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从来不后悔
在这些魔气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凌君千几人顿时觉得自己四周一阵鬼哭狼嚎，好像一瞬间来到了炼狱。
而与此同时，整个万镜迷宫内部发出了一阵卡察卡察的声音。那道由万俟安亲自噼开的裂缝也在渐渐愈合。
一时间，万镜迷宫之内所有的存在都散发出澹澹的明光，但彼此相映成趣，最终汇聚成了一道巨大的光晕，然后注入到那道裂缝两边，裂缝愈合的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
这个万镜迷宫，竟然在不断自愈？
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人顿了顿，没有选择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小七还在吸收万镜迷宫的魔气，而且，在莫实长辈没有醒来之前，他们在万镜迷宫里修养，是件不错的事。而且他们还需要将莫实捏的琉璃人塑造的更好，在这之前，并不需要离开。
这时候，朱茯正在吸收整个万镜迷宫的魔气，体内魔族的那部分血脉在感受到源源不断的魔气之后，顿时激动的沸腾不已。朱茯也觉得自己似乎是久旱逢甘霖一样，贪婪的吸取着四周的魔气。
无极宗几人看了看渐渐愈合的万镜迷宫，然后纷纷找了个位置，守着小七吸收魔气。
这个时候，凌君千想起了莫实的傀儡破碎之前说的那句话。
那把剑！
这句话一定不是对着万俟安说的，而一把值得莫实说的剑，那就只有之前莫实提过的，无极宗宗主的佩剑——霜秋。
想到这里，凌君千将霜秋拿出来，仔细的端详，想要找到异样的地方。但是他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异常。
这时候，云归月几个也凑过来看热闹。他们之前对这把剑没有兴趣，所以一直没有仔细看过。但是这会儿想起来之前莫实所说的话，都过去仔仔细细的看。
这柄灵剑是通体透明的，剑刃中间只有一条若有若无的银线。在阳光下，这柄特殊的灵剑几乎是在发着光的。但事实上，那只是灵剑反射出来的阳光而已。就连剑柄位置，也是同样材质的透明状。让它整个看上去有种独特的美感。
这就是无极宗宗主的佩剑，霜秋。
从外表上看，这把剑其实与一宗之主有些不太匹配。说句大不敬的话，看上去有点儿，有点儿太脆弱了。
这时候，云归月绕着那把灵剑左右来回转。她之前看过那么多小说，不相信莫实只是说说那句话就作罢了。于是她仔细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地方。
“师尊，你们看这根细线的末端，是不是有个小点儿啊。”
闻言大家都蜂蛹着去看，但那个所谓的小点儿在剑尖之上，应该只是之前使用的时候不小心被破坏的吧？
但是好不容易发现一点儿端倪，大家都不想放弃。或许小六说的就是对的呢？于是大家都各出办法，甚至云归月还戳破自己的手指头抹到剑刃上，也没有丝毫反应。
看见大家鄙夷的视线，云归月有点儿脸红。这不是以前看小说的惯有场景吗？滴血认亲不是，滴血认主啊！
“如果真的跟你说的那样，那霜秋剑都捅过不知道多少人了，那些人都能让霜秋认主？”
“好像也是啊……”
云归月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时候，凌君千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举起霜秋剑，神色肃穆。
“诸位先辈在上，第一百三十九代宗主凌君千，见过霜秋前辈。”
一连大声说了三次，凌君千才闭嘴。就在云归月几个觉得应该没什么用的时候，霜秋剑突然光华大作，那璀璨的光晕几乎让几个无极宗弟子感到眼疼。
但就在下一刻，凌君千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到了不知名的所在。等凌君千睁开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里。而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宝山。
真的是宝山，即使是已经重生过一次的凌君千也得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宝贝。即使之前去了几个还没有被开发的秘境，但在那里获得的资源加上白瑶夫妇赠送的都没有这里的一座宝山多！
这些宝山好像谁匆忙之中随意扔上去的，所以看起来有些凌乱，甚至有种难以下脚的感觉。
但这只是离凌君千最近的一些宝山，再往前去的那些空地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看不清的两人长的圆台，上面堆积的宝物都规规矩矩的排列着，不仅有灵矿材料矿，还有许多丹药灵器，阵盘阵法，符篆书籍……
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一切宝物，都在其中。凌君千甚至在其中一个圆台上看见了一本熟悉的剑法。
正是他刚刚使出来的“穿心万刃”！
在这之前，凌君千以为无极宗传下来的典籍已经足够丰富，足够让他修炼到最后。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之前看过的那些术法典籍，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宛如沧海一粟。
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宝贝之间，凌君千就像一只入宝山而不自知的蚂蚁，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弱小。
因为那些灵器术法书籍，无一不在散发着强大的气势。有些离得近的，甚至彼此互相碰撞，发出的气机一阵一阵的，声势惊人！
但是在这所有人只要亲眼看见就会忍不住心跳如鼓激动不已的场景面前，凌君千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因为他看见了那些胡乱堆积在一起的那些宝山上的灵器上，沾染的些许血渍，和那些灵器身上发出的哀鸣之音。
毫无疑问，这些后来堆积成一座大山的宝物，都是十万年前那些康慨赴死的无极宗前辈们在死时送进来的。
或许是不舍得让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本命灵器跟着自己一起陨落吧。但是身为本命灵器，主人已死，这些高阶灵器族长宝器，身上散发出的哀恸之意，几乎让凌君千潸然泪下。
看着这些灵器，凌君千就可以想象的到当初那场天灾人祸，无极宗先辈们究竟付出了多少！
无极宗啊，无极宗！
那是一个何其伟大的时代，那是一群多么崇高的修士，那是晋源大世界的一道光啊……
从来没有这么确认过，凌君千从来都不后悔自己是一个无极宗弟子。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凌君千的前半生
其实，身为无极宗现任宗主的凌君千在七岁之前并不是修士。他那个时候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修士。就跟大部分凡人一样，他认为那些会飞来飞去的人，就是所谓的仙人。
因为七岁之前的凌君千，是一个凡人国度的世家嫡幼子。
身为大扬国最大的世家，凌家已经绵延了一千年。这一千年间，大扬的国姓都变了好几次了，但是凌家却一直屹立不倒。这只要是因为，凌家虽然是世家，但是族中子弟并不限制自由，从文从武甚至从商都行。这极大的让一些有才华的凌家子弟得以发挥自己的才能。
凌君千身为凌家嫡系最小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大哥都已经二十五了，孩子都比自己大六七岁，自然没什么竞争力。因此，他打小就受到了多方宠爱。
且身为嫡幼子，凌君千既不需要承担发扬家族的责任，也不需要照顾弟弟妹妹，从小就自由的很。当然，这或许和凌君千的‘痴呆病’有关。或许是凌母生他的时候年纪太大了，并且是难产，所以凌君千一生下来就不会哭。不管产婆如何打他的屁股，这孩子依旧不会哭。甚至连其他的表情都很少有。
大夫甚至说这孩子是个痴呆儿。
但是刚生下凌君千还虚弱的很的凌母却根本不信。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凌君千，就像在看自己的挚爱珍宝。
“这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痴傻。他只是对这个世道不太满意而已，等他高兴了，自然就会哭会笑了。”
说完不管周围脸色大变的奴仆侍从，笑着给自己的小儿子命名。
“我也不识得几个字，只觉得今天早上看到军队操练，气势如虹。千军万马纵横而来，令人心驰神往。不如就叫‘凌军千’吧？”
“‘军’字总归杀气太重，咱的小儿子，我也不想他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不如改成一个君子的‘君’。咱小儿子这八风不动的模样，还真附和君子端方之态。”
在询问到底是哪些字之后，凌父沉吟一二之后，捋着胡须建议。
凌母也没意见，所以凌君千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大扬国都暗暗流传着一个明摆着的事实。那就是凌家的小儿子，竟然是个痴呆儿。不管是悲是喜，脸上都是一派漠然，没有丝毫变化。这也让大扬国其他世家和皇家暗暗放松许多。毕竟凌家代代出英才，好不容易出现一个痴呆儿，他们也放心了。这不是代表凌家不会世世代代都人才辈出吗？简直可喜可贺啊！
等到凌君千三岁的时候开始，本来新帝登基已有二十年的大扬又风雨飘摇，震荡不断。因为登基二十年的扬帝见自己日渐衰落，竟然起了长生的念头，整日寻找虚无缥缈的仙人，以求为自己续命。
皇帝都如此了，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皇子们也不成器，一个个的只知道争权夺利，拉拢朝臣。本来这些都跟凌家没关系，但谁让凌家不仅镇守边关，手握十万镇边军，还是大扬第一世家？于是，那些皇子们就开始不断的拉拢凌家。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那些皇子们自认高人一等，凌家不愿意掺和进去，就觉得凌家是看不起自己，屡次三番的撕破脸，然后就是各种污蔑陷害。
作为绵延上千年的世家，其实凌家并不在意这一点儿，可真正让整个凌家都坐立不安的，是扬帝招揽来的那些仙人。
本以为那是些骗钱的骗子，但是没想到竟然有真材实料的人渐渐出现。但那些人可不是大扬皇帝认为的好仙人，他们不仅不团结，反而互相撕扯，然后将扬帝忽悠的晕头转向。
皇帝都不稳了，下面的朝臣更是乱七八糟，只想着争权夺利或者追随某个皇子，党争不断。就连地处偏远的凌家都无法避免。
凌君千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感觉到了家中日益紧张起来的气氛，只是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经常自己玩自己的，对这些消息置若罔闻。不过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好，因为整个凌家都不想让一个小孩子过的提心吊胆的，所以都瞒着他外面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瞒着不说就可以隐藏的。
当作死的扬帝不小心招来两波敌对的仙人后，整个大扬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那两波仙人互相比斗不说，还连带着大扬国的多方势力开始了混战！
凌君千在凌家玩耍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谁又打谁了，哪个皇子也下场了，然后意外离世。短短四年时间里，扬帝的十八个儿子死了个干干净净！
偏偏这个内斗不休的时候，大扬又有外患来袭。一直和大扬敌对的邻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率领大军压境！二十万军队集结在边关，可大扬都城还在内乱之中，面对凌家的求援，竟然无一人伸出援手。就好像这个国家不是他们的一样。
而那两波敌对的仙人也已经明确表示，外患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负责扬帝的长生大道。这样荒唐的理由，扬帝竟然信了！不仅如此，在大军压境的时候，还孜孜不倦的搜刮民脂民膏来供养那些所谓的仙人修行。就为了他们修行有成之后让他长生。
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凌家率领十万军队和对方整个国家对战。不管凌家军如何骁勇善战，但蚁多咬死象，在漫长的一年时间里，凌家军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敌人的进攻，凌家人不论男女，都上了战场，与战士们共存亡。
不过在上战场之前，家里的年轻一代都习惯性的来和凌君千说几句话，虽然得不到回应，但能看见最小的弟弟稚嫩的脸庞，这些年轻人们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当自己的亲三哥从凌君千的小院里离开的时候，凌君千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自顾自的玩他的玩具，但是脑袋却不由自主的朝着三哥离开的方向看了又看。
服侍的侍女们还以为自家小少爷这是要大好了，激动的不得了，还报给了凌母。可是第二天，凌家三郎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消息传来，凌母直接晕了过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誓死不做亡国奴
在凌母昏迷的时候，凌君千面无表情的坐在凌母身边，手中还在转动着一个墨公锁。那锁发出卡哒卡哒的有节奏的声音，身边服侍的侍女见状，忍不住悲从中来。这世道如此混乱，据说繁华似锦的江南道已经有了饥荒，那些饥民到处逃窜，已经形成了逃荒潮。所过之处，人人自危。在乱世之中，只有凌家护佑的边关是处可以繁衍生息的地方。可如今风雨飘摇，难道大扬连最后一个和平之所也不复存在了吗？
被耳边卡哒卡哒的声音惊醒，凌母睁开眼之后，看着侍女手中捧着的，从战场送回来的属于三子的那件血衣，以及浑浑噩噩的幼子，不禁悲从中来。她虽然有三子两女，但每一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三子离世，就像硬生生剜掉自己一块儿肉，怎么可能不疼？
伸出手，周围人惊愕发现，自家已经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的主母此时光滑的脸上竟然有了几条明显的皱纹，还有那头乌发，竟然有了许多花白的发丝！
当下就有亲信忍不住捂着嘴哽咽出声。主母……
凌母挥了挥手，然后一把将那件散发着浓郁血腥味儿的衣服搂到自己怀里，然后挥退众人，痛苦出声。
“……我的儿啊……”
凌君千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好像什么都不懂，但是却一动不动，不肯跟着侍女们出去。
半晌过去，凌母从那件血衣中抬起头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都城所在的方向。眼中跳跃着复仇的烈焰。
“君儿，你要知道，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是国将不国的前兆！将士们在外舍生往死的厮杀灭敌，皇子王孙却为了一点儿私欲置若罔闻，甚至推波助澜！我凌家，势必会为了大扬万千黎民而死，但扬国皇室，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必遭天谴！”
“卡哒卡哒——”
凌君千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手中的墨公锁却一刻都不停，噼里啪啦的转动。就像在回应凌母的话一样。
对幼子的反应，凌母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看着帝都的方向，眼中仇恨的光泽一闪而过，然后再看向战场的眼神就充满了担忧。
她的三子骁勇善战，自幼就被丈夫带在身边征战，不是她自夸，那孩子武艺高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三子，在家兵的护卫下竟然会战死沙场，只能说明这场战争比她想的还要艰难。
事实也是如此，凌母在家日日等，夜夜盼，出去征战的男丁们却没有一个回来的。不是依旧在上阵杀敌，就是已经战死。等到了后来，连自己已经四十岁的小姑子竟然也要披挂上阵！
“你这不是胡闹吗？你都已经四十了，不是年轻人了，你上战场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孩子们怎么办？”
凌家小姑苦笑一声，已经见了老态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儿疲惫，这是累的。她的五子，已经有三子战死，一个双腿尽被斩断，如今只剩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小五了。但小五只有八岁！怎么能上的了战场？
“嫂子，我不去，难道让小五上吗？那孩子自小体弱，连拿把刀都费劲，但也多亏如此，能让我为夫君留下一条血脉。”
凌家小姑的夫君，早就已经在三月之前战死。
凌母闻言，沉默了许久，眼中闪现着破碎的晶莹。
“我想起了一年前这个时候，咱们那些孩子啊，聚在一起打打闹闹的，聒噪得很。我那时候只觉得头疼无比。现在，现在竟然连听到他们吵闹的声音都成了奢望……”
凌家小姑叹了口气，看看在一边面无表情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凌君千，更是心疼不已。
不仅是心疼这个孩子，还是心疼自己的嫂子。养育一个不一样的孩子有多难，自己深有体会。这么多年来，嫂子真是辛苦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凌家小姑也上了战场。
从那之后，凌母除了处理家事为凌家军调度粮草后勤之外，又多了一个习惯。她总是在难得的闲暇之余，在凌君千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焚香祈福。战争虽然惨烈，但却一直持续着，凌母烧的香灰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都堆积成了一个小土堆。
在凌母做这件事的时候，凌君千就在一边坐着，好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凌母从不在意，它总是跟凌君千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事情，大多数是在安静的看着幼子拨弄玩具。带着温柔的笑意听耳边风吹过树叶的哗啦声。
后来，战况逐渐好转，敌国即使占据着人数优势，但凌家军却有地理优势，以及整个凌家悍不畏死的将领带领，竟然硬生生的将颓势扭转，凌家幸存的人也渐渐可以回家来看看，凌母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已经好转的时候，大扬皇帝一封圣旨陡然下达。竟是与敌国达成共识，要和谈！
而敌国和谈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将凌家还活着的所有超过十岁的男丁都交出去。
这都被交给敌国了，还能有什么好？肯定会被杀害！
这封圣旨简直是狗屁不通，叫人耻笑。这封圣旨是天使直接在城墙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的，当时听到的边城百姓群情激愤，恨不得将那些天使都给宰了！
即使凌家人如何气愤，在看见治下百姓如此拥护自己，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暖。就算是为了这些百姓，他们也不能叫大扬被敌国入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敌国将领出来喧嚣。
“若是你们不在三日之内将凌家人的脑袋都交出来，等到日后边城城破之日，就是我等屠城之时！”
“对！屠城之时！屠城屠城！”
都说敌国是个茹毛饮血的国度，屠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见大扬百姓被那敌国之人恐吓吓住，凌家人见状气愤至极。凌父更是直接弯弓搭箭，将那说话之人的冠翎射断，傲然屹立在城墙之上，怒喝出声。
“阿博特，你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当初纵横草原之际，你还没出生呢！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边城百姓，誓死不做亡国奴！”
第四百五十三章 真实意图
“对！誓死不做亡国奴！”
其他气愤难当的凌家人此刻也怒吼出声，冷冷的，又愤恨的看着那些敌国士兵。
那阿博特如果不是躲藏及时，这会儿被射掉的就不是脑袋上的冠翎，而是自己的脑袋了！
他满含愤怒的看着对面的凌父，然后冷冷一笑，直接重复。
“我再说最后一遍，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一过，待我破开城门，就屠城！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然后，那阿博特就直接转身走了。
凌家人恼怒异常，然后直接下令将那些天使们送进驿馆，暂时制止他们的行动。只是，这些凌家人并没有看见底下诸多百姓低垂着的眼睛中，带着的些许怯懦和害怕。
那可是屠城啊！虽说凌家军百战百胜，但是这场战争持续了那么久，凌家人都死了那么多，是不是真的会败？更何况，连帝都来的天使都说，皇帝都要问凌家人的罪……
当天下午，因为敌国暂时退兵，凌家人终于得以回家住上一晚上，凌府不管家中是否有人去世，但至少有其他的凌家人还活着能回来，大家也能短暂的团聚一番。
凌君千此前因为情况特殊，从未在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的凌家人，但是热闹的场景并不会让他受到干扰，凌君千依旧在自顾自的玩着自己手中的玩具。
凌家几个还活着的年轻人这时过来逗弄凌君千。
“小五真可爱，怎么逗都不会哭。”
“你戳的太用力了，小五会难受的！赶紧放手！”
这时候凌家小姑的幼子也走过来，有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羡慕，然后怯生生的开口。
“我也是小五，哥哥姐姐们也和我玩。”
“好！”
那几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此时被逗的哈哈大笑，直接将两个小五抱起来，往高空上甩。
“两个小五一起飞喽！一起飞喽！”
坐在高位上的大人们无奈又宠溺的看着这一幕，不过却没有出声制止。毕竟都憋了好几个月了，总得让孩子们放松放松。
这时候，凌母有些担忧。
“之前帝都来的那些天使说的话，我心中总有些在意。你说，那些敌国士兵真的会屠城吗？”
“嫂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敌国怎么可能打的过我们凌家军？现在咱们的颓势已经逆转，那些敌军根本就打不过我们！你就放心吧嫂子！咱们边城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不会输的。”
“是啊是啊，不会输。而且那敌国怎么可能接着打？现在都已经入冬了，他们没有粮草支持，根本不可能接着打！这次和谈，不过是一个场面话而已。那个阿博特是第一次出征，放那些狠话不过是让自己撤退之际脸面能过的去而已。嫂子，不信你看着，等到明日一早，阿博特一定会退兵的……”
其他人都劝慰凌母，凌母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大惊小怪，偏偏又觉得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于是她想着，在宴席结束之前，先去上一炷香祈福。希望敌军是真的撤退了。
路过凌君千的时候，凌母顺手带上了这孩子，之前一直都带着这孩子一起点香祈祷，这一下子不带上他，凌母还觉得有点儿不适应。
离开之际，凌母还顺带着交代下面的人将府中余粮拿出来一部分，趁着时间还早，让府中管事给那些穷苦人家送些过去。之前因为不知道战争结束的确切时间，整个边城都过得紧巴巴的，这回既然已经见了胜利的苗头，也得让大家一起吃个饱饭。
然而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之际，那些住在驿馆中的帝都使者们却不甘寂寞。他们早就料到会有此事，所以在进城之前就留下一半的人乔装打扮散布到人群之中。这时候，他们早已经行动起来，悄悄分散到各家各户去，散布一些谣言。
“不是吧？你们真的以为这一仗凌家军能打赢吗？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敌国又来了十万精兵吗？凌家军打到现在，以前的十万精兵现在连一半都不到！你们有多少兄弟子侄是因为这场仗而死的？你们难道忘了吗？本来他们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早早的跟邻国结成盟友，我们互通有无，大家都可以过得更好。可是凌家人一意孤行，非得彰显什么民族气节！呸，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吗？”
“真实意图？”
“对啊！只要他们死死不退，那这座边城就还是他们的，他们还是大扬第一世家，依旧享受着你们的供养，有着大把大把的权力！你们难道忘了吗？他们现在的所食所用，都是因为在挖你们的民脂民膏啊！不信你闻闻，这气味，不正是凌家人在庆功吗？”
“还有，这场仗肯定打不赢，一旦邻国破门而入，他们可是真的会屠城的！屠城啊！十室九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屠城啊！你们已经有那么多兄弟子侄已经付出了生命，难道你们也要为此付出生命吗？这不值得啊！不值得！”
“……”
诸如此类的话入夜时分在千家万户中响起，有些人愤怒的叫那些帝都使者们滚，但是在那些人掏出来大把大把的铜钱和医药时渐渐沉默。有些人则是听着这些话，忍不住低下了脑袋。更有些人，在听见这些话时，感同身受的握紧了拳头。
也有人愤怒的叫他们滚，并且对那些铜钱医药不屑一顾。
“呸！我才不稀罕这些东西！凌家人这些年驻守边城，抵御外敌，受苦受累又得不来好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当初敌国围城向帝都求援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帝都城醉生梦死，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凌家人帮忙，你们还能悠哉悠哉的摆帝都天使的谱吗？滚！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些帝都使者们眼中顿时杀意必现，但他们看一眼说话老人身后站着的那些子孙后代，眼珠子一转，轻飘飘的带着无尽诱惑开口。
“老爷子，您是大义凛然了，可是您的这些孩子们多无辜啊。还有这些小家伙们，折了哪一个都是大不幸。更何况，您可别怪我危言耸听，邻国那些将士们可是会吃人的！尤其是这些鲜嫩的小孩子们，更是他们的心头好。您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顾及您这些孙孙们的性命了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要遭天谴的……
那老人闻言大怒，随手抄起一根扫把就打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危言耸听的货！帝都城里来的会是什么好人不成？！如果你们真的是好人，之前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边城求援却置之不理。现在还在这里编排凌家几位将军！当真该死！该死！”
然而那些来使们可都是武艺高强的人，对付一个老头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动手，这老人身后的那些子孙媳妇们就一拥而上，将老头子给‘扶’住了。
那些帝都使者看见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动，然后暂停了手中抽刀的动作。与此同时，那些帝都使者腰间佩戴的样式统一的玉佩微微一闪，折射出了不详的红光。
那老爷子见竟然被自家子孙后代给摁住了，顿时气的直喘粗气。
“你们这些逆子！要做什么？！”
他的大儿子眼中闪着不知名的光泽，然后哀声求自家老父亲。
“爹！你也看见那些敌军有多么残暴了！我的大儿子！你的大孙子就是被那些人给害死的，你难道忘了吗？还有我这条腿！就是被那些人给砍断的！那屠城之事，阿博特他们一定会做！我们死了也就算了，可是您的这些小孙子孙女们就这样死了难道真的可以吗？还有幼娘，她生的如此貌美，若是被那些敌军掳去了，您可曾想过她的下场？”
家中最小的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儿这会儿被家中大人的异变吓得直哭，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那些敌军的残暴。
别的不说，凌家一个女将被抓之后，直接尸骨无存！这会儿她吓得直拽着自家爷爷的衣袖哭。
“爷爷，爷爷救我！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有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我还没有成亲呢……”
那老爷子的挣扎渐渐停歇，然后老泪纵横。
“你们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
“就算是遭天谴，我也认了。爹这种事就算我们不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大家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
那长子干脆让几个小的将老爷子强行‘送’到屋里，然后朝着那些来人赔笑。
“几位天使，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那几个帝都使者对这些随便说说就叛变的平头百姓没什么好感，想这凌家人在变成绵延上千年，他这一路走来，就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最好，结果他们反而叛变的最快。
呵，看来仙人们说的对，对这些未开化的凡人，就不应该报以同情之心，他们就该被一辈子压榨，然后一把丢开！
将心中的鄙夷压下，那些帝都使者们将需要这些人做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这些人很狡猾，善于玩弄人心，知道这些人还受着所谓的愧疚心折磨，所以十分贴心的劝慰。
“放心，你们只是去给凌家人送些美酒而已。之前边城获胜，城中百姓不都是这么做的？而且这些酒是我们交给你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对，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送些酒过去而已。”
“对，你是无辜的，我们才是坏人。你只是被我们胁迫了而已。”
这样的对话今晚在许多人家响起。
“你只是去送些柴火而已，不用害怕，你们这是为凌家人好啊！眼看已经入秋，天气冷了，送些柴火去，也好叫他们暖和暖和。”
“放心，你只是去凑凑热闹，说几句话而已，说句话又不犯法！”
人就是这么奇怪，平日里见了面高高兴兴和和气气的，但是只要蒙上一层面纱，说明不是自己的错，那做什么事都觉得是情有可原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反正，又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我只是被逼的而已。对啊，我是被逼的，所以到时候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是无辜的！
什么叫自欺欺人？这就叫自欺欺人。
帝都使者中也有一些人觉得不太可行。
“大人，咱们就鼓动了几百人，可这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能行吗？我怕他们会去帮凌家人啊！”
“放心。”
那帝都使者的首领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会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
“这些愚民懂什么大道理？只需要这几百人就够了。再喊喊一个凌家人的脑袋值多少金子到时候动起手来，剩下的只会觉得别人都去了，自己若是去的晚了什么都抢不到，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就算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肯参与，但也不会救人。因为咱们挑的这些人，可都是人数众多的家族的一员。你说，是自己的儿子孙子侄子重要，还是不相干的，并且只要不死自己就会死的凌家人重要？”
“这人啊，生来就是自私的。一旦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发生冲突，确实有部分人会比较伟大，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但是，总有一些人不愿意。他们会为自己扯上各种各样的面具理由，比如为了孩子，为了媳妇儿，为了家人……”
“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等着看吧，今晚，凌家要完了。”
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人悄悄来到凌家府邸外面，沉默的看着彼此，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目的之后，他们也只是瞅了瞅面皮，低下了脑袋，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这些人将吃的喝的拿在手里，送给那些守夜的凌家家兵，然后等在一边。那些家兵也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不过大多数都是因为战争失去直系血亲的孤儿，被凌家收养，充做府兵，待遇十分优厚，边城很多人都十分羡慕。
此时，那些府兵也没有怀疑，因为以往打了胜仗，大家也是这样的。也会送些东西过来。就是没有今晚这么多而已。
酒是最先被送进去的。那些凌家人看了看酒，不算太好的，都是百姓们自己酿的，还有点儿混浊，但是正因如此，大家才会十分感动。
简单查看过之后，发现没问题，凌家人就推杯换盏的饮了起来。就连小孩子们也都凑兴沾了一点儿抿抿唇。
不过过了会儿，家兵来报，那些父老乡亲们不肯离去，非得给凌家人道谢。凌父几人几番推辞，但是那些百姓们却迟迟不肯离开，于是只能出去，准备感谢百姓们的无私支持。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上天，你何其薄幸！
当那些家兵进去禀报的时候，有些百姓有点儿害怕，打了退堂鼓。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那可是驻守边城这么多年的凌家人啊……”
立即就有人反驳。
“你别忘了那些酒已经送出去了，你也有份！你觉得凌家人知道之后会放过你吗？想死也不要拖累我们！”
那些打退堂鼓的人立即就被吓住了。是啊，他们已经做了坏事了，以凌家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知道他们做的事之后，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于是，打退堂鼓的人也渐渐按捺住了担忧的表情。
不过这个时候，那些家兵中有一个认识这些百姓的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三哥，嫂子不是生了吗？怎么还不回去，这里不冷吗？你要是生病了，嫂子和侄女儿她们怎么办？”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身子一僵，说话的人是他隔房的表弟，当初表弟父母双亡，他侥幸还有一个老父活着，所以表弟进了凌家做家兵，自己却要过苦哈哈的日子。
这些以前被刻意忽略的，或许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不知道了怎么了，竟然突兀的全部涌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表弟父母双亡却能过的比自己好？！甚至连他媳妇儿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连个参片都买不起？还得求到这表弟身上去？！
这世道本就不公，他又何必遮掩！
想到这里，那三哥忽然笑了笑，然后憨憨的回答。
“就是你嫂子让我来给将军送酒的。你知道，你嫂子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为了谢谢凌家主母的帮助，才让我赶紧来的。我也得问问将军是不是喜欢你嫂子酿的酒，不然回去之后该怎么交代呢？”
“是吗？”
那家兵这才想起来，之前三嫂难产，眼看就要不行了，还是他看不下去，求到了凌家主母那里，凌家主母立即赐下参片，然后三嫂才被救回来的。
想到这里，那家兵也没有怀疑，走过去想和三哥拉拉家常，等走过去之后，还捶了捶三哥的胸膛。
“三哥，你现在可是婆娘孩子热炕头了。哪像弟弟我，还是个光棍儿。你回去可得问问嫂子有没有好女子，给弟弟我介绍一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家兵的眼神微微一闪，他刚刚好像碰到了一柄坚硬的东西，那可不像是衣服，反而更像是……刀？
这时候，家兵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吭声，反而神态自若的又说了几句，然后自然的准备离开。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沐浴在周围异样眼神里的三哥突然伸出手，做惯了粗活的大手一把捂住家兵的口鼻，一刀捅到了家兵的胸膛里。一向憨厚的脸上此时竟然闪着狰狞的光。
“唔唔——”
“吱呀！”
凌家的大门缓缓就要打开。
那家兵眼中骤然现出亮光，忽略胸膛中的痛苦，就要大声示警。
将军！将军不能开门啊！这些人是来……
“噗嗤。”
那三哥手中的刀抽出来，在周围人的掩盖下一刀抹了自家表弟的脖子。那家兵的喉管顿时被割断，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助的喘息，但眼神还是死死的盯着凌家人出来的方向。
将军不能出来啊……
然而，那死去的家兵被城中百姓立即挡住，并没有听到声音的凌家人毫无防备的走了出来。并且对着不肯离去的城中百姓们郑重行礼。
“多谢诸位父老乡亲们厚爱，诸位放心，不必害怕那阿博特所言，那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根本不可能打败我等！诸位父老乡亲只管等着他们退兵吧！”
那个老爷子的长子此时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捧盘子的百姓。那些盘子上都盖了一层红布，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那个老爷子的长子，叫做张辉的，此时堆起笑，感激涕零的开口。
“哪里哪里，有凌家军在，我们根本就不必担心。只是我们一直都想来谢谢诸位凌家将军们的无私付出，才让我们这些老的小的能活下来。还活的这么好……凌将军，这是我们家婆娘做的一些家常衣物，说不上贵重，但是也能一些凌家军们在接下来的严寒中能过的暖和些。还请收下吧。”
如果说这些衣物是送给凌家的，那么凌将军一定不会收，可是一说是给凌家军的，他就有点儿犹豫。
这接连好几个月的战争，手底下的银钱确实不充足了。他们冷点儿倒是没什么，但是手下的那些兵本来就经历了一场大战，若是再穿不暖，可就真的可怜了。
于是凌将军犹豫一二，然后就上前一步，准备接过来那些托盘。就是这时候，大概是因为太激动了，喝酒喝的有点儿多，眼前突然一阵发昏，脚步也有点儿踉跄。
“多谢诸位父老乡亲，那我就舔颜收下……”
“就是现在！”
什么就是现在？
凌将军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但是紧接着胸膛中的一阵热痛让他陡然回过神来。看着胸膛中插着的这长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要杀他！
可是，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吗？
为首的张辉因为太过激动而面容扭曲，他狠狠的转了转手中的长刀，那还是他在战场上立了功才被发下去的奖赏，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在了他的旧主身上。
“凌将军，对不起了！要怪就怪你们不该和敌国打仗！连皇帝陛下都说你是叛国罪人！我等为了自保，只能借你们凌家人的头颅一用！”
他在说什么？
因为那些酒中药物的作用，凌将军此时其实连痛苦都没有那么明显了，他只是浑浑噩噩的听见这些话，重点在最后一句‘借凌家人头颅一用’上，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强烈的悲愤之意涌上心头！
阿博特只说三日之内，可这些受他庇佑的百姓，竟然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今天晚上就动了手！好，好得很啊！他这满腔热血，一心报国的热情，原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回报！
眼光一扫，那些围在府前的城中百姓们此时眼中凶光毕露，哪里有一点儿平日里的温顺？可见，这就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啊！
第四百五十六章 要怪，就怪你们生为凌家人！
眼角的余光看见跟着自己出来的凌家人不知为何手无缚鸡之力，接连被那些百姓砍倒在地，凌将军此时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喝的那些酒！那些酒也是这些人送进来的！
可怜他们凌家人深信百姓，百姓竟然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
“啊——”
听着身后凌家人的惨叫声，凌家军心如刀绞。且此时还有人想往凌府冲，凌家军狠狠一脚踹飞张辉，噼手夺过张辉的长刀，然后折身冲向大门，将那些往里冲的人砍倒在地。一夫当关的站在大门口，挡住这些跃跃欲试想要往里冲的人。
同时朝着门里示警，让听到的侍女家兵赶紧去示警。
而那些百姓看着倒地的人，惊恐的盯着凌家军。
“你们看，凌将军杀了我们的人！他才不是爱民如子！他不是我们凌将军！杀了他！杀了他！”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但事实上，如果跟自己在一起做事的人多了，从众心理会让人类为自己的种种行为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别人都这么做了，我如果不跟他们一样怎么行？
于是，所有人一拥而上，手中各种各样的武器都有，拼命的朝着凌将军身上戳刺。凌将军虽然有万夫不敌之勇，奈何中了毒，浑身无力，越是动武，就越是无力，不一会儿就被捅成了个血人。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凌将军一把拽住其中一把柴刀，但是手指直接被拉断了三根，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回头看着凌府凌君千院落所在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婉娘……”
凌母，闺名一个婉字。
然后凌将军就被又一个青壮直接砍断了脖子。那个青壮捡起凌家军怒目圆睁的脑袋，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凌家军的脑袋！那些人说了，这一个脑袋，就值黄金千两！”
剩下的没有抢到凌将军脑袋的青壮们懊恼不已，连忙去抢地上其他凌家军的尸体。这要是去的晚了，可就什么也摸不着了。
那抢到凌将军头颅的青壮本来还在沾沾自喜，但是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凌将军圆睁着的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那青壮浑身一抖，然后咬着牙直接撕下一块儿衣服将凌将军的脑袋包上，就往家里冲！他已经抢到了凌将军的脑袋，这一个就值黄金千两！他可不再去送死了！只等明日一早，就拿着脑袋去领赏！
那些暗地里看着事情发展的帝都使者看见这一幕，气的直骂娘！
“真是群目光短浅的乡野村民！这就不干了？！真是胆小如鼠！”
“行了，跟他们生什么气？你难道忘了这些人连庇佑他们的凌家人都敢杀？不过是群狼心狗肺之人而已，不值得生气。且，他们跑了就跑了，看，又有人听见动静出来了。”
远处有人犹犹豫豫的走来，当看见凌府大门洞开，地上一群无头尸体之后，顿时露出了有点儿懊悔的表情。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假消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哎幼，早知道就早点儿来了，这不是吃亏了吗？
后来的那群人有接着冲进凌府去的，也有犹犹豫豫准备散去的。这时候那些帝都使者顿时混在人群中大喊。
“凌府虽然被攻破，但是那些和凌家相关的人脑袋也值钱！要是那些人明日一早知道凌家发生的事情，找我们报复怎么办？我们只是平民，那些人要是想报复我们，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对！先下手为强！”
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跟着前面呼喊的人就走了。朝着城中那些凌家的姻亲府邸悄悄冲去。
而凌府中，那些人手持武器，见人就砍，凌家家兵和侍女中有些实力强的，被那些帝都使者暗中弄死，然后一路朝前进发。
半路上遇见一些放着粥桶的车，那些粥还在冒着热气。为首的帝都使者见状眼神微微一闪，然后立即大喊。
“看！他们有这么多食物，却不肯分我们一丝一毫！他们是凌家军吗？他们不配！不配！”
这么说着，那些帝都使者腰间样式统一的玉佩再次发出诡异不详的红光，然后那些百姓跟着喊。
“不配不配！杀了他们！”
此时，大厅中的凌家人已经得知消息，他们刚开始的反应是根本不信，但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又不得不让他们相信。
“娘，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大家为什么要杀我们？”
凌家小姑的第五子此时仰着小脸，有点儿不能理解。他刚刚也喝了一点儿酒，再加上身体虚弱，此时竟然连走都走不动了。
凌小姑此时浑身剧烈颤抖，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了。眼中带着一些痛苦与茫然，那些晶莹的泪珠几乎要流出来了，但她还是强行忍住，没有哭出来。
“小五，娘可怜的小五，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是他们错了。是他们错了。他们湖涂啊！凌家一死，谁还会管这个边城？湖涂啊……”
此时，那些人已经冲了进来，对付一群连跑都没有力气的人他们怎么会不敌？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大厅里包括凌小姑在内的所有大人都被杀了，脑袋也被砍了下来。
这个时候，那些帝都使者想要离开，毕竟成年男丁都已经被杀了，连那个骁勇善战的凌家小姑也被杀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小孩子，杀了也没用。
但是那些熟悉凌家人的边城百姓突然有人指着那些无力哭泣的孩子还有一些柔弱的女卷，面目狰狞的开口。
“如果我们不杀那些孩子，他们记住我们的脸，日后一定会报复的！凌家几乎各个都是将才，等他们成长起来，我们一定会被杀死！”
这下，连那些帝都使者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只想让凌家成年男丁都死光，好让他们背后的主子进驻边城，但是这些孩子和女人，杀了也没用啊？
然而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边城百姓却不肯放过他们，有第一个带头的人，剩下的直接一拥而上，闭着眼睛砍杀！
反正他们已经杀了人了，就不怕再杀第二个！要怪，就怪你们生为凌家人吧！
第四百五十七章 他们不会错！
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五也被人拎了起来，因为凌小姑家的小五身体虚弱，很少出现，那些人没见过他，这会儿拎起小五，凶神恶煞的吼。
“你叫小五？是谁家的孩子？”
小五已经快要被吓傻了，他看着被砍杀的兄长姐姐，还有各房的弟弟妹妹们，眼中充斥着的是泼天的血红之意。
但是在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时，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去了院落里的小五，这孩子因为体弱被养的娇娇怯怯，从未像现在这样勇敢过。虽然害怕的不得了，但此时却紧紧闭着眼睛，大声喊。
“我是凌家军家的第五子！”
那抓着他的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就是凌父的第五子，然后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手起刀落，将小五的脑袋砍下来。小五小小的尸体抽搐一二，然后软软倒在了凌小姑的怀里。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后面还有院落，一群人又朝着凌君千的院落冲了过去！
此时，在凌君千的院落中，有个负伤的侍女正声泪俱下的向凌母报告发生的事。
“……主母！快逃吧！奴婢一定以死护您！”
凌母有些恍然的看着眼前正燃烧着的香。这是她刚刚才点燃的，为边城祈福的香。此时，这香还没有燃尽，边城百姓竟然就要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脑袋谋利益了吗？
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且已经年过半百，怎么可能逃？不过是白受侮辱而已。还有她的小五……
等等。
凌母噙着泪问这侍女大厅发生的事情。那侍女就是从大厅逃过来的，她没有喝那些酒，所以还有力气。之前也看见了凌小姑家的小五大声承认自己是凌家军之子的事情。
这会儿凌母几乎是满脸泪水的听着凌小姑家的小五被杀之事，她反应很快，立即将还在那里摆弄手中墨公锁的凌君千身上的金玉环佩之类的东西拽下来，弄脏他的衣服，然后注视着这孩子的眼睛。
虽然从出生起，这孩子就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但凌母固执的认为这孩子其实什么都懂，就是碍于什么原因不能给出回应而已。
这时候，凌母死死地抓着凌君千的肩膀，然后一字一句的开口。
“小五，你记住！我不要你为我们报仇！你自己活下去！或许会很苦，但是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此时，凌府到处已经起了火光，凌君千被迫转过头去看凌母，他的眼睛里映出了凌母的样子和满天血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映出来一样。
见他这样，凌母有些颓然，但又打起精神来。
正因如此，那些人才不会怀疑小五。毕竟小五的事情她以前一直死死地瞒着，因为她一直以为小五会好转，不想让他的声名受损。
此时，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听见那些人靠近的声音了，凌母最后再看一眼凌君千，毅然决然的走向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手中的腰带绑上一块儿石头，攀上一根粗壮的枝丫，打了个结，凌母将脖子挂上去，然后一脚踢翻了脚下的凳子。
“吱呀——”
因为惯性，凌母的身体跟着晃了好几下，梧桐树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凌君千接着玩手中的墨公锁，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但是那双眼睛里好像又映出了什么，再去看时，又是一片漆黑。
“主母——”
那侍女跪倒在一边，痛哭出声，但是不肯离去，主母为了救小少爷能如此付出，她深受主母恩情，怎么能让主母的努力功亏一篑？
那些边城百姓浑身是血的冲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在火光下眼睛圆睁，吊在树上死不瞑目的凌家主母。
有一些经常受到凌家主母恩惠的青壮当即惨叫一声，不敢去看凌家主母的眼睛。但总有一些人不怕，他们冲上去，一刀砍断凌家主母的脑袋，对掉下来的尸体不管不顾。
凌君千对那扑通倒地，落在那小山丘一样的香堆里溅起无数灰尘的无头尸体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的玩具。
这时候，那些人注意到了那个受伤的侍女和凌君千，凶神恶煞的问。
“这是谁？”
“不知道啊，没见过。是个傻子吧？看见死人都不喊不叫的。”
“好像确实是个傻子。”
这时候，那侍女直接冲了上去，挡在凌君千身前怒骂。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凌家人身先士卒为边城百姓奋斗，你们早就死了！你们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恩将仇报，杀害凌家人，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家主母还让人给你们送粮食！为了不让你们浪费柴火，还在府中煮好了准备给你们送去！你们难道都没有心吗？你们这群禽兽……”
当看见其中一人拎着的凌家小姑的第五子脑袋时，这侍女眼睛一闪，然后扑过去。
“五少爷！五少爷！你们竟然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该死——”
那为首之人大怒，然后直接抽刀砍向那侍女，那侍女面门上中了一刀，再加上之前受的伤，此时重重倒地，只是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凌家小姑第五子的脑袋。她不能回头看，一旦回头看小少爷，这些人就会怀疑小少爷的身份！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侍女心中暗暗祈祷。
上天啊，凌家满门忠烈，不该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您如果真的存在，就让小少爷活下去吧！他可是凌家唯一的骨血了……
那些人一脚将那个侍女的尸体踢向一边，他们不肯承认自己这时候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是后悔有用吗？就像那些人说的，他们已经动手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回头路？
现在后悔还有用吗？凌家人已经全都被他们杀了！现在后悔，难道他们要自己杀了自己去赎罪吗？怎么可能？他们不会错！错的是这些冥顽不灵的凌家人！对！就是这样！
那些人看一眼依旧傻乎乎的，连血滴到自己脸上都不知道擦一擦的凌君千，只是随意砍了他一刀，就转身离开了。
凌君千倒在血泊里，茫然的动了动手指，然后慢慢昏了过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人都是自私的
当骚乱传到军营的时候，凌家军四大副将之一的张远正皱着眉头看来访的一群人。他刚才看见了内城的骚乱，正准备去查看呢。
“大哥，你怎么来了？还有这些人，他们不是帝都来的使者吗？你怎么跟他们混到一起了？”
张辉咽了口吐沫，他缓缓将手中的包裹递了出去。当张远看见那个血淋淋的脑袋之际，童孔骤然放大。
这是凌大将军的脑袋！怎么会？！
“大将军！”
张远惊呼出声，一把扑过来就要去抢那个血湖湖的头颅。但是张辉一闪身躲了过去。他咽了口吐沫，不敢去看自家弟弟的眼睛。
倒是他身后的帝都使者此时开口。
“张副将，凌家已经完了！他们都死光了。现在的凌家军，已经有名无实，群龙无首了！”
张远还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凌将军的脑袋，半晌才痛苦不已的喊！
“是谁？！是谁杀了凌将军！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听着自家兄弟恶狠狠的声音，张辉有些胆怯，但是他已经被帝都使者描绘的未来给迷晕了眼睛。这会儿小声劝自己兄弟。
“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管这些做什么……”
“到底是谁？！”
张远骤然厉喝出声，张辉吓了一跳，怯懦开口。
“是，是我，但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小陆他们都做了。我只是跟着他们一起而已！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
张远怒极的表情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大哥。他自小病弱些，幼时父母忙碌不已，可以说是张辉一把屎一把尿的将自己带大。所以他才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哥竟然会杀害爱民如子的凌将军！
“大哥！你湖涂啊！凌将军对我们那么好，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
“错！大错特错！”
那帝都使者直接打断了张远的话，然后理所当然的反驳。
“张副将，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凌将军驻守边城，却过于严苛，不肯徇一点儿私，就连你想给自家大哥找个好一点儿的职位都不肯，还训斥过你。导致你们连一点儿余钱都没有，连药都买不起。这些，难道你都忘了？”
见张远的表情微微一顿，那帝都使者暗自讽刺一笑，然后接着开口。
“更何况，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而栖。像张副将如此才华，却要一辈子都在副将这个位子上待着，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难道不觉得憋屈吗？张将军啊，只要有凌将军在一天，你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军主将！你甘心吗？”
“且，凌将军已经死了，还是你亲大哥杀了。难道你能像凌将军以前做的那样大义灭亲吗？你可就这么一个亲大哥啊！”
张远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但张辉自小将他养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此时已经心动了？
于是张辉直接一把扑过去给自己的弟弟跪下。
“小远，小远你救救大哥吧！大哥求你了！我不想死啊！你就看在我从小就带着你的份上，你就救我一次吧！就这一回！就这一回啊！”
“如果张副将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反正凌家军又不只有一个副将。想来其他三位副将很愿意接管凌家军。”
见那张远在张辉的哀求下已经渐渐动容，帝都使者趁机加了一把火。
张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防线已经动摇，天平渐渐扭转。虽然凌将军对他们边城有恩情，但俗话说的话，人走茶凉，整个凌家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不插手，也会有其他人趁机出手的。他不能落后啊……
在张辉的哀求声中，在帝都使者腰间玉佩的不祥红意之中，张远终于下了决定，艰难的吐出了那个字。
“好。”
帝都使者脸上的微笑顿时愈发浓烈，成了。他已经可以看到边城大军一片混乱的情景了。唉，没想到仙人交代下来的任务竟然会如此简单就完成。这他回去不得好好邀个功？
总得也向仙人讨一颗仙丹吃吃，也好延年益寿啊！
整整一个夜晚，边城血流成河，和凌家有关的姻亲故旧死伤无数。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要将整个边城都覆盖住。
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城民在看见自家子侄带回来的血淋淋的包裹后，惊骇不已。
“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青壮们紧张的关上门，然后咽了口吐沫，才将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狰狞不已，死不瞑目的人头！
家中老幼妇孺狠狠一惊，刚开始还觉得是帝国士兵的脑袋，但是仔细一看，竟然觉得这个脑袋有点儿熟悉。
这竟然是凌家小姑的脑袋！
“畜牲！畜牲啊！这不是凌家女将军吗？你这个孽畜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这家的老夫人看见凌家小姑创面凹凸不平的脑袋时，顿时明白了今夜内城为什么如此喧哗。原来这些人，这些人竟然去屠了凌家！老妇人一把扑上去捶打自己的儿子。
这可是保卫边城的凌家女将，之前无数次打败过敌国将领，救了无数边城百姓的将军啊！这个畜牲，这个畜牲竟然敢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儿……
那男人死命护住手中的脑袋，根本不在意母亲的捶打。
“娘，你别忘了，爹还在床上瘫着呢！大夫都说了，如果没有人参养着，爹连一个月都活不了！我手里这个脑袋，能换千两黄金！是一千两黄金啊！娘！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爹就能活下去了，你的咳疾也能治好了，小宝他们都能去上学堂了！这可是能拯救我们一家子的东西！”
“那你也不能伤害凌家人啊！你这个逆子，你忘了凌家人对我们有多好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这位老妇人捶打儿子的力气却渐渐小了。
那男人见状，连忙接着劝。
“是！我承认凌家人对我们确实很好。但是我们边城几十万人，他们的好落到我们身上能有几分？就说那参片，他们给过我们一次，难道还能一直都给我们？边城这么多生病的人，凌家有多少人参？”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太苦
“娘！人都是自私的！我抢了这个脑袋，至少我们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凌家人那么好，他们不会介意的！而且，这也不是我自愿的，我是被那些帝都使者逼迫的！我是被逼的啊娘！”
见老妇人渐渐不说话了，那男人最后加了一句足以改变自己母亲意见的话。
“再说了娘，你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怎么可能承担的起杀害凌家人的罪名？我会遗臭万年的娘！你就装作不知道行吗？被别人知道了，我会死的！”
那老妇人最终还是沉默了，半晌过去，老妇人沙哑着嗓音指挥自家儿媳妇儿。
“去把门抵住，你回来的时候肯定有别人看见，不能让别人来夺走。”
那些子孙妇孺们听到这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的去了。
那老妇人看着那个血肉模湖的脑袋，心中一颤，然后颤颤巍巍的去了后堂。那里有一尊以前请的菩萨。她跪在蒲团上，一边口中呢喃着佛经，一边暗暗祈祷。
凌将军啊，你们都是好人。我老婆子也不想让你们死，但是既然你们已经死了，就请您在天有灵，借您脑袋一用，好保佑我们一家子安享后半生平安。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您有什么愁怨就报在我身上吧，我那儿子虽然年纪不小，但他是我的孩子啊……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总之，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阿博特被喧闹声吵醒，他本来就因为战事上不断失利而烦恼不已。这次毫无战绩，还损失了那么多人，回去之后一定会被大王狠狠惩罚！都怪凌家人！该死的家伙……
这时候，帐篷外的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了，阿博特狠狠地呵斥了一句，然后随意穿了衣服走出去。
“你们干什么？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吵？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请……”
当看见对面边城高高的城墙之上挂着的东西时，阿博特的话直接噎到了嗓子眼里。眼睛骤然缩成了一条缝！
那些悬挂在城墙之上的，圆圆的东西，不正是一颗颗人头吗？
阿博特心中狠狠一颤，他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不会这么巧吧？他是说过要凌家人的脑袋，但那只是一时激愤，大扬应该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的才对啊！毕竟大扬只有凌家可以与他们一战，这种自毁长城之事大扬怎么可能会做？
但是那些大扬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将那么多脑袋挂上去吧？
这时候，已经有士兵去探查然后回来禀告，当确定城墙之上的是凌家人之后，阿博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甚至脸色微沉，然后面无表情的询问。
“是谁杀了凌家人？”
那士兵也是觉得害怕，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才低声道。
“回将军话。是，是那些边城百姓。他们昨天夜里闯入凌家府邸，将所有凌家人，屠戮一空。包括，包括那些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
就算是在他们草原上部落之间彼此争斗的厉害，但是还没长到大车轮高的孩子是不会杀害的。可是向来以礼仪之邦着称的大扬，竟然连那些孩子都杀！
而且是在凌家军占据优势地位的时候！他们这是疯了吧？
阿博特深深吸了口气，这时候已经有人上前去，将那些脑袋收了回来。阿博特看着的面前摆放的几百个头颅，心中竟然感到一阵阵寒意。
好半晌，他才声音低哑的开口。
“所有凌家人的脑袋都在这里了？”
“是。还有凌家的一些姻亲故旧，全都在这儿了……”
“呵！”
阿博特冷笑一声，觉得这世道可真是奇怪。这些大扬人，不去战场上奋勇杀敌，反而将自己国家的将军给杀光了。何其愚蠢！
这些凌家人也是蠢，竟然会对这些人不设防，死了也是白死！看看，连几岁的孩童都被杀了，戎马一生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落得个被子民百姓杀害的下场？
虽然这么想着，但阿博特一时间竟然有些低落。
或许是惺惺相惜吧。在战场上厮杀这几个月，虽然经常被诡计多端的凌家人气的要死，身边也有被凌家军杀掉的亲近之人，甚至阿博特还放出豪言壮语要将整个凌家军都屠戮一空！
但是，今日，在看见这整整齐齐几百个头颅的时候，阿博特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草原一向强者为尊，虽然与凌家军打的舍生忘死，但草原的士兵却都对骁勇善战的凌家人十分崇敬。战争归战争，仇恨归仇恨，他们见面还是会互相厮杀，但也没人规定不能尊重自己的对手。
这些敌国士兵此时看着那些被自家子民杀害的凌家人脑袋，也不禁齐刷刷陷入了沉默。
此时，城墙上献上头颅的边城百姓和已经被清洗重整的军队见敌营许久都没有反应，连忙派出人来到敌军军营。
“阿博特将军，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将凌家人的头颅都献出去了。您可要信守诺言，及时退兵啊！”
帝都使者也派的有人。这些人站的远远的，就怕阿博特出尔反尔。
“阿博特将军，凌百战通敌卖国，藐视君威，实属大恶不赦！我大扬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将凌百战一家尽数战杀。夷三族！还请阿博特将军按照约定，退兵！”
阿博特对这些呼喝之声置若罔闻，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头颅，好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命人将这些头颅掩埋。
他们驻扎的地方在城外十里的一处平原上，阵中有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真的是勉强才能称得上树林，但这已经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地方了。
手下士兵干脆利落的将那些头颅掩埋到一处大坑里，然后沉默的跟在自己将军身后，注视着这个新起的大坟堆。
“哗啦啦——”
阿博特手中一坛子烈酒浇在面前的地上，神情肃穆。
“几位凌将军，阿博特敬你们一杯酒！战场上刀枪无眼，我们也互相杀过彼此的亲人。但是我阿博特，敬你们都是汉子！都是君子！”
“仅此一坛酒，敬诸位英魂。”
只是诸位将军啊，若是有来生，别再做大扬人了，太苦。
第四百六十章 宅子
那些边城人看着阿博特和他手下将领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只觉得脸皮发烫。毕竟凌家人都是他们自己国家的人杀的，可敌对国的人竟然对凌家人如此尊崇，让他们有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但他们紧接着就觉得阿博特是不是故意在让他们难堪。毕竟他们可是敌对关系。凌家人之前还杀了阿博特的大兄，阿博特现在摆出这么一副叹息的模样给谁看呢？
于是，帝都使者此时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开口劝慰。
“阿博特将军，您看，我们已经做到了您的要求，这些凌家人的头颅也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您现在是不是应该……”
阿博特对这人的话充耳不闻。如果说昨夜之前，他确实是想着撤退回国，但是现在，凌家人已经全都死了，这大扬，还有谁能阻拦的住他们草原的铁骑？
将最后一口酒倾倒在土地上，阿博特回身看着边城那巍峨的城墙，突然觉得这往日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城墙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大。
看见阿博特将军眼中的野心逐渐膨胀，那些人顿时紧张不已。这个阿博特，不会是想毁约吧？眼下凌家人已死，若是阿博特毁约，大扬绝对没人能打的过阿博特！
心中不由得暗骂，草原人就是没有丝毫礼义廉耻之心，这盟约说撕毁就撕毁，真是可恶！
只是，还没等阿博特下命令，一道流光骤然激射到边城城墙之上，紧接着一个白衣人影站在高墙之上，傲然挺立。
“尔等草原野民，还不快速速退去？”
说着，那白衣人影直接一挥手就是一颗巨大的火球，重重的砸在阿博特阵营之中，数十顶帐篷就这么燃烧起来，化为灰尽。
阿博特死死地握着拳头看那个恍如仙人的身影，想起了自己曾经得到的消息。大扬竟然真的有仙人相助？就那个糜烂至极的皇室，竟然配得到仙人相助？
然而此时，后方大王撤退的命令已经传来，阿博特即使再不甘也只能带领剩下的士兵退走。只是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些头颅所在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野心。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那些无耻至极的家伙，没有资格掌管这片美好的土地！
当注意到阿博特已经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之后，那些时刻密切关注着的人终于松了口气。敌军终于退走，他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与此同时，这些人紧紧的盯着那个傲然屹立在城墙之上的白衣人影，露出了激动不已的表情。这就是皇帝陛下请来的仙人吧？
这可是仙人啊！有了仙人在，他们就再也不会受到这种敌军围城的恐惧了吧？
那白衣仙人睥睨的看着身后的城民，看起来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质。张远这时候大着胆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对询问。
“敢问仙人，凌将军一家已逝，日后这边城……”
那白衣仙人目不斜视的低声吐出几个字。
“暂且由你掌管。”
说完这句话，那白衣仙人不管张远如何暗自惊喜激动，摆了摆手，然后就转身，直接飞身离开。
等飞到那些人看不见的角度时，这白衣仙人狠狠地给自己用了几个净尘术。一群贱民，竟然敢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如果不是这些愚民还有些用，他早就一巴掌全给拍死了！现在还不到时间，只能忍一忍了。
身后边城众人看着白衣仙人那飘渺的身形，巨大的惊叹声几乎震裂苍穹！
“仙人会飞！”
“废话！仙人不飞谁会飞？难道你能飞起来？”
“话说，以后咱们这边城，该改姓张了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另外三位副将都被这位张副将给杀了，除了他，没人官职更大了。”
“这张副将，不是，张将军，以后可就是咱们边城最大的官儿了吧？还有他那瘸腿大哥，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对了，咱们的金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
张远怎么可能不给呢？只是他也没将所有的金子都交出去，因为他也没有得到全部的金子。
大扬皇帝怎么可能将所有承诺出来的金子都赏赐下去？凌家人有那么多，一个脑袋一千两，国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张远将金子的事情说出去，那些人虽然心中不信，但是张远可不是以前的凌家人，原本还想都囔几句的边城百姓在看见张远背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时才突然想起来，这张远可是一夜之间干掉上万凌家军的人，若是惹恼了他们，只怕自己也小命不保。
于是剩下的那些人没有再都囔，干脆的接过几十两白银。有总比没有强啊，就算只有几十两白银，那也能好过许多年！
将那些人的银两一一发出去之后，张远坐在原本属于凌将军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外面数万将士散发的威势。从今往后，他就是这边城的主人了。库房里还有朝廷颁发下来的奖励。那些平民怎么配拥有全部的赏赐？自然得是他这个大将军占大头！毕竟连凌百战的头颅，都是他大哥亲自斩下来的！他拿着不亏！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没有了！
张辉也坐在这大堂里尽情欣赏军营这座大帐里的情形。瞧瞧这些摆设，要是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进来欣赏一番？还是得自己亲人当个大官儿好啊。
半晌过后，张辉突然想起来，内城之中那些昨天夜里被杀掉的人家，府邸还空着呢！尤其是凌家主宅，那可是整个边城最大的宅子，凌家人在边城上千年，里面修建的那叫一个高雅别致，如果能住进去就好了。
“弟，不是，大将军，内城的那些宅子可都空着呢……”
只用一句暗示的话，张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沉吟一二，脸上带着澹澹的悲色。
“凌将军诸位的遗体还在，不如先将诸位将军的尸体收敛了，总不好让他们曝尸荒野吧？”
更重要的是，若是那些尸体放的时间长了，一腐烂发臭，那宅子可就不能住人了，多浪费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乞儿
张辉顿时明白弟弟的意思，连忙出去找人收敛凌家人和其姻亲故旧的尸体了。也不用多好的地方，那阿博特不是将这些人的脑袋都葬到城外的小树林里了吗？刚好也将这些人的尸体葬过去，也好让他们全须全尾的下葬。
等到了阴曹地府，也能记他一功吧？更重要的是，凌家人留下来的宅子，可不能被熏坏了……
从大扬皇帝请仙人在边城布下强大的阵法庇佑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边城人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将一个月前那夜发生的事情全都忘掉。
那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是被逼的，如果他们不做，他们会死！更何况，连受到仙人庇佑的皇帝陛下都说了凌将军一家都是通敌卖国藐视君威的坏人，本来就得被夷三族，他们只是提前动了手而已，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要怪，只能怪凌将军自己命不好！
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自我安慰洗脑，边城人对此深信不疑。
有的时候，谎言被说了太多次，人们就会对此深信不疑。
当那些血迹被清洗干净，几个阔气的府邸换了姓，日子又一天天平稳的过了下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城外多出来的几个巨大的坟包。
那天夜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边城人心虚之下根本没有仔细辨别，干脆将那些无头尸体埋在了一起。因为尸体太多，一个坑根本埋不下，这才又多弄了几个。
一个月以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人来祭拜。也就没人发现，在这个荒凉凄冷的地方，有一个矮小的人影正蜷缩在坟堆之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座座坟冢。
眼前这个浑身脏乱不堪连脸都看不清的孩子，赫然正是当初被砍了一刀，却命大活了下来的凌君千。若是凌家主母活着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该有多么心疼。但是她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孤身一人的凌君千，根本没人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凌君千的身子终于动了动，然后艰难的起身往边城的方向走去。
一阵风打着旋儿飞过，然后落在刚刚凌君千待着的地方，只见那一小片泥土地被用棍子狠狠地划拉成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圆形，每一笔，都带着凛冽的恨意与无穷杀意！
那阵风旋转着飞远，掠过这片阴森可怖的坟堆，掠过不远处的土地，掠过正蹒跚走着的凌君千，最后撞到城墙之上。城墙上的阵法泛起阵阵涟漪，然后那阵风就消弭于无形了。
这时候，凌君千也已经踉踉跄跄的进了城。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清洗过身子，凌君千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破烂不堪还带着浓烈的臭味儿，再加上之前沾染的血腥味儿，混合到一起，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难闻味道。沿路的人看见凌君千，都像看见瘟神一样，纷纷躲藏。
凌君千已经习惯了这种异样的眼神，他只是搜寻着四周街道上有没有被人扔掉的吃食，一旦发现，就飞奔着冲过去捡起来脏兮兮的食物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着。
有一个在善堂上工的年轻人看见脏兮兮的凌君千，有些不解。这边城中善堂都设立几百年了，平日里很少见到有乞儿啊？这孩子怎么会流落街头？
正想上前，这年轻人却被同伴拦住了。只见其同伴表情异样的低声解释。
“你疯了？咱们边城上百年来哪里还有乞儿？现在变成乞儿的，就只有一个月前被波及到的那几家侥幸活下来的。你去帮他，不怕被波及到？现在的边城人，都想让那件事彻底湮灭，你还敢去触霉头？”
“可是……”
这年轻人想说稚子无辜，想说就连这边城的善堂都是凌家人所造，想说他们不能忘恩负义。但是，他突然感觉到后背凉凉的，抬头一看，发现周围原本笑眯眯的路人此时都面色冰冷的看着他。不仅有卖东西的敦厚小哥，还有那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爷子老太太们，都是如此。
他突然感觉害怕。
他的眼睛顿时就像被烫到一样，然后再也不敢去看凌君千，急匆匆的离开了。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他不帮忙，是一旦帮了忙，就会被别人压迫。因此，只能对不住了！
凌君千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他胡乱填饱肚子之后，就慢吞吞的来到原本的凌家府邸，他本来是准备在那里找个地方窝着晒晒太阳的，但是还没到，就被一群小厮给赶走了。
“哪里来的乞儿，竟然敢拦我们大小姐的路，活的不耐烦了！”
这样说着，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漂亮小姑娘高傲的抬着下巴在仆人的拥簇下带着馨香一路走过，连个眼神都没给路边的凌君千。其实凌君千认识这个小姑娘的，他曾经在马车上见过这个小姑娘在排队领福钱。那个时候，这个叫幼娘的小姑娘明明一脸的淳朴，还会露出甜甜的可爱的笑，可是现在，她只是趾高气昂的路过脏兮兮的被人追打的凌君千，一眼都没有停留。就像她的父亲和叔叔毫不犹豫的抛弃杀害凌家人一样，她也毫不犹豫的抛下了以前对凌家人的艳羡，毕竟，看着别人养尊处优，哪里有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好？没见就连她那个顽固不化的爷爷，现在也不说什么了吗？
既然不让在凌家附近停留，凌君千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熘达，最后来到城墙附近，眼睛紧紧的盯着最高的城墙上新建的那座小塔，重点是那座小塔之上即使在白天也隐隐闪着红色亮光的东西。
那是那些仙人弄来的东西，据说可以保护边城。那层会在受到触碰之后泛起一层层涟漪的东西，就是那座小塔散发出来的。
凌君千在城墙附近转悠了整整一个月，死死地将自己看见的一切都记在脑海之中。那双看似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无机质的转动了几下，然后就被那些兵卒们给赶走了。
背叛了旧主的人，自然最想让和旧主有关的东西都尽快消失，所以他们只要看见凌君千，就会费尽一切心思将他赶走。
看着凌君千的背影，那些兵卒甚至还会忍不住往地下吐一口唾沫。
“整个凌家都死了，他倒是有脸活着！”
“你没看出来那是个傻子吗？听说是被砍了一刀之后变傻的，我看啊，说不定就是被那天晚上给吓傻了！啧啧，没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们，也会变成现在这样连平民都不如的玩意儿。”
“行了行了，管他做什么？换了新头就是好，就今天一天，老子都收了一贯铜钱了！以前什么时候这么滋润过？”
“我也一样，待会儿下值，咱们去喝点儿酒？”
“喝！再去买几个小菜……”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机会
其实，身为凌家主母最小的孩子，凌君千一直有个秘密。也不能说是秘密，因为这件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想说也说不出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奇怪。
其实，在凌家主母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意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父母非常恩爱，哥哥姐姐也时常对着母亲的肚子说话。虽然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还有和谐的氛围。但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即使自己会因为父母兄姐的言行举止感到高兴，但是他的身体，没有一点儿反应。
此外，他可以看见周围许许多多的光点儿，五颜六色的，特别漂亮。那些光点儿就像有意识一样，还会跟他玩捉迷藏，然后再慢吞吞的钻进他的身体里。
其次，当他降生之后，凌君千发现自己只要看过一次的人和物，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准确的回忆起来。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能做出跟他的灵魂相对应的动作之后，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凌家人没有一个迈入仙界修仙的，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即使凌家人有灵根，上千年来凌家人都很出众。但是跟修仙界就像是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一样，泾渭分明。
所以凌家人也就不知道，生下来就像个痴呆儿一样不哭不闹不笑的最小的儿子凌君千，是个天生灵识通达，过目不忘，即使是五灵根，但是吸收起灵气来依旧毫无阻碍的，万年难得一见的无双天才！因为他的天赋太过强大，以至于灵魂与肉体无法完全契合。简言之，就是刚出生的稚嫩婴儿身体，无法承载他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和天赋！以至于他的灵魂和肉体严重不符，肉体除了吃喝拉撒之外，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
这样的天赋，若是被那些宗门世家发现，绝对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样一个弟子，足以引领一个时代！
起初，凌君千尝试过无数次艰难的想要跟自己的亲人交流，但是日复一日的徒劳无功让凌君千渐渐失去了希望。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即使待在这具身体之内，却和这具身体毫无关系。
这样的生活让凌君千几乎绝望，他的身体也因为他想要放弃活着的希望而日渐衰弱。但是，当他要彻底放弃自己的时候，他被一阵虔诚的哀求声给惊醒了。那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凌家主母，她正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悄悄跪在自己面无表情的痴呆儿子窗前，宁愿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祈祷自己的儿子终有一天可以好转过来。
那声声催人泪下的哀求声，就像一根根细线一样，一点点没入凌君千的识海。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最深沉的爱。
还有父亲凌百战经常来悄悄看他，将凌君千举过头顶‘飞来飞去’时的坚厚臂膀，兄姐们看望他时带过来的小玩具和坚持不懈的聊天……
或许正是这坚持不懈的呼唤，让凌君千一点一点重拾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好转，虽然还不能做出反应，但是只要活着，凌家人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个时候凌君千想，就算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做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不能说话，不能拥抱，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只要有家人在，亲人在，他都可以忍受。
直到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比凌家主母更早感知到凌家人正在遭受屠戮，可是不管他的灵魂如何拼命大喊大叫，他的身体都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看见’父亲被人砍倒在地，临死之前还不舍得看着他的小院，他‘看见’小姑家的小五兄长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他，他‘看见’两百五十九口凌家人被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百姓屠戮一空，他‘看见’母亲伤心欲绝的眼泪，和挂在树上时摇摇摆摆的脚，以及落在香灰堆里的无头尸体……
他拼命的嘶吼！踢打！啃咬！他目眦欲裂！他悲痛欲绝！
可是，没有人听得见他愤怒的吼声，就像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哭声一样。
为什么他如此无力？！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救命啊，有没有救救他的亲人……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当那一刀砍来的时候，凌君千甚至感觉到了解脱。但是即使在昏昏欲睡的死亡之中，他依旧感觉到了四周五颜六色的光点儿。那些光点儿前仆后继的钻入他的体内，然后一寸寸的侵袭他的身体。那道巨大的伤口也在这些光点儿的滋润下缓缓愈合，结痂，脱落，最后甚至连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
当凌君千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从坟堆里爬了出来。这会儿正瘫软在坟堆上一动不动。
或许是冥冥之中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帮了凌君千一把，让他得以从坟堆里爬出来。
躺在泥泞不堪的坟堆上时，凌君千就在默默的思考，难道他潜意识里并不想死？不然为什么还能从坟堆里爬出来？
是吗？既然不想死，那么接下来的人生就很简单了，只剩下一件事——报仇！
他要报仇！
他要杀了那些边城人！杀了那些忘恩负义，面目可耻的畜牲！他要杀了大扬皇帝！杀了那些所谓的仙人！杀了那些鸠占鹊巢还沾沾自喜之人！
杀！
杀杀杀！
无穷无尽的杀意几乎要占据凌君千的全副心神，以至于他在极度的气愤之中惊讶的发现，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可以由他支配了。
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让凌君千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于是，从那天开始，即使被驱赶，被追打，被鄙夷，被嘲笑，凌君千通通都忍了下来，他在不断熟悉地形，不断的查看那些所谓的仙人在边城布下的种种阵法。
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多亏了那七年暗无天日像是被囚禁一样的生活，让他可以像一个耐心老练的猎人一样，慢慢等待一个绝佳的可以一击必杀的时机！
终于，在他十岁这一年，凌君千等来了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
第四百六十三章 杀草原王
这天一早，凌君千正在边城外徘回，突然看见两个光团由远及近，然后重重的砸在离小树林三里外的地方。很神奇的，边城里明明那么多人，除了凌君千之外，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这神奇的一幕。
凌君千谨慎的等了好一会儿，边城里也没人发现，于是他悄悄的往那边走去。凌君千隐隐有种预感，那将会是他报仇的好时机。
当他终于到达的时候，凌君千看见平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热量的焦灼黑洞，还散发着热气。
凌君千藏在一块儿大石头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两个明显异于常人的仙人争斗。他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其中的一个仙人抖手扔出来一个火球，然后被敌人躲过。那个火球‘休’的一声飞过来，险些砸中凌君千藏身的那块儿石头。
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凌君千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片战场，因为太过专注，连呼吸都几乎忘记，因此没有被那两个斗的正酣的修士发现。
“臼筹！你以为自己攀上草原之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别忘了这里是凡尘俗世，在这里，就算你获得草原之王的友谊，又有什么用？他毕竟是凡人，总有一天会死！我就等着你的下场！”
那个明显落于下风的仙人此时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恶狠狠的诅咒对方。
但是另外一个仙人根本不在意，虽然他也受了伤，但是他比自己的对手好了一些。此时，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对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符篆。
“等我将你擒下，送回王庭让大王处置你！”
“传送符？”
对手惊讶又不可置信的看着臼筹，难掩嫉妒之情。这混蛋竟然有这么珍贵的符篆？！这不可能啊！
此时，就在臼筹准备一招了结对方的时候，那个落于下风的男人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然后一颗石子扔出去，那臼筹一把将之拍碎，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微小，另一个指头肚大小的药丸扔出来，刚好落在那臼筹面部附近。
臼筹下意识的将之击碎，但是下一刻，那个被击碎的药丸顿时喷出一阵灰黑色的气体。那个臼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沾染上，瞬间就腐烂发臭！并且那些腐烂的痕迹还不断的延伸，即使那臼筹当机立断的砍掉自己的胳膊也没有任何作用！
那个扔出药丸的男修又掏出来一枚，一脸肉痛的看着它，然后又准备扔出去，然而那个臼筹直接化身一个火球，狠狠地冲了过去！
紧接着，巨大的火浪侵袭而来，凌君千立即抱紧脑袋缩在石头后面。等了半晌火焰平息之后，一直没有听见动静，凌君千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那两个男修已经死了。只是还维持着死去前那一刻的状态，一人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捅入对方的胸膛，另一人的手则是捅入对方的小腹，手上还冒着火星子。凌君千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还会自己冒火的人，但是在看见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白，这些人跟那个仙人一样，因为他们身上正在冒着乱七八糟的光点儿，并不像在自己身上的光点儿那样有规律。现在这两个人死了，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些东西。
凌君千眼尖的看见在那个坑洞之中有一些散落的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之后迅速跳进去，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使劲儿掰开那个用毒药的人的手，蜷缩成一团的手心中间正是刚才那种毒药。
一直等到了那个阴森诡异的小树林，凌君千藏在那些坟堆后面，才小心翼翼的查看起收拢起来的东西。
因为有那一场大火，两个仙人剩下的东西不多，只有一把匕首和一些石头之类的东西。但是凌君千惦记着臼筹说的话，临走之前仔仔细细的将他全身扒了一遍，然后找到了那枚可以传送到草原王庭的符篆。
看着手里的这两样东西，凌君千心中瞬间有了决断。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和整个国家匹敌，所以他得找个外援。曾经父亲在他耳边絮叨的那些兵书此时一一在耳边回响。
父亲，母亲，兄长姐姐小姑……
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帮我一把！让我为你们报仇！
一阵寒风打着旋儿拂过凌君千的脸庞，就像是在应承一样。
凌君千准备了一番，等到夜半时分，干脆的学着那个臼筹的模样，驱使着空气中的光点儿让它们进入符篆之中，自己攥紧了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休”的一声，凌君千根本没闭眼，即使那耀眼的光芒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眨眼时间，凌君千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等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个华丽的帐篷，里面摆满了充满异域风情的皮毛摆件之类的东西。虽然是夜晚，帐篷里一片黑暗，但这并不能阻碍凌君千看清帐篷里的环境。他闭气敛声的顺着打呼噜的声音来到帐篷后面，极其幸运的找到了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草原王！
多亏了父亲曾经让他看过草原王的画像，虽然三年过去了，但这草原王除了苍老一些，就没有其他变化。
凌君千看着那个毫无知觉的人，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手中的匕首微微一闪，狠狠刺入了草原王的喉咙！
“咯吱吱……”
草原王勐然双眼圆睁，剧痛让他从睡眠中醒来，他想呼喊自己的近侍，但是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床前那个小小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被一个小孩子给杀掉！
凌君千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来一把边城守备军的制式短刀，将那把匕首拔出来之后，又将那把短刀捅了进去，干脆利落的结束了草原王的性命！
当草原王的呼吸彻底断绝之后，凌君千擦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迹，然后不慌不忙的掏出来另外一张从臼筹身上找出来的符篆。
符篆大概都是相通的，凌君千很容易就分辨出和这张直达草原王王帐的符篆相似的那张，这会儿发动之后，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离小树林十里外的地方。
第四百六十四章 混乱
看来，那个臼筹之前也来过这里，然后和对手厮打着来到了和边城相距不远的地方，然后才被他给遇见了。
即使在夜晚，凌君千也可以看清周围的景物，于是他毫不忌讳的选择在夜间赶路，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小树林。
在坟堆后面，凌君千安静的坐在那里，回忆着临走之前那王帐四周传来的惊恐叫声和混乱的喊叫，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狰狞的微笑。
就算那个阿博特将他的家人都安葬，但是那个草原王却是之前下令攻击大扬的罪魁祸首！在三年前那个夜晚的浩劫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这笔账，凌君千还记着呢！
凌君千躺在地上，看着逐渐露出头来的太阳，想着可能会到来的混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然后慢慢进入了梦乡。
当第二天确保消息能传过去之后，凌君千悄悄的进了城。这三年来，为了不让边城人记住自己，他将自己尽可能弄的干净些，总不能让那些人一看见自己就认出来他是谁吧？
一进城，凌君千就觉得城里的气氛比以往要紧张许多。尤其是那些四处巡逻的士兵都多了许多。
凌君千避开那些气势汹汹的士兵，悄悄的听那些面色紧张的边城人说话。
“听说那草原王死了！”
“真的假的？不过他死了不是更好吗？就不怕他再来攻打我们了。”
“可是据说是边城人杀了他！”
“……”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些说话的人顿时炸了！
“怎么可能？！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草原王？这对面不打过来才怪！”
“糟了！草原那边不会让咱们交人吧？这谁知道哪个有这么大的本事去杀人呢？”
“就是就是啊……”
凌君千安静的听着这些人的话，毫不意外的发现这些边城人早就已经忘了当初的血性。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草原王的死亡而惴惴不安，真是可怜。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迅速奔走，顺着骚乱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个有红光闪烁着的塔出现异状，凌君千仔细看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打头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从身边人的惊呼声中，凌君千知道，那正是三年前布下防护罩的所谓仙人。
凌君千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人，直到第二个浑身闪烁着金光的人影走出来，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样，凌君千立即低下了脑袋。
那金黄色的东西，是只有大扬皇帝才能穿的龙袍！
大扬皇帝……
牙齿狠狠地碾咬，凌君千默默的看着那一行人在那个仙人的庇护下走向内城，苦于有那个仙人庇护，凌君千手里的毒丹到最后还是没能扔出去，只能恨恨的看着那个金黄色的人影带着一干皇子大臣去往内城。
“那是皇帝陛下吧？难道皇帝陛下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所以要来庇护我们？”
“应该吧……”
说这话的人自己心里都没有底儿。毕竟三年前皇帝陛下是如何对他们的，这些边城人知道的清清楚楚。现在这么想，也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就在凌君千皱着眉头准备离开之时，在城外的路边看见了两个粥摊。分别是一个老爷子和老夫人在监管着。很奇怪的，虽然指使着这么多人，但是这两位老人的衣着却只是普通，甚至有些简陋了。
凌君千不管这些，他排着队领了两份饭，吃饱之后才离开。至于这两个老人身上浓重的檀香味儿，凌君千全当自己什么都没闻到。
呵，做了坏事之后穿的坏些，再施个粥烧个香就行了？当初凌家修桥铺路施粥，哪一样没做过？可最后的结果呢？
这世道，还真是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不断用石子扔向其中一棵树上挂着的石块的凌君千咧开嘴一笑，一击就将那个吊起来的石块儿给砸的粉碎！精准无比！
又过了三日，草原因为旧王已死的混乱迅速被平息下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大刀阔斧的平定叛乱，最终执掌了草原大权，成为新一任草原王！
阿博特在称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兵直取大扬边境，首当其冲的就是边城！
已经平静了整整三年的边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边城内城。
大扬皇帝急得团团转，要不是之前国师说过这炼丹的主材料必须得身为帝王的他亲手去取，他才不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想到还没到那‘去因果’成熟，草原那边就打过来了！
大扬现在可没有第二个凌家！
那国师，也就是白衣仙人碧辰看着大扬皇帝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才尽量语气平稳的安慰。
“陛下莫慌，边城有我布下的防护阵法，那草原蛮族，根本不可能进来。”
闻言，大扬皇帝才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就催着碧辰去摘那个什么‘去因果’。
碧辰算了算时间，刚好也差不多了，于是带着皇帝和一众皇子王孙大臣一起去了城墙那边。城墙之下，是看不见边际的敌国军队，城墙这头，是翘首以盼的城民。
“是皇帝陛下和国师！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吗？”
这些天，草原军队围城，可算是把这些人给吓得不得了。
这会儿看见大扬皇帝，就像见到救世主一样，抓住了希望。虽然那些草原士兵进不来，但是终究给这些城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他们迫切的希望皇帝可以将那些草原士兵给驱赶走。
大扬皇帝表面上笑吟吟的，但实际上觉得很不耐烦。
“这些忘恩负义之辈，连凌家人都能说杀就杀，我在这里待着很不舒服。国师，咱们赶紧摘了果子就走吧。”
当初，要不是国师说只有边城之地的怨气和独属于凌家人绵延上千年的好风水才能让‘去因果’成熟，他也不会非得到这个鬼地方来。
那国师看了一眼‘去因果’的状况，澹澹的点了点头。他已经了解了情况，草原王那边唯一的一个修士臼筹已经和他的师弟同归于尽了，现在两国之中，只有他这一个修士。修士对凡人，怎么可能会输？
因此，国师根本就没有将对方这十万军队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