子卖得毫无必要。

    看到朱达脸色沉下来,金管年连忙干笑着解释了两句:“不是信不过,只是实在不方便说......”

    “金二你这人就是麻烦,都是自家人,说话还吞吞吐吐的,朱爷,咱们衙门这两三年存了不少不能见光的货物,拿不出来,也换不成钱,就那么在县库存着,朱爷您也知道,没什么商队来咱县城,去郑家集合王家屯又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现在就更不必说了,以前都是零零碎碎的卖,这次难得来个放心的,又不是咱们大同本地的,所以昨天老常把消息带回去,大家合计了一下,觉得是个出路,今天就推着我们两个来找朱爷您了。”那林班头林刚凑过来把话说得很明白。

    那林刚大大咧咧的说完,朱达稍一琢磨就听懂了,忍不住嗤笑说道:“赃物不就赃物,销赃就说销赃,何苦说得这么弯弯绕。”

    被朱达点破,金管年脸上有几分尴尬,林刚只在那里嘿嘿笑,常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朱达也知道,金管年那尴尬恐怕也是挤出来的表情。

    官府衙门里积攒了大量见不得光的赃物,合法的地方存着大量非法的东西,说出来很是矛盾古怪,实际上却是寻常,如果说是正常办案抄没的赃物,那可以发卖或者退换原主,早就光明正大的出手了,那么现在这些不能出手的赃物,恐怕就是衙门自己黑吃黑下来的,或者就是衙门中人自己烧杀抢掠而来的。

    当年跟着袁标袁师傅学武历练的时候,朱达就从很多方面听过衙门中人的勾当,比如说快班办案的时候顺手牵羊,抄没罪犯家产的时候克扣不报,至于壮班做得更加过分,从某种意义上说,壮班是县内最强的武力,只不过怀仁县内有郑家集郑家这样的特例,所以才显不出壮班来,作为县内最强的武力,他们有守备城池,协助征税,镇压民乱,押送要犯等等职责,但实际上,他们在守备城池的时候敲诈过往客商,在协助征税的时候大肆克扣,在镇压民乱的时候趁机抢掠,在押送要犯的时候沿路打劫,在怀仁县和周边卫所,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不少,?有的能知道来龙去脉,大家能判断出是何方势力下的手,有的则是没头没脑,不知道什么人什么势力做的,这还是大家知道动静的,还有多少无声无息的案子,大家不知道,但已经发生了,虽说案子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做的,但真正的明眼人都能猜到这是差役们的勾当,之所以没人理会,是因为他们不对本地人下手,但就是很会选择目标,真正有名号,有跟脚的商队他们是不敢碰的,身为官府中人,当然明白什么会办成大案,什么会办成无头案。

    “......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你莫以为只有怀仁县全是坏种,边镇里的府县和卫所处处都在做这种勾当,只不过有的做的少,有的做的多,怀仁县的衙门被郑家挤得难受,常吏的银子难赚,就只能用江湖草莽的手段......”朱达还记得自己当时听袁标讲这件事的时候是如何的目瞪口呆,是如何的不能置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荒唐的事,虽说心里已经有了建设,可咋一听到还是很不舒服。

    金、林二人一直在盯着朱达的表情,看到他不加掩饰的反应,心里已有了判断,金管年和林班头又交换了下眼神,金管年干咳了一声说道:“好叫朱老爷知道,这些货物的大宗另有来路,咱们怀仁县原来有几个贼窝子,都是贼兵和土匪聚起来的,当时闹得很厉害,很是有些大户和村子遭殃,过往商队也有不少吃了大亏,咱们怀仁县和卫所凑出人马来去剿灭,剿了贼寇之后,剿货大家一点都没给上面留,都这么自觉存了起来,还有几家替这些贼人办事的窝主,他们自以为隐藏的好,却瞒不过咱们这些老公门,可从官面上找不到他们的把柄,所以兄弟们就替天行道,把他们的家抄了......”

    本来金管年准备长篇大论的,说到这来却被朱达烦躁的打断,朱达毫不客气的说道:“扯这些又有什么用,贼赃就是贼赃。”

    金管年也是手很心黑的人物,从来没什么良心的,可毕竟是一名文吏,还讲究本就没有的脸面,被朱达这么一呛,加上心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林班头倒是顶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朱爷,要是朱爷为难,我们就不做了,刚才那些话,朱爷您就当没听到过,衙门里清苦,大家活着也不容易。”

    朱达没有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常凯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金管年和林班头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有怨愤,有失望,不过他们很快就压了下去,在朱达面前,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但他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做,为什么不做!”朱达回答说道,他突然高声,把其他三人惊到,金、林二人下意识的以为被拒绝,随即才反应过来。

    贼赃是不干净的,贼赃是带血的,做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污生意,朱达心里很抵触,但他马上又想到,自己也说不上干净,现在的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讲良心。

    从开始杀人到现在,自己手上有多少血,自己的经营财货中有多少血,自己的经营财货是不是干净的,已经占下的方家和杨家财产是不是取之有道,自己是不是那么纯洁无瑕,玉洁冰清......

    朱达没有想太多,他止住了自家的想法,经历过这么多,见了那么多生死血色,朱达不会有太多的纠结,也没有那么纤细的心思,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了这个目标,一切都是次要的。

    只是想清楚归想清楚,还是难免心情激荡,所以才会有些许的失态。

    听到朱达的回答之后,金管年和林班头都是松了口气,朱达略有些过火的反应,他们也觉得正常,年轻人总要慢慢成长,在刚开始脏手的时候难免不适应,自家年轻时候还不是一样。

    做出承诺后,朱达没有立刻说话,屋中就这么安静了会儿,让金、林二人有些忐忑,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有多少货?价钱怎么算?”朱达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问出,金管年和林班头彻底放松下来,金管年身体前倾,笑着说道:“河南产的曲绸三百六十匹,南边的棉布六百匹,牛皮靴子二百四十双,木碗木盆七百多套,药材两千五百包,羊皮二百七十张,牛皮一百六十张,狐皮、狼皮、猞猁皮共三百张,马尾一百六十套,牛角......”

    金管年一项项报了出来,这户房出身的人心里都有一本帐,一项项记得清清楚楚。朱达开始的时候听得很仔细,越听到后来就越是惊愕,一匹曲绸三两银子,一匹棉布六百文,牛皮靴子一双也得四百文,这都是在大同的价钱,要是出了边塞,去到草原上,价钱一下子就会翻个四倍五倍,而这木碗木盆在大明最多不过几文十几文的价钱,到了草原上,则是翻个几倍十几倍都不止,药材也是差不多,在大明不值什么钱的,但到了草原上确是救死救伤的要紧营生,无论人畜都很需要,价钱是几倍十几倍的翻。

    至于这羊皮牛皮还有各色兽皮,以及马尾牛角等等,则是蒙古草原上的特产,在那边不值什么钱,但在大明,尤其是大明腹地,则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涨幅。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两成

    如果都能按照市价卖出去的话,这些货物的总价恐怕得有近万两白银,朱达目瞪口呆的并不是这些货物的高额价值和买卖后会带来的巨大利润,而是怀仁县到底做了多少案子,才收罗来这么多货物,想想就让人震骇。

    “......至于价钱,市价的五成如何?”金管年开出了价钱。

    听到这个价钱,已经镇定下来的朱达冷笑一声,开口说道:“要是这样,那就不必谈了,你们自己卖就好。”

    金管年也不生气,态度放的更加恭敬了些,笑嘻嘻的接话说道:“朱老爷,这些货物也是兄弟们拼死拼活弄过来的,还有兄弟折在了里面,这卖命的银子,抚恤的银子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再说了,鞑子闹过那次之后,南来北往的商队少了很多,南边的货物和鞑子的特产价钱都高起来了,我们要五成的价钱,五成之外那不都是朱老爷您赚的,还有朱老爷是做生意的好手,上次一成本钱赚了二十成的利,这次照做不就得了,何苦跟我们争这几个小钱。”

    他们在这里讨价还价的时候,那林刚林班头却经常回头看常凯,虽然是笑嘻嘻的表情,却让常凯很不耐烦,常凯当然明白林刚不停回头是什么用意,无非是担心自己给朱达使眼色,想到这个,朱达心里就在冷笑,心说这小爷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还用我给什么暗示吗。

    “没本钱的生意别说什么本钱,卖命抚恤的银子那是你们自家的事,与我何干,这批货物零卖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整批出手得五千两出头的银子,你们找到我无非是想快些出手见到现银,可这样大宗的货物,是没办法投机取巧卖高价的,就算是按照做买卖的常例,买家给个八折就算不错了,再说了,我都知道这些货不干净,你们以为其他人就猜不出来,难得他们就不会压价,这来来去去的,还要给你们市价的五成,我还能剩下多少,市价的五成万万不行!”抛去道德上的束缚之后,朱达的讲价毫不含糊。

    金管年还是笑嘻嘻的,做生意总有几个来回,他手指掐了掐,好像在算账,又转头看了林刚林班头一眼,他看过去的时候,林班头却转过了头,大伙都明白,谈到这个当口,林刚已经不愿意担这个责了,而且也插不进话去,毕竟谈的都是几百千把两银子上下的额度,谈高了还好,谈低了可要落埋怨。

    “我们都是在衙门里忙公务的,不太懂买卖上的勾当,不如朱老爷开个价钱,让我们合计合计。”金管年笑着问道。

    朱达沉吟片刻,盯着金管年沉声说道:“两成,货物卖出去价钱的两成!”

    听到这个价钱,从来这边就笑嘻嘻的金管年立刻变了脸色,坐在他身旁的林班头先是错愕,随即满脸怒色,怒气冲冲的瞪向朱达,随即又低下头来。

    若是平常对答,谁敢说出这样不讲理的价钱,只怕没等金管年开口,林刚林班头就会先跳起来发怒,抽刀威胁都是轻的,可想想半夜被放火灭门的方家和杨家,想想当街被砍杀的张巡检,天大的怒气也得忍下去。

    金管年看向林班头,林班头林刚只是低着脑袋,被盯得久了,甚至还向着侧边转了转身子。

    看到同伴指望不上,连个打气帮腔的人都没有,金管年五官扭曲的调整了半天,才换成了一副苦笑,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朱达,屋里其实没那么暖和,可金管年额头上瞬时间全是汗水,干巴巴地对朱达说道:“朱老爷,你做生意在县内县外都有好大的名声,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生意要是做不成,朱老爷你不会为难在下吧?”

    朱达冷笑了声说道:“这些货物想必都是沾着血的,你们也有资格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过你们也不用拿话套我,我不会强买强卖。”

    这“不会强买强卖”让金、林二人松了口气,金管年干笑这站起身来,顺手扯了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林班头,然后说道:“既然朱老爷这么宽宏大量,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这生意做不成,小的们也有难处,还请朱老爷体量。”

    两个人诚惶诚恐的起身,作揖告辞后转身就走,才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说道:“除了我你们还能卖给谁去?”

    只听到朱达说话,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两个人都是大颤了下,止不住颤抖起来,那林班头甚至不管不顾对常凯吆喝道:“老常,这些年我可一直没亏待你......”

    “这批赃物在你们手里存了有段日子了吧?闹灾前后来来往往的商队也不少,王家屯那边始终很热闹,那时候你们怎么不出手,我在县城里低价收购商货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手?还不是担心风险,担心惹出事来,担心别人不和你们公平买卖,担心别人盯上这块肥肉,现在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我这里没风险,我这里算是放心,我这里能把这些货卖出去。”朱达问出一串问题。

    这一连串问题问出结论说出,金管年和林班头停下了脚步,脸上的愤愤不平和害怕变成了惶恐,被人说破心思之后,脸上就会有这样的神情。

    屋中气氛有几分尴尬,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常凯嘿嘿笑出声来,三个人都看过去,常凯笑着说道:“二爷,林头,你们别怪老常不向着衙门说话,我从前虽说不知道这批货,可却知道各位爷发愁怎么出手,这个不放心,那个靠不住,放在库里又怕被大伙偷,你们说现在咱们怀仁县内,连边上的左卫也算上,还有有比朱老爷更靠谱的人吗?话又说回来,这东西放着它就不是钱,卖出去才是银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金、林二人心中暗骂,心说常凯你早就不是自己人了,你和这小子是自家人还差不多,可他们两个也承认,常凯这番话说的有道理,而且也给大伙一个台阶下。

    这个时候朱达却笑了,他笑着悠然说道:“有我在怀仁县,这么大一笔赃货,你们还想不让我经手?”

    话音未落,金管年和林班头的脸色就白了,心说这还是要强买强卖,可下一刻两个人眼睛瞪大,面色变幻,脸上的表情从心虚惊慌变成了无奈,两人开始苦笑,摇着头又是坐了回去。

    “朱老爷,倒是我们钻牛角尖了,人扎在钱眼里,却忘了这通行的规矩。”金管年苦笑着说道,态度又比刚才谦卑了许多。

    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实力越大的人分润的就越多,当实力到了一定的程度,所在地面上明处的生意和见不得光的买卖都要有你一份,不然的话,生意买卖的各方就要担心风险,这风险或者因为你的不理不睬,或者是因为你。

    县里收取赋税,如果不和士绅豪强们打好交道,不光收不上粮食来,收税的人会被打,官吏们还会被上方整治,私盐过境,窝赃销赃的时候,如果没有士绅和豪强们的参与和庇护,随时会被黑吃黑,随时会被差役民壮围捕捉拿,不要说钱赚不到,命都没了。

    这不是现在的规矩,这是自大明太祖朱元璋立开国到现在一百多年的规矩,这是自始皇帝统一天下到现在两千余年的规矩,皇权不下县,县里的一切都是士绅和豪强们决定,那么现如今怀仁县最大的士绅和豪强是谁?就是秦举人和朱达。

    怀仁县内功名最高最有前途的士绅是谁?是秦川秦举人,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举人,这在整个大明都会被认为是前途光明,大有可为的年轻人,怀仁县最强的武力是谁?是刚刚十六岁的朱达,全县都慑服于他的赫赫凶名之下,灭门杀人的惨案震慑着每一个人,他手下有二十几名敢打敢杀的年轻汉子,整个怀仁县都纠集不出这么一股力量来,更让人无力的是,这位士绅和这位豪强不是对立的,而是互为里外的一体,互为支撑,两个人都因为对方而更加强大,还有利益之外的亲密关系,是经历过生死患难的关系,这样的紧密,想要在他们之间钻空子都不可能,而且他们还用收拢无主荒地这件事,将全县牢牢地绑在一起。

    县里有这样的奢遮人物,不想着让对方做主,居然还想讨价还价,这真真是失心疯了,吏役们是最讲究常例规矩的,今日里却脑子发昏,做出了这等不规矩的事,怎么不会苦笑无奈。

    既然把这件事情想清楚了,也就没那么多纠结和算计,除了认命,没什么别的选择。

    “......不要贪心不足,这些货放在你们自己手上,能不能卖出两成的价钱,要卖多久才能出清?不要算它本来值多少钱,而要算你们能换到多少银子......”朱达又说了两句。

    任谁听到这些话都会不舒服,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朱达之所以要挑明了说,就是不让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纠结。事情既然商定,金管年和林班头也没有耽搁,二人告辞离开,这么大一笔财货,他们二位也做不了全部的主,还得回城合计,临走的时候他们没有喊常凯一起,亲兄弟明算账,他们已经不想让常凯这个“外人”再掺和到生意里面,现在表面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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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