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戛然而止
“那是铁浮屠……”
战场之东，岳飞和众将于两阵之前，指挥军队的同时望向金军的阵列。
铁浮屠的名号早已在宋地传遍，那金兀术的精锐骑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实际上，岳飞自领兵以来只闻其名，却没实际领教过铁浮屠的厉害，当初在渡口的对峙并没有真正打起来。
但这并不代表岳飞没有准备，将金兵当做假想敌的情况下，岳飞的脑细胞都死在如何用步兵对抗骑兵之上。
地形，阵型，战法等等，一切都是已经准备好，是不是只在理论上有效，也只有通过实战来检验。
“最后检查一下各自的武器，各军将校一定要按照训教时的要诀应对敌人，切记不要慌乱，不必恐惧，敌人也是肉长得的，刀砍的死，枪挑的翻！”
岳飞最后向全军重申一遍。
一众的军士大声呼喊，以此来提振士气。
原本于军内的背巍军部，成新月向前方踏出，坚如磐石，稳如城壁般的形成了一道完整的防御线。
步兵再如何训练，移动速度差都是无法克服的问题，移速的落后导致无法进行主动的进攻。
只能打防守反击，严阵以待于金兵的冲锋。
“刘统制，请你务必守住侧翼，敌人若正面冲锋，必以拐子马击我侧翼，必须将其拦住，不计得失！”
“嗯。”刘光世点头允诺，催马而去。
整个宋军阵列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金人干过来了。
……
被宋军期待的金人，依然在做准备工作。
中军的铁浮屠，光亮的甲胄反射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力。
完颜昌看着是有些流口水，这铁浮屠军要是给了他，那他在金国内部足以掌控雷电。
“宋军的阵列很规整啊。”完颜宗辅也在观察宋军的情况，和预想中的宋军完全不同。
以前他所遇到的宋军，那就如同一盘散沙一般，别说列阵了，就算是能都站直了身子恐怕都做不到，而那样的宋军在他们大金面前就是不堪一击。
“这就是击败完颜娄室的军队么？”完颜宗辅暗自嘀咕道。
“三哥，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攻。”金兀术将所部铁浮屠和拐子马都排阵完成后，回到阵中，向完颜宗辅请求最后的作战指令。
但宗辅却心里总有一丝顾虑。“按理说南军为守方，只要坚守即可，没必要如此求战。”
昨日的战书只是试探，他们根本没想到岳飞会应下，如今宋军已经蓄势待发，反而让宗辅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这个我也想过，南军新近得胜，气势如虹，那岳飞根本是想着趁着士气旺盛的时候，一鼓作气将我们击溃。”金兀术却不以为意。“但只要铁浮屠将南军的阵型撕裂，就算他们士气再旺盛也无济于事。”
“他们敢于应战，正是我们将南人击溃的最好时机！”
金兀术的话，终究是起了作用，当主导权在金兵手中时，完颜宗辅的一声命令就代表着双方的大战正式开始。
“右帅！”
宗辅抬起手，正想下令的时候，一骑直接呼啸而来，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完颜宗辅和金兀术的身边。
来者乃是刘彦宗，本是辽朝汉将，后降金朝，现在混到了汉军营都统的地步，在金朝的高层中都有一定的话语权。
“何事？”见到是刘彦宗从阵中而来，宗辅暂时停了下来。
“末将手下有一南朝降将蔡靖，乃是当初南朝权臣蔡京的族侄，在这南朝中亦有联络，刚刚从他那里打探到了开封城的消息。”
“什么消息？”
“之前宗弼攻入开封，烧毁南朝的粮仓，以至于现在，开封城粮草几近于断绝，不出数日，不战自溃，此消息关系重大，末将斗胆前来禀报。”
此话一出，完颜宗辅和金兀术都是面面相觑。
“此消息确凿？”
“蔡靖毕竟已降我朝，必不敢妄言。”
“原来如此，怪不得。”完颜宗辅听到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怪不得南人敢于应下战书，怪不得敢于在我们面前排兵布阵，这并非是因为那岳飞过于自负，而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如此啊。”
刘彦宗的消息让完颜宗辅豁然开朗，一切的线索都已经对的上。
至于金兀术依然在思索着什么。
的确，之前他一把火烧了开封，但由于时间有限，并没有将全部的开封城焚毁，那么……真就把宋人的粮草都烧的一滴不剩了么？
“收队吧，暂时没必要开打了。”完颜宗辅在得到消息后，立刻下令道。
“可是……”金兀术觉得这样就放弃了即将到来的决战，总觉得有些不甘，在战力并不弱于宋军的情况下，正面就足以将其摧毁，何必要等到夜长梦多？
“没必要继续下去了，那岳飞不知道心里在打的什么鬼主意，正面交战胜负难料，等他们粮草耗尽，南人就是待宰羔羊。”
完颜宗辅毕竟是一军主帅，所下达的命令不是金兀术可以违抗的，虽然心里略有失望，但还是按照完颜宗辅的意思，将铁浮屠和拐子马从阵中陆陆续续的撤回。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为金人的撤军而烟消云散。
至于岳飞和其他宋将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一脸疑惑呃呃呃望着金人布好阵，又迅速撤阵的举动。
“他们金人？不打了？”
“害怕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裤子都脱了，结果人跑了，没有比这更膈应的事情，偌大的火气无从发泄，这再提上裤子真的好不爽。
岳飞则是沉默，他也没弄清楚这金人奇怪的举动。
“归营。”虽然想打，但金人撤走后，他也不得不撤回营地，手下都是步兵，总不能去追杀骑兵吧，那会是脑瘫的行为。
回到主帐。
一众的将领都是议论纷纷。
讨论着关于金人为何突然撤军的原因。
“兴许是金人看到我军军纪严明，阵容整齐，工事密布后胆怯不敢前。”有人说道，但这样的可能性很小，其他人听着都连连摇头。
“或许是，金人得知我们粮草不足的消息……”张宪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难的抉择
“试想一下，如果是我们知道敌人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该如何用兵？”张宪提出来的问题，让众人深思。
这其实并不是特别困难的问题。
“敌人无粮，必困之，待其粮尽，不战而溃。”王贵回应道。“所以说，确实有可能金人已经得知我军兵粮不足的事情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一个将领大喊道，城中无粮，已经是最高机密，几乎只有在宋廷中有一定地位的文臣武将才能得知。
而现在金人的所作所为，足以表明了机密之事已经泄露了出去，这对于本就已经举步维艰的岳飞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嗯，金人已经知晓我军虚实无疑。”岳飞在深思了片刻后说道。“那么，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三天之内必须有充分的计划，去击溃西路军，不然，对于他们来说也只能放弃开封。
眼下已经到了第二天……
向来冷静的岳飞，都显得有些焦急。
“如今之计，也能放弃开封，避免全军覆没。”王贵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也可以趁夜袭击敌军主帐，殊死一搏。”刘光世贡献了他的谋略，他就喜欢擒贼先擒王的感觉，并且在他的生涯之中，这种战法屡试不爽。
王贵的退策，岳飞暂时不想用，最起码在明天之前绝对不会用，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大宋百姓是他的目标，为此，必定要竭尽所能的保住开封城！
至于刘光世的进策，依然不怎么靠谱。
岳飞清楚两军的优劣势，他的步兵方阵应对骑兵只能靠防守反击才有胜算，主动出击，包括劫营都等于在送死！
“金人知我虚实，实在让我们掣肘颇多！”张宪咬牙感叹道。
他们已经非常被动，兵粮不足的情况下，明眼人都看的出，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注定要失败。
这一战，必输无疑！
王贵和刘光世都这么认为，但他们还不敢当着众将的面说出来，岳飞毕竟是主帅，主帅没发话，他们不能做扰乱军心的事情。
然而，毫无胜算这是事实！这是事实！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金人已经张开了大网，如何挣扎都不可能保住开封！
快下令撤防吧！没法打下去了！
王贵看着岳飞，心里想说的话却不能说不出来，干瞪着眼，有些捉急。
似乎希望撤退的人不止王贵一个，其他的将领都是欲言又止。
进还是退，决策在于岳飞一人。
“金人知我虚实么？！”岳飞缓缓的抬起头，似乎有所顿悟。
……
城楼之上。
赵榛翘着二郎腿，看着奏章的同时，视野之中便是宋金对峙的战场。
之前的排兵布阵也好，金人突然撤兵也好，赵榛都看在眼中。
一旁的李纲和张浚都是一肚子苦水，这赵榛不离开城楼回家抱老婆睡觉，他们也不好回去偷懒。
年轻人的精力真是旺盛啊。
“这岳飞到底有没有办法击退西路军哪。”张浚被太阳晒的蛋疼。眯着眼睛望着远方。
李纲也只能摇头，吐出一个字。“难。”
而在这个时候，丘庚压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宋人来到赵榛的面前。“陛下，亲军巡防之时，见此人鬼鬼祟祟于城墙之上，似乎向城外投以书信后准备逃走，被亲军拿下。”
此言一出，还在城楼上的众臣无不望向那被押解过来的人。
“你不是开封府衙门的少尹，黄启圣么？！”张浚的记性颇好，就算那人身穿百姓衣物，也认出了他官员的身份。
而他作为开封府少尹的身份一被揭示，被吓坏的就不仅仅是黄启圣一个人，周围亦有官员面色尴尬。
向城外投一书信，只这一个信息就足以确定其通敌的行为。
至于如何通敌的，则需要额外的审讯。
“你向外面投的什么书信？”
赵榛问话，让黄启圣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不敢多说一句。
“问你话呢！”丘庚在一旁看黄启圣不回应，恼火的踹上一脚，后者一个趔趄翻倒下来，仍然死死的咬住。“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表情足以出卖了他的心虚。
“你们都退下……丘庚一个人留下来就行了。”
审讯之道，需要私下里进行，周围的大臣肯定有人牵连其中以至于黄启圣不敢言语。
屏退之后，就算这黄启圣不招，也会让其他参与这忐忑不安露出马脚。
事实也如同赵榛预料的那般。
在大臣们都退去之后，那黄启圣就向赵榛连连磕头。“臣……臣也是被逼无奈啊，臣官职小，无权无势，某人以柄胁迫，才行此事。”
黄启圣哭着对赵榛说道。
他自知通敌肯定是死罪，内心的求生欲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只要把逼迫你的人供出来，可免你一死。”黄启圣只是个小角色，赵榛没必要对他必杀的想法。
前提是在他配合的情况下。
“真的？！”黄启圣突然看到生的希望。
“当然，另外，你往城外丢的信，内容是什么？”
……
对黄启圣的审讯很顺利，也很迅速。
贪生怕死之辈，最容易应付。
当对黄启圣的审讯结束之后，赵榛便一脸阴霾的重新召集大臣回来。
“范宗尹！”
“姚孝贞！”
“张秉言！”
赵榛叫了几个名字，但在呼唤了之后，臣属之下，来回张望，却不见任何一个人出列。
“陛下喊的那几个人，刚才借故离开了。”李纲这个时候说道，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是那几个人私通金人么？”
赵榛没回答，对丘庚使了眼色，后者会意后带人离开，约摸是去追捕那几个心虚遁走的大臣。
这个时候的赵榛才微微点头。“他们把开封断粮的事情捅给金人了。”
赵榛坦言道。
金人都知道了，似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赵榛知道肯定有内鬼，然而却没法防范，户部官员如此众多，就算想对特定的官员保密也做不到。
赵榛的话，无疑让李纲忧心忡忡。“金人若是知晓此事，那岳将军就彻底没了胜算，陛下还是早做定夺吧。”
赵榛没说话，而是望向远方岳飞的主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岳飞之谋
“既然金人已经知道我等虚实，那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在众人都觉得这仗根本没法打下去的时候，岳飞却是如此说道。
“元帅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可以这样做。”岳飞抬起头，冷峻的面容下，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
七日之限的第二天。
金营之中。
从战场上撤兵回营的完颜宗辅与其他的金将在营帐之中，大快朵颐。
宋人的食物，让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无法拒绝。
尤其是那些汉人厨子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样式繁多，让金人们不禁感叹，这宋人虽然弱小，但挺鸡儿会享受的。
当然，宴会只是作为金军高层会议的一种形式。
他们还没有忘记本职工作……
但现在对于金人来说，已经不是那么急迫。
在得知了宋军缺粮的现状后，他们要做的仅仅是耐心的等待，等待着宋军自己崩溃。
“也多亏了宗弼啊，虽然之前并没有拿下开封，确实很可惜，但烧毁了宋军的粮草，也着实立了大功。”完颜宗辅长出一口气，在宴会之上着重表扬了金兀术的表现。
“我大金有右监军此等战将，又有何人可敌？”刘彦周举杯道。
许多人都能看的出来，以金兀术的能力和地位，他日必定在金朝内部举足轻重，在其还没有彻底立足稳前向其示好，有利于以后的金朝的发展。
但是，作为舆论中心的金兀术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实际上他有些遗憾，遗憾于没能和岳飞正面对抗，这种耍计谋的战略固然可以赢的轻松，但少了一丝趣味性。
宴会依然在进行。
营帐外，普通的军士也在用餐享受，除了当值的军士之外，大部分金兵都在养精蓄锐。
“报。”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金兵的小校带着一个宋人来到了宴会之中。
“何人何事？”完颜宗辅抬起头，有些不悦，其他的众人亦是盯着不速之客。
“小的……小的是张宪家的仆人，特带张宪张将军向……向各位将军带话。”
“张宪？可是那南人的前军统制？”
“正是……”仆人有些害怕，说起话来都颤颤巍巍。
“张将军自知宋军无力抵挡贵军，为求自保，向诸位将军献上绝密军情，只求诸位将军在破宋之后能手下留情。”
“绝密军情？说说看。”完颜宗辅放下了食物，突然来了些许兴趣，其他人也是侧耳倾听。
当众人都很好奇于是什么绝密军情的时候，那可怜巴巴的仆人才一字一句的张口说道。
“那就是，宋军粮草无多，只需数日，粮草耗尽，待到那时贵军想要击败宋军易如反掌，甚至不需多少伤亡。”
此话一出，一众的金将都是哈哈大笑。
“这军情可非绝密，早已被我大金知晓。”完颜宗辅也跟着笑起来。
看起来宋军不仅粮食不足，连军心都开始崩溃，高层将领暗自通敌，这岳飞就算三头六臂又如何能赢！
完颜宗辅的话，让仆人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结果，胆小怕事的他不再敢言语。
“行了，你下去吧，去回张宪就说他的好意心领了，只要到之后，率所部归降我大金，自然会留他一条生路。”
“谢……将军。”仆人连忙道谢后，在金兵的带领下离开。
仆人走后，宴会继续进行，而得知了张宪变节之后，其他的金将更加放松，喝酒吃肉不亦乐乎。
然而仆人走后没多久，第二个宋人再次被带入了主帐。
“小的，刘光世家的仆人。有绝密情报献给各位将军。”
“……”
原本还在庆幸张宪叛变的完颜宗辅，现在有些懵逼。“什么绝密情报。”
“开封的粮都被烧光了，整个宋军几近于断粮……”仆人偷偷的大量着一众的金人，还想着些消息足以震惊四座，结果说出来之后，所有的金人反应都很平淡，并且有了一种狐疑的表情。
这也并不奇怪。
这来一个投诚的很正常，他们还觉得很正常，投诚了第二个也能接受吧，但这所谓的绝密军情怎么感觉如此廉价？
“小的王贵家的仆人。”
“小的郝正家的仆人。”
当然，前来投诚表示要和金人暗通的宋军高层将领还真不止一个，接二连三的仆人代表着自己的主子来到金营，并且献上……绝密军情！
宋军没粮了。
宋军没粮了。
同一个军情被重复强调了一万遍，这让原本还深信不疑的完颜宗辅产生了怀疑。
“那岳飞是在用计吧。”完颜宗辅的脸色难看的可怕，再没有面对张宪仆人时的表情。
其他的金将议论纷纷，暂时没人出口，这一连串的宋将投诚把他们整的有点懵。
没人会觉得在同一时间，宋将集体反水会是很合理的事情，并且带来的又是同一个军情。
“南人在诈我们……”一个金将说道。“怕是那南军粮草不足，也不过是诈我们罢了。”
不仅仅是不相信宋将会集体反水，就连原本获得的情报，宋军缺粮也产生了怀疑。
宋军真的缺粮么？
完颜宗辅摇摆不定。
“但是南人又为何要用缺粮来诈我们？”有人提出来这一点。
“报……”
再一次有金兵前来禀报，这一次带来的却不是宋将反水的事情，而是宋军此时的动向。
“宋军分兵前往金明池，单寨两处，并扎营构筑工事。”
金明池，单寨，乃是开封以西的显要之处，于此盘营以为犄角，相互支援，对于防守一方来说，肯定是必要的选择。
那岳飞看起来已经在准备打长期防守战的准备了。
现在看来。
宋军故意将粮草不足的事情放出来，实际上就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来更好的构筑抵抗他们的工事，以及寻找更加稳固的防御手段。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这样等下去，反而中了岳飞的计。
完颜宗辅无法淡定，直接穿上了自己的战袍。“南军真是欺我太甚，众将随我往击南军。”
一众的将领跟着起身，只有金兀术一动不动，他似乎有着不同的看法。
第一百六十八章 首战，金明
“我觉得岳飞的想法是引蛇出洞，迫使我们主动和他们决战。”望着周围那些急切想要开干的金将们，金兀术反而很冷静的说道。
“四弟，那你觉得南人的粮草到底有没有断绝？”完颜宗辅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
宋军的粮草充不充足，实在是他们决定如何应对宋军的关键。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金兀术却无法非常明确的回答。
现在他们所获得的信息，实在有些混乱和复杂，无论是认定宋军有粮食还是无粮食，都显得十分的拿不准。
“管他南人有没有粮草，咱们又不是怕了南人，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猜来猜去，像个娘们儿一样。”对于一些将领来说，复杂的谋略实在让他们头大，是男人就霸王硬上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谋略也真就显的可笑。
而这个时候金兀术，长叹一声。“那就不用在意宋军的粮草问题，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万一南人真的不缺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断完善防御，可确实不太好办了。
金兀术说完之后，完颜宗辅就再没有犹豫的必要，直接清点军兵，向着单寨和金明池扑了过去。
选择这两处攻击方向，没有任何问题。
宋人分兵于单寨和金明池两地屁股还没坐热，防御工事的搭建也只是刚刚开始，还远远没有完成。
趁着宋兵立足未稳的时机先发制人，这是任何一个将军都能意识到的事情。
金明池，刘光世所部三万人，已经抵达金明池，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刘光世一脸面瘫。
面瘫并不代表他没想法，只是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老男人，心思一般不会写在脸上。
既然是金明池，那肯定是由于湖太小的缘故，有多小？大概就两个万达广场那么大，金明湖是一个死湖，由于地势低洼，全靠下雨补充水分。
很巧的是，夏季的开封府，正是雨季之时，金明池再次焕发了生机。
金明池虽小。
周围却是一片泥沼，泥沼也并不致命，踩下去陷不死人，但想要在这里策马奔腾，那是得给骏马上几把差速锁才行。
刘光世到了现场之后，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岳飞会选择这样的地点作为立足之地。
这周围的泥沼，就是天然的陷马坑，马军来此，就得沾一身泥。
骑着马的刘光世，马蹄失陷，整个人坠了马，沾了一身泥，刘光世深有体会。
“刘统制！”
“无妨。”刘光世毫不在意的从黏糊糊的泥巴中爬了起来。
“行了，就在这附近安营吧。”刘光世说道。
“可这些泥实在……”
“实在什么？怎么这么笨呢，铺上稻草，垫上石头还要我教么？”
虽然在浅泥沼中扎营并不舒服，但还是可以克服的，打仗肯定要习惯风餐露宿，况且在平地上扎营是爽，但爽是爽了，金人骑兵突袭，那就只能爽死了。
为了小命，还是要忍一忍。
士兵们只能听从刘光世的安排。
“统制，这金人会来么？”
金人会不会来，刘光世也说不准，为了配合岳飞的计划，他可是把他的管家都送去了金营，这管家可是他小妾的亲哥！要是万一回不来了，家里的小妾非得哭给他看，想想就头大。
“哎。”面无表情的刘光世想着心事，对于金人来不来，他并不在意，他就是打卡上班的白领，没有绩效的那种。
爱咋咋地。
“管他来不来，你们做好你们的事情就行。”刘光世心情不太好的说道。
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光世，就算是遇到了金兵，依然喜怒不形于色。
或许本来就无喜无怒。
当远去的哨兵回来告诉刘光世，有大队金兵的人马，正朝着金明池而来的时候。
坐在石头上的刘光世只是点点头。“嗯。”
“来的金人没有马军，都是步兵。”哨兵指着北方说道。
“知道了。”
“看起来有三四万人，不太确定。”
“哦。”刘光世依然慵懒的翘着二郎腿。
“岳元帅的计策可真行啊，那金人果然上勾了。”一旁的校尉感叹道，
“切。”刘光世不以为然。“哪里上钩了，来的不过是北人罢了。”
听到金人来的都是步兵，刘光世就知道了，那并非金兵的主力，汉军营的签军部队，还真让刘光世看不起。
“儿郎们！”刘光世看到那逐渐靠近的金人军队，起了身大声呼喊道。“拿起刀枪，准备打仗了。”
刘彦宗亲自率领汉军营抵达金明池，也没什么话可多讲，立定之后，便分兵压上。
丝毫不顾及刘光世是他本家的身份。
中央禁军和西路军的第一次正式交火，在金明湖展开。
双方都是纯步兵的情况下，拼的是训练水平和士气。
刘彦宗的汉军营确实在硬实力上不如最精锐的马军，况且他的汉军营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当炮灰。
然而，刘彦宗既然能以汉人身份成为几乎和其他金人将领平起平坐的地位，那除了对于金人的跪舔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所拥有的能力。
先祖是唐朝卢龙节度使的刘彦宗，出身于军阀世家，他本人虽然算不上名将，但行军打仗的常识肯定懂的。
一声令下，万人奔腾，战争随之打响。
刘光世也没有缩着的理由，见金兵冲过来，亦是挥军相迎。
纯步兵的战斗，单纯而且直接。
近距离的肉搏，刀刀到肉的快感，充斥着整个战场。
这实际上就是北汉人和南汉人最直接的较量。
虽说北汉人基本是炮灰，战斗力低下，但刘光世的部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手下的中央禁军，算不上精锐，岳飞为了搭建背巍军，挑选了三万身体倍儿棒的军士，刘光世的这些人就是挑出来后剩下的弱兵。
一个是弱兵，一个是炮灰，谁也别笑话谁了，这就是一场菜鸡互啄罢了。
两个菜鸡，单兵实力差距不大，兵力上也十分接近。
在这种情况下，结果就是打了半天，谁也奈何不了谁。
奈何不了也不慌，刘光世和刘彦宗不着急，他们知道决定胜负的战役并不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是男人就应当拼刺刀
金明池的得失，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并不算大，宋金双方所投入的兵力也十分有限。
按理说，集中优势兵力围剿弱势兵力是军事中非常常规的操作。
但这样也是有风险的，尤其在势均力敌，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把主力压在敌方的弱势兵力上会导致自己一方的弱点暴露在敌人的主力之下。
这就好比两对情侣打架，如果你去欺负对方的女朋友，基本稳赢，但你的女朋友可能也会因此不保。
最稳的办法只有男的干男的，女的干女的，相信自己能干过对面的男的，同样也相信自己的女朋友能挠死对方的女朋友。
这也就是鲁迅常说的，将对将，王对王，怂蛋滚去见老娘。
完颜宗辅和岳飞都很有自信，同时将优势兵力压在同一个地点。
单寨。
除了考虑到想要硬碰硬之外，单寨的重要程度也高于金明池。
其位于开封西北，北望黄河渡口，西抵西湖之泮，河流萦绕，又是一处平原中很少有的制高点。
高也不算太高。
也就是个土丘。
低处的磐石和植被可以简单的形成比较复杂的地貌，对骑兵的冲锋起到一定的分割作用。
如果给宋军时间，营造工事的话，也的确可以打造成一处易守难攻的桥头堡。
但是，宋军并没有多少时间。
并且单寨的地貌和金明池差远了，金明池那种天然的泥沼，即使不修工事，也能让马军寸步难行。
单寨不进行修筑，是无法正面阻挡骑兵的。
和刘光世一样，张宪也只是刚刚兵至单寨，按照岳飞的要求，开始改造地形。
改造地形做给金人看的，张宪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勾引金兵主动来战。
至于能不能吸引成功，张宪自己也不是非常确定。
“金人会不会来？如果不来的话，咱们在此处修筑工事也没什么用处。”张宪的副将说道。
“肯定会来。”即使没有人相信岳飞，张宪也毫无疑问的信赖。
“金人没必要冒险，只需要等上几天，咱们就没法打了，他们应该没那么傻。”
“金人是不傻，但却没元帅聪明。”张宪笑了笑。“咱们现在可都是向私通金兵的人呢。”
这说起来，岳飞让他们主动联系金人私通的时候，张宪还真是吓了一跳，待知道了这么做的用意后，张宪也实在赞叹岳飞的鬼点子。
恐怕这个时候的金人已经被无数宋将投降的消息搞的懵逼了吧，就算是他们也无法从中分辨出到底哪些是真投降，哪些是假投降了吧。
这不仅仅让金兵无法确认他们是否真的缺粮，更让他们对于投降的宋人也会产生疑虑，不敢大用，实在是一石二鸟之计。
张宪心里想着。
抬头一看，远方尘土漫天，心里不禁一乐。“你瞧，那不是来了！”
来了，金兵来了。
无数的大军，扬尘而来。
最中央，已经可以看到明晃晃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锃光瓦亮。
那些是金国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铁浮屠！
“完颜兀术么？真想和他会一会。”张宪暗自说道，但现在并不是碎碎念的时候。
在确认了金兵出现后，便紧随其后的向一众的宋兵发号施令。
“所有人集结，列阵！备迎敌军！”
张宪的一声令下。
单寨的宋兵有条不紊的拼凑阵型，等待金兵的到来。
金兵的先驱都是策马而来，速度之快远比想象中的要快的多。
不多久，金人的马军就已经近在咫尺。
近的足以可以看到那些骑兵们的鼻毛。
只要金人想随时都能向他们发起冲锋。
张宪的部属已经列阵就绪，只等着金兵主动发其进攻。
张宪看向不远处的左右两翼。
王贵和郝正也已经准备完成。
……
宋军的严阵以待，让金兀术嗤之以鼻。
单寨周围的地形没有多少改动，显然这伙宋军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搭建工事。
没有工事的宋军，在金兀术看来，就像跑出了洞的兔子一样，轻易之间便可以拿下。
阵型倒是摆的很好看，但金兀术可不觉得在野战之中，他的骑兵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支部队。
“你们总算不会躲在城墙后面了，极好。”金兀术自言自语道，抬起手，向所有人发出命令。“铁骑先进，弓骑掩护，击鼓进军！”
没有任何犹豫金兀术是那种敢打敢上的存在。
咚咚咚的鼓声想起。
张宪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对手可是令天下丧胆的铁浮屠，他也是第一次应对，能不能赢，张宪说不准。
但他还不至于害怕。“听我号令！”张宪大吼道，一众的军士都紧张起来。
金兵的战法并没有更新，依然是延续金兀术开创的双骑并进战术。
那全身铠甲的铁浮屠，就如同坦克一样，向敌人压去。
而那些无甲的拐子马，则如同坦克身旁的步兵，负责策应坦克的主攻。
应对坦克这样的庞然大物，一般是采取炸履带，掀开机盖丢手榴弹的方式解决。
宋军应对铁浮屠的办法也差不多的意思。
攻击其软肋。
张宪手下的背嵬军部是中央禁军中的精锐所在。
无论在训练水平，还是个人的身体素质上，背巍军部无疑是最为强悍的存在。
以一敌十不敢说，但对弱旅，一打二，一打三看起来不是问题。
单兵再强也干不过骑兵。
然而背嵬军的优势并不在于单兵，而在于多兵种的协同作战。
刀手，盾手，斧手各司其职。
盾手保护刀手，同时为骑兵冲锋营造障碍，刀手专心只砍马腿。
那里是铁甲无法包裹的地方。
通过砍断马腿，让骑兵止步。
在这个时候，斧手便举起连抬起来都非常吃力的巨斧，靠着非常非常非常重的斧头的自由落地产生的力，砸向身穿铁甲的铁浮屠士兵。
巨斧破甲属性点满，直接破防斩杀骑兵。
就算侥幸没切碎铁甲，那巨大的重量砸下去，肋骨都得被砸断，还不如直接被切死更舒坦……
第一百七十章 焦灼的战况
之前的对峙中，由于一些特殊情况，导致两军一直没有正面开战。
这对于宋金两军中那些好战的将领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金兀术和张宪都是其中之一。
如今，作为双方的主力之一，在此见面，那就如同银娃遇荡妇，干柴碰烈火，没有过多的言语和交流，见面就搞了起来。
看起来拉都拉不住。
金人的精锐兵种，铁浮屠，真就如同铁塔一般，突进速度不快，却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潮水般涌过来的时候，排在最前方的宋兵一个个都神情紧张。
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今天就是他们献出心脏的时刻。
直到那最前方的铁浮屠与宋军阵列的前排接战，无形之中的绞肉机开始缓缓启动。
背嵬军开始行动。
盾手持盾顶住铁甲马的冲锋，伏击在身后的短刀手蹲下身砍马腿。
待到铁浮屠因为重心不稳栽了跟头，巨斧手便挥斧斩下。
金兵显然第一次遇见这种战法，顿时不知如何应付，伤亡激增。
张宪的心情有些忐忑，当初把背嵬军变成这样的形状，实际上就是为了能够打击金人的铁甲骑兵部队。
这是岳飞烧死了无数脑细胞的成果，至于能不能对铁浮屠有效，毕竟没真枪实弹干过，张宪并不确定。
当铁浮屠冲击来的时候，他表面镇静，内心却慌的一比。
然而，那第一个铁浮屠骑兵被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协同阵型所斩之后，张宪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能行。”他自顾自的说道，继而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站住阵型！万勿慌乱！必胜！”
理想的情况下，背嵬军足以让铁浮屠来多少死多少。
但，墨菲定理说，事情从来不会向理想的结果发展。
一些铁浮屠被持盾的宋兵阻挡下来，然后被阴死。
仍然有一部分的铁浮屠，冲击力超出了预期。
在那盾手架住他的时候，硬是依靠蛮力强行突破，长枪捅穿了几个士兵的身体，那些刀兵砍出个miss，被马蹄踩踏而死。
在这种局面下，还真不好说谁更占优势，宋军伤亡似乎更大一些，但金兵死的都是铁浮屠骑兵。
这玩意造价昂贵，哪怕是整个金国也只有金兀术手中的这三千人。
几乎相当于不可再生资源，而宋军的刀兵，盾兵，斧兵训练简单，装备白菜价，可以批量暴兵。
如果不考虑感情的话，三换一似乎都算赚的买卖。
这从金兀术那心疼的表情就足以看的出来。
本以为铁浮屠上阵之后，便是摧枯拉朽的一边倒的局面。
无论是对辽国还是对宋国，只要铁浮屠出手，哪怕对手十万人马，也足够撕开一条口子。
但……僵住了。
宋军以区区的步兵阵型，硬是抗住了铁浮屠的冲击。
三千精锐犹如身陷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弓骑呢！”
金兀术问道。
铁浮屠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毕竟移动速度慢是其无法弥补的弱点。
所以配合铁浮屠的便是上万无甲的轻骑部队，也被叫做拐子马。
拐子马在铁浮屠正面冲溃敌军后，从左右两翼包抄，收割败退的敌军。
以前的作战，拐子马的确是用来收割战场的，但现在，正面突破没有起到作用的情况下。
也只有依靠拐子马，辅助铁浮屠完成击溃敌军的任务。
在铁浮屠冲锋之后，拐子马军便已经在两翼待命，金兀术下令之后，万余轻骑脱缰而出，奔向宋军。
宋军中军处，时刻注意着金兵动向的号令兵吹响了号角。
左右两翼待命的王贵，郝正分别移阵向前，他们的任务是，不用管中军能不能打的过铁浮屠。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抵挡住金兵轻骑对于中军的袭击。
岳飞在战争之前，确实已经作足了功课，尤其是成为了大宋最年轻的统帅之后，更是马虎不得。
金军的军队被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可谓是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如何干的过金人方面。
无论是背嵬军的兵种配合，还是对于左右两翼的防御举措，用心良苦。
两翼的宋军阵列摆好之后，拐子马便已经冲锋而至。
马还未至，弓箭先送上，一个个金兵吆喝着祖安语，弯弓搭箭向宋军射去。
无数的弓箭落下，宋军多有伤亡。
但宋军也并非木桩，连弩配合为数不多的巨型弩床招呼上，乱七八糟的一通丢过去。
许多金兵还没冲到宋军的面前，便已经跪在了半路。
但局面在拐子马冲进了宋军之后开始改变。
步兵想要形成战斗力，必须要有规范的阵型，被冲散了阵型的步兵，哪怕是正规军也如同散兵游勇一般。
而骑兵之所以可以压制步兵，也正是因为其冲击力可以击碎步兵的阵型。
王贵和郝正的两翼步兵在战斗力上比不上张宪的背嵬军。
面对着骑兵的冲击，有些无力阻挡，那些拐子马如同狼入羊群一般横冲直撞。
几乎只在短短的时间内，排好的阵型已经破碎，无数的宋军被骑兵挥动着马刀带走生命。
王贵凝视着面前的战况。“西路军果然不是东路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击败过东路军的王贵，本以为金人也不过如此，很多人都说西路军很强，王贵还将信将疑，现在看到，这骑兵的规模，以及战斗力真就和东路军不是一个次元上的存在。
他们可以说是碾压了东路军，但在这一次交锋中，却被金人的骑兵部队给硬生生打成了劣势。
要知道，他所坚守的左翼足足有两万宋兵的阵列，却根本不敌冲击过来的几千拐子马。
王贵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许多，负责压阵的他，催马带着亲兵亲自提刀而上。
王贵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那就是一定要防住拐子马对于侧翼的冲击。
岳飞还特意提醒他，不计一切代价。
这句话的意思是，拼了全军覆没，也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王贵亲自上阵，顿时鼓舞了士气，在王贵亲手砍杀几个深入阵型的金兵之后，原本已经正在崩溃的阵型也缓和下来。
虽说，金人的骑兵在这种近战中仍然碾压宋军步兵，但宋军在短时间内还能勉强支撑的住。
战况已经到了焦灼的地步。
宋军和金兵都在豪赌着这场战役的胜负。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逃兵
单寨的大战，足足杀的天昏地暗。
双方都意识到这场战役的重要性，金人赢了，宋军将再无力量阻止他们的南下，中原的繁华尽皆为其案板上的鱼肉。
但如果宋军赢了，那对于这两个大国来说，将决定谁是公，谁是母。
以至于现在，双方的伤亡数都在以指数倍攀升，却没有一方有着撤退的打算。
铁浮屠在背嵬军的阵列下如入泥沼，一个个被砍下坐骑，并且在张宪收缩包围圈后，笨重的重甲骑兵就算是想要突围，都十分的困难。
中军的战况宋军略战上峰，如果两翼顶的住的话，张宪有把握团灭这支最精锐的金人军队。
然而，宋军两翼受到的压力，有些超出预期。
数万拐子马在步兵军阵中横冲直撞，收割着宋人的生命。
阵列已被击碎，哪怕王贵再如何拼命的想要重新组织进攻，发出的号令下，也难以得到贯彻执行。
相比于王贵的左翼，郝正的右翼更加吃力。
他和王贵一样，再见到军阵被骑兵冲溃后，也只能亲自上阵鼓舞士气。
然而和王贵不同的是，这个从京师禁军中提拔上来的军官，有一些指挥才能，但却没有王贵那种意志力，以及对于岳飞的信任。
当看到军队阵容大乱之后，经验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仗根本不能这么打啊？那岳飞是怎么回事？让咱们不惜一切也要顶住两翼受到的攻击？这怎么可能？”眼前的局面让郝正忍不住嘟囔着，他现在有些怀疑岳飞的能力了，这个年轻统帅实在太过于想当然了，这次如果战败，肯定是他的责任，他要回去参上岳飞一本，瞎鸡儿布局。
在这样下去，郝正觉得自己也要交代在这里了，郝正可不想死。
他还有大把的钱没花完呢。
想到这里，郝正退了。
向众军传令撤退之后，也没等溃军顺利退回，便带着自己的亲信马不停蹄的向后方遁逃。
主将都跑了，余众更没有继续作战下去的勇气，鸟兽散之下，拐子马对于宋军的屠杀更加肆无忌惮。
一时之间，右翼洞开，胜利的天平向金军一方倾斜。
还在中军的张宪观察到了右翼的变故，顿时捶胸顿足。“那该死的郝正。”向来温文尔雅的张宪也爆出了粗口。
“郝正撤退了，王统制，咱们是不是？”左翼之中，王贵亲入敌阵和金兵交手，若不是副将的提醒，他还没注意到局面的变化。
在听到郝正撤退之后，王贵脸色微变，但也很快回过神。“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再次拍马冲入敌阵之中。
流矢，刀枪，多有伤及身体，却无法阻止王贵继续战斗下去的动力。
宋军依然在拼命。
那金兀术在后方欣赏着战况，宋军右翼崩溃后，金兀术微微一笑，原本因为铁浮屠的遭遇而心怀忐忑的他，现在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右翼不在后，拐子马顺势和铁浮屠合围宋军的中军，这几乎不用思考都能看出来，赢定了。
“岳飞也不过如此吗？”就算是智计百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金兀术现在已经在想，等抓到了岳飞，是煎了，还是烤了，要不要放点孜然。
……
还没有被金兀术放孜然的岳飞，此时正率领着后续部队驰援单寨。
在确定金军将单寨选为主战场之后，岳飞知道，单寨的宋军只靠自己的力量怕是还难以抵挡住。
便立刻率军前往助战。
远方的喊杀之声已经传到耳边，那扬起的烟雾足以看出交战到了如何激烈的地步。
踏白军再次返回岳飞的面前，不断传递着战况的进展。
不是特别完整的信息之中，岳飞的脑子里试图复刻战场中发生的一切。
“四太子的铁浮屠么，如果完颜宗辅没有到来的情况下，张宪应该能顶的住。”岳飞心里想到。
但战场瞬息万变，岳飞也无法做到完全预测的地步。
完颜宗辅应该会支援金兀术的先锋军，所以岳飞现在赶来助战绝对是十分必要的。
然而，当远处败逃而来的宋军出现在岳飞的视线中时，还在推演战况的岳飞不得不回过神来。
郝正，右军统制，带着几个亲兵直接狼狈的跑来，身上的铠甲都因为慌张败逃的原因，破烂不堪，漏出来的香肩在阳光下洁白无瑕。
郝正看到岳飞后，也是一愣，但愣过之后，心中有鬼的他也只能乖乖的放缓步伐，来到岳飞的面前。
下马抱拳。“末将无能，右军无力抵挡金兵，未免全军覆没，只得暂且撤退。”
郝正低着头，不敢看岳飞的表情。
实际上，当岳飞认出逃兵是郝正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右翼完蛋了。
右翼完蛋，意味着中军暴露在金兵的拐子马之下，那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仗必输无疑。
岳飞冷冷的瞪了郝正一眼，却没有对他有过多言语。“等战罢再治罪于你！”
说完之后，号令全军加速赶往战场。
从郝正的字里行间，岳飞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失职，但这种情况下，战争的胜负远比处理郝正更加重要。
他想如何，岳飞暂时不想去管，必须扭转单寨之战的局面。
岳飞从郝正身边直接掠过，而身后的将士们也跟随而去。
郝正的额头上挂着汗水，听着事后要处理他后，脸上不禁有一丝不服的表情，他觉得他的败退无错，而是这岳飞的布置的问题。
心里如此想着，看到周围的军兵朝着单寨而去，本来准备逃跑的郝正也不得不重新跟着大部队再次返回单寨而去。
“岳元帅！岳元帅！”郝正追了上来。
“请允末将戴罪立功。”
岳飞看了郝正一眼，没有说话，不知道是默许还是无视，仍然一脸严肃的向前方赶路。
一路之上，右翼的溃军接踵而至。
“全部回去，逃亡者，斩立决！”岳飞就算是爱兵如子，也不会允许逃兵的出现。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背嵬军的韧性
岳飞的抵达，加上严厉的军令，迫使着败逃的士兵停止了脚步，不情愿的跟着大部队重新返回战场。
也有一些人不听劝告，结果被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岳飞不愿意这么干，却不得不如此。
“官军如此，无怪乎难敌胡虏。”岳飞叹息道。
在确定了赵榛的帝位之后，他便受封执掌中央禁军。
以中央禁军为班底打造的军队，实在难以达到岳飞的预期。
大宋的禁军到了这个年代，已经是不堪大用的存在。
贪腐问题，训练问题。兵源问题。等等一系列的问题，让这支本应是大宋最精锐的部队，根本没有特别强的战斗力。
岳飞上任几个月，也只能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非常有限度的训练这支部队。
其结果是，的确让军队的战斗力有所提高，但已经如同瓶颈一般难以更进一步。
最让岳飞难以接受的一点是，这些兵大多是想着靠当兵混日子来的，根本没有特别强烈的战斗意志。
顺风局还好，逆风局便树倒猢狲散。
战斗意志永远是一个军队强大与否的关键，打不过就跑，这哪里是兵？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若是能以良家子练兵，应当胜过禁军。”岳飞赶着路，心里想着，这个念头很久了，想要让中央禁军的战斗力进一步提升，也只有从兵源的地方入手。
但金兵一直进犯，岳飞也忙于国事，没有机会落实。
就在岳飞思考的时候，身旁一抹寒光闪过，处在战争状态的岳飞，警觉性很高，侧身避过寒芒。
那是突然刺过来的长枪，在刺空之后，岳飞一把抓过枪身。
回身一看，却是那兵败的郝正。
“郝统制，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郝正冷哼道。“金人如此凶悍，你让我力敌，本就是强人所难之事，若是不撤，必定全军覆没，此皆你之过，为何要问责于我！”
从见到岳飞开始，郝正心里就难以平静，岳飞没有立刻治罪于他，但郝正觉得只是迟早的事情。
郝正觉得自己没有过失，没有！
于其到时候被按了什么罪名，不如现在就出手。
反正开封也没他的亲人，大不了……
“大宋气数已尽，竟然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一军之长，实在是可笑，与其如此，还不如杀了你降金。”说道此，郝正从腰间抽出佩剑，同时忠于他的亲兵趁机包围了岳飞，大有一副必定拿下岳飞的意图。
岳飞从原本惊愕得表情中缓和了下来，望向郝正的表情都带着一丝冷意。
“郝正，原本我还不想把你怎么样的，甚至你现在行刺于我，我都可一笑而过。”
“但是……但是，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人，有降金的念头。”
话音一落。
岳飞猛然用力，将郝正手中的长枪硬生生的夺下，那力量下，郝正身形不稳，差点载倒。
等郝正稳住了身体，抬眼一看，那枪尖的寒芒已经直接抵达他的面部，只要更进一步，那就是凉凉的节奏。
郝正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早在汴东之战上，岳飞就是亲自拍马上阵与敌军肉搏。
他不仅仅是个统帅，武力值可一点都不低，至少在一来一回见，自己如同小鸡儿一般，被轻易的揉捻挤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郝正的亲兵见到老大被制服，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郝正的脸上也挂着冷汗。“我怎么会降金呢？”郝正尴尬的笑了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金人毕竟是番子，这要是降金，祖宗第一个不答应。”
郝正的表态，对于岳飞来说毫无意义，那不过是骗傻子而已，岳飞没时间在郝正面前耽搁太久，根本不当回事。“可惜，你看不到如何击败金人的场景了。”
说完之后枪尖直接捅向郝正。
“岳帅！我……我知道..……错”话兵没有说完，因为那枪尖已经刺入咽喉，殷红的鲜血滚滚留下，郝正瞪大了双眼没了气息。
岳飞哎了一声，也只有叹息，如果可以真的不想杀死任何一个自己人，但有些时候，真的身不由己？
郝正的尸体，摔下了马，他的亲兵也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都被制服。
虽说如此，岳飞依然让人收敛了郝正的尸体，想要在战争结束后和其他阵亡的将士一起下葬。
……
郝正的事情，并没有让岳飞太过于困扰，岳飞最关注的点依然在前方的战场。
由于右翼缺失，宋军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之中。
王贵身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副将看局势不妙劝他撤退，但已经杀红眼的王贵，怒斩副将，来表达他誓死战斗下去的决心。
宋军的士兵伤亡数不断在递增，原本还能看到好多友军在周围照应，但现在身旁能战斗下去的友军已经越来越少，到处都是尸体，以及突然袭击过来的拐子马。
王贵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变绝对不会后退。
张宪所在的中军，看起来似乎好一些。
精锐的铁浮屠伤亡惨重，那击败了右翼部队的拐子马攻打过来的时候，背嵬军并没有像右翼一样轻易的崩溃。
最主要的原因是背嵬军的单兵能力和训练水准远比左右两翼的宋军要高许多。
并且背嵬军的阵型是无数个战斗单元组合起来的鱼鳞阵型。
如果把左右两翼的军队比作气球，那中军的阵型就是保护贵重物品的气泡膜，气球戳一下就破掉没了形状，但气泡膜，打碎了一个气泡，其他的气泡依然能起到支撑的作用。
原理就是如此。
铁浮屠没能冲碎中军也是如此。
拐子马冲锋过来的时候，背嵬军的韧性得以提现。
一打二看起来有些吃力，有些难以抵挡，但相比于王贵所在的左翼，却显得没那么危险。
至少在短时间内，想要击败大宋的中军，还是非常勉强的。
战争焦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金兀术在等待着结果，而这个时候，单寨的东南方，岳飞的援军终于出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怒火
远处，大宋的援军即将出现。
原本还慵懒的观察着战况的金兀术此时来了精神，猛的挺起了腰板。
“是那岳飞亲自过来了吧。”金兀术紧皱眉头，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应当便是那蛮将岳飞。”身旁有眼尖的人，望到了援军的旗帜，禀报道。
“速去右元帅处求援。”
宋军援军抵达，那意味着原本的优势即将本反转，而金兀术很清楚，以他手中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应对目前的宋军。
但金兀术还并不打算撤军，一者是绝对不想看到在野战中败给宋朝，二者金兀术手里依然还有筹码。
单寨之战的胜负关系重大，这首战必须要拿头彩。
岳飞率军前来之后，原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宋军，顿时重新打起了精神。
援军参战。
岳飞有组织的将手下的部众，分别派往中军和左翼部，加强其战力。
而在这之后，局面立刻向宋军一方倾斜。
拐子马仍然在步兵方阵之中横冲直撞，只是由于已经交战了很久的时间，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已经疲惫不堪。
新的生力军的加入，让他们很难保持像刚开始一般的硬度，茫茫的人海涌来之后，就算再精锐的士兵也只能丢掉性命。
“元帅。”王贵已经精疲力尽，浑身是血的他，看到岳飞后，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辛苦了，你先休息去吧。”
“我还能……”王贵想要逞强，岳飞摇了摇头，让手下将王贵带下去。
继而望向远方。
金兵的本阵所在。
他看到了金兀术，那银甲银袍的金将，穿着一身的橙装，就算想认不出来都难。
金兀术的身边还保有数千亲卫没有出动，看起来他很有自信，即使自己不亲自上阵，也觉得可以击败宋军的步兵阵列。
现实也差不太多，由于右翼出乎意料的崩溃太早，宋军的步阵几乎已经到了团灭的地步。
岳飞亲来，才扭转危局。
金兀术已经派人去呼唤援军了，而在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坚持到援军的抵达，拖住岳飞和他的宋军。
等到主力出现，彻底将岳飞和他那可怜的宋军尽数绞杀。
为此，金兀术决定自己带着自己的亲兵参战。
……
决定参战的金兀术，并没有直奔中军，帮助铁浮屠部队脱困。
而是冲向了宋军左翼。
岳飞所在的地方。
双方都已经注意到了对方。
仿佛是冤家一般，在对视了之后，便已经洞察到了各自的心意。
“岳飞，敢与我战否？”
“正合我意！”
无论是岳飞，还是金兀术，都对于自己的武勇非常有自信。
宋金双方，谁赢谁输，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岳飞和金兀术的眼中，好似都只有着对方一般，毫不犹豫的向着对方冲去。
砰！
岳飞的长枪和金兀术的大刀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岳飞，如果没记错，咱们是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在渡口。”岳飞表情不变，面瘫的回道，手中的力气不减，用长枪横扫，侧劈，挥刺，淋漓的攻势下，金兀术一一化解。
两人的武力值都高的可怕，那一阵阵碰兵器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战场之上。
强是强，但双方难分伯仲，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强谁弱。
“我说的是现在这种近距离的见面。”金兀术解释道。
“那应该是第一次。”岳飞没去和金兀术争辩，只是手脚功夫并没有停下，一直在寻找机会捅死这丫的。
帅对帅的拼杀，如果能将金兀术砍翻马下，那恐怕都不会特别费劲，就足以击退金兵。
不过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这金兀术手中确实有些能耐，岳飞自以为刁钻的攻势，似乎都没什么效果。
“没想到，你手上功夫也不错。”金兀术赞叹道，他也是敬重强者的人，像那些降金的汉人他是一个都瞧不上眼，但岳飞却感觉不同，让金兀术不得不正视。“这天下间，能在我手中走过十回合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也是很厉害。”岳飞回道，双方商业互吹了一番。
“中军的那些军兵都是你训练出来的么？”岳飞攻累了，换金兀术主动进攻，但金兀术的几次蓄力猛砍之下，也被岳飞的卸力防御了下来。
两人已经比划了二十多个回合，没人能奈何的了谁。
他们的周围，原本还在厮杀的宋金双方，都因为岳飞和金兀术的肉搏战而停了下来。
很有默契的观看着主将间的搏杀，如果有卖花生米的小贩在就好了。
金兀术问起了中军的问题，能抗住铁浮屠的军队本就很少，能抗住铁浮屠的步兵让金兀术觉得稀奇。
“这你没必要知道。”岳飞一副高冷的模样，他可没心情和金兀术心平气和的聊天。
金兀术也并不在意，嘿嘿的笑了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你们现在是不是真的断粮了。”
这个问题，更是最高的军事机密，中军是不是岳飞训练出来的，岳飞都懒得说明，更何况这一问题。
向来正色的岳飞都被金兀术给逗笑了。“你猜。”
“我猜不出哇。”金兀术笑道。
已经三十个回合了。
没有胜负。
无论是金兀术还是岳飞都意识到，这样缠斗似乎没有结果，对方都不是那种疏于拳脚的弱鸡。
岳飞准备回阵了，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不愿意继续干下去。
“你是汤阴人吧……”这个时候金兀术突然问道。
砰砰砰。
“……”岳飞没有回答，感觉没有必要，抬手用枪身格挡住了金兀术的重劈，同时探出枪头，尝试捅进金兀术的胸口，不出意外的被金兀术挡下。
“汤阴啊，被屠了，我下的令。”说完之后，金兀术大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着岳飞无能，无力保护自己的乡民。
原本还平和的岳飞却是青筋暴起。
明知道这金兀术在激将，岳飞仍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或许这种怒火从没有熄灭过，对于金人的仇恨，从一开始就有了，从金军第一次南侵的时候，看到大宋焦土一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金兀术的败退
金兀术和岳飞足足战了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金兀术更是用自己曾经屠杀过汤阴的事情，对岳飞加以嘲讽。
他看到岳飞脸上的怒色，心里顿时畅快许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算了，咱们之间，估计打到明天也难以有个结果，就这样吧。”
金兀术首先放弃了和岳飞的厮杀，找到了机会拨马返回。
远处，完颜宗辅的援军已经出现，金兀术觉得现在的交战已经足够。
铁浮屠是伤亡惨重，拐子马也到了强弩之末，但这些都没关系，完颜宗辅配合着援军来到之后，相互配合之下，足以将宋军全军击溃。
想必现在岳飞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精彩？
因为家乡被屠，感到恼怒，因为他们的援军出现感到惶恐不安？或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感到十分的愧疚。
在金兀术和岳飞拉开了安全距离后回头看向岳飞。
只是在望到了岳飞的脸后，金兀术原本带着笑容的表情逐渐冷却了下来。
岳飞没有任何表情，依然是那张高冷无波的样子。
汤阴的事情，的确让他微微动怒，但金国援军的出现，却告诉他，现在还身处战场之上。
这关系到国家命运的战役，绝不能输，更不能意气用事。
岳飞和金兀术对视着。
“汤阴之仇，本帅必深记于心。”岳飞冷冷的说道。
“我等着你来报仇。”金兀术微微一笑，反而觉得很开心。
岳飞也跟着笑起来。“所以，这个人的死，算是偿还了一些你们欠下的罪债。”
大笑中的金兀术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在岳飞提起后脸色陡然一变。
只见那岳飞微微抬起了右手，做了一个手势。
身后的宋兵立刻便有了动作。
一个冰糖葫芦plus被几个宋兵举了起来。
说是冰糖葫芦，只是比较形象的形容那被举起的东西。
一根长长的木材上，串着一个人的尸体。
完颜娄室的尸体。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脸色泛白，微微发青，隐隐有着腐烂的样子，但仍然能看清面容。
就算是化成灰，金兀术都肯定认识娄室，第一眼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女真士兵，即使对娄室的面容很陌生。
那一身甲胄，那女真人的样貌，也足以确定其作为金国高级将领的地位。
当时，那冰糖葫芦被悬挂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还在干架的宋兵和金兵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尸体。
见是一个大金的高级将领。
对于金兵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宋军开始呼喊起来。
“完颜娄室已伏诛，你们还不速降？”
或许这便是压垮金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兵的战意松动，原本还在咬牙坚持的他们，也再难以提起继续作战下去的勇气。
周围被斩杀的友军不断增多，许多人也并非悍不畏死，开始想方设法的冲出宋军的包围。
金军的伤亡开始加剧，精锐的骑兵部队的战力开始出现断崖式的下滑。
军队中的可作战兵力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到达一定的节点，便会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金兀术看着周围不断被击退的手下，紧紧的捏着拳头。
现在的金兀术就算再如何咬牙坚持，也根本没有力量继续坚持下去了。
那高高竖起的穿糖葫芦，卸去了他们最后一分继续作战下去的勇气。
“监军还没下令退兵呢！你们！”
“监军在那边挂着呢。当然没法下令！”
战场，谁也看不清谁。
完颜娄室自然是高级将领，那穿着下，远处的金兵还以为是那金兀术交代在了宋人的手里。
“那不是监军。”意志坚定的金兵强调道，但这样的强调还不足以改变其他人的想法。
当一个个友军倒下之后，金军高级将领的尸体正是他们不顾命令撤退的理由。
女真人也并非机器人，女真人也绝对不是不怕生死的怪物，他们之所以显得没汉人那般胆小，也只是因为一直打胜仗，没有给他们胆小的机会。
当显而易见的败北出现时，也会毫不犹豫的逃亡，这是无论任何种族的人都具有的人性。
金军开始怯战的逃跑。
彻底转变为宋军的胜势。
还要咬牙坚持的金兵，也再短时间内被肃清。
“那不会真的是监军吧。”原本还在劝说别人不要跑的小兵，意志也松动了下来。他望向身后，金兀术早已没了身影，兴许已经冲入敌阵，兴许还真有可能被斩杀挂了起来。
金兀术不是他的爹，死了也没什么好哭的，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小命。
其他人都闪了的情况下，那已经形成了法不责众的趋势，这个时候也只能跟着跑了。
……
金兀术还在望着完颜娄室的尸体发呆。
周围人的劝说下才回过神来。
“监军。”
“已经抵挡不住了。”
溃散的金军，就算是用军令强行威胁，也无法形成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金兀术长叹一声。“退吧。”
带着自己的亲兵退离战场，临走的时候望向岳飞。“我们还会回来的。”
那是威胁，还是许诺，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金兀术不愿意承认，这单寨的大战已经一败涂地。
原本近两万多的骑兵，回来的只有一万多人。
看起来，伤亡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但对于金兀术来说，他知道这一万多人也基本和报废没什么区别。
大多数是缺胳膊短腿的伤兵，还有缺胳膊短腿的伤马。
更重要的是，他的铁浮屠部队，只回来了四百多骑。
这支最精锐的部队，造价最昂贵的部队，金兀术最信任的部队，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反而不如轻骑拐子马。
甚至还成为了掣肘全军作战的软肋。
这让不可一世的金兀术，现在都有点自闭怀疑人生，在见到完颜宗辅后，啥也没说的脱掉了自己的甲胄。“此战败，甘愿受罚。”
脱掉铠甲的金兀术，露出了锻炼的很好的肌肉，充满着哲学的味道。
浑身上下，多处的伤疤诉说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战事。
失败就是失败。金兀术没有打算为自己找借口。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兵粮
金兀术的骑兵，在援军没有抵达之前，便被击溃，金军便已经失去继续交战下去的时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完颜宗辅不得不止步于此，择日再战。
对于金兀术的请罪，完颜宗辅和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
不仅仅是因为金兀术的身份，以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声望，更多的是因为许多人觉得，在这种局面下，换做他人似乎也难以取胜。
“等回京后，自有陛下评判，你先起来吧。”完颜宗辅摆手不以为意。
“宋军已在单寨站稳，三处防线成掎角之势，且我军马军伤亡颇巨，恐怕很难拿下开封，僵持下去亦无意义。”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
简单的说，金军内部开始考虑现在是站是和，一连串的不如意，让一些人萌生退意，再打下去，怕是会身败名裂。
完颜宗辅当然不想退兵，这次南侵，就是他提出来的，结果东路军全部折损，西路军精锐也有很大的伤亡，这要回去，怕是要被boss剥层皮。
“你们都这样认为么？”完颜宗辅环视四周，许多人缓缓点头。
“首战不利，不如早回，与南人重修与好，稳固黄河以北的州县，等到养精蓄锐之后，再战不迟。”完颜昌说道。
“况且，南人用左副元帅尸首乱我军心智，现在东路军溃败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此时再战，实在于我军不利。”
一个个金将的发言让完颜宗辅意识到，再这次失败之后，大部分人已经被拔去了翅膀，失去了战意。
现在除了他自己之外，大家都想着撤退了。
但现在能撤么？完颜宗辅不甘心，他要豪赌，他要把自己丢到的本钱一次性翻盘。
他需要支持，但环视四周，已经没人支持他的想法，等等？
完颜宗辅看到单膝跪地的金兀术一言不发。
或许，或许。
“三弟，你怎么看？”
“弟乃败军之将，不便多言。”金兀术还沉浸在失败的自闭之中，已经没有脸去对大家指手画脚。
“难道你不想将功赎罪？！把失去的都拿回来？”完颜宗辅问道，让后者缓缓的抬起头。
果然是兄弟，那眼神中的光彩都如出一辙。
完颜宗辅看出了金兀术心中的不甘，看出了金兀术和他一样，都是那种不输到内裤全无，绝不放弃的赌徒。
“弟的想法是。”金兀术说道。“撤军也可，但不能是现在。”
“怎么说？”
“现在应当搞明白宋军到底缺不缺粮。”金兀术提出了这一点，在首战失利的情况下，再次索敌交战已经不明智。
退兵更不明智，因为宋军的断粮可能让他们再不用交战的情况下，便可以击败宋军。
面前的胜利如果不去把握的话，那和傻子没什么区别。
“那如何能知道宋军到底缺不缺粮？”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可以试一试他们。”金兀术在深思熟虑后说道。
完颜宗辅采纳了金兀术的提议，这让其他想要退兵的金将内心都有一种无奈，金兀术原本在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形象，因为这次失败而逐渐崩塌。
以至于虽然没觉得应当对金兀术治罪，但也不能无视其他人的意见，全盘听从一个败将的建议。
……
宋军胜利之后，见到金兵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便是在单寨西侧安稳的扎下了营盘。
岳飞也暂且留了下来，和其他人一道加强单寨的防御力量，同时派出踏白军不断地打探金兵的消息。
之前的作战，宋军一方的伤亡数和金兵相比，只多不少。
王贵和郝正部的禁军，伤亡大半，几乎快到了撤销编制的地步。
至于张宪手中的背巍军，看起来好一些，但也有近三分之一的军士没了战斗力，若是再有铁浮屠那样的军队冲击而来，怕是难以形成像之前那般的防御力量。
整个宋军都很忙。
一部分人安营扎寨，一部分人掩埋死者，还需要照顾伤员等等。
虽然之前的战役胜了一阵，但没有一个人能开心的笑出来。
胜，也只是惨胜罢了，那西路军的战力确实不容小觑。
“元帅，这击退了金兵不是好事么，看元帅的样子无甚喜色。”张宪问道。
岳飞当然笑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胜利所付出的代价有些巨大，更是因为，就算取得了胜利，也改变不了他们没有粮草的现状。
如果金人不退，那他们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金人没有退兵的迹象，或者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良策，那么也只能放弃开封，这为大宋百姓所做的一切都将付出东流，岳飞又如何能笑的出来？
但话说回来，虽是惨胜，也确实是胜了，在岳飞巡视军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群军士疲惫的表情，和那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无论他们是出于各种目的参军打仗，他们都是大宋军队的基石。
战略上的压力由他一人承担就够了，但战役的胜利应当让他们享受到喜悦。
这是必须得。
“金人败退，留下多少战马。”
“府库清点一番，足有三千余匹。”
“都断脚了吧。”
“额。”
他们打金人骑兵的战术就是砍马脚，那俘虏的马匹可不都断脚了么。
侥幸完好无损的马匹也只是在少数。这战法的确对马军有效，只是有些暴殄天物，好好的骏马被砍了稀碎，就算是当做战利品都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价值。
“完好的马匹大概就六百多匹。”
少的可怜。
“除了那六百匹，其他的马都杀了煮肉。与众人分食之。”
“若是以马肉分食，兴许剩余颇多。”
“哦？”
“除了所虏马匹。战场上还有上万死马……皆可以食之。”
马匹不是螃蟹，死了也能吃，并且只死了不久，血都还没凉透，做成肉干，可是风味独特的干粮。
岳飞对于这些马肉能吃多久并没有多少概念，但却意识到，因为得到大量马肉的原因，他们的粮草起码能多支撑一段时间了。
“这么多肉，可食多久？你算过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大坨肉
“上万匹马取肉，用作军粮，足够十天用度。”张宪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给了岳飞一个大致的时间。
“十天！”岳飞不免有些兴奋。
对于他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难以支撑太久，现在得到了十天的宽裕，简直就像是将岳飞胸口上压的石头搬走一样舒畅。
十天足够做很多事情了，至少获胜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去将这消息报给陛下。”岳飞兴奋的说道，这种事情肯定要让赵榛知道，但现在他在单寨，也不方便亲自回城，要不然就亲自面见赵榛了。
不过刚说完，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才算的天数，有没有把开封府的百姓包括在内。”
张宪一愣，旋而低下头。“这倒没有。”现在以保证兵粮充足作为重中之重，百姓的口粮张宪确实没考虑。
“那这么说，如果分给百姓的话，肯定就没有十天了。”岳飞摇了摇头，又冷静了下来。
“去跟陛下禀报，顺便把一半的马尸运回城中，务必尽快。”岳飞不可能不考虑百姓，军队存在的意义便是保护百姓，百姓如果饿死了，那就算打了胜仗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军粮断了，开封也基本断粮了，在这最艰苦的时候，必定要同舟共济。
对于岳飞的决定，张宪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即刻便按照岳飞的要求，派人向开封城送去了马肉。
……
信使和马肉抵达开封的时候。
赵榛仍然在城楼上没有回宫。
想一想，之前在百官和众将士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和将士们共进退，不退金兵绝不回宫。
那样的话，说出来是很有面子，激励士气也很有用。
但做起来确实有些吃力。
这城楼小的可怜，摆在其中的硬木床搁的腰疼。
昨天小雨还有点侧漏，这破城楼真不是一个适合作为行宫的地方。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所谓的君无戏言，让赵榛就算后悔都没有可能。
咬着牙，含着泪也得在这里待到金人退兵。
李纲这娃倒是舒服的很，每天也就来城楼和赵榛汇报下工作，就借口工事回到城里自己快乐去了。
西城外的宋军大营人已经少了了很多，除了必要的守备之外，基本上都随岳飞而去，将兵线推进到了单寨一线。
那里的战争，赵榛是看不到的。
现在颇有些无所事事。
赵榛觉得自己很闲，政治上，李纲和张俊都能自行处理大部分的事情，赵榛只需要把握下大方向就行。
军事上也没有赵榛能够过多插手的余地，赵榛也不打算插手，让岳飞当元帅，他完全就是躺平了等赢罢了。
当皇帝就是，人用对了，就算天天不上朝，国家也能照常运作。
人如果用不对，就算宵衣旰食，勤勉朝政，也只会让国家走向深渊。
“陛下，岳元帅派人求见。”
天已经蒙蒙亮了，五点多的时间，赵榛刚刚水醒，便有人向赵榛报告。
难得的军情，赵榛立刻爬了起来，简单的穿上衣服，脸还没来及洗，便去迎接使者的到来。
“陛下，是喜报。”使者来到，开门见山的说道。
同时将岳飞的书信交到赵榛手中。
具体内容也无需使者复述，岳飞在信中已然说明。
第一件是单寨的胜利。
经过一番鏖战之后，金兵被击退，并且斩敌七千，得马六百，还有不计其数的马尸，可以用作军粮。
赵榛看到这些，谈不上有多么兴奋，或者说，本就已经预计到岳飞敢于正面硬憾金兵，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只是现在松了一口气。
单寨之战，不但重创了金兵，并且所得的马肉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粮食短缺的漏洞。
第一批马肉已经运到了城下，之后会有更多的马肉陆陆续续的抵达，用做百姓的口粮。
岳飞还真是没让赵榛失望。
睡眼惺忪的赵榛顿时来了精神，签名盖章之后交到亲兵手中。“把这叫给李纲，并且传遍全城。”
好消息，赵榛当然不会独享。
单寨之战或许还不足以将金兵撵滚蛋，但却是激励所有宋人的强心剂。
李纲在城中收信后，差点兴奋的想来跳一段书记舞，而张浚则一脸尴尬的喜忧参半。“真是天佑我大宋。”
“德远，那马肉分食与百姓的事情，就你来做吧。”李纲兴奋之后，还是要工作。
关于民生，后勤的事情基本由张浚来负责，便将此事交到他手中。
张浚点头应允，正要离开，突然被李纲叫住。“德远，你是不是对岳飞有什么偏见？”
李纲也并非傻子，从这段时间张浚对岳飞的态度，觉得不太正常。
“李相何出此言？”张浚的脸尬了，但很快就想好了措辞。“吾与鹏举同朝为官，何来偏见？”
李纲静静地望着张浚，旋而叹息一声。
“没有就好。”李纲也不纠缠，岳飞这样的人才，这么年轻已经立下了如此多的功勋，能力出众的大将从来不会死在战场上，但却会死在友方手中，古往今来例子不胜枚举。
李纲倒是不嫉妒岳飞，却感觉周围的同僚对其颇有微词，这样的军事天才，要是被自己人给收拾了，那绝非李纲想要看到的。
单寨得胜的消息传遍全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他们喜悦不仅仅是因为捷报的原因，实际上无论输赢他们都不会在意太多，大部分百姓并不会考虑太多未来，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他们喜悦完全是因为能吃到马肉的原因。
肉类对于许多百姓来说肯定是奢侈品，能够得到免费的肉类还有比这更让人快乐的事情么？
总之，无论何种原因，整个开封府都因为岳飞的首战告捷而弹冠相庆。
……
不过这么多马肉摆在面前还真是让赵榛有些头疼，就算再好吃的东西，如果连续吃上好几天也会让人觉得腻歪。
更何况，马肉本身也算不上美味的肉类。
上次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吃过一次，柴的不行。
“去宫里把那安息茴香取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放在名面的陷阱
单寨之战之后，宋金两军转入僵持阶段。
大量的马肉，给了岳飞继续坚持下去的底气。
但岳飞知道，哪怕重创了金军，他们仍然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主动进攻西路军。
金明池，刘光世和刘彦宗火并了一阵后，便各自收兵言和。
刘光世和刘彦宗都是没有太大上进心的人，拿着死工资，混吃等死罢了。
打的赢就打，打不赢也不会拼命，自己的小命终究是最重要的。
当看到谁也奈何不了谁，单寨的战争结果又传到了金明池。
那就真没继续干下去的必要，双方互有伤亡，说不清谁亏了。
但刘光世把兵成功立在金明池旁，刘彦宗则是撤军返回的情况下，应当算是刘光世占了刘彦宗一点小便宜。
总之，在单寨之后，宋金双方暂时进入贤者模式。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在战略上占据有利的位置。
金军将兵力北移动，在沙门，顺河等处屯住兵力。
岳飞则是趁着得胜之机，进一步将战线推进至三河浦一带。
第三天，相安无事。
但双方的军事调动却从没有停止。
“金人没有退却的打算。”
军事调动的同时，对于对手的信息打探也没有停息下来，许多宋将觉得单寨重创金人的骑兵部队，讲道理他们也应当该认清现状，及时闪人了。
然而不断传来的情报却否认了这一点。
岳飞看着面前的沙盘，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一般。
“金人是想以守为攻。”岳飞说道。“他们大概料定了我们粮食短缺，放弃了索战。”
“那是因为金人已经无力进攻，只能寄希望于靠我们粮食短缺，来寻找机会。”张宪分析道，其他人都深以为然。
“也就是说。金人是不得不如此。”浑身裹着绷带的王贵，像个没事人一样参加着军事会议，之前那不要命的勇猛，在军中也得了外号……王典韦，王贵听说后也只是笑笑，算是接受了。
“可我们确实军粮紧缺，马肉虽能缓解一时，却无法长久，只要金兵不索战，坚守不出，我们也无可奈何。”一个将领叹道。
他说的确实在理。
这两天如果没有彻底击退金兵的希望，就算打赢再多局部战役，都改变不了开封必定沦陷的命运。
关键在于如何让金人再次出战么？岳飞想道。
就在这个时候，踏白军突然进来。
“金兵引一军在陡门安营扎寨。”
一个将领立刻拿出地图铺开，手指在陡门的位置画了圈。
“陡门距此三十里，与沙门，顺河为一线，地势有四处东西向的沟壑，可通兵，亦可安营。”
其他人只是听着，并没有发表看法，这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战略部署，他们就算知道了，暂时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并且在陡门附近，看到金兵多有大车来往。”
“大车？”
“运的都是装满的麻袋，看起来像是粮草。”踏白军的军士说道。
“粮草？！那陡门被金兵当做粮仓了？”一个将领惊愕中带着激动。
他们是人，肯定要吃饭，金人也是人，他们也需要粮草的支持，才能坚持下来。
现在，金人的粮仓摆在岳飞等人的面前，那就好比是老秃驴遇见了老尼姑，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这恐怕是陷阱吧。”张宪摇了摇头道。
“这毫无疑问是陷阱。”岳飞突然笑出了声，他觉得那完颜宗辅有点可爱，竟然特意向他们暴露粮仓的位置来试探他们有没有断粮。
“就算是陷阱，如果想要想要礼物打下去，那也得考虑去一趟。”
“这毕竟是唯一的机会。”一个将领提议道。
“那如果里面装的其实是石头呢？”张宪摇了摇头，这么明显的陷阱，傻瓜才会去。
“是啊，金人用此计试探我们，那我们就应当沉住气，只要一动不动，让金人觉得我们对于粮草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就会认为我们粮草充足，最终放弃开封打道回府。”王贵用僵硬的手擦着汗水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不，这毫无疑问，肯定要去的。”最亲近的下属们觉得不应该去，但岳飞的想法和他们有很大的不同。
“元帅！”
.“第一，就算金人这是试探，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试探多久。”
“第二，金人好不容易用了此计谋，如果我们不上当，实在有些可惜。”很少见的，岳飞竟然开起玩笑话。
虽然是玩笑话，但张宪能感觉到岳飞的想法。
岳飞从来都是有主见的人，当他觉得如何，就肯定有他的道理，这就好像学霸站起来讲题，学渣不想出丑，就算听不懂，也得连连点头，好像自己听懂的样子。
……
把粮仓设置在陡门，并将消息刻意暴露在宋军的眼皮子底下，这些都是金兀术的出的主意。
他也只能出这样的主意。
最主要是因为，哪怕现在败了一阵，他们也不能傻傻的等下去，尤其是他们作为南侵的一方，不确定宋人有没有粮食的情况下。
最终等来的是宋人不断推进，加固工事的结果，那他们还不如打道回府。
在野外玩泥巴可不是他们的强项。
“南人会上钩么？”
“我倒是希望南人不上钩，他们上钩了，局面反而复杂了。”金兀术喝着茶，脸色冷漠。
“何解？”完颜宗辅看不出里面的关键。
“本就是用做试探南人之用，他们恐怕可以猜到这是个陷阱，那么在附近埋伏伏兵反而没有意义。”
“如果我是岳飞，那么会佯攻陡门，而以主力袭击我们的主营，攻城拔寨之下，让我们首尾不能坚固。”金兀术说道。
“确实。”完颜宗辅点头道。“那便在主营，等着那岳飞袭营？”
金兀术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在这种勾心斗角下，就看谁能够成功预判到对方的预判。
“对了，那陡门的粮草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金兀术说道。“要不然万一陡门丢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反制手段
“元帅，咱们真的要袭击陡门？”
在踏白军打探到了金人的粮仓所在后，岳飞几乎是力排众议，决定主动出击。
这让大部分人都不太理解。
哪怕是被称之为岳飞肚子里蛔虫的张宪也猜不到岳飞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此明显的陷阱摆在面前，也只有有勇无谋之辈才会中计。
但岳飞并不是。
“元帅，如今的战况下我们急于索战并没有错，但属下实在无法明白，为何要袭击陡门。”
“哪里金兵怕是已经布置了重兵，只等我们上钩。”张宪深思后，仍然不觉得袭击陡门对于战况有任何意义。
“元帅是想要佯攻陡门么？”王贵突然说道。“佯攻陡门，实际上对金人的其他几处大营用兵，让金人在陡门的用兵扑空，等到发现自己得大营被攻破后，金兵的军心不战自愧。”
王贵的说法让其他人连连称是。
但岳飞只是摇头。
“不是佯攻，是实攻陡门。”岳飞说道。“金人只是试探我们，想知道我们为了粮食，会投入多大力量，从我们的调兵用兵上推断我们到底有没有缺粮的状况，所以陡门那边也不会有伏兵。”
“元帅太武断了吧，既然是伏兵，就不可能让我们轻易知道，况且，就算没有，只是金人的试探的话，我们也不应当投入兵力袭击陡门，让金人察觉到我们的虚实。”
反对的人还是很多的，但真理有时候并不掌握在多数人手中。
岳飞思路很清晰，更不可能盲从于大多数人的想法。
“陡门不但没有伏兵，还有我们需要的粮食，这粮食是我们最终能够战胜金兵的关键。”
宋将们都是头上顶着问号，并不理解岳飞说的话，并且更加无法理解岳飞在说完这些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那一句话有笑点？实在无从得知。
……
第四天的傍晚，略带一丝凉意。
准备了一天多的岳飞，亲自率领着大军直接扑向陡门的金兵大营。
道路之上，寂静无声，时不时的在周围可以看到一些大宋百姓的尸首。
金人的入侵，肆无忌惮的破坏大宋的一切，他们可不会珍惜宋朝的百姓。
从河北三道，到河南府京畿附近，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金国的铁蹄之下。
而在开封府的周围。
几乎形成了只有军兵才会踏足的无人区。
随手将一些尸体就地掩埋，这也是岳飞唯一能为这些亡者能够做的事情。
“报。”踏白军的哨兵再次返回，向岳飞回禀军情。“前方并没有发现敌情。”
虽然岳飞料定金兵不会布置伏兵，但向来稳健的他也不会特别自大，该有的探查也绝对不会少。
“有没有注意炉灶和被平整过的土地。”这些是大军驻扎过的痕迹，就算是想要隐藏也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
“也没有发现。”踏白军军士本分的答道。
“还是应该小心密林，山丘，等可能布置伏兵的地方。”
“陡门附近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岳飞面色平静，在平原作战，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设伏的地形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何在面对北方骑兵的时候，汉人很多时候都没有还手之力。
计谋，策略受到很大的限制，汉人的长处……智力无法发挥出来，那就干不过见谁怼谁的骑兵了。
“除非他们藏河里，突然跳出来了，”岳飞指着周围纵横的河道，那河流蜿蜒曲折，深度不一，但想要藏在水里确实有些难度。
当然这些只是在打趣。其他人听到岳飞的话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宪在岳飞的提醒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金人不设伏，那为何要故意将粮草的位置暴露给我们，而且还在如此无险可守的陡门。”
张宪想不通岳飞的用意，也想不通金人的用意，这双方的对决让张宪有些不明觉厉，想想看，如果自己去当主帅的话，估计金兵早把开封给捅个底朝天了吧。
突袭陡门的计划，出乎大多数宋将的预料。
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拿下了陡门。
驻守在陡门的金兵在看到宋人后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弃营而走。
陡门大营落入岳飞的手中，但宋将们并没有多少喜色。
和预计的一样。
陡门大营就是个空架子，营帐也只是摆设，那里面似乎从来都没有住过金兵。
至于粮仓。
装的也不是粮食，粮仓内装的都是泥土，石子，甚至金人都懒的往里面填石子，直接就是个空壳子摆在宋军的面前。
“元帅，看吧，没有粮食。”张宪有些垂头丧气，虽然感觉很渺茫，但心里还觉得如果真的能劫掠到粮食就好了。
但这根本是异想天开。
既没有打击到金人，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粮食，那么这次军事行动到底意义何在？
纯粹是出来散心踏青的么？
张宪看向岳飞，后者依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谁说没有粮食，这些都不是粮食么？”岳飞指着被刨开的粮仓，那其中的石子从里面溢出来许多。
“这是石头啊。”张宪急忙道。元帅不会是想粮食想疯了吧，把石子当成粮食？
“元帅！”张宪喊道，试图将岳飞从妄想中拉回现实。
“张宪，听好了。”岳飞正色道。“这些都是粮食，现在即刻将其拉回去……一车一车拉，慢点无妨，免得把粮食都摔坏了。”
张宪一愣，体味着岳飞说出来的话，他毕竟是最接近神的男人，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抓住了关键。
那关键仿佛一道光在张宪的脑海中闪过，然后逐渐清晰。“元帅，你是说这些都是粮食？”
“没错。”
“的确，这些都是粮食。”
此话一出，让周围的宋将都觉得莫名其妙，这脑残会被传染么？
张宪彻底搞明白了岳飞的想法，那就是把这些石头当做粮食运送回去，当金人看到原本是装满石头的粮仓，被宋兵一趟趟的拉回去，那么对于金兵来说，他们会怎么看？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惑行为
宋军占据了陡门大营。
消息亦被金人所查。
金人的沙门主营中，完颜宗辅早已下令让全军准备，随时应对可能来袭营的宋军。
但什么也没有等到。
当陡门失陷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完颜宗辅和金兀术倒没有太过于慌张。
毕竟陡门的防御力量，只要宋人敢去，他们就敢丢。
慌张没有，却有一些疑惑。
“那岳飞不会真以为陡门有粮草吧。”金兀术有些不敢相信，按照他的想法，那岳飞绝对不会是个愚蠢的将领，也正是因为不愚蠢，金兀术料定岳飞可以看破陡门的虚实。
但现在却并非如此。
“或许我们高看了那岳飞。”完颜宗辅说道。
“这不可能。”金兀术连忙否定。“没有岳飞，咱们现在哪有这般吃力？！”
这是事实，和金兀术交战过的宋将不计其数，被金兀术击败的宋将也不计其数，能让他吃瘪的人，到现在也只有岳飞一人而已。
把岳飞当傻瓜的话，那他岂不是更加傻？
“那宋军到底是为何要取陡门？！你之前料定的宋军必然会来袭击主营，也并没有出现？”完颜宗辅已经不太信任金兀术了。
金兀术也只能沉默，现在他也摸不清岳飞到底什么打算。
就在完颜宗辅和金兀术都犹豫不定的时候。
派往陡门去探查的哨兵发回了消息。“宋军攻克陡门后，正将陡门中的物资，一车车装载运走。”
此话一出，金兀术和完颜宗辅更加疑惑了。
“我们没有将粮草存在陡门吧。”完颜宗辅有些不确定起来。就算岳飞没看破他们的虚实，去攻打陡门后，发现粮仓内都是石子时，应当恼羞成怒，愤而离去才是正常反应。
总不会把石子一车车拉走吧，那太不合理了，除非粮仓中真的有粮食！
“不会有粮草的。”金兀术确定以及肯定的说道。“这是我亲自派人去办的，并且还亲自去过陡门，所以确信，陡门中连一粒粮草都没有！”
他们只是想试探岳飞会不会为粮草而来，金兀术当然不会真的将粮草留给宋军，要不然最后弄巧成拙反而成全了岳飞，那就不是金兀术想看到的结果了。
“你确定？！”完颜宗辅越来越对金兀术产生怀疑，保不齐这金兀术为了提高计划的成功率，真的放些粮草进去，只是担心被责怪，不敢说出来罢了。
“真的没放？！没有放吗？！”
“没有！”金兀术重申道，耳朵边嗡嗡作响，这三哥是属唐僧的么，同一个问题问好多遍。“岳飞这是故意如此，想要引诱我们上钩出战罢了！”
金兀术的话，算是让完颜宗辅相信了一回，的确以岳飞的风格有可能这么干。
“元帅，监军。”传令的士兵一直插不上话，趁着两人对话出现可间隙立刻见缝插针。
“宋军运的不是粮食，而是石头。”
完颜宗辅和金兀术都是一愣。
信息量开始难以处理起来。
“石头？宋人运石头做什么？！”完颜宗辅不明白。
“你确定南人运的是石头？”金兀术问道，但却有些多余，在陡门大营里放石头的是他，那宋人做的也只可能是石头，而不是其他什么玩意。
“小的亲眼所见，南人确实在将陡门大营里的石头一一装车运走，并且也没任何掩饰，所以不可能看错。”
那就奇怪了，金兀术以为岳飞是想佯装运送粮食来吸引他出兵进攻，但看起来并不是如此。
“那岳飞到底什么打算？！”完颜宗辅百思不得其解。
金兀术不说话，无法揣测出岳飞打算的他心里异常的烦躁，这感觉压抑坏了。
……
纳闷的也不止完颜宗辅和金兀术。
张宪依然在纳闷着。
但张宪感觉自己只是在第三层的蝼蚁，根本无法企及早已在第四层的岳飞罢了。
“大哥，这到底是干什么？”
张宪指的这些被岳飞称之为粮草的石头，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人坐立难安。
“如果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信么？”岳飞笑道。
“肯定不信，大哥这是信不过我不愿意说么？”张宪对岳飞的称呼又变了回来，兴许是元帅的称呼总感觉有些生份，他们可是一起共患难的好基友啊。
“不。”岳飞摇头。“想要让敌人迷惑，就要先迷惑自己。”
岳飞的解释让张宪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却又立刻溜走。“我好像懂了一些。”
石头依然在装运中，从陡门到三河浦，人力的推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第一批石头，被拉到了三河浦后，直接就地掩埋，没有其他任何用途。
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将陡门的石头运完。
第二天仍然在继续。
装车，运输，到了三河浦，什么也不用，直接埋在地里。
看起来像疯了一样。
然后传染给了金人。
“金人用兵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岳飞，会心的一笑后，便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元帅……这到底为什么？”
“浑水摸鱼罢了。”
岳飞没有过多的解释，实际上他也有赌的成分，将局面搅成一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决定都有可能是失了智的行为。
就像金军现在就已经有点失了智。
宋军的诡异动作让他们坐立难安，总感觉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再无法猜测出宋军意图的情况下，完颜宗辅和一众的金将觉得只有两种出路，继续交战，或者主动撤退。
以完颜昌为首的众将觉得现在应当走了，留下来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完颜宗辅觉得还能赌一把。
他想赢，真的想赢，这次无功而返实在难以面对酋长。
金兀术也是一样，但他的交战理由是，他不想承认自己比岳飞差。
但金兀术已经很难去证明自己了，最得意的铁浮屠所剩无几，马军亲军减员惨重。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太多资本去证明自己。
当金军选择出战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连日不胜的金将们大多在想妈妈，士兵们亦从东路军覆灭的现实中被打击到了士气。
如今的西路军已经比不上巅峰时期的一半，现在的战斗力低到了一定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