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神秘来客
情感找到了寄托,王学礼神清气爽,起早去食为天取了昨晚停放在那里的车,回到报社食堂吃了早餐。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钟刚过,就又给那桂芸发了条微信:“芸格格早安!昨晚辛苦了,休息得可好?”
过了足有十分钟,那桂芸的回话才过来:“对不起,昨晚手机没电了。今天上午接待外国友人,不多说了。”
昨晚两人“桃李亭”里的交谈热情似火直达心底,刚刚找到点初恋感觉的王学礼被那桂芸例行公事似的冷淡回话搞得有点情绪低落,又回忆了一下两人分手时的场景,是互相拥抱着彼此贴了贴脸颊,王学礼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凉凉的,倒是那桂芸的脸颊滚烫火热。王学礼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搞错,分别时两人的状态应该都是难舍难离的,当时他甚至有些懊悔不应该送那桂芸回家而应该直接去自己的家。只一夜工夫,两人已经升温的感情热度好像又开始回落。
一上午无事,王学礼把报纸各个版面的稿件都浏览了一遍,又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本旧杂志,实在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就上网搜索清宫戏,想借机恶补一下历史知识。尽管那桂芸说电视剧中演的那些都是野史,但野史毕竟也是史,也可作为两人在一起的谈资啊。
正看在兴头上,手机响了,看来电号码,不是通讯录里保存的。接听,是位女士,让王学礼猜她是谁。
王学礼说:“我耳力本来就不好,年纪大更是耳聋眼花,您就别考验我了。”
对方“咯咯咯”笑起来:“看来真是结识新朋友忘掉老朋友啦,不难为你了,我姓徐,徐美玲,这回想起来没有?”
“哎呀!原来是徐大美女啊,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出来了?”王学礼故作惊讶道。
“王哥你说对了,还真是一阵香风把我吹来了。中午你别安排事情了呗,请你吃顿饭,叙叙旧,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徐美玲说。
王学礼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经11点了,就问:“啥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啊,吃饭就免了吧!”
“别呀,我都定好地方了,欧罗巴西餐厅一楼临窗的位置,你来就行了。”徐美玲说。
王学礼推辞不掉,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又想起与大美女祁丽娜那次共吃西餐的尴尬经历,心里更是疙疙瘩瘩的。
欧罗巴西餐厅临街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珠光宝气的富婆,一个是面如满月的包子脸儿徐美玲,一个是形若瓜子的锥子脸儿李雨田。两人都是离婚再嫁,徐美玲的丈夫是青山一家民营轧钢厂的老板,李雨田的丈夫是省城的房地产开发商,都属于鳏夫再娶,相同的命运使两个人彼此认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房地产开发商最近跟几个朋友去迪拜消遣了,留下李雨田一个人独守一幢大别墅,独自消受孤独寂寞的时光,这时候,自然就想起了家乡青山,想起了昔日的朋友,于是就联系上了微信好友徐美玲,驾着奔驰来了。
两人聊起当年充当王学礼和钟山酒友舞伴的经历,回忆起为各自心爱的男人放弃自尊失去自我不顾一切甚至舍生忘死做出的一件又一件傻事,共同发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徐美玲说:“雨田,你如果再耐心坚持几年,王学礼的老婆不在了,就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据我所知,他到现在还单着呢。”
李雨田闻听此言,立即提振起情绪来,不顾餐桌上摆放的“无烟餐厅”的提示标牌,偷偷点燃一支“金陵十三钗”细烟抽起来,沉吟半晌,说:“美玲,你打个电话,想办法把他约出来呗。”
徐美玲说:“怎么,你还想再续前缘啊?”
李雨田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家那个老东西外面有人,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经济上的问题、和官员扯不清的关系问题就更不用说了,我不怕他对我不肯放手,我也绝不会净身出户空手离开。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心里也没有放下过他,可是,他当年心那么狠,连一点儿希望都不给我。我甚至以死相逼都没有软化他那颗铁石一们的心肠,他哪怕是撒个谎骗一骗我呢,我也会一直等着他。”
徐美玲被李雨田的一番肺腑之言所感动,却不知道该怎样劝她帮她,只能顺从她的意愿给她心爱的男人打个电话将他约出来。
王学礼磨磨蹭蹭地终于出现在欧罗巴西餐厅一楼,见窗前坐着的俩富婆,更加后悔方才的犹豫不决,可是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徐美玲笑道:“王哥,不认识我们了吗?你来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还有点儿急事儿要办,就不奉陪了。”说罢,拎起LV手提包就走了。
王学礼愣在原地,李雨田说:“怎么的王大记者,几年不见,不认识老朋友了?”
王学礼嗫嚅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边说,边不情愿地坐在李雨田的对面。
李雨田说:“听说嫂子没了,我如果再耐心苦等几年,就不用为你寻死觅活的啦。哥,现在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今天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一直等到现在,你会娶我吗?”
王学礼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我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李雨田情绪有些小激动,说:“知道你今天这个样子,我都后悔死了,不该急着把自己嫁了。那个老死鬼,年龄已经这么老了,心却一点儿也不老,虽然娶了我,我知道他外面还有女人。我现在钱倒是不缺了,可是活得一点儿也不幸福。”说着说着,竟嘤嘤嘤哭泣起来。
王学礼赶紧递给她纸巾擦眼泪,李雨田却顺势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嘴唇和脸颊上,王学礼想抽手又不忍,紧张地环顾四周,这一看不要紧,正与带着一群外国友人走进餐厅的那桂芸四目相对。
第七十二章 不留情面
王学礼站起身来,欲迎上前去跟那桂芸解释,看到她身旁的外国友人又觉得不妥,只得丢下李雨田,一个人懊恼地离开欧罗巴餐厅。低着头悻悻地一路步行回报社,心知走到报社时午餐时间也一定过了,此时他也丝毫不觉得饥饿,只是感到有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这时手机响起,一看,是省城的号码,猜想是李雨田打来的,也不接听。又响,干脆按了拒绝接听键。过了不一会儿,短信过来了:“王学礼,你不要把自己装扮得跟圣人似的,还道德模范见义勇为英雄。好像只有我是个纠缠不休寡廉鲜耻的东西。如果你当初不招惹我,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恨你!!”
这时候,路边的音像店正播放着歌曲:“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王学礼苦笑一下,心说:女人,近之不逊远则怨,求之不得却之不去,真是奇怪的动物。
回到报社,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点半钟,猜想那桂芸陪客人吃饭也差不多结束了,王学礼惙惙不安地给“芸格格”发了条微信:“芸格格,晚上给我点时间请你出去坐一坐可以吗?容我把今天的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半天,无任何回应。又惙惙地拨打“那教授”的电话号码,《梨花颂》的彩铃声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再打,竟然立即就变成忙音,心知是对方按了拒绝接听键。又给“芸格格”发微信:“桂芸,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置气好不好?有什么误会,解释开了不就好了吗?你这样,我刚刚放轻松愉快的心情又变得紧张沉重起来。”那桂芸依旧不回话。
王学礼此时心情苦闷极了,关了电脑,来到记协钟山的办公室,把今天中午中了徐美玲的圈套与李雨田见面,结果撞上那桂芸的事跟钟山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说完,还不忘提醒钟山:“老七,你也要提防着点儿徐美玲那个女人,跟以前也完全不一样了,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一点儿也不像过去那么朴实那么可爱了。小心她哪天在你和月月之间使坏。”
钟山说:“说到底都是我们年轻时荒唐贪玩儿,某种程度上误了这两个女人一生,我们当初拿人家寻开心,还不许人家反过来对我们纠缠不休啊!以后注意就是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桂芸那里,应该可以解释通的,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嘛,跟她没有关系。”
听了钟山的劝说,王学礼心情开朗了许多。下午参加了市里的一个会议,坐在电脑前写完新闻稿传给主任时,已经五点多钟了。想了想,下楼取了车,直奔师范学院,在大门口停好车,等待那桂芸的出现,也不能确定她此时有没有下班。
快到六点的时候,他看到那桂芸背着那只单肩粗布包匆匆走出学校大门,忙打开车门迎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就往车的方向走。那桂芸慌张地看了看左右,挣脱不掉他抓紧自己的强有力的手,只得顺从地跟着上了车。
王学礼把车开到青年公园旁边那家茶餐厅门前停好,又拉着那桂芸进到餐厅。“如意厅”已经有了别的客人,他们只得进到旁边的“吉祥厅”。王学礼胡乱地点了几道菜,就把服务员打发出去,拉起那桂芸的手说:“小那,你听我说,你今天看到的情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桂芸冷冷地说:“我想哪样了?”
王学礼又粗枝大叶地把与李雨田当年的感情瓜葛复述了一遍,接着把今天接听徐美玲电话去欧罗巴西餐厅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
万没想到那桂芸听罢,却冷冷地说:“王先生,您还真是高抬我了,我那桂芸白读了二十来年的书,真是孤陋寡闻,我的想像力也远没有您创造的现实生活丰富多彩。我成天恨渣男怨渣男骂渣男,原来我这么多年等来的,正是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渣男。你不用跟我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不想让这些事情污了自己的耳朵。我们谁也不要耽误谁,各奔前程吧!”
王学礼一腔真诚换来了那桂芸一通不留情面劈头盖脸的抢白,气得手脚发抖张口结舌。那桂芸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第七十三章 倾诉衷肠(一)
心爱的女人甩袖子丢下他走了,王学礼呆呆地坐在原地,心里感到既窝囊又难受,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的家,他非疯掉不可。此时,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好哥们儿钟山。
电话拨打过去,钟山半天才接,说邱月月学校今晚有欢迎外宾的演出活动,他此时正在厨房给女儿做晚饭。王学礼说别做了,带小侄女儿来茶餐厅吧。钟山说毓儿还要早睡早起上学,不能在外面呆太久。王学礼说钟山你五哥现在都要憋闷死了,你再不来说不定明天就见不到五哥了。钟山说好吧,我把孩子送到她爷爷奶奶家,然后就赶去,你可千万要挺住别想不开啊!
钟山把女儿送到爷爷家,奶奶邹静之包的素三鲜馅水饺刚刚出锅,老两口还没有吃晚饭。见小孙女来了,老两口喜出望外,说正愁饺子吃不完呢,帮忙的就来了。钟山说有点急事要出去,孩子放在这儿给二老添麻烦了,明早他会开车过来接。邹静之说钟山你放心地去吧,孩子交给我们完全没有问题。
钟山推开“吉祥厅”的门时,王学礼一个人三瓶啤酒已经下去了,第四瓶也已打开。
钟山说:“五哥,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会儿,一个人喝上闷酒了?”
王学礼说:“你五哥我现在就剩下美酒这一个好朋友了。我听信了你的好主意,把李雨田的事儿都跟伟大的那教授摊牌了,其实以前我都跟她说过这件事,她当时并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情绪,也可能她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没听清我说的话。结果今天再提起这事儿,你猜换来了啥?换来了人渣的雅号。咱哥们儿这辈子最痛恨人渣,结果自己倒被称作人渣,还是被自己苦苦追求深深爱恋的女人,你说我窝囊不窝囊,伤心不伤心?”
钟山劝慰道:“谁说我五哥是人渣,都评上了全市的道德模范和见义勇为英雄,在全省宣讲的好记者,人渣能获得如此殊荣吗?你先别激动,我觉得这里面一定还有误会,还有没说开的事儿。”
“还有啥事儿,金小满,十一期间跑我家求我帮着从局子里捞大金链子,你说倒霉不?恰巧被那桂芸撞上了,不过当时就解释清楚了呀。昨天给我家老爷子过八十一岁大寿,大家还都欢天喜地的。这次李雨田的事,明明就是个圈套,我都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结果人家还是不能原谅,拂袖而去。”王学礼边说边给钟山的杯里满上啤酒,两人撞了杯,一同干了。
王学礼又说:“说实话老七,这次,对于这个那桂芸,我真是动心了,也真是用心了,我这辈子也经历过几个女人,却从来也没有体会到初恋的感觉,跟那桂芸相处这阵子,我似乎找到了这样的感觉。可谁知道,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叫她这么一整,此时我真是更加怀念我那可亲可敬的庄姐姐了。她就从来也没在我面前使过小性子,确实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宠着我。老七你能想像得到吗?我跟李雨田的事,她老早就知道了,却不动声色,不吵不闹,像没有这件事一样,一直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最后还是王硕戳穿了这个秘密,你说她有多可怕?”
“五哥我看你是真喝多了,一会儿说怀念五嫂,说五嫂宠着你,一会儿又说她可怕,哪里是可怕,那叫包容,是大女人的生活智慧。”钟山说。
王学礼说:“老七,我就羡慕你跟邱月月两个,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人看的都是表面的光鲜,日子是靠自己一天天过的。我这辈子也有对不起的女人,大学同学方静,因为我跟她提出分手而在感情问题上放任自流,上个月我回学校参加毕业三十年聚会,听说她受到‘一指没’贪腐案的牵连,正等待组织处理。再说林美惠,她出轨在先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不假,可是在与她结婚之前我不也移情别恋伤害过她吗?还有就是徐美玲,我确实没有接受她的追求,可是酒后也曾有过越轨的行为。这些年跟月月在一起生活,我发现她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所以一些话不敢跟她直说,我怕她知道了会无法接受。”钟山喝了几杯酒,话也多起来。
“你小子,自己的做的事不敢跟老婆坦白交待,却让五哥去投石问路,这回好,五哥栽了吧。”王学礼郁闷地说。
“谁叫你点子那么准,一个金小满,一个李雨田,都让那桂芸给碰见了,即使是事先约好的也没有这么准时准点儿啊!我看你明天去摸彩票得了。”钟山和王学礼开着玩笑,又说,“你也别借酒浇愁了,酒大伤身啊。这样吧,我回家后让月月从侧面打听打听,看看你到底这回又碰到了这位那教授哪根敏感的神经。”
第七十四章 倾诉衷肠(二)
两个大男人坐在茶餐厅的包间里互相倾诉衷肠,那桂芸与邱月月参加完演出活动后,也坐在师范学院门外的小茶馆里一边喝着普洱茶吃着干果一边说着闺蜜间的体己话。
今晚,那桂芸原本准备先回家给母亲做晚饭,然后回学院陪外国学者观看音乐会。被王学礼“劫持”到茶餐厅,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想着在家里焦急等待的母亲,那桂芸心里同样焦急万分。王学礼与李雨田的婚外情,他国庆假期那天晚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当时也听得明明白白。婚外情,俗称“找小三儿”,原本在那桂芸的价值体系中是难以接受的,可是这件事情发生在王学礼身上,他又能主动坦白,而且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扰乱师兄家庭的第三者?她原谅了他的过失。今天中午,见王学礼刚有新欢却又与旧爱藕断丝连,她当时心里确实非常生气,可是听他晚上一番解释,也就释然了。所以,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不是她拒绝王学礼的主要原因,根本原因还是她母亲的态度。
昨晚哭到半夜后,那桂芸已经想明白了,母亲对她的婚事百般挑剔,其实潜意识中就是不想让她嫁人。父亲去世后,便把母亲的魂魄也一同带走了,她变得像孩子一样敏感多疑无理取闹。儿子不在身边,母亲唯一依赖的就是这个女儿,女儿有了意中人,母亲不就成可怜的“孤儿”了吗?所以昨晚那桂芸就已经暗下决心,只要母亲还活着,她就不再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反正已经耽搁了,就先这么耽搁下去吧,好在她可以做自己热爱的学问,精神有所寄托,也并不感到十分孤独寂寞。作出了这样的决断,正不知该如何向王学礼宣布自己的决定,今天上午就撞见了在她当时看来极其不堪入目的一幕。她想,无须再跟他说别的什么理由了,现成的台阶摆在这里,两人正好就此拜拜。所以,她违心地骂了他一句“渣男”,扬长而去。
邱月月听了那桂芸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表现出十分惊诧。沉默半天,说:“芸芸,以前我听过一句话,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又有一句话叫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不是我们心目中的好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坏呢?不是有一位名人也有过婚外情,还留下个私生女,也说过这样的话,说自己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样说来,王学礼做的这些也许并不为过,也只是天下男人都会有的过失。”
那桂芸说:“我是可以原谅他曾有的过错的,更何况我也有过类似的过失。我母亲这边才是个巨大的阻力,父亲不在了,我生命中的亲人还有谁呢?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我才认识到,谁都有可能背叛和抛弃你,可是父母双亲永远不会。我今天故意跟他说出那番狠话,骂他是渣男,是希望他对我失望,彻底忘掉我,开始新的恋情。”
“可是芸芸,父母之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啊!你为了这个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生,而不能活两辈子,你不觉得你这样的选择,是一种不完整的人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吗?”邱月月语重心长地说。
那桂芸说:“这道理,你作为一个过来人懂,我母亲也应该懂的啊,可她为什么对我交的男朋友百般挑剔呢?还没等见一面就投了反对票。经她这么一说,我的满腔热忱全被打压下去,也觉得这个男朋友处得没什么意思了。”
邱月月说:“芸芸,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觉得阿姨这就叫自私,把你当成了拐棍,用得顺手了就不愿意扔掉。她并不只有你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另一根拐棍也拄上一拄呢?或者,你照顾了她的饮食起居,她也该建立起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应该在精神上无休无止地缠磨你呀!怎不知,你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姑娘,活得其实也是挺苦的。”
那桂芸被邱月月的一番话说得失声痛哭起来。“月月你不要说了,我就是这个命,父亲不在了,母亲不体恤我,自己遇到的又都是渣男。”
“可不要这么说,要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命运最终还是抓在自己的手中。而且,我觉得你因为自己的原因想摆脱王学礼,就称人家是渣男,这对他可不太公平。”邱月月说。
“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他解释吧。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我妈会不睡觉一直等着我。”那桂芸边用纸巾擦眼泪边说,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邱月月喊服务员买了单,两人走出茶馆。
邱月月打车到自家小区的门口时,钟山也正从另一辆出租车里下来。
第七十五章 又闻来电
王学礼回到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钟。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情绪平静了许多,擦干身体钻进被窝,第一个习惯动作就是翻看手机上的信息。见有“芸格格”的微信来,心里一阵激动,点开,竟然是4000元微信转账,显然是要退还庄家和王家两位老太太的红包,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就是分手的意思。王学礼不点接收,一天后这笔钱自然又会回到那桂芸的账户中,转账无效。王学礼刚刚平静的心绪又泛起波澜,伤心地关掉手机,关闭床头灯,蒙头倒下,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往事又像走马灯似地在头脑中浮现。
好像刚刚迷糊着,就见庄月梅回来了,穿着跳广场舞的那件绿袄,坐在他的床边,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在嘤嘤地哭。
王学礼问:“老婆你哭什么?我都已经跟李雨田分手了,你不用担心王硕没有爸爸了。”
庄月梅还是哭。
王学礼又说:“爸妈也挺好,我一直替你照顾着,你不用惦记。不信,我这就给他们打个电话,你听听他们怎么说。”
刚说到这里,自己的电话却响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风干了忧伤……”王学礼想接电话,手机却怎么也抓不到手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竟然真的是有电话打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来电号码,是岳父家里的座机电话,立即紧张起来,接听,岳父在电话里语调低沉地说:“学礼,你妈怕是不行了。”
王学礼一下子彻底惊醒过来,说:“爸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儿,要叫救护车吗?”
岳父说:“我看,叫也够呛。”
王学礼说:“您在家等着别动,我这就叫救护车,然后马上过去。”
打通120叫了救护车,王学礼慌乱地套上衣裤下楼,天还没有亮,空气中弥漫着深秋清晨的寒冷。王学礼一路小跑出了小区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狂奔驶向南山小区。
出租车到达岳父家楼下时,救护人员已经从楼上下来了,问老人的情况,对方摇了摇头,说:“急性心梗,人已经故去了,没有抢救意义。你赶紧通知殡仪馆的车过来拉人,准备后事吧。”
王学礼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进到屋里,见岳母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安睡,岳父站立在床前的地中央,神情哀伤。
见王学礼进屋,岳父平静地说:“你妈走了,好在没遭啥大罪。昨晚她说想吃红豆稀饭,小张就给做了。吃过饭后,你妈就说胃不舒服,还怪小张的红豆做得有点硬。小张尝了一口,说哪里硬了,我吃着挺软乎的,两人为此还闹得有点不愉快。今天早晨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妈睡得一点动静也没有,感觉不对劲儿,一摸,没有气息了,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王学礼难过地哭了:“妈,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呀!我方才还梦见了月梅,告诉她说你们都挺好的,让她别惦记,我这不是跟她撒谎么!”
岳父说:“学礼呀,别哭了,人活百岁,终有一死。月梅走了后,你妈就没有一天不念叨她,你妈这一走,也算是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跟女儿团聚去了。”
王学礼擦了把眼泪,说:“得先给妈找身衣服换上,然后打电话通知殡仪馆的车来接。”
上一次大手术身体稍微恢复之后,庄老太太就背着女婿学礼,不顾庄严的强烈反对,逼着老伴儿用轮椅推着她去了趟商场,从里到外买了一身中式新衣服,说留着一旦“有那一天儿”好穿,免得到时候抓瞎。如今,这套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庄严从柜子里找出叠得整整齐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新衣,想到一生都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的亡妻,不免垂泪。
王学礼帮助岳父给岳母穿戴整齐后,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又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说,“这个时间是加拿大的下午,我这就给月杨打个电话。”
说罢,就拨打庄月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王学礼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月杨,我没有替你照顾好老人家,咱妈今天早晨走了。”
远隔千山万水的电话那一端是半晌的沉默,随后是因压抑不住而迸发出来的惊心动魄的男人的哭泣声。王学礼刚刚调整到平静状态的情绪又被引导到哀伤中来,竟至泣不成声。庄严接过女婿手中的电话,说:“月杨,你也不必太悲伤难过,你妈妈走得很安祥,一点儿罪也没遭。你能请下来假就回来,抽不开身不回来也没什么。左右人也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想你妈也不会怪你的。”
庄月杨在电话里边哭边说:“爸,您也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订机票,最迟后天就能赶回去。”
第七十六章 哀荣备极
庄月杨是第二天晚上到达青山的,钟山开车去机场迎接的,车入青山后直奔殡仪馆。
上一次举家归来,母亲虽然刚刚做过大手术,但是见到儿子一家整整齐齐地站在病床前,脸上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这一次只身归来,自己与母亲已经是阴阳两隔,再看不到母亲脸上喜怒哀乐的表情。但愿她真的能与天堂的女儿团聚,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不再忍受思念的忧伤。
庄严扶起跪在母亲遗体前失声恸哭的儿子,劝慰道:“别哭了月杨,你这样悲伤,你母亲听到了也会心疼的。她这是去找你姐姐了,只是去得匆忙,连我老头子也不事先告诉一声。”
庄月杨起身拥抱着年迈的父亲,满腹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只一遍遍地说“爸爸保重”。又见一旁同样伤心难过的王学礼,放下父亲,与姐夫握手相拥,口中喃喃地说:“辛苦你了姐夫!”
遗体告别仪式是在老太太去世后的第三天上午八点举行的。庄严老两口都已经退休好多年,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庄月梅下岗多年,又已经去世两年,更无社会往来。庄月杨出国二十多年,与青山除父母至亲外几乎割断了联系。庄家在青山的亲戚也不多。所以,庄老太太遗体告别仪式上,来的人有上百之众,但大部分都是王学礼的家人、亲属、同学、同事和其他社会上的朋友。王学礼的许多采访单位还送来了挽联,其中就有税务局办公室韩主任向局长马晓海汇报后,得到马局的首肯送来的。这样多的社会贤达相聚在一起,这样多的挽联鲜花摆放在一起,送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早登极乐,是庄老太太生前不会看到的场面,也令庄严庄月杨父子倍感安慰。
这几天,王学礼的哥哥、嫂子、妹妹、妹夫乃至父母亲都帮着忙前忙后,结拜五兄弟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王学礼注意到,在送葬的人群中间,那桂芸着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同样一身黑衣的邱月月身旁。想起不久前老太太还口口声声夸赞白捡个好闺女,高兴地把一个红包交到她手中,三天前这个老太太口中的“好闺女”却擅自违拗老太太的意愿,居然想通过微信转账退回这送出去的红包,不禁又是一阵伤心难过,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此时,那桂芸也怀着同样的心情站立在人群里,回想这位慈爱的老人家夸奖自己的那些溢美之词,心知说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外人,倘是真把自己当成亲生闺女,这样的夸奖完全都是多余的。又想老太太那么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真该多去看望她几次,让她生前更多地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又想到老太太送给自己的那个红包,她却单方决定退还回去,实在是对老太太一片真情的亵渎。想着想着,泪水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各方人士陆续走出告别大厅,最后只剩下庄严与庄月杨、王学礼三人送庄老太太最后一程。庄严迈着蹒跚的步履走上前去,与共同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的伴侣作最后的告别。想到看这最后一眼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真容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着老伴儿冰冷的额头,喃喃地说:“文清,我不能陪你了,你一路走好。到那边你就可以看见咱们的女儿梅梅了,不用每天晚上都哭着说想女儿了。如果想我了,你就托个梦……”庄月杨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悲鸣,王学礼也被这最令人悲伤的一刻感动得大哭起来。
送走了母亲,庄月杨又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一来陪陪忽然孤单下来的老父亲,二来等母亲的头七。这期间,庄月杨去了趟电脑市场,给父亲装了台新电脑,连上了聊天程序,告诉父亲:如果想儿孙了,就视频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姐夫学礼。
庄严已经催了几次儿子快快回加拿大,说事出突然,走得匆忙,一定有许多工作上的事没有交待好。他会调整好自己的,叫月杨完全不用担心。
第七十七章 翁婿共处
开车去飞机场送走内弟庄月杨后,王学礼不顾岳父庄严的极力反对,用车从家里拉来了自己的行李,住进了庄家。
王学礼说:“我在送月杨去机场的路上已经向他打了包票,一定会照顾好您老人家,让月杨在那边放心工作、安心生活。打小我爹就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吐出的唾沫都是颗钉,话一定要说到做到。”
晚上下班,王学礼辞掉了各种社会应酬,也不在报社食堂用餐,而是买菜回家做饭,与岳父共进晚餐。
这天晚上,王学礼做了岳父平素爱吃的滑溜里脊、木须肉和家常炖豆腐,还配了一小碟盐爆花生米。岳父见菜端上桌,忽然来了兴致,从酒柜里取出上次那桂芸来时喝剩下的茅台酒,翁婿二人对饮起来。这样的场面,在庄月梅生前并不多见。庄月梅活着的时候,王学礼除了过年过节外很少来庄家,更很少留在庄家吃饭,单独陪岳父喝酒更是少之又少。对岳父岳母,王学礼采取的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老婆不在这两年,他却成了庄家的常客,与老两口建立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今晚,庄严给自己和女婿的酒盅里都倒上酒,端起酒盅,说:“学礼呀,月梅不在这两年,我老两口多亏了有你照应。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你妈走了,我身体还挺硬朗,真的不用你操心。你们年轻人有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老头子有我老头子的生活习性,老少两根光棍住在一起不合适,外人看着不舒服,我们两个也都不方便,听爸的话,明天就搬回去住。”
岳父的话都说到这种程度,王学礼只得答应下来。他想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百孝不如一顺,觉得确实应该顺从老人家的意愿。
又下去几盅酒,老爷子情绪有些小激动,话匣子也打开了:“学礼,爸一直有一块心病,觉得对不住你。当初你来我们锅炉厂采访,我确实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小伙子,托许继明给提的亲。其实当时我自己也心知月梅配不上你,当然月梅也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毕竟文化水平低,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是赶上了上山下乡的社会大潮流,她年龄又大你几岁。当时我想,如果你愿意,你们就处一处,不愿意就拉倒,就当没有这码事。没想到你们后来还真处成了。从你们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月梅,要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善待公婆,要对爱人生活上关心照顾、工作上支持帮助。我相信月梅这些年都做到了。可惜她是个福浅命薄之人,早早就撇下你一个人走了。”
岳父的这番肺腑之言着实感动了王学礼,他说:“爸,月梅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三十来年,确实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这些年我在家里就是一个甩手掌柜的,工作忙是不假,但我也贪玩儿,喜欢各种社会应酬,家里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一下。可是月梅在的时候,我却习以为常,没有意识到这些,等到意识到了想报答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岳父端起酒盅示意王学礼喝一盅,放下酒盅,夹了一粒花生米,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说:“我们当男人的不都是这样吗,说是在外面忙大事,可是又有多少大事非我们办不可呢?说到底,男人都是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贪图美食美酒美色的本性。”再抿一小口酒,又说:“我当厂长那会儿,身边也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围着转,有的是真的敬重你,有的却另有所图。那时候不像现在,生活作风可是天大的问题。稍微把持不住,一世清誉就会毁于一旦。对于那些真正敬重、爱戴你的,咱得知道领情,回报人家以尊重、爱护。对于那些别有用心、想拉你下水的,当然要尽可能远离,能躲多远躲多远,不能给她们一点可乘之机。再说,我和你妈是从小的夫妻,你妈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为我生下梅梅和杨杨两个孩子,我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
与庄严认识三十多年,爸爸也叫了三十多年,王学礼好像今晚才真正看清楚岳父本来的样子,原来他庄重严肃的外表下竟也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是个典型的闷骚老男人。如果说自己父亲的十二字箴言是朴素的处世哲学,还属于蒙学范畴,那么岳父对男人的这番剖析则上升到生理学和心理学的高度,已经达到了研究生水平。
第七十八章 归于平淡
王学礼陪岳父住了十多天后,又搬回到自己的家中,前一阵子变化多端的生活节奏也渐渐归于平淡安静。
又是一个星期六,钟山打来电话,说两口子中午要带小毓儿来五哥家里做客,不到外面吃,就在家里,王学礼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也算是检阅一下五哥的生活常态。
放下电话,王学礼想了想,他虽然已经学会了几样家常菜,可是终归端不到台面上。莫不如支起炭火锅,四个人吃一顿涮羊肉。家门口就有一家“火锅烧烤大全”超市,各种肉食和菜蔬应有尽有,而且都是洗净切好的,拿回家下到锅里就行。
中午,钟山一家三口进屋时,火锅各种食材已经摆好,炭也已烧好了,就等着客人到来后下肉吃饭了。
钟山见状,笑道:“五哥,你这招高啊,全是买现成的,把自己拙劣的厨艺隐藏得严严实实的。”
王学礼说:“我小侄女第一次来五大大家吃饭,我怕五大大拙劣的厨艺吓跑了小公主,再不敢来了怎么办。天凉了,我一琢磨,吃火锅正合适。”
小毓儿高兴地说:“谢谢五大大,我最爱吃火锅了,还有火锅肠啊,太好啦!”
四个人坐下来,钟山和王学礼喝啤酒,邱月月和小毓儿喝饮料,摆在餐桌中央的一只冒着热气的铜鸳鸯火锅营造出火热的就餐氛围。
邱月月问:“五哥,你跟芸芸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了?庄家大姨葬礼那天,人家芸芸听说后可是主动要求参加的,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你还这么一直端着架子么?”
王学礼说:“相处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生了两次矛盾,我看我们两个还是都先冷静冷静再说吧。我这阵子,老丈人家里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也想先安静安静。”
邱月月说:“我觉得,你搬过去住也不是长远的办法,倒可以考虑给庄家叔叔找个后老伴儿,有道是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钟山笑道:“邱月月我看你是保媒保上瘾了,我五哥这头还没有着落,又开始研究帮庄家老爷子找伴儿,咱能不能分个主次矛盾,一头一头来解决。”
邱月月说:“他们的选择标准又不一样,怎么不能齐头并进?我哪天问问三嫂徐晓艳,她手头上这样的资源应该有。”
王学礼说:“我老丈人,曾经的大国企的厂长,也是个思想丰富情感细腻之人,品位可不低,月月你不要以为随便找个退休老太太就能打发了。别看老爷子已经七十八了,但身体硬朗,虽不能像那位大科学家一样找个二八佳人,也得配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的伴侣。”
钟山说:“五哥你不愧为道德模范啊,自己的另一半还没有着落,倒开始为老丈人的婚事操起心来。”
王学礼说:“弟妹的建议还真不是说笑,给老爷子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安排好了,我才能彻底轻松下来,研究自己的问题。你家钟伯伯,自打娶了邹台长,你看老爷子那精神头儿,都返老还童了,哪里像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小毓儿忙插嘴说:“我奶奶包的饺子超好吃。”
王学礼接着说:“再者说,我还有个在京城漂着的宝贝儿子王硕,一会儿说要结婚一会儿又要出国的,也没个准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不用我管,可我这当老子的能不闻不问吗?所以啊,我想好了,我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不急。你们不都看到了吗?我一个人过,无烦无恼无忧愁,也挺好的。”
邱月月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桂芸的母亲,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生病住院手术,这些当然没办法选择,可她出院后成天缠磨女儿,害得芸芸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应酬,除了家就是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做饭。我看芸芸一直嫁不出去,她妈有直接责任。”
钟山说:“五哥你那么善于做思想工作,我看哪天应该去给那桂芸的妈上一课,帮那老太太洗洗脑。
这样边吃边喝边聊,小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当邱月月帮着收拾好这顿火锅的残局,一家三口离开王家时,天已经擦黑了。王学礼望着落地窗外苍茫的夜色,内心一片空寂。拉上窗帘,把一片苍茫隔到外面的世界,一个人的家里是另一番空寂。
第七十九章 悲喜人生
送走了儿子庄月杨,劝退了女婿王学礼,辞掉了保姆小张,庄严过上了孤家寡人的生活。三居室的家,儿子一家四口归来时显得拥挤不堪,如今剩下一个孤老头子,又变得空荡无比。
南山小区的这处三室一厅住房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显得老旧了,它的背景可不简单,是当年市政府专门为各国有大中型企业领导者建的,百姓俗称“企业家楼”,是庄严在锅炉厂厂长任上享有的特殊待遇。在当时,不单是房子的面积和格局令人艳羡,住在“企业家楼”里的感觉也是非常荣耀的。
今年,青山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市里专门拨付资金,把这片老楼做了外墙保暖,楼体也跟着做了翻新处理,“企业家楼”仿佛重现往日的荣光。
庄家搬进“企业家楼”没几年,锅炉厂又自筹资金盖起六栋职工家属楼,庄严作为一厂之长,依条件也可以分得一处小三室。按照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庄月梅出嫁之后,这处即将分得的三室户自然要留给弟弟庄月杨作为婚房。庄严却没有这么想,他小小地利用了一把权力,把小三室换成两个大单室,女儿和儿子一人一处,不偏不倚。庄严认为,儿子庄月杨当时正在读研究生,将来前途无量,毕业后自己分到住房的机会也一定会有的。女儿下乡回城后,勉强读了个夜大,在厂团委还是个以工代干的身份。以一处住房作为陪嫁,在那个家家户户孩子多住房挤的年代,一定会身价倍增的。实践证明,事情正是按着庄严的设计推进的。
庄严对自己的人生轨迹大体上是比较满意。他出生在清凉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那时,他的名字还不叫庄严,叫庄福贵。庄福贵自幼聪颖好学,他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位语文老师,班主任说庄福贵这个名字封建色彩太过浓厚了,就改叫庄严吧。庄严初中毕业时因为家境贫寒,没有继续读高中上大学,而是考取了青山技工学校,技校毕业后就分到了青山市锅炉厂,从技术员干起,经过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努力,直到当上了一厂之长。
庄严的老伴儿,是小时候双方父母订下的娃娃亲,庄严技校没毕业两人就成亲了,奉行早生儿子早得济、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庄月梅,那年庄严刚过20岁。庄严技校毕业工作后,媳妇带着女儿庄月梅进了青山城,又过了几年,生了儿子庄月杨。夫妻两个都要忙于工作,觉得儿女双全此生足矣。
正如庄严跟女婿王学礼说的那样,能力超群、为人正派、英俊潇洒的庄严成为厂里很多女职工的梦中情人,只慨叹“名草有主”再无机会。也有知难而进者,对庄厂长百般示爱,厂办主任赵丽芝就是其中一个。赵丽芝不但人长得漂亮,更是个聪明能干又勤快的人,厂里的内外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个非常合格的办公室主任。服务厂长时间久了,难免要聊起自己的家事。一说到这里,赵丽芝就哭了。赵丽芝嫁给自己的丈夫,完全因为看好了夫家老干部的家庭背景。结婚后才逐渐发现,丈夫是个窝窝囊囊没有主见的“妈宝男”,婆婆和大姑姐为了在她面前权威,对她百般刁难甚至大打出手。一次,赵丽芝在厂长办公室解开衣扣,展示前一天晚上婆婆留在她胸口的一大片淤青和抓痕。赵丽芝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成为自由人。又一次在厂长办公室聊起家事,赵丽芝说:“厂长,知道你跟嫂子感情深,我不敢插足,你只要给我一点点关怀,我这辈子就知足了。”庄严说:“小赵,你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好不容易解脱了,可不能再犯糊涂,一定要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赵丽芝又哭了,说:“厂长,我哪里去找您这样的好人啊。”不久后,厂里一位高工妻子去世了,庄严不好亲自出面,通过别人帮着撮合,两人还真成了。
前些年国企改革,许多人认为庄严应该买下这家企业继续留任厂长,庄严心里清楚,这家企业那时已经严重资不抵债,历史包袱又十分沉重,起死回生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提前退休。他的继任者把职工全部推向社会,让厂子变成了空壳,然后卖掉地皮卷钱而去。庄严认为这是极不道德的行为,既然无力回天,就不该接下这副重担,为个人升官发财而置职工生死于不顾的缺德事,他庄严一辈子也做不出。他自己是这样的价值观,也以这样的价值观教育一双儿女。后来听说那个继任厂长因为涉嫌非法集资数额巨大被判了刑,庄严觉得更加印证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老话儿。
除了爱喝点小酒,庄严别无不良嗜好。良好的心态加上健康的生活习惯,使得如今已经78岁的庄严,耳不聋眼不花,腿脚利索精神健旺,走在街上,不认识的人猜他的年龄,大多都说也就是六十出头吧。当听说老爷子已经78岁时,无不竖起大拇指。
庄严一生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活得心地坦荡,吃也香甜睡也安然。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两年时间里接连失去了女儿和老伴儿两个至亲,晚景竟然变得如此苍凉。
庄严一直信奉的做人原则是,能帮助别人尽量帮助,不能帮助别人起码也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他打消了儿子回国的念头,拒绝了女婿陪伴的善意,独自一人品尝人生暮年孤独寂寞的苦涩滋味,一个人看东方破晓、夕阳西下,一个人听风吹落木、雨打窗棂。
第八十章 电脑为伴
这个星期六上午,王学礼买了菜到岳父家探望。走到南山小区“企业家楼”下,见庄严正独自坐在小区内花草已经枯黄了的花芸边晒太阳,脚下趴着一只黑白花纹相间的流浪猫。王学礼知道,岳父最近总拿家里的剩饭菜喂这只猫,所以岳父一下楼,它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等待吃食。
王学礼说:“爸,天凉了,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衣服出来啊?小心着凉感冒了。”
庄严说:“不碍事,我老头子火力还旺着呢。”边说,边接过王学礼手中的芹菜和猪肉。
王学礼说:“一会儿我大妹学红过来,帮您包些饺子冻上,也省得您一个人做饭费劲。”
庄严奇怪地问:“怎么最近一直没听你说小那,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王学礼搪塞道:“她现在正忙着做电视台的节目,她母亲也需要照顾,所以我们见面次数也很少。”
王学礼把芹菜叶子掐净刚刚焯好,还没等剁肉馅,王学红就敲门到了,手中提着个袋子,袋子里是各种老年人专属的营养品。
庄严说:“麻烦大侄女了,来帮着包饺子,还买了这么些东西。”
王学红说:“您老不必客气,三嫂子不在了,您就当我是您的亲闺女。听我三哥说您爱吃饺子,不是跟您老吹,包饺子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王学红确实不是自夸,她当年正是凭借这手包饺子的好手艺,先征服了孔德利的胃,然后才征服了他的心。
孔德利大学毕业分配到税务局后,住局里的单身宿舍。室友相继结婚搬离,最后宿舍里就只剩下孔德利一人。王学红和孔德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孔德利财经大学本科毕业,长相也算周正。王学红对孔德利一见钟情,孔德利对王学红却有些犹豫不定,因为那时候他正暗恋着局里刚分来的财校毕业生小邢,小邢姑娘在长相上略胜王学红一筹,对孔德利貌似也不讨厌。正当孔德利举棋不定之时,王学红就把热腾腾的三鲜馅饺子送到了单身宿舍。后来,又主动到宿舍给孔德利包饺子,放在小电锅里煮了,两个人一同从一个小锅里捞水饺吃,独身在外的孔德利一下子找到了家的温馨,感情的天平自然就倾斜到了王学红这边。而且,王学红是师范学院本科毕业,从下一代智力因素考虑,王学红也更占据优势。可是,两人结婚后,因为王学红身体原因,好几年也没怀上孩子,多方求医,好不容易才得了儿子孔艾伦,两口子当然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着。
每次在面板前捍起面皮,拿起面皮捏元宝一样的饺子,王学红都会回想起那些与饺子有关的甜蜜往事,包饺子也就更加劲头十足。饺子,成了她与孔德利共同生活二十多年餐桌上的标配。
王学红手脚麻利,不待三哥从屋里出来帮忙,一盖帘大小均匀模样好看的饺子已经捏好,正在往蒸锅里装。另一帘,则准备放进冰箱里速冻上,留着老爷子自己蒸着吃。
这个时间里,王学礼也没有闲着,正在房间里教岳父怎么使用电脑上的社交软件。庄月杨买来电脑后就匆匆回加拿大了,老爷子没有弄懂这个现代化物件如何使用,所以一直闲着。王学礼教会了岳父如何点开浏览器看新闻,看电影、电视剧,与远在加拿大的儿孙视频聊天。看看时间,才十点钟,猜想庄月杨应该还没有睡,就视频连线了,果然庄月杨一家四口都出现在画面里,庄严激动不已。王学礼说,下次来要教岳父拼音打字。庄严说拼音他学过,可以的。王学礼说那就太好了,你熟悉熟悉键盘,就可以打字了。这样,除了视频聊天,还可以跟网友打字聊天,更有神秘感。
庄严高兴地说:“电脑这个现代武器真是太好了,有了它作伴,我老头子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王学礼教会了岳父使用电脑,王学红这边饺子也蒸熟了。
庄严见王学红除了饺子,还做了炝拌土豆丝和黄瓜拉皮两道凉菜,又因为刚刚学会使用电脑心情大好,忙取出柜子里珍藏的白酒,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学礼,今天咱爷俩还得来两盅。”
王学红一边用筷子从蒸锅里往外捡饺子,一边说:“庄叔,您如果爱吃饺子,以后一定找一个会包饺子的阿姨做老伴儿。我们学校有一位退休的全老师,就特别会包饺子,她老伴儿大前年去世了,您如果有意思,我可以给牵个线儿搭个桥。”
庄严笑道:“谢谢大侄女儿惦记,你婶儿刚走,庄叔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找后老伴。再说,有了电脑这个好伙伴,你庄叔我还找什么老伴儿啊!”
第八十一章 又来麻烦
王学礼兄妹吃过午饭后,见庄老爷子迷上了电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也无须过多陪伴,便收拾了碗筷离开庄家。
王学红说:“三哥你跟那桂芸最近处得怎么样了?咱爸咱妈还想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呢,说这次不再搞成一大家子人集体相亲,怕小那感到不习惯,只安排我和大嫂负责做饭。”
王学礼说:“目前处在暂停状态,彼此都冷静冷静也好。常听人说老姑娘脾气古怪,我这回算是真的领教了,动不动就发邪火,使小性子,整得我丈二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知道,三哥我从小到大哪里会哄人啊?可是自从跟这位那大小姐在一起之后,整天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饶是这样,还时不时惹得她不高兴,有时觉得真是挺累的。”
王学红说:“两个成长在不同家庭背景的人在一起,又都这么大年纪了,好多习惯都已经形成,彼此当然得有一个熟悉和适应的过程。我看这个那桂芸人挺好的,不过鞋子合不合适,还得问脚自己舒服不舒服。反正,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解决个人问题,别总让咱爸咱妈为你操心。”
王学礼说:“你没听到一个词叫单身贵族吗?回去告诉爸妈,别为我操心,我活得挺自在的。”
嘴上说自在,可是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家,还是未免感到有几分孤独,特别是中午还喝了几盅白酒,这会儿更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自己说说闲话。正想着,忽然电话响了,看来电显示,觉着号码挺熟悉,却不在自己的通讯录里,接听,竟然是金小满,想起来上次见面之后已经把她的号码删除了,所以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金小满说话语气有些急促:“王哥你说话方便吗?我有件事情还得麻烦你一下。”
王学礼此时心里正烦着,加上借着点酒劲儿,来电的又是总给他制造麻烦的金小满,便不客气地说:“我说金大经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吧。你上次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求您别一有事儿就来麻烦我好不好?”
金小满说话已经带了哭腔:“对不起王哥,我知道总麻烦你很不好,可是这件事情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不知道,唐大力出事了,昨天晚上,在二台子村的小池塘里淹死了,今天上午才被发现,刚刚打捞出来,我跟芳华姐请了假,这就往村里赶。芳华姐说,二台子村是你老家,人都熟悉,前两天你救的那个孩子不就是那个村子的吗?而且,唐大力住的‘小芳客栈’,听说是你本家侄子开的,唐大力好像还欠着人家的店钱,所以,想请你帮着去料理一下后事。”
听金小满的诉说,王学礼也着实吃了一惊。可是听说要自己出面帮忙,又极其不情愿,说:“我刚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再者说,我虽然老家是二台子村,但也不是那里出生长大的,村里的人除了本家,跟其他的人也不熟悉。”
金小满在电话里又有些要哭的样子,说:“你不开车没关系,我的车就在你家楼下,可以拉你过去,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你出面处理,可是你毕竟是个男人,遇事总比我们妇道人家更有主见。”
金小满近乎哀求的语气软化了王学礼一颗原本坚硬的心。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先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穿了衣服就下去。”
来到楼下,见停在门口的车竟然是祁丽娜开的那辆宝马X5。心说,姐妹两个不是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和好如初了?又一想,唐大力不在了,矛盾的焦点也就不存在了,毕竟姐妹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是不可能割断的。
第八十二章 恶有恶报
宝马X5离开市区,快速驶向郊区二台子村,来到前些日子王学礼救人的那个池塘边。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一句话。
此时,池塘边已经围了好些人,警察也到场了,拉起了警界线。唐大力平躺在王老爷子前些日子给落水儿童控水的岸边那片空地上,身上的衣服是湿的,脸上盖了张破旧的《青山日报》。祁丽娜、金小满姐妹俩见状,都失声痛哭起来。
王学礼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王长发,把他拉到一边,问道:“长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发说:“刚才警察已经做了笔录了。昨天晚上,唐大力跟他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结识的生意伙伴来我家客栈吃饭。说实在话,我早都想赶他走了,可他总是说等找到新地方就搬,一直赖着不走,欠的房钱和饭钱也不结。昨晚,两个人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就打起赌来,我听唐大力说村口的池塘里有五斤重的大鱼,那个人说没有。唐大力说如果他钓上来或者网上来,那个人就输他1000元钱,如果钓不上来网不上来,他就输那个人1000元钱。我当时只当他们说的是酒话,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他还真来这里钓鱼了,结果鱼没钓着,倒让鱼把他钓了去。这小子最近不怎么张罗打麻将了,看来兜里真是空了,又赌性不改,一条鱼也能下注。他俩吃完饭后,我和小芳以为他们都上楼睡觉去了,收拾了桌子,也没在意。谁知,早晨他那个生意伙伴说,他昨天晚上喝多了,上楼就睡过去,早晨醒来发现唐大力不见了,喊半天也没有动静,猜他有可能去村口的池塘钓鱼,就过去找,在池塘边只看到鱼杆,却不见唐大力的影子,怕是掉进池塘里了。我听了这话,赶紧报警。警察来了后,找来打捞人员,果然就捞出了唐大力的尸体。三叔你说我倒霉不?客栈里住了这么个泼皮无赖,欠了我的店钱饭钱不还,这还招了警察一通盘问。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到公安局去配合调查。”
王学礼小声而紧张地问:“这件事儿当真跟你没一点儿关系?”
长发说:“跟我有啥关系?如果说有关系,就是当初不该收留他住在我家的客栈,他在咱村站不住脚,也许就不会淹死了。不过他出了这种事,也算是恶有恶报,活该!村里没有人不高兴。真是老天长眼,收了这个混蛋。自打他来到咱村后,家家户户总丢东西,老张家的鸡被他偷去,在他那熟食作坊给做着吃了,人家都发现芦花鸡的鸡毛了,他还不承认。老李家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让他给勒死扒皮吃肉了,他却一口咬定他吃的狗是从别的村收来的。这还不算,他那两个贼眼珠子,总是在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打鬼主意,害得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门。对你侄媳妇小芳,有时候也借机动手动脚的,好在有我看着,他还不敢胡作非为。他就是一条赶不走又膈应人的赖皮狗,我和小芳都特别后悔当初心太软收留了他。”
叔侄俩正说着话,祁丽娜拨开人群走出来,两眼红肿着说:“你就是长发兄弟吧?”
王长发连忙点头称是。
祁丽娜说:“我是唐大力的妻子,听大力活着的时候说他这半年吃住都在你家客栈,欠了你不少钱,你说个数,我还给你。”
王长发说:“算了吧,人都不在了,我就认倒霉吧。”
祁丽娜说:“那怎么能行,人死账不能烂。”边说,边从LV手提包里抽出两沓钱,说:“这是两万元,多少就这些了,谢谢你们照顾大力这么长时间。”
王长发连忙推辞,说“这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祁丽娜已经把钱硬塞进了长发的皮夹克口袋里。
钱送了出去,祁丽娜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哭着对王学礼说:“唐大力从看守所出来,熟食店被封了,可能兜里没钱,真没折了,前两天找到我,跟我借钱,我说你跟金小满要去,别找我!”祁丽娜擦了把泪,继续说,“我说你在金小满面前充大个儿,跑我这里装孙子,老娘不欠你的。他气哼哼地走了。如果我给他拿了钱,他也许就不会跟人家赌,也就不会丢了命,呜呜呜……”
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唐大力确实因酒后失足溺水身亡。
殡仪馆的车将唐大力的尸体拉走时,祁丽娜和金小满姐妹俩又是一通号啕大哭。
第八十三章 少年大力
唐大力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那一年的端午节。后来漫长的童年和少年岁月里,唐大力从左邻右舍和母亲娘家亲属的言谈中得到的信息都是,他的祖母害死了他的母亲。
唐大力小时候,家门前有一棵樱桃树,树不高,四五岁时的唐大力踮起小脚一伸手就可以摘得到汁水丰盈、甜酸可口指甲盖大的山樱桃。那一年端午节,樱桃树长满了虫子,树叶子都卷曲了,樱桃也变得又小又干瘪。唐大力的母亲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却最是惧怕各种虫子,特别看不得那种软体虫子爬行的样子,一见到便浑身软弱无力,就给樱桃狠狠地打了乐果农药。唐大力的奶奶见到了,不高兴地说:“大力总爱去摘樱桃,你这一打药,不是成心想毒害我孙子吗?”
唐大力母亲说:“下两场雨药性就没了嘛。你少玩儿两把纸牌,把孩子看住了,他不就不会去摘樱桃了嘛!”
祖母说:“我玩儿纸牌,输赢也就块八毛的,怎么就碍了你的眼?成天挂在嘴上。”
母亲说:“你玩儿纸牌我管不了,我整天下田干农活,孩子看不住可是你的事儿。”
祖母说:“你这媳妇有娘养没娘教的,居然跟我顶起嘴来!”
母亲从小没娘,婆婆这话正戮到了她的心窝子,便没好气地说:“我没有顶撞你,是你自己蛮横不讲理。”
祖母说:“你个小崽子居然教训起我来,说我蛮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祖母年轻守寡,守得唐大力的父亲娶妻生子,自认为一生功德圆满,脾气中自带着刚烈之气。唐大力的母亲年幼丧母,在娘家时外号“小辣椒”,性情彪悍是她面对小伙伴欺侮时自我保护的盔甲,见婆婆向自己扑来,也不甘示弱,伸手去抓婆婆脑袋后面挽着的窝头大小的髻,婆婆的头发立即散落开来,心知不是儿媳的对手,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放声大哭:“儿媳打婆婆啦!儿子白养啦!我不活啦!”
这时候,唐大力的父亲恰好从外面回来了,见状,不容纷说就拳脚相加打了自己的妻子。唐大力的父亲平时什么都依着媳妇,唯独在媳妇与寡母发生矛盾时,会无原则地倒向自己的母亲一边。
乡下乏味的生活里,婆媳吵架是最好看的一出戏,如果再能骂出点新花样来,上演些武打场面,那么观众便会从这出戏里得到巨大的心理满足。两个女人的哭叫声引来了越来越多左右邻居的围观,等待剧情推向高潮。
这是中午发生的事件。到了晚上,唐家的小院落里又传出了更加凄惨的哭声,是唐大力母亲的娘家人,发出悲声的是母亲的嫂子和妹妹。
唐大力的母亲嫁到唐家以来第一次被丈夫殴打,而且是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回到屋里一怒之下竟喝下半瓶剧毒农药了结了自己年仅25岁的生命。
唐大力的母亲死了,母亲的娘家人苦苦相逼不依不饶,祖母因为背负着害死儿媳的恶名,转过年也抑郁而亡,临死前给儿子留下话来:一定要把大力抚养长大培养成人,为老唐家接续香火,千万不要给大力找后妈。
唐大力的父亲遵从了母亲的遗愿,果真没有另娶,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抚养大力长大。
少年唐大力是个心思险恶之人。他会掏房檐底下麻雀窝里毛还没有长全的小麻雀放在手里玩耍,看老麻雀痛苦万状地盘旋在半空中喳喳惨叫而兴奋不已。他捉住青蛙后会把皮剥掉,看着没皮的青蛙在水里挣扎奔逃取乐。他挖到老鼠窝,会把一窝粉嫩的小耗子放进一盆用手压井新从地下压出的冰冷的井水里,看着它们游泳,一点点游不动直到冷死掉……
唐大力以他的乖戾行径震慑住了村里那些曾给他的脸上和身上制造各种伤痕的小小恶徒们。
在一个黄昏父子两个的晚饭桌上,父亲说:“大力你不能再这么成天的疯玩儿胡混了,得好好念书,给自己谋个好出路,我也好对你死去的妈有个交待。”
抬头望一眼暮色里因过度劳累而未老先衰的父亲,唐大力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些温暖和感动。就是从那时起,唐大力暗下决心要放弃那些恶作剧努力读书了,学出个样子满足父亲美好的愿望,告慰母亲屈死的灵魂。他头脑不笨,经过三年初中的不懈努力,考取了县城的寄宿高中。虽然只是个普通高中,但是在唐家房那个小村子里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可是,噩运好像专跟他唐大力过不去,高二下学期,父亲从建筑工地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当场就摔死了。唐大力拿到建筑公司老板给的10万元补尝金,却从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正值青春期的唐大力又变得行为乖张,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第八十四章 生财有道
唐大力的生活轨迹因祁丽娜的出现而发生彻底改变。
祁丽娜是唐大力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一直处于全班垫底的位置。唐大力痛失父亲成绩一落千丈之后,正好落在了祁丽娜的前边,从此,祁丽娜在每一次考试之后被班主任老师叫去批评谈话时,身边又多了一个唐大力。
此前,在这个有60人的大班级里,他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见面互相都不说话。唐大力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祁丽娜近视眼,坐在教室第一排。唐大力学习成绩中等,正努力争取上游,祁丽娜学习成绩下等,改变现状无望。唐大力着装朴实生活节俭,祁丽娜打扮入时出手阔绰。
这天吃过晚饭走出食堂,祁丽娜叫住无精打采的唐大力:“唐大力,你还回去上晚自习啊?出去陪姐玩玩儿得了,就咱俩这成绩,啥大学也考不上,老师不都说咱俩了嘛,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咱就省省油吧。”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夜宵,还喝了白酒,在县城的小旅馆里开了房,完成了从少男少女到男人女人的角色转换。
回到学校后,祁丽娜就率先在女同学中宣布:“唐大力是我祁丽娜的对象了!”班主任拿他们没办法,只能一声声感叹:“真是臭味相投,朽木不可雕也!”后来,唐大力和祁丽娜这两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终于让老师彻底解脱了,他们双双退学,回到了唐大力的老家唐家房村。
祁丽娜收拾了唐家的三间破瓦房,用泥巴垛起了院墙,用树枝圈起了栅栏,院子里种上了花草养起了鸡鸭。
祁丽娜的母亲闻讯找上门来,打也罢骂也罢哭也罢劝也罢,祁丽娜都铁了心要跟这个孤儿唐大力在一起。见母亲仍然不依不饶,甚至对她心爱的唐大力恶语相向,祁丽娜终于忍不住放出憋在心里18年的狠话来:“你不就是为了那俩臭钱儿嘛,抛弃了我爸,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嫁给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姓金的。你连自己都没管好,没资格当妈,更没资格管我!”
母亲气得眼睛发蓝脸发绿,一跺脚走了,临走时也撂下一句狠话:“祁丽娜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后甭管过好过孬,就是死了我都不会再来管你!”
祁丽娜和唐大力以那10万元补尝金为本钱,在村里一块废弃的空地办起了仔猪繁育场。繁育场从小到大,由弱到强,夫妻俩逐步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除了唐家房村的临时住所,在县城的楼房里也有了两层复式装修豪华的新家。
唐大力不得不佩服祁丽娜的经商头脑,她书虽然读得不怎么样,却天生一个经商做买卖的料。“大力仔猪繁育场”虽然以他唐大力命名,其实完全是祁丽娜在运作打理,她总能适时把握住市场行情,像变魔术一样,使繁育场的收入呈几何级数增长。
唐大力和祁丽娜是回乡四年后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才领的结婚证,而此前一年,他们已经有了儿子唐小虎。
口袋里有了大把钞票又无所事事的唐大力,逐渐沾染了吃喝嫖赌的恶习,胳膊上刺了一条青龙,脖子上挂着一条镀金粗链子,开着辆宝马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横着晃。
有时候喝多了酒回到家,与祁丽娜一通翻云覆雨之后,唐大力也会动情地问:“娜娜,班里那么多男同学,你当时为啥偏偏看上了我?”
祁丽娜说:“我看你长得豹头环眼的,特像水浒传里的武松武二郎,正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唐大力说:“那你可别学潘金莲,在外面招个西门大官人,弄顶绿帽子给我唐大力戴,我这只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结果,祁丽娜没有成为潘金莲,却成了被唐大力抛弃的秦香莲。
第八十五章 抛妻弃子
人们常说同病相怜,然而当两个人的“病”都好了呢?人心的善与恶,人情的冷与暖,往往在同患难与共安乐之间发生转换。
在见到金晓满之前,唐大力虽然做了不少荒唐事,外面也有一群女人,可那都是些歌厅舞厅里的小姐,多半只是一夜情,最多也就勉强算作是露水夫妻。可是当唐大力一眼看到金小满,一下子就被这个与他以往接触到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小妻妹迷住了,从那时起竟对歌厅舞厅里的女人再无兴致。
母亲说是再不管女儿,可毕竟祁丽娜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女儿结婚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做母亲的怎能不闻不问。况且,女儿冲破阻力与孤儿唐大力结婚,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反而财源滚滚家业兴旺。在女儿生下外孙唐小虎坐月子的时候,母亲与小女儿金小满带着鸡蛋和婴儿的毛衫等物品,去县城的家里看望大女儿和外孙。也就是那一次,金小满这朵水仙一样的花儿落到了唐大力的眼中。
敏感的母亲看出了这层意思,第二年就匆匆忙忙地把金小满嫁出去了。
金小满的婆家也住在县城里,家境还算殷实。谁也没有想到,貌似老实忠厚的小满丈夫,竟然是个虐待狂,婚后不久就对小满非打即骂。后来大家才弄明白,小满受虐的因由,却原来是跟姐夫唐大力有私情,甚至怀了唐大力的种。
祁丽娜大部分时间忙着养殖场里的事务,丢唐大力一个人在县城的家里逍遥快活。年仅二十岁的金小满最终没能抵御住唐大力猛烈的追击和强烈的占有欲望。与金小满在一起时的唐大力,完全变成了一只被驯服的豹子,而与唐大力在一起时的金小满,则像一只豹子嘴边等待被吞噬的温顺的羔羊。
他们的丑事最终因金小满丈夫的揭发而大白于天下。祁丽娜当时的反应是哭着央求小满妹妹放弃唐大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别再回到这个县城,说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又年轻漂亮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非在唐大力这一棵树上吊死?
金小满走了,唐大力又捡起了吃喝嫖赌的恶习。金小满弟弟金小帅的媳妇小悦,就是在这个时期主动送到唐大力嘴边的一道美食,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姐夫唐大力把钱撒给外面的野女人,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金小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祁丽娜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要唐大力不离开她和儿子唐小虎,跟什么女人胡搞她都不干预。这样一种相安无事的生活又过了十几年。
可是,当金小满有了男朋友决定再婚的消息传回老家时,唐大力坐不住了,毅然决然地抛妻弃子,放弃家财,追随金小满来到了青山。
唐大力从看守所出来,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只好厚着脸皮找祁丽娜借钱。祁丽娜心里非常清楚,他一定是在金小满面前夸下海口,说他有能力挣到大钱,让金小满母女过上幸福生活。如今落魄了,当然没脸再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祁丽娜故意刁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迷途知返,乖乖地回到她祁丽娜的身边。万没想到适得其反,却因此要了唐大力的命,彻底失去了这个男人。
唐大力两眼一闭不吭一声就走了,永远也不会去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祁丽娜猜想,唐大力之所以与那个同样落魄的所谓生意伙伴赌这1000元钱,一定是因为他确实需要这1000元钱,他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以次充好生产熟食制品,也一定是想少投入多产出,尽快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殊不知他唐大力哪里是个经商的材料!祁丽娜始终坚信,诚信经营永远是商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唐大力这种小把戏也许能一时获取点蝇头小利,怎么能成得了大事!她哭得特别伤心,为这个自己曾经的男人,自己儿子的爸爸,这个生活中屡遭不幸的孤儿过早离世,而且是死于一场理由听起来十分滑稽的意外。她这个时候真是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她当初绝不会阻拦唐大力和他心爱的金小满在一起,有千般苦万般难她祁丽娜都扛得住,只要她心爱的唐大力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