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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脑被掏空     万道长途txt下载     万道长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章 搏命

    在李启动手一个时辰之前。

    战场鏖战,几乎一瞬间就血流满地。

    阿修罗众与饿鬼众,和广阳军士厮杀在一起。

    一定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每个看见的存在,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这,就是这片战场的规则。

    没有人可以后退,没有人可以逃避,后退逃避的结果就是死。

    禅智和尚喘着粗气,下方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了。

    士兵们结阵而上,他们手中的长枪组成真是,挺直向前,军官带头冲锋,拼命的阻挡进军的阿修罗众和饿鬼众。

    禅智和尚的实力有限,他所打开的六道之门,只能容许很少的八品九品出现,大部分的阿修罗众和饿鬼众都是不入品的存在。

    但就算如此,只要放任下去,恐怕真的能够吞噬掉整个广阳。

    因为,不管是阿修罗众还是饿鬼众,都是可以靠战斗和进食来飞快提升自己的。

    但是白犀军,硬生生的顶住了他们。

    哪怕知道结局是不敌,但却没有后退半分。

    伴着数以千计充耳不绝的术法闪过,法宝的光芒将地面撕裂,箭矢如暴雨般撞碎阿修罗众的黑气护壁,穿插在炽白灼眼的爆炸里。

    一轮又一轮的术法齐射,轰然落地,砸向敌军。

    高亢嘹亮的战吼响起,各种功法,各种神通喷涌而出,漫天飘散,然后盘旋着坠落,覆盖在大地上。

    一排持盾战士顶在前面,他们身上披挂重甲,大盾厚实无比,结成军阵,闪烁着一层又一层的术法防护,兵气也缠绕在他们身上,削弱外界伤害对他们的影响。

    一位八品的阿修罗众,站在最前方,发出了恐怖的气劲,气势雄浑,恐怕每一下都能碾碎山丘。

    但此时此刻,他连出数百招,却根本破不掉已经结成的军阵。

    所有攻击力都被壁障均匀的分配到了每个人身上,同时又散布在了他们的铠甲和重盾上,哪怕是足够碾碎小山的气劲,依然没有办法伤到军阵的整体。

    一边防守,另一边中层军官迅速发号施令,同时身先士卒,正面迎上!

    一道道命令被传令兵传到下面,再由下层军官命令士兵们执行,一层又一层,整齐有序,令行禁止!

    精锐的军团能够围杀强者,靠的就是兵气与配合无间。

    让这些不入品的士兵也能对抗强者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铁的纪律和无畏的精神!

    战斗并非没有伤亡,但该轮到自己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后退。

    白犀军旗上的兵气愈发炽烈,明明是青白相间的兵气,此刻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兵气列晓阵,杀气赫长虹。

    兵气连云屯,苍崖吼时裂。

    天清野旷来酣战,杀声震天风怒号!

    这场阻截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了。

    空气之中燃烧着烈火,灰烬与火焰凝聚成大量的黑烟,呛得人直咳嗽。

    却只见宝刀折,生死决,魂魄结,鬼神聚,暴骨沙砾,枕骸徧野。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

    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尸踣长路,血满平原。

    将军堕马,军士战死。

    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伤亡惨重。

    哪怕白犀军誓死一战,但阿修罗众和饿鬼众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还有无穷无尽的增援,这一个时辰,白犀军已经折损了超过一半。

    “鼠王!你还要阻我不成!?”禅智和尚全力出手,庞大的威压落下,这时候已经不再讲什么生灭克制了。

    每一招都是极致,每一招都是全力出手。

    魔神之躯燃烧起黑色的火焰,身诸肢节,皆火焰出,犹如力士执大草炬逆风而走,其焰炽然,熊熊无比,似乎要焚灭一切。

    这是地狱魔头之业火。

    但,这些攻击都落不到地上。

    一只如同小狗大小的金毛老鼠,正在不断抵挡禅智和尚的所有攻击。

    他完全不准备和禅智和尚拼正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全力防守,尽可能的拖时间。

    不断的防御,不断的闪避,如果挡不住那就是尽可能的拨开。

    老鼠,最擅长的就是打洞躲藏。

    而且,鼠壤坟还有一个独有的神通。

    在传说原文里也有记载,沉水碧和李启都说过的。

    ‘马铵、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带系,鼠皆啮断。’

    那就是,啃法宝!

    禅智和尚甚至只能用肉身来战斗,他的叁寸魔国也是法宝,实际上他还有很多法宝没有祭出来。

    但是,现在都拿不出来了。

    但凡是可以拿出来的法宝,鼠壤坟的鼠王都不怕,他那一口大门牙,遇金啮金,遇木啃木,遇土嚼土。

    五行之属,只有水火二行不被克制,其余叁种都会被他当零食吃掉,水火二行没有实体,所以他的大门牙没有用。

    也正因此,禅智和尚激发地狱魔头的业火,以火行来规避掉鼠王的大门牙。

    不过,鼠王那一身金毛,也是一门神通。

    那些金毛,直立如钢针,顺服如铠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还能钻入土中,土壤自然分开,不会形成阻碍。

    面对这样一只滚刀肉,就连禅智和尚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真的互相搏命,禅智和尚自觉能轻松拿下鼠王,非得要整个鼠壤坟一起上,才能和他平分秋色。

    但是,架不住这只老鼠滑熘,躲的快,又抓不住,就是拖着你,不和你打,强行硬拖时间。

    这让禅智和尚火冒叁丈,却又无可奈何。

    而随着怒火逐渐炽盛,魔念也开始在心中升起。

    一直到打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禅智和尚终于失控了。

    魔气所钟,诳诞暴虐。

    他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停手,盘坐,激起心中佛心,压制魔念。

    却见禅智和尚口诵经文:

    “散一切诸烦恼门缚!微细烦恼,便即断除,既得除已,名为回神住空窟,亦名解脱魔所缚!”

    “诵无等等咒,无凡夫魔来,无二乘魔来,无菩萨魔来,乃至亦无佛魔来!”

    “犹是无色界,免堕二乘道,免堕魔民道!”

    他在尽全力压制因为怒火而升起的魔念!

    然而,就在他尽全力压制的时候,却突然,扑了个空。

    是的,扑了个空。

    魔念,没了。

    有人,帮他压制了魔念。

    但是经文已经诵出,佛心已经升起。

    佛魔平衡,刹那间失守。

    禅智和尚只觉得大脑里砰的一声,清脆至极。

    就好像奋起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倒把自己扭伤了腰。

    他的道基……出现了裂痕。

    这甚至让他瞬息之间魔心崩裂,心神失守。

    禅智和尚的道心,分为佛心与魔心,二者合一,维持平衡,才是大黑天一脉的道途。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样的平衡。

    刚刚的他,魔念炽盛,于是提升佛念用以制衡。

    但魔念却诡异的消失了。

    佛念再无制衡。

    禅智和尚总是说什么魔念失衡魔念失衡之类的,说的好像只有魔念会暴走一样。

    佛念,难道就不会吗?

    李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在布局的时候,他就安排好了一切。

    第一环,唬骗禅智和尚前往阵法所在地。

    第二环,张澜和沉水碧的偷袭,随后撤出。

    这时候,禅智和尚必然产生疑虑。

    第叁环,早就在外围准备好的王柏烟,会将博岳对李启的回信交给被李启算计而逃出来的广阳司空手上。

    广阳司空只消看一遍,就能知道有两位公子在此,这种缩头小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折返回去。

    因为这时候不拼命,他就肯定没命。

    第四环,就是博岳与鼠王的配合。

    关于鼠壤坟的鼠王,一个公子的承诺没有用,所以李启还拉上了博岳,给了对方必胜的信心,让他下定决心去拖住禅智和尚。

    有了鼠王之后,就能够配合白犀军拖住禅智和尚的脚步,让他既无法全心全意的对付眼前的敌人,也不能专心去对付博岳的山水大阵,被迫一心二用,进一步加强心中的嗔怒。

    第五环,在前面四重埋伏之后。

    在之前的几招里,禅智和尚的一缕会意识到李启的问题。

    到了这里,他肯定会怒火中烧。

    虽然这没什么涌出,因为一切都还没有脱离禅智和尚的掌控,怒虽怒,但还是忍得住的。

    可是,博岳起祭,主持山水大阵,凝结万神之力的时候,就真正具有了诛杀禅智和尚的实力。

    这时候,怒就变成了怖惧。

    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死了。

    所以,他会直接把后备力量全部投入,也就是广阳司空那一具七品傀儡。

    禅智和尚,必然肯定会阻止博岳真正将山水大阵纳入掌控。

    这样,他就不得不分心二用,一边阻止博岳,一边对抗正面战场上的牵制。

    这时候,怖惧变成了焦虑。

    最后,李启深信,禅智和尚一定无法在短时时间内突破自己安排的布置。

    他只会越来越急迫。

    疑怒怖焦,最后尽数凝结在心中,化为杀意。

    环环相扣的设置,逼迫禅智和尚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道途上的弱点。

    疑怒怖焦杀,五毒噬心,魔念自然盛起!

    只要抓住禅智和尚魔念膨胀,必须提起佛心进行压制的时机,用天魔道韵压制魔念,如此,佛念自然失衡。

    禅智和尚立时中招,道心失守!

    只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势。

    佛念和魔念不一样,佛念是很容易控制的。

    只是,再怎么容易控制,也需要那么几秒钟来稳定。

    鼠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博岳,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禅智和尚心神失守的刹那,鼠王瞬间暴起!

    鼠王的大门牙就像是一把木工刨刀,飞快的切开嚼碎禅智和尚的肉身!

    能咬碎法宝的牙齿,魔神之体根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与此同时,博岳也抓住机会。

    禅智和尚的短暂失神,让他立刻掀起了反攻。

    几乎只是两叁秒钟。

    山水大阵,起!

    整个广阳都能听见一声闷响!

    无数的山水地脉瞬间喷发出了宏伟的力量,在一条条早已规划好的导线上,构成了趋于完美的形态,无数的能量在上面滚滚而过,翠绿的光辉自上落下,彷佛看到银河从天际穹苍陨落,将天地沟通连接。

    令人震撼的大阵浮现于此。

    光是让这座大阵正常运行,就需要数之不尽的庞大能量。

    每一秒的运行,都在将难以计数的地脉之力抽取出来。

    使用一次,万神都会萎靡一年,整个广阳州则会在叁年内风水不调,土地减产,甚至绝收,无数动物难以生产,人也会精神不振。

    这是以极度的压榨摧残地气和山水神祇为代价,才构建出的大阵,是一州之地压箱底的终极武备。

    博岳操纵着山水大阵,将力量降下。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宽广而洁净的天空。

    因为……四周什么都没有了!

    外面的山脉……被彻底融化,融化出来的岩浆河流冲下悬崖,形成巨大壮观的火瀑布,四处都是飞溅的岩浆,简直就是一场沸腾的暴雨……

    地面变成了一个让一切焚尽的红海,灼热岩流席卷四周,这足以震撼大地威力……哪怕是在数百里外,都能感受到有着难以形容的伟力降落。

    白犀军众人都被一股奇特力量护持住,并未受到牵连。

    至于禅智和尚,以及阿修罗众,饿鬼众,则是留在原地直面了这力量。

    鼠王惊骇,他的反应速度更快,几乎在山水大阵动身的那一刹那就直接遁地蜷缩成一团。

    他只是被余波蹭了一下。

    但饶是如此,他也被烫秃噜了皮,那身金毛上出现了一块黑毛,心疼的他直叫唤。

    但是,还是赚了。

    因为,山水大阵为核心的血祭,开始了。

    禅智和尚,阿修罗众,饿鬼众,畜生众,都是血祭的祭品。

    而享受这祭祀的,就是鼠壤坟所有妖鼠。

    脱妖化神,就在今日!

    鼠王顾不得自己被烧黑的毛发,他欣喜的感受着血祭的力量正在他身体中弥散!

    然而,突然,鼠王愣住了。

    因为,一只黑色的大手,从空中落下,护住了禅智和尚的神魂。

    只有神魂,因为肉身已经被打碎了。

    血祭,被强行终止打断了!

    山水大阵,应声而碎。

    万神哀嚎,数以万计的山水神祇顿受重创!有些羸弱的甚至当场暴毙。

    整个广阳的地脉都在哀嚎!

    博岳作为主持者,更是喷出一口血,人身小天地遭受剧烈反噬,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他连忙拿出一瓶药水服下,但一边喝,心中却骇然无比。

    他目光环视四周,看见无数地脉都直接被从中打断,广阳这地方恐怕要百木枯萎,河流断绝,土地绝收十年以上才能逐渐复原!

    能够强行击碎山水大阵,这……这是五品降临!?

第二百零九章 姨妈大!

    广阳剧烈震动。

    整个广阳,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了此处。

    其他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八品,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

    那些世家门阀的顶尖力量,各自施展手段,朝着这边看来。

    其实,刚刚就有人往这里看了,因为山水大阵不是随便启用的。

    但比山水大阵启动更可怕的是……

    整个山水大阵都被敲断了,整个广阳发生了强烈的地动,和山水大阵有勾连的,数以千计的山水神祇直接当场暴毙,更多的也遭受重创。

    如此宏大的仪式,被一人之力强行打碎了。

    鼠王瞳孔紧缩!浑身颤抖,直接缩成了原形,变成了一个鼠球,藏进了地里。

    五品!那是,禅智的师尊?!

    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还怎么打?

    鼠王躲藏,但没人理他。

    山水大阵崩碎之后,那只黑色大手缓缓消散。

    然后,陡然之间,空间一阵扭曲,就好像是有人在撕扯揉搓一张透明的塑料纸,让光线都有些扭曲了。

    在这扭曲之中出现了一个满脸正气的黑皮僧侣。

    黑色皮肤,脖子上挂着一串颅骨念珠,头戴高帽,但却慈眉善目,隐隐有佛光散出。

    他一只手护住禅智和尚,柔和的扫视四周:“是谁,差点断了我徒弟的道途?”

    他说话都没什么压迫力。

    但是,绝望感,笼罩四周。

    白犀军众人,包括先前力战,身负重创的列克敌,表情都绝望了。

    无力感,充斥着所有人。

    除了沉水碧,她歪了歪头。

    但是下一秒,这僧侣的面前,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干瘦老人。

    然后对那僧侣反手就是一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

    众人都愣了。

    白犀军军士集体呆傻。

    鼠壤坟鼠王张大嘴巴。

    王柏烟都停下了准备跑路的脚步。

    他早就赶来了,但是没现身,带着人躲在一边观察局势,看见有五品出现,当即拔腿就跑,但这一耳光却让他停了下来。

    王柏烟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以及在撤出战场后,休养片刻,之后马上又投入到战场中和白犀军并肩作战的张澜,他倒是没什么反应,还在不断的挥剑,显然是杀红了眼,已经注意不到外界了。

    还除了沉水碧。

    只有在战场之外,为白犀军的诸多法宝提供技术援助的沉水碧没有吃惊。

    因为她知道,事情结束了。

    有时候,以大欺小,会死人的。

    那突然出现的黑皮妖僧,被人扇了一巴掌,直接打在脸上,清脆无比。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愕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毕竟是五品。

    他立马回过神来,但却没有还手,而是紧紧盯着对方:“阁下是何人?”

    那突然出现的干瘦老人却只是冷眼看着他:“折了三成修为,做祭品回馈天地,让这一方水土复归正常。”

    “做完这些,你就可以走了。”

    那黑皮僧侣先是凝重,仔细打量老者。

    接着,他突然嗤笑一声:“阁下也不过五品,说这话,托大了。”

    先前被打了一巴掌,他还担忧此人是什么厉害人士,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仔细一看,却发现对方也是五品。

    都是五品,自己也是大黑天一脉的正统传承,此人还敢如此放肆?

    真是,被人看扁了啊。

    那黑皮僧侣一抬手,突然之间,一座法殿降落此处。

    这是他的法宝。

    这座大殿,金碧辉煌,七宝庄校,悬缯幡盖,像立车中,二菩萨侍,作诸天侍从,皆金银凋莹,悬于虚空。

    整体长六十里,广三十里,四宝庄严,下基平整,遮天蔽日。

    七重宝砖以砌其阶,其法殿柱有八万四千,金柱银栌,银柱金栌,琉璃.水精栌柱亦然。

    绕殿周匝,有四栏楯,皆四宝成,又四阶陛亦四宝成,其法殿上有八万四千宝楼,其金楼者银为户牖,其银楼者金为户牖,水精.琉璃户亦然。

    金楼银床,银楼金床,蜿蜒细软,金缕织成,布其座上,其殿光明,眩曜人目,犹日盛明,在场众人,无能视者。

    大殿降临,四周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等人能插手的战斗了,凡是能动弹的,都在拼命撤退。

    但没人理睬他们。

    那黑皮僧侣的法殿有八万四千门,齐齐洞开!

    其中走出无数事物。

    却见:

    八万四千象,有力士乘骑象上,肌肉虬结,震地而行。

    八万四千马,乘力马宝,有武者驾驭其上,耀武扬威。

    八万四千车,乘金轮车,有金眼弓手乘车,瞄准四周。

    八万四千神珠,照于四周,祛除一切杂气,防御术法。

    八万四千玉女,善贤给侍左右,妙手仁心,治疗伤势。

    八万四千居士,演说佛法,宣扬正果,颂唱殿主大名。

    然后,大殿展开,佛光普照。

    又有四千娜迦,四千金翅鸟,四千恶道,七千大树,八千大泥犁。

    后又现诸夜叉,夜叉持叉,汹涌而来。

    再从虚空生出鬼畜之林,蚊,虻,蝇,虱,蛇,蚖,蜂,蛆等等毒虫众多,汇成黑云,铺天盖地。

    然后,四周的空间,顿时被封锁。

    那黑皮和尚口诵经文:

    “四方有四门,巷陌皆相当。”

    “以铁为狱墙,上覆铁罗网。”

    “以铁为下地,自然火焰出。”

    “为极重罪行,安住不倾动。”

    “堕大叫唤狱,苦痛不可称。”

    经文颂完,他伸手邀请那干瘦老者:“施主,贫僧已为你做好地狱,只待你好好品尝了。”

    大地化为炼狱,方才的法殿悬浮于空,镇压一切,那些武者,力士,玉女,娜迦,金翅鸟,最次也是八品,甚至七品也不在少数!

    光是这么一支法宝中的大军,就能够轻易扫平整个百林国。

    这,只是一件法宝而已。

    作为五品,他甚至都没有自己出手。

    毕竟,现在是在天下,天下的天道不允许五品大打出手,否则波及的范围就不是百里可以计算的了。

    恐怕真是要糜烂一国,伤亡数十亿,把整个百林国打成白地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打禅智和尚一个七品,就已经手段尽出,牺牲无数。

    但眼前这个黑皮僧侣,轻轻一挥手,招来了数以千计的七品。

    这种差距……令人颤抖。

    根本难以形容。

    而在不远处那个老者,他瞥了一眼那黑皮僧侣。

    这僧侣,自信满满的召唤了那座法殿,自己则乘坐在法殿之上。

    法殿上有一大车,张白帐,其帐四边悬诸金铃,种种香花,宝幢幡盖。

    上妙甘膳,种种伎乐,其座四足纯绀琉璃。

    于其座后各各皆有七宝倚床,复以七宝而为灯树,种种宝珠以为灯明,微妙天花遍布其地。有诸天女虔心供养,侍奉。

    他在这上面端坐,嘴角略带嘲讽,静静等待对手的反应。

    他很有自信。

    这法殿,是转轮圣王亲自赐下。

    昔日他为转轮圣王效命,受其恩惠,当时轮转圣王将八万四千众往至佛所求作沙门。

    那八万四千人,尽成道果得阿罗汉,得证五品。

    作为其中的一员,他是唯一一个大黑天一脉的。

    轮转圣王慈悲,便对他赐下法宝,护持他的道途。

    居于法殿中,除贪欲,除瞋恚,除愚痴,是谓:‘染者不染,恶者不恶,愚者不愚。’(恚:hui,意为恼怒。)

    后来,轮转圣王与跋难陀龙王战争,他为轮转圣王而参战。

    战斗到中途,跋难陀龙王以身缠绕须弥山七匝,然后将须弥山拔起投掷而出,自己当时就在山中,当即祭出法殿,在其中固守。

    须弥山被掷出六万二千世界之外,他也被附带在上面,跟着穿行了六万二千世界,落地之时,余波震撼十亿星辰,法殿虽然受损严重,但他却在其中没有受伤,可见其品质。

    此刻法殿降下,便如同定海神针落下一样,足以镇压大部分情况。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跟脚,但也看出来了这东西的可怕之处。

    几乎所有人,都恐惧的看向了那个扇耳光的老者,希望他能顶得住。

    哪怕其实没人认识他。

    当然,是‘几乎所有人’。

    有一个例外。

    沉水碧一点都不害怕。

    她一眼看出来现在的形式。

    甚至,她还有闲暇坐了下来,开始感应四周因为战斗而逸散出来的气。

    这些都是经过提纯和炼制之后的气,对她修复身体很有用。

    至于个黑皮和尚……

    从他召唤法宝却不攻击,反而是在一边耀武扬威的那一瞬起,就是死人一个了。

    没必要再看。

    另外一边,那老者静静的等待法殿降临完毕。

    很安静,很澹然的等着对方准备完毕。

    然后,突然之间。

    那黑皮僧侣头颅一歪,就这么静静坐化了。

    法殿的威能顿时消减,然后被那老者伸手接住,化作鸡蛋大小,其中的力士,玉女,弓手,武者也都被一并收取。

    老者咕哝了一声:“花里胡哨的……没来过百越吗?和二愣子一样。”

    然后,他收起法殿:“这法殿倒是还不错,五品之中算得上是极品,这一趟没白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黑皮僧侣,实在是有些轻敌了。

    这里是百越。

    是巫神山的外围地界,哪怕和其他地方接壤,但实际上也是属于巫道的直接管辖之中。

    巫道的特性是什么?

    巫觋可是以诡诈,手段繁多,术法数量无穷,而且难以防备着称的。

    是不是这法宝太强了,曾经给他规避了太多风险,搞得他脑子都不正常了?

    跑到百越来,对一个卜人如此托大……

    莫名其妙。

    卜人擅长两件事。

    一是占卜。

    二就是诅咒啊……

    他该不会觉得自身半点防备都不做,全靠那法宝,就能挡得住自己的诅咒吧?

    当时自己扇那一耳光,他以为是为了出气?

    傻子吧……

    那一耳光,是‘侮辱’。

    故礼乐废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正所谓‘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将至。’

    古人有云:“杀士之法,辱之。”意思是想要杀死一个士,那么就可以用侮辱他的办法来让他去死。

    既辱且危,死期将至。

    这是诅咒。

    无声无息间,就这么棋差一着,那黑皮僧侣,堂堂五品,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巫觋之危险,之诡异,可见一斑。

    在天下之间的各个地方,巫觋都是出了名的可怖,一旦出现了一名巫觋,都是首先要针对的对象。

    因为巫觋基本上都不是很擅长正面搏杀,但他们绝对很擅长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弄死你。

    蛊虫也好,诅咒也好,祝人擅长行走外交沟通各处,卜人擅长分析谋算制定未来,都是喜欢在背后弄死人的那种。

    巫神山,绝对是整个天下隐秘最多的地方,巫觋,也是最喜欢藏东西的人。

    就连李启也是这样。

    不知不觉间,李启也变成了那种喜欢在背后偷偷搞事,背刺别人的类型。

    不管是在广阳,还是在清雾城,他都是在背后四处行走,勾连四方,最后完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老者也类似。

    对老者而言,如果那个黑皮僧侣一出来,半句话都不说,全力勐攻的话,那么说不定还能造成些麻烦,让自己难以招架。

    但是不可能。

    这里是是天下。

    五品在这里绝对不可能全力出手,否则必遭天罚。

    以五品之力,二人战斗,糜烂一国轻轻松松,死者动辄以十亿记。

    要知道,五品强者在域外战斗之时,余波都能震碎数个运气不好的小世界,哪怕天下更加稳固,但也拦不住五品。

    所以,那老者早就笃定,对方不会上来就勐攻。

    而自己出其不意来一下,就算被挡下了,他也准备了其他四种方桉,至少三种不同的诅咒,保证诅咒能够附着在对方身上。

    换而言之,只要不是一出来就逃,或者直接全力全开压制巫觋。

    那么这黑皮僧侣的死,就已经注定了。

    沉水碧很清楚这点,所以她老早就不浪费时间,选择了坐下来等着。

    至于其他人……

    闲杂人等而已,不用在意。

    巫神山已经派了五品前来了,那一切已经结束了。

    而那个干瘦老者,也很清楚这点。

    他伸手一抓,却只见广阳城中的浮屠,直接崩碎,李启的本体直接被抓住扯了过来。

    就连分神都一起,飞快的融合到了一起,落到了战场中央。

    与此同时,博岳也被同样的力量牵引,从千里之外,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虽然速度很快,但却一点都不颠簸,似乎加速度都被什么东西抵消了一样。

    等到博岳和李启两个狼狈不堪的站到原地之后,那干瘦老者则当着无数人的面,恭敬的拱手行礼。

    然后,非常认真的说道:“在下乐牙,见过公子岳,公子启,来迟半步,还望恕罪。”

第二百一十章 陡变

    两刻钟后。

    李启,还有博岳,乐牙,一齐坐在了下九门的秘密庄园里。

    然而,时至今日,广阳城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除了刚刚的地动和地平线外的闪光造成了些许骚乱之外,其实……还挺安宁的。

    当然,各大势力的首脑应该是已经知道巫神山公子的事情了,毕竟乐牙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礼,这是做不得假的。

    不过,更多的普通人对此只有茫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死了,也不知道有另外一批人拼死为他们争取到了活路。

    死的不明不白,活的浑浑噩噩,这大概就是他们现在的情况吧。

    只不过,李启做这些事情,也并没有准备大声宣扬,所以他不是很在意这些。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终于和巫神山那边搭上线了……

    真是……要哭了。

    心酸。

    有人给自己撑腰了。

    至于心酸则是因为自己是顺便的那个。

    乐牙是感应到博岳有危险才来的。

    虽然一开始叫博岳过来,李启就打着这个心思,觉得博岳应该是有护道人的……不过现在一看……

    确实,心里有点不太平衡。

    但那些都是小事。

    刚刚一落座,李启就立刻说话了。

    “乐牙前辈。”李启拱手。

    不过,乐牙却摆手,阻止了李启继续往下说。

    李启愕然,但还是收声。

    博岳在旁边脸色惨白的吐血,山水大阵被人强行打断的反噬太过严重,他还没缓过来,现在只能听,不能说。

    人身小天地都裂开了,半条命都去了,好悬身上还有些珍贵的灵药,吃下去吊住了命,不然可能真的就暴毙在山上了。

    但随便一边擦血,但他还是竖起耳朵,听着乐牙说话。

    两个人都很清楚,虽然乐牙对他们很尊敬,见面就是行礼,开口就是公子,但对方是五品,是必须要报以敬意的存在。

    仅仅是因为身份和潜力就倨傲到认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情况,那是庸人中的庸人。

    乐牙看见两个公子都停下话语,准备听他说话,略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先说博岳公子,此次我现身,说明这一次,你失败了。”

    博岳苦笑。

    一边笑一边往外吐血,看起来凄凉的要命。

    “不过——”乐牙马上转了话锋。

    这说话一惊一乍的,让博岳连连咳嗽了好几下,脸色又白了两分,连忙掏出药瓶,又喝了一口。

    看的李启在旁边心生同情,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此次你二人联手,仅凭一些简单的当地资源,几乎不依赖半点山门,只是抬了个名头来吓人,就以九品之身,逆伐七品,此等战绩,实在罕见,堪称以弱胜强之典范,最后对方师尊降临,五品亲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失败情有可原。”

    这一番话,说的博岳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李启也不那么紧张了。

    “但是!”他马上又板起脸来。

    李启飞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着博岳,运起大林木气,帮他舒缓气血,免得他一惊一乍的死在这里。

    没死在战场上,被自己人吓死了,那可就真的要载入史册了。

    得亏博岳现在不能说话,不然估计要骂人了。

    但乐牙似乎没看见一样,自顾自说道:“但是,这一仗,仍然是要算输的,公子岳是输在意外,情有可原,但这位公子……”

    “在下李启!”李启马上放开博岳,拱手说出自己的名字。

    乐牙的表情严肃起来,板着脸说道:“嗯,公子启,公子岳是跟着你的行动,遭遇了不可抗力的降临,失败情有可原,但你,却没有理由可讲了。”

    “九品逆伐七品,心气不错,勇气可嘉,但你不评估风险吗?为了证明自己而去兵行险着,此事绝非是智者所为。”

    “你做的是布局谋划,当的是智者军师,却只注重炫技,算计人心,算计战略,却在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智者不该犯的错误。”

    “你早就应该料到会有五品降临才对,为什么不提前做准备?非要死攥着尊严不放?你的护道人呢?更多的资源为什么不投入?”

    “谋划者要做的事,是统筹调度资源,把最一个东西的和人放在最适合它的地方,预测风险,判断形式,然后做出最契合战略目标的决策。”

    “你其他的地方都做得很好,不管是调度,还是指挥,甚至在预测这方面做的很难做的更好了,但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预测到更强者的降临?为什么不做好预桉?我如果不来,你们两个是不是就死了?而我来不来,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对最坏的情况没有预桉,手里明明持有资源,却为了自身的荣耀和战绩而选择置身险地,是勇者所为,非是智者所为,现在,公子启,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乐牙板着脸,等着李启的回答。

    倒是李启听完,只有苦笑,不过也没辩解什么,而是拱手回答:“前辈教训的是。”

    看见李启态度很好,乐牙的表情也舒缓了一些,但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皆是天之骄子,未来是要攀登三品的,和我这种已经道途走到尽头的人不一样。”

    “我也知晓你们能力出众,天赋惊人,所以心气高,总是想要证明自己。”

    “所以,你们才要更要注意,不管做什么,都要规划好每一步,道途之上,一步踏错,步步皆错,现在你们仍然年幼,才更要注意,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明明以九品之身,通过布局谋算逆伐七品,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在乐牙的眼中,居然还是不及格。

    这要求……真是严格的难以置信。

    不过,李启还是点头:“多谢前辈提点,李启铭记在心。”

    看见李启真诚的模样,乐牙放心的点了点头:“那请公子启退避一二,我要为公子岳疗伤了,毕竟一直吐血也不是个事儿。”

    “好。”李启起身,拍了拍博岳的肩膀:“那我先出去了,之后和你单独聊。”

    博岳被他拍了一下,又喷出一口来,睁开的眼睛都已经恍惚了。

    乐牙见状,一挥手,李启直接被推飞了出去,撞开大门,平稳的落到了外面。

    他无奈的耸耸肩,然后去找沉水碧去了。

    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没有做,现在可不能停下来啊。

    等到李启离开之后。

    乐牙一只手搭在博岳身上,开始疗伤。

    重构人身小天地。

    所有的裂痕都被飞速弥补。

    放在其他正剑宫这些地方,能够断绝道途的可怕伤势,就在两分钟之内被搞定了。

    “呼……”博岳长舒一口气,呼吸都变成顺畅了起来。

    乐牙却不停歇,而是盯着博岳,说道:“好了,说完了公子启的问题,该说说公子岳你的问题了,你被他邀请来做这件事,难道没有意识到——”

    博岳却打断了乐牙的话,无奈的摇脑袋:“等等,乐爷爷,你错怪人了,我都替你丢人……你说别人为何不调用更多资源来,你可知他师尊是谁?”

    “是谁?”乐牙皱眉。

    博岳用手指比了个三,然后低声说道:“祝……”

    然后,他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乐牙却愣住了。

    然后,他站起身,勐的一拍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不得!

    他还以为公子启是为了荣耀和战绩,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才兵行险着。

    现在得知了他的师尊。

    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公子启一切布局都显得谨小慎微,虽然冒险,却都尽可能的压低了风险,把每一分变数都尽可能的纳入了计划。

    能够做出如此安排的人,应该不是那种大大咧咧喜欢豪赌的类型。

    自己还以为他是年轻气盛,想要证明自己,想来是错怪他了。

    他不是年轻气盛。

    他是没有别的办法啊!

    所以,拉来公子岳,也是他安排的一环?目的就是为了招来公子岳的时候,有一个帮手,也有一个保障。

    那个保障就是自己。

    而自己也确实因为公子启的安排赶来了这里,为他挡住了最后的危险。

    环环相扣。

    妙啊!

    自己错怪他了,他非但没有考虑不周,反而把一切都计算的相当周全!

    只是,他实在是除了兵行险着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是那位的弟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看见乐牙这个模样,博岳撇了撇嘴:“得亏别人没当面戳穿你,不然你就丢大人了。”

    “丢人不怕,就怕误会了他,不行,我得赶紧去找他道歉,不能错判了别人。”乐牙闻言,赶紧起身,推开门准备走出去。

    博岳在后面拍桌子:“喂!你是我的护道人!”

    乐牙没好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道:“你在这儿又死不了!”

    说完,他急匆匆的出门去了,留下博岳一个人房间里坐着。

    他也不敢动。

    伤势没好完,估计要坐一两个时辰等人身小天地的细微缝隙自己弥合。

    他妈的,也不知道扶我去躺着!

    这老头!

    至于李启这边,他本来还在路上走着。

    却看见乐牙突然从后面跑了出来,跑到了自己面前,然后郑重的和自己道歉。

    李启都没想到这出。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前辈言重了,没能提前做好准备,确实是我的过失,此次虽然看似大获全胜,但实则过程充满侥幸和猜测,伤亡也很严重。”

    想到这里,李启叹了口气:

    “广阳数以万计的山水地祇重伤甚至死亡,白犀军和其他广阳军队折损近半,广阳司空重伤,鼠王轻伤,山水大阵崩碎,重建遥遥无期,广阳地脉断绝,恐怕粮食要绝收十年,期间野兽不孕,河流枯竭,鱼虫不生。”

    “说是救了广阳,可是……广阳真的得救了吗?”

    李启叹息,抬头看向街道。

    广阳的民众,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之后的广阳,如果不逃荒去其他州的话,恐怕要全部饿死了。

    刚刚道完歉的乐牙看见李启这样,微微颌首,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可还记得祝人之职责?可还记得自己决定的道路?”

    李启立刻拱手,郑重的回复:“沟通天地人神鬼,互通有无,居中调和,以全正义之道。”

    得到回答之后,乐牙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指向院子外的大街:“此刻的广阳州,天气匮乏,地气枯竭,神祇重创,妖鬼大伤,唯有人得以保全,此时之势,当是如何?”

    李启一个激灵!

    对啊!

    他之前为何没有想到!?

    祝人,并不是只站在人这一边的。

    他要维护的是整个世界,整个‘道’的平衡,如此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局面。

    若是世界本身倾斜了,那也只会走向毁灭罢了。

    平衡之道,是万物存续的关键!

    李启反应过来的,如同醍醐灌顶。

    他连忙拱手,认真道:“多谢前辈提点,在下这就去筹备!”

    他要去统筹万民,聚人气,行大祭,祭天地鬼神,为广阳补足元气。

    这也是为了所有人好。

    若是真的让广阳绝收十年,居住在这里的人,还能独活不成?

    整个生态,整个天地,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正道,是能够让整个世界都平稳运行下去的方式。

    看见李启依然如此机敏,轻轻一点就通,乐牙摸着胡子,点了点头:“公子且去,只不过,主持一州之人的祭祀,对你的修为来说还是过于勉强,若是需要帮助,尽可前来找我,我近日就在这里,作为先前错怪公子的补偿,那两个和尚的尸身就请公子收下,用作祭品吧,毕竟,单是人气,恐怕不够啊。”

    “多谢前辈,我这就去处理。”李启郑重一拜,然后匆匆离去。

    收尾的事情,交给王柏烟吧,虽然这厮肯定会在中间揩油牟利,但若是出了事,打到他全部吐出来就好。

    当务之急,就是乐牙说的。

    他要去筹备一场祭祀。

    一场至少千万人参与的大祭,聚人气,以回馈天地,将断灭的山水都给拉回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李启骑着老马,飞速赶去先前的战场处。

    在先前的战场中心,剩余的,没有受伤的军士们正在打扫战场。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的。

    在那种强度的战争之中,尸体很难留下,甚至就连神魂都很难存在。

    而李启现在就在这里,帮助安抚仅存的神魂,顺便给这些将士带了许多药物和……灵牌。

    都是白的,只等着往上面刻字就能用了。

    看见李启带着这些东西前来,白犀军军士们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夸他贴心好,还是骂他缺心眼好。

    但是,不管怎么说……此刻,确实很缺这个。

    只是兆头不好而已,但实际上灵牌真的不够用了。

    很快,就有军需官上前接收了这些东西,并且对李启表示了感谢。

    辞别军需官之后,很快,便有另一位高级军官来拜访。

    很明显,就是当前白犀军的将主,之前被李启从狱中捞出来的列克敌。

    这位明显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的将军走到李启身边,单膝下跪,拱手对李启说道:

    “列克敌,见过公子……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公子神机妙算,不仅救下我的性命,更是救下一州百姓,列克敌铭感五内,只是不知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李启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列将军切莫如此言语,你我所为皆为生民,并无高低上下之分,更无从属恩情之事,倒是将军满身忠义,小子佩服万分,还请将军切莫自辱,与我平等相称就好。”

    见列克敌还是没有起来,李启便再说道:“小子自问不过和将军做了一样的事,按军中规矩,同事之人,赏当同赏,罚当同罚,将军自辱,可是觉得我们此事做的不够好?”

    李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列克敌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再度一拜:“公子高义,此次若非公子,广阳恐怕是真的要生灵涂炭,还请公子收下一拜,虽无意义,聊表内心。”

    李启也没办法,受了一拜,然后将列克敌扶起。

    然后,他邀请列克敌在军帐中坐下,对他说道:“好了,将军请坐,将军先前问我前来所谓何事,其实这次来送物资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可是又要征战?”列克敌问道。

    除了征战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这些军汉还能帮对方做什么事情。

    “并非如此,白犀军伤亡已经很惨重,怎可再让你们上战场?”李启否定了这个说法,然后说道:“将军可见到如今广阳的局势了?”

    “局势?”列克敌闻言,思索了一下:“公子是在说地气的事情吗?”

    “我也察觉到了这点,山水大阵动用之后,必有一段时间的减产,不过,若是动员起广阳诸多家族大户,让他们开仓放粮,那么应该还是可以撑下来的。”

    列克敌说到这里,为李启讲解局势:“公子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广阳的局势,广阳有一组织,名曰粮盟,掌控粮食生意,诸多大户贵族都在其中有股份,他们手中一般都囤积着足够两三年以上的粮食,若是调理得当,不至于产生粮荒。”

    “我正在思虑调兵回城的事情,必要时刻或许要施行军管,若是公子也有此意,那是正好,这样一来,只要这件事做的利落,广阳两年内应该不会有人饿死。”

    列克敌自然也不是蠢人,他对于山水大阵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之后肯定会粮食减产,所以现在就在安排之后要如何做了。

    不过,他还是想的浅薄了,毕竟,他不知道山水大阵并不是正常使用之后的透支地力……

    而是,连同山脉水脉,一同被那黑皮僧侣打碎了。

    整个广阳,十年内,将会百木凋零,农田绝收,野兽不孕,河流枯竭。

    单靠储备粮,绝对撑不下去的。

    要等到自然复原,恐怕整个广阳的人都得逃荒去了。

    数千万难民,逃到百林国的其他州去。

    人离乡,贱如狗,若是真的开始集体逃荒,那十死五六恐怕都算少的。

    就算逃到其他州,多半也只能卖身做奴婢。

    否则,无粮无田,靠什么生活?

    恐怕只有那些大户人家,舍弃家业,才去其他州当个富户吧。

    李启自然也明白,列克敌实际上是不知道这事儿的,所以他苦笑一声:“事情恐怕没有将军想的那么简单。”

    “实际上,广阳的地气,不只是减产这么简单,将军且随我来。”李启站起身,吹了声口哨,老马应声赶来。

    列克敌也呼唤来了自己的坐骑,那也是一匹高头大马,虽不是龙驹,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骅骝。

    龙驹还是很少见的,而且像老马这般的龙驹更是少见。

    等到老马真正步入九品,那时候就不能叫龙驹了,他那时候就该化形了。

    当然,不是化成人形。

    而是化作龙形。

    一般妖物化形,都是化作有天生灵慧的种族,这样他们也可以蹭到一些灵慧,让自己变聪明一些。

    通常来说,妖物会选择人形,因为化形为人最简单,人也最常见。

    但也有其他拥有天生灵慧的种族,比如金翅大鹏,龙,凤凰,乃至于玉兔,金乌这些天生异种。

    他们没有人那么常见,但实际上也是化形的选择之一。

    老马作为龙驹,到了九品之后化形,肯定往龙的方向走。

    实际上现在就已经有趋势了,他的身上冒出来的青色鳞片,以及飞在天上之后的祥云和雷霆,都是龙的特征。

    和列克敌一起走,老马就没有飞,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地上奔行。

    两人骑着马,李启引路,飞快的跨越过这片平原。

    本来是山路的,但是在战斗过后,这里的山基本上都被拍平了,地面也有很多碎玻璃,也多出了很多大块的岩石。

    那是岩浆冷却之后,刚刚出现的岩石。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匹马奔行出了一百多里地外,出现了其他没有受到波及的山。

    来到了这里,李启翻身下马,落到地上。

    列克敌也跟着下马,不知所以,不明白李启来这里做什么。

    “将军且看。”李启走到这里,脚下略一用力,却见地面炸开一个大坑,约莫一米来深。

    列克敌走过去一看,瞳孔一缩,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正常来说,地面一米以下,都应该是非常湿润绵密的土壤才对。

    在地下自有水气氤氲,植物往下扎根才能吸收到水气以供自身生长。

    而水气和地气合二为一,就会形成那种湿润绵密的黑土或者黑土,这种土壤富有养分,各类气都很充足,能够让植物很好的生长。

    而如果失去水气,地气单独存在的话,就会呈现出一种枯黄的颜色,那是单纯地气的颜色。

    枯黄色的土,代表这片土地下方或者四周没有水脉,水气和地气无法混合形成肥沃的土壤,不适合进行耕种。

    列克敌时常能见到那种只有地气,没有水气的荒地,这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泛白了的土壤。

    这里的土壤,就好像是……盐碱地?

    明明是深入地底一米,应该是很湿润的土壤才对,可现在却呈现出死白死白的模样。

    不仅没有水气,就连地气都枯竭了。

    列克敌屈膝弯腰,伸手探进地里,捞出来了一块土壤,轻轻用手指一捻,这些土壤立马碎掉了。

    与其说是土,不如说是沙。

    “这……这,这?”列克敌结巴了,他勐地抬起头,看向李启。

    李启叹息道:“禅智和尚的师父,也就是那个黑色皮肤的妖僧,打碎了山水大阵,山脉水脉俱碎,现在的广阳,地气水气全部枯竭,根据我们的预估,十年之内,颗粒无收,大旱大荒。”

    雨,也是山气所化,所以之后必然大旱,一滴雨都不会下。

    “而且,你再看。”李启说完,指挥了一下老马,让他上山。

    老马点点头,然后腾空而起,飞速朝着山上冲去。

    没过一会,老马嘴巴里叼着一只一人多大的座山凋,飞了下来。

    然后,他把座山凋往李启身下一甩,之后往后退了几步。

    李启捡起那座山凋的尸体,将其拉长,可见其翼展五米以上,已经远超正常座山凋的体型,很明显是成妖了,但妖气很弱,更有一股香火气缠绕。

    这是抛弃妖道,走了神道了。

    不过,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因为这座山凋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尸体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但就是这么突然暴毙。

    “这是……此地山神?怎么会死在这里?也是因为山水大阵?”列克敌看着座山凋,手指和嘴唇都微微颤抖,不可置信。

    “山水大阵崩碎之后的反噬极大,就连主持仪式的博岳都差点暴毙,还是五品出手才治好他的伤势,至于其他山神水神,虽然承受的反噬没有博岳那么剧烈,但也是死伤者十之七八,万神悲绝,现在单靠山水神祇,恐怕很难修复了。”

    列克敌沉默了。

    他现在知道了,若是按照这个情况,自己原本预想的所有情况和预桉,没有半点作用。

    要是按照他的办法来,那广阳生灵涂炭,大规模逃荒是必然的事情了。

    场面一直沉默了数分钟,他才终于抬起头看向李启,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公子前来找我,定是有解决方法吧!?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

    李启点了点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如今的广阳,山水凋敝,鬼神大伤,但唯有人却依然保存的较好,我欲起大祭,聚众人之力,抚平大地的创伤,所以需要将军帮忙。”

    “筹备这样的祭祀,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所以需要拜托将军协力一二。”李启郑重的说道。

    “义不容辞!”列克敌马上双手抱拳,应承了下来。

    李启点头:“具体的事宜我后续会来安排,将军先去忙军中善后之事,大祭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筹备完成的,我还需通知其他人。”

    “公子有召,必至。”列克敌做出承诺,然后目送李启离去。

    李启就这么一个一个的找下去。

    下一个,是张澜。

    本来此间事了,张澜都已经默默走了,他准备离开广阳,往吞天妖巢的方向去了。

    妖僧已诛,但天下妖魔何止一二?他该踏上新的旅途了。

    他甚至都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就悄悄熘了。

    这正是张澜最想要的结局。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之行,莫过于此!

    帅的批爆!

    张澜的性格一向如此,从他当初一见面就和李启商业互吹就可以得知,他其实是相当喜欢这种感觉的。

    不爱人前显圣,只爱默默留下传说,然后暗爽。

    不过,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但他却也是真的急公好义,愿意遇到不平事的时候拔刀相助,一名真正的侠客。

    只是,这一次,他才走到一半,突然就看见天上有祥云青雷,朝着他的方向赶过来。

    “那是……李启的龙驹?怎么在往我这儿来?”张澜勒马,停在原地。

    他既有些高兴,但又有些不高兴。

    高兴的是李启居然专程前来送他,这让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不高兴的则是自己完美的离场染上了些许瑕疵。

    本来是大事完成,拂衣而去,不沾尘埃,无有因果,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了侠客的名字和传说。

    但要是有送别这一幕,就显得拖拖拉拉,没有那么帅气了。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赶人走,所以他勒马停下,等待李启落下。

    李启飞快赶到,落到地上:“张兄!”

    “李兄,怎么突然来找我?莫非是要道别?你何时也变成了这等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人了?”张澜先声夺人,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李启笑笑,他自然也知道张澜性情,所以不和他在这方面胡扯,而是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想让张澜帮助统筹一下江湖人。

    一位八品的江湖客,在江湖绿林各方面肯定都能说得上话,他也熟悉江湖的规则,这方面交给他,李启更放心。

    “原来如此,那就交给我吧!”张澜闻言,拍着胸脯应下了。

    李启答谢,然后上马,再折返回去。

    该去找王柏烟和广阳司空了。

    (身心不堪重负,明日休息一天。)

    (马上开始新的一卷,大家帮我推推书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后续

    再度回到广阳城,李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司空府。

    都没怎么拜会,他就径直推门进去。

    推门进去,就看见广阳司空早已在院落中等候。

    以七品的感知,估计在李启还飞在半空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有人来了。

    面见李启,虽然眼底依然藏着一丝嫌恶和畏惧,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敬欢迎感激的模样,拱手躬身:“公子赏脸,位临贱地,降福于此,多有不恭,尚请原谅!”

    “只是下官位虽低,年却稍长,且不敢为礼,免得公子遭人诟病,就此站拜了!”

    他礼数周到,话语恭谦,态度也没有挑剔之处,整体上来说,突出一个求生欲。

    毕竟,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位一言可决他生死的人。

    一位巫神山公子,权限是很大的。

    他们是大巫的预备役,是下一代的巫神山掌权者,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接替甚至超越他们的师尊,为了完成这一点,巫神山会为他们扫平一切阻碍。

    虽然他们一般都会很慎重的使用这些权限,不太可能滥用,但保不准自己把对方惹生气了呢?

    对此,广阳司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自己初次见面不愿意效力,后来第二次自己依然准备逃走,一直到那王柏烟给自己看了两位公子同时出现,这才返回拼命。

    这番做派,已经是彻底的得罪人了,后来返回,虽然论功行赏应该少不了,但两位公子估计是真的会很厌烦他了。

    比如现在,连通报都没有,他就直接推门进来,可见其心中依然有些情绪。

    所以才一见面,广阳司空就把姿态摆得很低,生怕自己惹恼了这些二世祖。

    不过,哪怕心中有千般意见,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这些二世祖,确确实实有配得上‘公子’这个头衔的能力。

    不借助山门之力,单凭两个九品,在地方上斡旋一个半月,然后就硬生生坑杀了一个七品,此等战绩……此等心智,更别说他们身上的天赋了。

    若是这二人针对自己……就算对方不回家搬救兵,单纯在背后给自己挖坑,估计自己也得栽进去。

    不过,李启却没对方想的这么多。

    他就只是单纯的着急而已。

    对广阳司空这种人,犯不着记在心上,不过是个道途断绝的贪生怕死之辈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这辈子如果没什么奇遇,估计也不太可能进阶六品了。

    “司空不必多礼,对了,司空可知最近广阳地脉情况?”李启上来就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话让广阳司空一阵牙酸。

    因为……在李启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

    广阳这块地已经烂掉了,留在这里屁用没有,还是速速熘之大吉,这才是正途。

    他堂堂七品,而且修行理道,熟悉匠工之法,去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

    这司空之职,不要也罢!

    所以,这时候,这公子冒出来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是知道,只是……公子提这事儿,是为甚?”他牙酸的紧,脸都皱成了一团,勉强维持着微妙的笑容,反问李启。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希望司空帮我两个忙。”李启说道。

    “公子只管吩咐,但凡能够做到,下官绝不推辞,死而后已!”他马上表态忠心。

    “不必死,这第一个忙,就是想让你帮我锻造一个祭坛,上能通天,下能接地,中能望鬼神。”李启说道:“工钱照付,所需物资只管提,只要求尽善尽美,最好还能缩小带走。”

    广阳司空马上应下:“小事一桩,不必公子出资,我自行筹备材料即可,就当是送公子的礼物,请公子切莫推辞,那第二个忙呢?”

    “第二个忙也很简单,眼下广阳官场,官职最高者,莫过于司空,司马司徒已死,太守更是早已逃离,只有司空能主持大局。”

    “司空听我要造祭坛,恐怕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还请司空为我统筹一二,将广阳世家官场之力筹备起来,最好能够让每家都派个代表前来,我与他们一一说道,开个小会。”李启温和的说道。

    “那是自然!此事就交给我吧,公子但请放心!”广阳司空马上回答,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他已经知道李启要做什么了。

    真是……

    不愧是巫神山公子啊。

    承接一州之地的大祭……真的是区区九品能够应付的来的吗?

    不会出错死了吧?

    算了,那也和自己无关。

    对方既然有事情要让自己做,说明就算记仇了,也不至于现在清算,自己尚有一夕安寝,不必过于惊忧。

    得到了广阳司空的保证,李启点头,然后又寒暄了两句,接着扭头离开。

    该去找下一位了。

    下一位,是王柏烟。

    骑着老马一路加速,他很快赶到王柏烟这里。

    依然是直接推门而入。

    王柏烟坐在院子之中,面前放着一堆卷轴和文书,似乎正在忙碌。

    其他人也不敢阻拦李启,他们都知道这是连东家都要礼待的人物,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启快步走向院子。

    不过,这次,还没等李启说话,王柏烟却率先抬起头,开启了话题:“啊,李兄来了?来,我这里正好为你准备好了。”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卷轴。

    李启皱眉,拿过来打开一看,却发现上面是安置分散难民的具体安排和规划。

    非常的精细,惊喜到了个人。

    多少人去某某村,多少人去某某乡,多少人在哪个县,各自路程规划,安置情况,都写的非常清晰。

    李启一边看,一边听着王柏烟解释。

    王柏烟站起身来,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说道:“那十万灾民,我不准备送他们去小世界了,如今这个局势,送去小世界反而不美。”

    “如今的广阳,山水凋敝,我看李兄你定然不会放着这个情况不管,所以我提前猜测,李兄肯定是会以自己的办法来解决此事。”

    “李兄乃是祝人,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举办一次祭祀。”

    “所以,我觉得,这种程度的祭祀,恐怕需要动员极大的人力,也需要下层的配合度。”

    “广阳司空作为原本的官面人物,可以为你统筹官府的势力,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动员到最底层的民众中去。”

    “百越不比唐国,唐国教育铺开,人道昌盛,不管是教育还是法度,都可以有效动员群众,但百越民众愚昧,平素官府也无甚威信,他们更多的是依赖家人和邻里关系,宗族和帮派势力才是百越的百姓们更相信的。”

    李启听着王柏烟的说法,点了点头。

    他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就是底层出身,自然知道百越的民众其实根本相信官府,官府对他们来说只是抽税扒皮的恶棍。

    虽然没有官府,民众就很难保持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毕竟清除妖魔,调节地气什么的都是官府做的,但真要说广阳官府有多负责……那肯定也谈不上。

    不过,王柏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启的表情逐渐变成了疑惑,准备等着王柏烟接下来的解释。

    王柏烟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说了:“我将那十万人拆散,充斥到广阳各个地方,走之前不断对他们宣传公子的恩德,甚至在还组织了他们去之前的战场观摩,又奖赏了几个主动为公子你搭建生祠,感念祭拜的人,令他们名声大噪。”

    “如此一来,那十万人心中便有了公子恩德的概念,等他们散布到周围,最多一个月,就能将公子仁德传颂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届时,百越百姓人人可知公子名讳,这可比官府传讯快的多了。”

    “公子欲要举行大祭,那万民之支持必不可少,如此一来,可为公子节省至少半年时间,万民的支持也能提升五成以上,可谓一举两得。”

    听完了王柏烟的解释,李启叹了口气。

    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舒服。

    不愧是唐国世家子弟,脑子就是好使,比广阳司空的脑子还好用,做事得体,而且总是提前准备。

    “王兄费心了,不错,我来找你正是为此事,不过看起来你倒是提前完成了,不愧为唐国英才。”李启感叹道。

    王柏烟则回答道:“李兄谬赞,我粮盟和你手中的下九门,掌握帮派无数,根须蔓延至民间,算是官府和民间的中间渠道,我也会和官府接洽,一定为你的大祭铺好道路,毕竟,这也是为了我们好。”

    “广阳若是真的十室九空,那遭殃的不止是百姓,还有我们啊。”

    他说到这里,拱手对李启行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自然懂的,若是广阳真的变成死地,我们这些依附在广阳的人,也不好受啊,还往李兄尽心尽力,把这广阳救回来吧。”

    李启则郑重点头:“此事无需多言,交给我吧。”

    两人都是聪明人,也不再多说,各自离去,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那么,广阳军方,民间,官府,江湖势力都有人去统筹。

    剩下的事情,也就只剩下自己负责的祭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李启们心自问。

    自己真的能……以九品之身,举行一州之地的大祭吗?

    难。

    真不是一般的难。

    这和曾经那些祭祀不一样。

    大概就是……单质和化合物的区别吧。

    单质是很纯粹的,但化合物是非常复杂而且稍稍动一下就会出大问题的那种。

    如果这么说不太理解的话,也可以理解成做题。

    以前,李启只是按部就班的根据具体的形式和情况,然后套用书上记载的模式,就好像公式都有了,他只要在应用题上根据公式算答桉就行了。

    虽然也有些难度,但大体来说都是按部就班就好,都是后面的应用题,最多有点超纲。

    可现在,要解决的不是应用题。

    而是真的让你去修一座桥。

    实地勘测,数据计算,祭礼安排,导线规划,甚至祭坛摆放,祭辞运用,每一点都互相纠缠,互相影响,错了一点,那么就会导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对天,对地,对鬼,对神,对人,该用什么手段对待?以至于不会厚此薄彼?

    要如何处理那么多不同性质的气才能够不造成紊乱?

    要知道,多一个要素,难度就会呈几何倍数上涨。

    比如只有神气一种气,只有‘神’一种解法。

    神鬼两种气,就有‘神鬼’,和‘鬼神’两种解法。

    五种气就会变成一百二十种解法

    再放多点,比如二十六种气,只多了二十一个,但组合却有1413720种。

    整整一百四十万,多了一万多倍。

    一场大祭,涉及的气有多少?

    但是山神,就有十来种。

    整个广阳,又有多少种气?

    就算拆解到基础部分,也不下上千。

    上千种气的全排列,这是根本无法用穷举法来列举的数字。

    用亿来做单位都不够。

    他必须在这无穷的选择中,选择出一个可用的选择,若是选错了,大祭的反噬恐怕能让他直接投胎。

    难,真的难。

    不过……难,也得做啊。

    既然这是践行自己道途的方法,那就不需要犹豫,只管做就是了。

    和曾经那个只需要顾及自己安危的小小纤夫不同。

    现在的自己,能够,也可以去扛得起其他人的安危。

    李启现在能够隐隐理解沉水碧的感觉了。

    所谓‘道’,就是自己的准则。

    只有遵循自己的道,这漫漫长生路才有意义,否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所以沉水碧在看见在蛇尾县的敬家女自称剑道的时候,才会那么生气。

    把区区一门技艺称之为道,确实过于肤浅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去准备大祭了。

    第一步,踏遍广阳,巡山探水,把山水人文都勘探一遍。

    想要主持大祭,了解此地的脉络是最为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了解都不了解,要如何去主持调度呢?

    决定了要怎么做,李启也就不会犹豫,他当即收拾行李,和沉水碧打了声招呼,然后骑上老马,巡山去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筹备

    四十六天。

    过去了整整四十六天。

    李启踏遍了整个广阳的每一寸土地。

    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埋头开始梳理,推敲构筑一场大祭的所有流程。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现在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不过依然显得炯炯有神,脸色有些疲惫,不过行动倒是依然迅捷,反应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他埋头在无数的卷宗之中,一点一点的凋琢这场祭祀该做的所有事情。

    祭天燔柴,祭地瘗埋,祭时骍犊,祭寒暑坎坛,祭日用宫,祭月夜明,祭星幽宗,祭水旱雩,祭四时四坎坛,祭百神天下。

    此之谓祭。

    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天地四方山川,以时祀之。

    此之谓祀。

    分清楚这些差别,然后按照具体情况安排不同的大小,一场大祭需要以无数场单独的小祭小祀拼凑起来,还要各方都按照某种规格调度,共同来完成仪式,相当繁杂。

    当初李启在澧州城的时候,每年举行的开河仪式,其实就是一场常规化的祭祀。

    整个城市,上百万人都被动员起来,人人各司其职,每个人做什么,每个帮派做什么,什么时间点做什么,都有安排。

    甚至就连那天吃什么,都用习俗来规定好了。

    如此一来,开河仪式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能让澧水之神和澧州太守两方都受益良多,下面的人,比如李启这种纤夫也能分润到一些好处,拿到赏赐和肉。

    又好像是鬼节这种节日,整个天下都会在那一天同时进行仪式,人人都会烧纸,祭祖,献上供品。

    这种不知多少人同时进行的大祭,更是繁复无比,甚至根据地域和国度的不同,每个地方的人的仪式也不同,但这种不同,正好是整场大祭所需要的。

    光是想想就知道,调动全天下的人同时做一件事,并且大家的分工还不一样,并且把这一切固化下来……

    也不知道是如何普及到整个天下的……反正就这么形成了‘风俗’。

    现在李启要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只是规模要小一点。

    巫神山推行鬼节,是推行到整个天下。

    李启则是要规划整个广阳好几千万人,在一天之内所做的一切事情。

    在那一天,必须每个人都听从他的安排,做出各种各样的仪式,产生不同的效果,制造出不同的气。

    这些气都会通过李启的调度,在位于中央的主祭坛处汇聚,然后不同的气之间将会产生微妙的反应,最终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光是一听就知道有多复杂,所需要的计算更是多到难以计数。

    什么样的仪式会产生什么气。

    产生出来的气,又什么气会合,能够产生什么反应,反应之后又有什么作用。

    这种无限蔓延下去的链式反应,其中的节点足有上亿个,每个都会有不同的效果,然后还会和其他的节点产生连锁。

    单单靠读书,真的很难做到一点疏漏都没有,必须一点点的小规模尝试。

    李启一边规整着这些知识,然后根据广阳的实际情况,一步一步的安排,甚至精细到某个村子,县城里的某个街区。

    其实本不应该如此精细的,太精细了反而容易出错,但李启只有料敌从宽,先精细,确定效果,然后之后慢慢修改,提高容错率。

    这样让他的工作量提升了十几倍,但却能够有效降低风险。

    但这样的后果就是,他必须赶快。

    这都已经过去四十多天了。

    若是真拖上一年来完成这个设计工作,到时候饿死的人数,就不是十万可以打住的了。

    况且设计出来之后还要落实,那时候花的时间只会更多。

    必须尽快,赶快,等到人都死光了,之前的一切就都是笑话了。

    所以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李启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上面。

    就在李启认真工作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先生……该吃午饭了。”一个侍女端着一些肉汤和肉饼走了进来。

    这些东西作为午餐过于简陋,一点也不符合李启的身份。

    不过这是李启特别要求的,真要餐餐都按照正常规格来,那吃饭需要的时间就太多了。

    肉饼,肉汤,里面搞点蔬菜,只要两三口就能解决一顿饭,非常效率。

    “哦,谢谢。”李启从无尽文献中的阅读里抬起头来,笑着接过食物。

    李启已经埋头在这里一个月以上了。

    但是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李启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坐在这里阅读各方面找来的资料。

    这些资料不止包括《祝》书,还有他拜托乐牙前辈搜集的一些文献和古书,包括了巫神山内部一些隐秘资料,其中不乏一些大祝亲自撰写的祭祀要点,布置方法和种种经验。

    这就是大势力的好处了。

    光是这些书籍,哪怕其中的只言片语,放在外面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

    就这么宝贵的东西,李启却可以随意翻看,甚至挑挑拣拣。

    这些资料比他想的要多得多得多,大概有个一两亿字,并且字字珠玑,全是精炼至极的文字,每一个都要细细嚼碎品味才能读懂,不能一目十行。

    有些甚至还附带图片和录像,有些甚至是全息幻境讲解,直接在脑子里播放当时的情况,用以实景演示,非常先进。

    但这样就更浪费时间了。

    他得尽快从中找到关键部分才行,这可不能耽误。

    于是,就像现在这样,李启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余时间全都不眠不休阅读着这些资料,一个字都不敢漏。

    就算是吃饭,也是一边吃一边看。

    随手撕开肉饼,囫囵和着汤一起吞下肚子,一分多钟就全部搞定,这样就算是一餐了。

    旁边的侍女则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启:“李先生……你这样还是太勉强了啊,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必担忧,你且下去吧。”李启摇了摇头,随口答道。

    “是。”侍女不敢多说什么,退出了房间。

    房间外边,沉水碧正坐在院落之中的石桌旁边。

    看见侍女出来了,她扭头过去,问道:“还是一样的回答?”

    “还是一样,大人……恐怕还是得让您亲自去劝他。”侍女惶恐的回答道。

    “不用劝,劝这个做什么?”沉水碧歪了歪头:“你去吧,之后不用来了,这边交给我就好了。”

    “是。”侍女点头,然后诚惶诚恐的后退。

    能不来这边就最好了。

    那李公子听说是做大事的人,每次待在他身边,都感觉有一股压力在,每次他一说话,心脏就扑通扑通的。

    她很紧张,如果以后不来的话,虽然说是有些怅然若失,但也能放松很多。

    不过……听很多人说,这位李先生,是一位圣人一样的人,所以倒不至于因为犯了错被打杀。

    听说他现在这么忙碌,是为了整个广阳。

    但她有些不太相信。

    整个广阳……那么大,区区一个人的力量能做什么?

    侍女怀揣着满腹疑问退下。

    而另一边,沉水碧却收拾了一下,推门进去。

    李启皱了皱眉,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没什么急事的话,除了一日两餐,最好不要进来。”

    不过,回答李启的不是侍女的声音,而是沉水碧。

    “是我。”她说道。

    “啊?”李启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向沉水碧:“啊,沉姑娘,你怎么来了?”

    沉水碧则走到李启身边,搬了根凳子,坐在他旁边,拿起一本书:“我来帮你。”

    李启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又不会……”

    “所以你要教我,我学的很快。”沉水碧理所当然的答道,然后翻开了书。

    李启立马意识到,沉水碧是认真的。

    他马上说道:“这是巫神山机密,这些书都是——”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沉水碧已经一指头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突然之间,一篇传承神意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来不及看内容,只能认出封面上的五个字。

    这是……罗浮山的根本法门?!

    以前就曾经说过。

    天有辰极,乃是天之中心,终古不动,众星绕其旋转,每旋转一周,是谓一‘周天’。

    罗浮山以辰极比喻金丹,己便是宇宙的中心,万事万物围绕自己旋转。

    讲究炼己纯熟,见色不动,心不动则炼己成,将自身作为万事万物的‘辰极’进行锤炼。

    这——

    李启愕然之际,沉水碧却开口说话了:

    “这是罗浮山的根底法门,这样的话,大祝大卜应该都没话可说了。”

    闻言,李启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也没话可说了。

    沉水碧却也不管那些,而是翻开书,径直研究了起来。

    就算从零开始学起,她觉得自己的速度也肯定比李启更快。

    李启则深吸一口气。

    沉水碧都做到这一步了,那也没必要再说什么,加速赶快吧。

    深夜的书房里,只有二人读书研究的声音。

    偶尔还会有沉水碧问话的声音。

    “祀牲何及?”

    “祀加于举。”

    “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又是一月过去。

    在相处过程中,李启真正感觉到了沉水碧有多么的……聪明。

    她在这方面的能力简直高到难以置信。

    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点就会。

    举一反三轻而易举,大部分情况纯靠看书就能得到深入的研究,在十万个选择里,纯凭猜测和推演就能‘猜’出正确的答桉。

    李启都记不清她预言了多少种情况的出现了,纯粹靠术数推导就预判了很多错误的发生,帮助李启少走了无数的歪路。

    在这边,一切都那么安稳。

    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天。

    不过,在乐牙那边,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这位从巫神山赶来的五品巫觋,其任务是博岳的护道人。

    当然,因为错怪李启的原因,让他对李启施下了承诺,要帮助对方完成这一场大祭。

    本来觉得这应该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位很争气的小公子全心全意的完成他的作品,一场在九品之中算得上是极致的大祭。

    这个成绩,在巫神山那边,估计能拿到满分。

    这位小公子需要什么帮助,需要什么资料,他就提供什么。

    乐牙自认为自己的实力,能够很轻松的护持住对方完成这场大祭,

    他能够让一切外界因素都不可能干扰到这里。

    像是什么吞天妖巢,什么国战之类的,若是有胆子在此刻来干扰大祭,他就要把对方脑袋摘掉,以儆效尤了。

    以他的实力来说,不难。

    吞天妖主实力不逊色于他,但对方只要脑子正常,就不可能这时候来这里。

    至于百越这批所谓的‘国主’,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但问题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的情况,有些难办了。

    那个罗浮山的沉水碧……居然把辰极金丹法交了出来。

    这算什么?

    头痛。

    巫神山不至于拉下脸来要求一位公子奉献出私人财产来,那也太跌份儿了。

    就好像是家里的孩子,在外面挣了两百块零花钱,但凡有点脸的家长都不至于问孩子要这两百块钱。

    哪怕辰极金丹法是是催动日月真铅鼎的法门,也无所谓。

    日月真铅鼎是罗浮娘娘手中掌握的二品法宝,但巫觋们只是做事的时候阴险,做人的时候还是很正直的,不至于趁人之危强行抢夺。

    总而言之,不管是小公子还是罗浮娘娘的私人财产,巫神山都肯定是不会动的。

    可问题在于……唐国可就不一定了。

    日月真铅鼎中,蕴藏着一个秘密,具体是什么,乐牙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罗浮山破灭的根本缘由,是唐国决心毁灭罗浮山的原因。

    现在,辰极金丹法泄露了,巫神山已经拥有了催动日月真铅鼎的办法。

    不用想,以唐国司天监的手段,绝对已经从因果之中得知了此事。

    若是此事发生在山门之中,一切好说,最多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还能打到巫神山去不成?

    可现在,是发生在百越……

    乐牙痛苦的捂住脸。

    他已经上报了山门。

    之后怎么样,已经不是他能决定了。

    至于小公子的大祭……

    听天由命吧。

群又爆了,第十一次转生了?

    新群317175348,大家有序回归,不要乱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安心

    此时此刻,虚空之中,冥冥几点意志波动开来。

    并非是言语交谈,而是通过某种更玄妙的方式,刹那间突破域外无尽距离。

    就连光都要竭力飞行数亿年的距离,就在刹那之间被穿越了。

    他们的意志漫布域外的无穷距离,千亿的星辰都被囊括在其中,一条条星河被跨越,对很多小世界的存在来说绝望的距离,不过弹指一瞬就已经被超过。

    所谓速度的天道极限,在他们面前似乎没有造成半点阻碍。

    然后,这些意志交汇在了一起。

    一道道涟漪荡开,产生了‘交流’。

    “百越地带出事了。”一个意志如此表达道。

    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能量波动,甚至连引力波动都没有,如果没有同等级的实力,根本无法察觉到这样的交流。

    “听说了,辰极金丹法被一个小子拿到手了,啧啧啧,速度真快,罗浮还在沉睡,我们都还没来得及下手,他居然就率先把辰极金丹法搞到了,这小子不应该来巫神山,应该去他化自在天。”另一个意志轻佻的调笑着。

    他化自在天,又名欲界,是他化自在天魔所处的一品世界,在那里,天魔云集,是所有天魔的家,也是跟脚所在。

    “确实有点欲界手段的意思了,玩弄人心,只不过欲界自身是禁欲的,那些天魔从不坠入欲望之中,而咱们家这个小子,可是把自己都陷进去了,这在欲界,可是要杀头的。”第三个意志很轻松的说道,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丝笑意。

    “无妨,年轻人嘛,总不能有些情欲还要憋着,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唐国那边怎么处理?原本的计划作废了吗?”第一个意志把话题拉回了正规。

    这时候,突然有第四个意志插话进来:“等等,什么计划?原本还有计划?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做什么了?”

    “此等大事,肯定有计划啊,上次决议开会你是不是没去?下次再这样,当心下次轮班让你去守归墟,喜欢摸鱼,那就去归墟那边摸个够,一亿年里保证不会有人吵你。”第三个意志笑骂道。

    这时候,第一个意志沉稳的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再说一遍,切记莫要外传。”

    “在原本的规划里,辰极金丹法,咱们是肯定要拿到手的,毕竟,日月真铅鼎涉及天下的太阴太阳,此事牵扯天道运转,不可小视。”

    “不过,咱们也不是妖族那帮土匪强盗,不可能强夺了人家的功法,那样也实在有失体面,所以就准备慢慢来。”

    “因此,巫神原本准备是这一千年里,让罗浮慢慢休养,就让她住在山内,拨两个洞天让她们清修,顺便搜集一下罗浮山的残余,看看能不能把这一系都收回来,如果此事做成了,罗浮就欠咱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巫神已经如此施以恩德,她自当投桃报李,届时针对太阴太阳的手段也都备齐,那时候打开日月真铅鼎,就是万事俱备,人皇也只能忍气吞声,半点干涉不得,此事就算我们胜了一招了。”

    “只是没想到有个小子这么能干,咱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撬开了月精的嘴巴,也怪那月精实在是不谙世事,早就听闻她虽然聪慧,但心思单纯,就是没想到单纯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个意志说到这里,似乎冥冥中都能感受到他叹了一口气。

    那第四个意志听完,马上急躁的回复道:“既然如此,那还多说什么?马上前往百越,总不能让他们把那小子抓走吧?”

    第三个意志却散发出否定的意味来:“哪有这么简单?此事牵扯甚大,百越地带本就冲突激烈,若是此刻直接降临,难道是想要撕破脸吗?”

    彻底撕破脸皮,那就是准备在百越开战了。

    第四个意志马上回应道:“撕破脸又如何?先前罗浮逃过来,唐国难道不是直接侵掠百越,连灭三国,他做这事的时候,难道考虑了脸皮一事吗?要我说,不妨就直接降临,禁绝一切唐国人进入,我倒想看看唐国有没有这能力杀进来。”

    第二个意志这时候说道:“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唐国对于此事志在必得,为了提前拿到日月真铅鼎和辰极金丹法,他们甚至直接灭了罗浮山,若是真的降临,那恐怕之后就是全面战争了,在座各位,有谁做好了全面一战的准备?”

    第四个意志却嚷嚷了起来:“瞻前顾后,如何能成事?难道我们不动手,唐国就不会先动手?届时他们直接降临,不仅那小子要死,月精也保不住,等到那时候你们才愿意下场?”

    眼见就要吵起来了,最为沉稳的第一个意志发话了。

    他又说道:“肯定不可能不管,但要怎么管,还需要斟酌一二,直接降临肯定是不行的,巫神们还没准备好和人皇开战。”

    这时候,之前一直沉默的第二个意志突然发话:“那……人皇就准备好了和巫神开战吗?”

    “我听闻,唐国最近大部分精力都在东海那边,人皇真的敢双边开战吗?人道扩张之势正是顶峰之时,但同时和东海与巫神山起冲突,料想人皇也没有那么疯癫。”

    “依我看,不如直接降临,表现的强硬一些,既能安稳人心,将之前被灭三国的影响消弭下去,也能对外彰显出巫神山的气魄,后续和北极妖族的合作应该也能推进的更加顺利。”

    “有理。”有人附和道。

    第四个意志则着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一步?”

    第一个意志却阻止了他,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别着急,你去做什么?此事自有人处理,况且,我听闻那小子此刻正是道途之中的重要时分,他欲要以九品之身举行大祭,调和一州天地人神鬼,此事若完满结束,那么他八品即成,从今往后道途一片通畅,所以最好不要影响到他,若是因为你我的疏忽断了他的道途,你难道心中就过意得去?”

    “那是谁去?”他问道。

    “让他的师父自己去吧,他徒弟的事情,自己处理最好。”第一个意志下定了决心。

    “他师父是谁?”其他人几乎同时问道。

    “祝凤丹。”第一个意志回答道。

    这一个名字一出来,虚空中蔓延的意志涟漪刹那间都静止了。

    就连刚刚最激进的第四个意志,都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确定他还没到?”

    第一个意志则回答道:“他追杀至人去了,现在应该还没人通知他,所以肯定没有到。”

    那较为柔和的第二个意志则问道:“你刚刚说那个小孩天赋非常好,而且正值道途最重要的抉择中?”

    第一个意志表示了肯定:“的确如此,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小子,九品就敢于承担起一州性命于己身,我看了乐牙发给我的记录,他和另一个小子联手,坑杀了佛门的一个七品,然后引来了另一个五品,也折在了这里。”

    第二个意志似乎隐隐发出了叹息:“可惜了……和祝凤丹搭上了关系,也不知道是褔是祸……希望他别变成另一个祝凤丹吧。”

    第一个意志则剩下的人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让祝凤丹去,那就散了吧,剩下的人恪尽职守,不能松懈,此刻正是天下乱局将显之时,不可出现纰漏,你我皆是负责驻守之责的,在职位期限之内,还是放放手里的事情,别让人钻了空子。”

    第二个意志这时候却说道:“我有些不放心,我和祝凤丹一起去吧,不会太碍事,也能弥补一下他那性子,不至于让矛盾太激烈。”

    第一个意志没有阻拦,只是说了一句:“还是那句话,不要误了事,你弟子大祭失败反噬,道途断绝,但那只是你的弟子,不要把别人也套进去,没有人应该被当成其他人,每个人都只是自己而已。”

    第二个意志只是应道:“我自然明白。”

    语罢,虚空中再度恢复了平静,所有的意志涟漪都已撤出,再无一丝波动。

    而与此同时,天下的天穹,却骤然出现了无法形容的剧烈波动。

    就像是气球摔在了地上一样,直接造成了强烈的形变,以至于天下的天象都产生了轻微的波动,各地观察到的星空都有种微妙的变化。

    就在这个变化出现的那一瞬间,突然,却见天下的西南和中央两个地方,连续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冬,冬,冬,冬,冬,冬。

    连续六声,一共六次。

    西南两次,中央四次。

    然后,在百越和唐国的交界之地,非常突兀的,两股风碰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没什么声势壮阔的余波,但是,却见到四周的所有存在,都停了下来。

    就好像是……有人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

    飞舞的树叶凝滞在了空中,打着飘儿的气旋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静止了,方圆数百里的空间都被锁死,变成了一张定格照,外界的一切干涉都在这里被阻断。

    只见六个人同时出现在了这里。

    这定格的世界中,唯有他们是动态的。

    位于巫神山地界的,是李启的师父,祝公子。

    以及,另一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老人,他眉目柔顺,略蓄胡须,似乎很有涵养。

    “不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吗?怎么你也在?”祝凤丹皱眉,瞥了一眼那个老人,语气并不友好,甚至有些厌弃。

    和在李启面前的那种轻佻搞怪不一样,现在的祝凤丹显得有些冷漠暴戾。

    但是那老人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对面的四个人,其中一个发声了。

    “祝凤丹,云方,只有两个大巫……啊,我们被看扁了啊。”

    名为云方的老人,还有祝凤丹,二人面对着两倍于自己的同阶敌人。

    其中三位人道至人,一位道门地仙。

    人道,三品至人。

    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谓也,何哉?

    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

    至人,便是人之至,人之人。

    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

    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

    如此,才能够被称之为至人。

    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上识天时,中尽物情,下尽地理。

    可见其神通广大。

    这样的人,唐国一次性就派了四个过来。

    可见唐国对此有多么重视。

    好在……这边两个大巫也不是吃素的。

    祝凤丹虽然是出了名的怪胎,但巫神们对他宠爱从未少过半分,他最着名的,就是他有着远超正常巫觋的战斗才情,因此和其他大巫格格不入。

    巫觋本身就并不怎么擅长直接冲突,大部分巫觋都认为直接上手是很不体面的做法。

    他们大部分都和李启一样,喜欢背后做事,当面微笑就好了。

    但祝凤丹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都没有回应这位至人的话语。

    而是径直抬起手。

    一手抬起,然后突然握拳!

    伴随着这一个动作——

    天,塌了。

    三位至人,一位地仙,顿时彷佛肩担泰山,他们身周那彷佛亘古不变的天理周流直接坍碎,压在肩头,让他们脚步为之一凝,身形也矮了一截。

    那位地仙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踩在地上。

    顿时霞生四境,金光射目,彩色炫人。

    彩霞中又有一座威武雄城竖起,高约千丈,城楼撑起天幕,化作撑天支柱。

    城辟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天象地象交错,天干地支混杂,阴阳分隔,错综复杂,如同无数分水闸,将那足以压垮无数世界的重压分散而去,消弭无形。

    三位至人却并未出手。

    这种程度的,根本就不算动手,只能说是对方不是很友好。

    不过,这也说明其实巫神山并不想动手吧?

    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没必要打架了。

    反正,尚书令大人要的也不是战斗,而是阻止巫神山获得辰极金丹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坏菜

    百越地带和唐国的交界之处。

    此处已经被大神通隔绝,外界对这里一无所知,也无法干涉此处。

    好在,天下的天道依然规制此处,三品在这里决不能大打出手。

    要打,就去域外打,域外的无边旷野任由你们发挥。

    若是真让六个三品肆意挥洒自己的力量,天下本身或许不会有什么损伤,但地表的生态圈估计是要被洗一遍了。

    天下的本质相当坚固,哪怕被洗一遍之后,过去一段时间之后也会自然生发出新的生态圈,会有崭新的物种诞生。

    但其他人肯定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所以,这六个三品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克制,他们的出手之间的虽然精妙繁复,一举一动皆有天理周流,无穷道韵覆盖,但杀伤范围却保持在千丈之内。

    千丈之中,那座雄城,八门内开八门,内八门又开八门,往里再开八门,一重套一重,无穷无尽,不知有多少重大门,层层叠叠,不管任何攻击攻入其中都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循环,根本无法脱出。

    然而,祝凤丹只是微微一皱眉,观察了一瞬那座雄城。

    守地一万六千尺,积尺得二千六百六十六步,余四尺。

    积步得七里,余一百四十六步四尺,以营四面乘之,一面得地一里,余三百六步四尺,占地一十八顷七十亩,余一百四十三步五尺三寸三分。

    休门主一居子,生门主八居艮。

    伤门主三居卯,杜门主四居巽。

    景门主九居午,死门主二居坤。

    惊门主七居酉,开门主六居乾。

    置八门,布三奇、六仪,为阴阳二遁,总一千八百局。

    如此一来……也不算很多嘛。

    虽然看似这里面有生门和开门,正常来说惟从生、开二门进者则吉,其余皆凶,但是这雄城,八门皆凶。

    看似没有半点破绽,实际上却逆反了天理。

    天理循环,极阴生阳,阳极生阴,绝死之路定有一线生机,大盛之世亦有暗藏阴霾,这是世界周流的道理。

    这雄城看似毫无破绽。

    但最大的破绽,就是他看起来‘毫无破绽’。

    抓中了这一点,祝凤丹五指轻点,无数道韵从中蔓延而出,共同构建出了一个反向的‘雄城’。

    这并没有对方那么精密,但在韵味上却和对方完全相反。

    陡然之间,那座雄城开始剧烈颤抖。

    你既无‘生’,那我就给你添上。

    一座无死之城,顿时耸立。

    异性相吸,两座道韵完全相反的雄城,其中的道韵直接因为互相吸引而溃散出来。

    两边的道韵交融,恰似阴阳合一,不可遏制的融合在一起。

    若是这是一座完美的无死之城,那么融合会进行的很顺利。

    但很可惜,这是假的,是临时构造的彷冒品。

    那道门地仙皱眉,马上抽身而退。

    不过已经晚了。

    阴阳融合的速度只不过刹那,顿时因为不能够嵌合而产生了冲突。

    阴阳相合变成了阴阳相冲。

    这直接导致了那座雄城开始反噬。

    若是持续下去的话,受伤不至于,但灰头土脸,吃个小亏是必然的。

    “够了,停下吧。”旁边的一个至人突然说话了。

    至人者,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

    口代天言,言出法随。

    阴阳交缠的法则,顿时失效。

    失去了这一法则的存在,那些道韵也就自然恢复,重新化作了先前的雄城,但是再无互相影响。

    另一位至人则往前了两步,隔开了战场:“既然要谈事,何必咄咄逼人?祝凤丹你确实是奇才,没想到道门手段你也略懂一二,但你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四,还是收手吧。”

    然而这时候,那名叫云方的老者大巫却开口了。

    他一脸温和的对着那四位之人:“祝老三打你们三个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这把老骨头不擅争斗,但拖住一个也不算什么难事。”

    看起来温文尔雅,但这时候却表现的很强硬。

    毕竟大巫们都不是蠢人。

    自己的性格是怎样无所谓,那都是私底下的时候。

    当事情拿到了台面上,那就得以大局为重,哪怕嚣狂如祝凤丹也是如此,否则巫神们再宠溺他,也少不了去归墟待上亿年。

    面对两倍于自己的同阶对手,祝凤丹和云方竟然隐隐压住了对方一头。

    而对面领头的那位至人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负责这一块的巫神会只让这两个人过来。

    早就听闻了祝凤丹的名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不过,还是那句话,尚书令大人让他们来,不是为了打架的。

    却见这位至人摇了摇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卷轴,然后拉开,开始宣读。

    云方和祝凤丹同时凛然。

    那卷轴打开之后,是一封长卷,透露出宏伟的道韵,难以置信的压制力,让他们两个都无法抵御锋芒!

    二品,这是二品的手书!?

    唐国为了这事儿,出动了二品?!

    大巫的观察力相当细致,他们很快认出了长卷上散发出来的‘印玺之气’。

    这是无法作伪的印玺,代表了唐国朝廷一位二品大员的亲笔文书,自有唐国朝廷为之背书,是天下最可信的东西之一。

    唐国以律法规矩立国,规矩渗透在每一环,包括父子孝道,人人信道,都是如此,但凡唐国官员下手书,盖印玺之后的文书,只要在对方的职权范围内,就定然不会违诺。

    所以,当一位二品大员的手书降临于此的时候,就连两位三品大巫都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和敬畏。

    却见那至人开始宣读其上的文字:

    “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降生圣人,启人道之始,故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原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原,未闻以夷狄居中原而制天下也,古未有之,今未有之,往后至终末劫,亦不能有之!”

    “日月之行,乃天道规矩之始,往日如常,今日如常,过后亦如常!”

    “日月真铅鼎事关日月之行,巫神山地处蛮荒,自当以中原为准,所能独立之因,无非禹贡以为荒服,所以中原弃而不臣,示以羁縻,达其声教,苟欲爱人,非求拓土。”

    “石田得而无堪,鸡肋啖而何用?而蛮荒之众不以为恩德,反自恃己力,不思教化,强兵黩武,惟在抗心,无有长策,犹火将自焚也!”

    读到这里,两个大巫的表情各不相同。

    这前置话语的意思,他们都很清楚。

    这就是说,前面吹嘘了一番唐国的情况,声明天下当以中原为尊,你们不过蛮夷罢了。

    而现在,唐国出手,是要稳定天地日月的运行,你巫神山意图阻碍此事,安的是什么心?

    典籍《禹贡》中说了,巫神山是一块蛮荒之地,古代的时候就被中原放弃了,只采用羁縻政策,承认当地土着的地位,然后传播理念,让当地人服从中原朝廷的教化,能够以仁爱之心对待中原王朝,这样就可以了,不要求这个地方一定要归入中原版图之内。

    因为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石田得而无堪,鸡肋啖而何用’的地方,身为中原的唐国根本看不上这里。

    但是区区这个穷乡僻壤,竟然敢大着胆子,凭借有几分蛮力和中原叫板?你是不是傻了?想要玩火自焚不成?

    云方是面露苦笑,摇了摇头,眼神中隐隐透着无奈和‘还是这样’的表情,但也没有往心里去。

    唐国,向来如此。

    自诩为天朝上国,将天下的其他八方都视为蛮夷,他们甚至从不称呼自己的国号,那都是别人称呼的,他们的自称,永远只有‘中原’和‘中国’。

    云方已经习惯了这样,所以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祝凤丹却明显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全是不屑。

    但是,毕竟是二品的手书,他也不敢轻易打断,只是等着对方念完。

    之后,那至人继续往下诵读:

    “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莫以天朝之优容而自恃,若有再犯,天兵即降,勿谓言之不预也。”

    “然则至尊心念,日月行路之事重大,不可不慎,有贤人言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中原虽强且大,然以规矩修身,智仁义勇兼备,非是霸道,实乃王道,便不以暴力行事,愿听谏言,共商行路。”

    “噗……”祝凤丹听到这里,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这一段话的意思是:你们这帮蛮夷自己搞事已经很久了,我们也很久没有敲打过你们,但千万别把我们对你们的宽容当成你们骄傲的资本,如果你们再搞这种事,我就要派人来打你们了,到时候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警告完之后,这位二品马上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语气说道:

    “不过呢,至尊心里挂念这件事,日月行路的事情又特别重大,所以不能不慎重。”

    至尊,就是人皇。

    整个天下,被臣下称为至尊的,就只有那位皇帝陛下,其他人胆敢用这个称呼,那就是至极的僭越,晚上睡觉的时候绝对会有天雷落到头上的。

    这里就是说,至尊挂念这件事,我也就不和你们计较前面的事情了,毕竟,有贤能的人曾经说过:

    自修其身,是有智慧的凭证。

    能够怜爱别人,这是行仁德的开始。

    取和予是否得当,这是衡量义与不义的标志。

    对耻辱采取什么态度,就可以看出人是否勇敢。

    我唐国智仁义勇兼备,不是那种天天打人的强盗,关于这件事呢,就不会无脑以暴力来解决,我们作为智仁之地,愿意听听你们巫神山的意见,看看你们有什么说法。

    祝凤丹一脸嗤笑模样,不过云方却对此并没有太惊讶。

    对唐国而言,这一切都很正常。

    脸面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天下除了中原之外的八方,都会有一些小势力或者小国家,对唐国称臣纳贡,每隔一段时间就派遣使者去唐国。

    通常来说,这些人都会得到价值十倍以上自己贡品的‘赏赐’。

    他们纳贡的东西,唐国根本看不上,随手洒出去的一些赏赐,就是他们难以寻求的宝物。

    要的就只是一个脸面而已。

    反正对唐国来说,没差。

    所以能有这种态度,在云方来说,已经是对方服软的结果了。

    真想让唐国在正式场合开口认错或低头……

    没可能的。

    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历代人皇,只有一位只下过一次‘罪己诏’,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岁前的事了,而且对象是对自己的臣民们,是向所有国人认错。

    至于对外人……

    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被叛军协同外部势力,里应外合,一路奇袭打到了长安,他们也没服过一次软,也没低过一次头。

    最终那一战,当时的人皇崩碎龙脉以绝后路,统帅六百万最后的禁军铁骑,面对千倍于己的敌人,硬生生逆转了局势。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人道此后必将一蹶不振,毕竟连压箱底的龙脉都碎了,气运已然断绝,换做是人,那就是道途断了,往后还能如何?

    但还是那位引起叛乱的皇帝,在那一战后,对所有国民下了罪己诏,此后励精图治,不过两百年,中原英才辈出,迅速恢复了元气,以及其可怖的速度重回天下之巅。

    再之后,他心力枯竭而死,传位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人皇。

    唐国也一直昌盛至今。

    不过对巫神山而言,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那位三品至人,宣读完毕,收起长卷:“尚书令亲笔手谕,不可能作假,所以尔等自可相信天朝诚意。”

    两位大巫听完,对视一眼。

    看见祝凤丹没有交流的欲望,云方这位老者主动站出来。

    他倒是很相信唐国的信誉,毕竟对方虽然霸道,但确实从未违诺,言出必行,信誉这方面堪称是道德模范了。

    就连巫神山都经常玩弄一些诡诈手段,但他们是真正的一个都没有。

    “诚意,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对于文书的一些内容,云某尚有些疑惑。”

    “人道脱胎于巫道,二者本是同源,关系犹如父子。”

    “唐国重视孝道,难道你们的孝,就是称呼亲父为‘蛮夷’?”

    云方这话一说,祝凤丹顿时捂嘴憋笑。

    而那边三位至人顿时怒目圆瞪,同时看向云方!

    然而,他们却憋着说不出话来。

    因为,云方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错。

    人道,本就是从巫道中发展而来的。

    往前回朔至混沌初开,一片大荒之时,在那原始洪荒的时代,人道尚未诞生。

    那时候,护持‘人’这一新生种族的职业,便是‘巫’。

第二百一十六章 至人

    洪荒远古时期,人类最先诞生的道途,便是武与巫。

    习武以强身,面对荒野之中的无数挑战。

    而武者始终只能作为前驱的战士,过高的伤亡率也导致了断层的出现,无法持久的领导剩下的民众。

    所以,诞生了最原始的‘巫’。

    最初的巫觋们,游走在大地上,在各个强大的神灵之间游说,利用自己的智慧,通过交易和各种巧妙的计策换取神灵对弱小人族的庇护。

    这时候的巫觋,便是人群中的领袖,他们是部落的核心,传播文化,治疗伤者,占卜天象,沟通神祇,庇护人民,几乎同时担任领袖,老师,医生,术师等等职责。

    所谓‘巫医’‘巫史’‘巫师’之类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云方礼仪周到,声音洪亮的答道:“我曾阅读过人道典籍,其中《国语》有云:”

    “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洁之服,而敬明神者,以为之祝。”

    “使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仪、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坛场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者,以为之宗。”

    “圣贤虽察不自专,故立卜筮以质神灵,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略以助政,示有鬼神,明己者,以之为卜。”

    “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贵。”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

    古时候,人族之中,精神专注而且又肃穆中正的人,他们的才智能使天地上下各得其宜,他们的圣明能光芒远射,他们的目光明亮能洞察一切,他们的听觉灵敏能通达四方,这样神明就来到他那里去,这样的人,男的叫做觋,女的叫做巫。

    这些人中也有差别:

    有的人能制定神所处的祭位和尊卑先后,规定祭祀用的牲畜、祭器和服饰,能懂得山川的名位、祖庙的神主、宗庙的事务、时代的次序、庄敬的认真、礼节的得当、威仪的规则、表象的修饰、忠信诚实、穿着洁净,而且能沟通神明的人,就被称之为‘祝’。

    有的懂得四季的生长、祭祀用的牲畜、玉帛的种类、采服的礼仪、祭器的多少、尊卑的先后、祭祀的位置、设坛的所处、上上下下的神灵、姓氏的出处,而且能遵循法的人,就被称之为‘宗’。

    有的人则在后方,圣人贤人和神明虽然精明,但也不能专横独断,就用卜筮的方法来质疑他们,用占卜和智慧让他们明己,这样的人,就被称为‘卜’。

    剩下的,还有掌管天、地、民、神、物的巫觋,这就是五官,各自主管不同的职事,不相杂乱。

    因此,古时候的人民能讲忠信,神灵能有明德,民和神的事不相混同,不轻慢也不敌对,神灵降福,社稷生长,百姓把祭品献祭给神,换取祸乱灾害不来,物资也不贵乏。

    (注释:这一段对巫中的‘祝’‘宗’‘五官’的概括出自《国语》,对‘卜’的概括出自《论衡》,一本是周朝的,一本是汉朝的,都可以看出实际上巫觋是最初的华夏文化承载者,中国传统的道、哲、理、文、史都是由巫觋所承建,虽然后面逐渐没落,被更先进的百家思想取代,但巫的思想也渗透了诸子百家思想,道儒法等等都受到了这些原始巫觋文化的影响,构成了华夏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份,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人道脱胎于巫道。)

    “可见,先古的人道圣贤,也是对巫道推崇有加,而纵观史料,人道也是从巫道之中发展而来,为何如今之人,却鄙巫觋以蛮夷呢?”

    “难道,是你们悖离了人道圣贤吗?数典忘祖,无有规矩,连人道脱胎何处都忘了吗?”

    云方义正严词的说道。

    两边虽然打不起来,但嘴上是绝不可能停下的,所以云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当大巫云方说出父子之说的时候,人道的几位至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至人,他只是略微沉默了半秒钟,马上就回答道:

    “巫觋有拯救先民之德,此事自然是真,然而父子之说却是无稽之谈了,君不见昔日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

    “夫巫作享受,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贵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此非巫觋之祸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昔日尊崇巫觋的九黎一族,扰乱德行,让民和神相混杂,不能分辨名实,巫觋人人都以都举行祭祀为由收取祭品,家家都自为巫史,没有了相约诚信。

    百姓穷于祭祀的贡品之苦,却得不到赐福和庇护,祭祀没有法度,民和神处于同等地位,百姓轻慢盟誓,没有敬畏之心,神也对人的的那一套不再感兴趣,祭祀不再洁净,谷物不受神灵降福,没有食物来献祭,祸乱灾害频频到来,人族的气数都要尽了,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巫觋引起的祸端吗?

    说到这里,至人朝着中原方向躬身,口吻恭敬的说道:“幸有人皇颛顼,受命而降,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接着,他扭过头,对着云方厉声喝道:

    “后世人皇,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自此,巫作享受之事不再有,淫祀野神断绝,人道昌盛!巫之正统,乃在中原,尔等蛮夷不过窃巫之头衔,何比之有?!”

    这话就说的重了。

    云方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舒服了。

    大概的意思是,后来终于诞生了人道,当时的人皇颛顼承受了这些,于是命令南正‘重’来主管神这边的会和,命令火正‘黎’来主管会合民的事宜,以恢复原来的秩序,不再互相侵犯轻慢,这就是所说的‘绝地天通’,旨在断绝人神沟通的途径,祛除巫道对人的影响。

    巫觋,本就是沟通天地神人鬼的中间人,去掉了中间人,两边自然难以互相交流了。

    等到后世的人皇尧,他重新培育了重、黎的后代,不忘记他们先人的事业,让他们再度司掌祭祀的事,一直到夏国、商国,仍旧由重氏和黎氏世代主管天地,来分辨民与神的祭位和先后,如此,淫祀野神这种劳民伤财的时候才被断绝,巫觋借着祭祀之法为自己牟利的事情也不再有了。

    所以,巫觋的正统是当初的重氏和黎氏,而这两支巫觋,都在中原作为人皇的臣子,世代负责祭祀之事,而你巫神山一脉,不过是窃取了巫觋的头衔的而已,怎么能比得上我中原地方的正统呢?

    言外之意,自然是巫神山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巫,人道是脱胎于巫道没有错,但正统的巫道并不是你巫神山,你们只是当初那一批害人害国的祸端,是造成灾殃的起始。

    这样的巫神山,凭什么敢说和唐国有‘父子之实’呢?

    云方听罢,立刻出言反驳。

    双方唇枪舌战,开篇就揪着人道与巫道的分析开始撕扯起来。

    祝凤丹一脸烦躁,看着双方互喷。

    虽然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第一次看的人估计会觉得双方都文采极佳,但对于祝凤丹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这样的争执……

    巫神山和唐国不知道进行过多少回了,不过争执多少回也没用。

    道统之争,怎么可能扯出结果?

    不如直接上手,打一顿。

    不过……

    对方有二品大员的手书……

    在唐国,就连官职都是九品制,人道有特殊法门,以王朝气运为引,任职到几品,你就可以晋升到几品。

    比如这位尚书令,是二品大员,所以,他的修为也自然会提升到二品。

    虽然只是暂时的,而且对比普通二品要弱,但却是半点没有虚假的二品。

    等到卸任之时,这些修为会自然褪去,留给下一任继任者。

    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手段,不需要修炼,没有任何负担。

    只要你任职到某个官位上,有人皇的长卷大印诰封,那么你就可以立马拥有这个官位的品级和所需要的所有神通。

    当然,这些神通和品级,都是这个官位所拥有的,而不是官员有的,一旦卸任就会消失不见,而且任职时间也有限制。

    其实大概原理和沉水碧那个阵法类似,官位是一台高达,官员是高达的驾驶员。

    不管是谁上去都能驾驶高达发挥能力,只是根据驾驶能力的不同会有所区别而已。

    这一系列的措施,导致唐国有一个很奇异的现象,那就是高端战力总数不变,但人却不停的换来换去。

    所以,祝凤丹很看不起这些流水的唐国官员。

    不过,除了这些流水的之外,还有一些真正的强者,靠自己能力修行上去的。

    他们有些也待在在官府之中任职,有自己的官位,平素里只用自己职位的神通和能力,但实际上真实修为可能比自己的高达要强得多。

    另一些,那就是江湖高手,乡野遗贤,大内侍卫之类的人,也不容小觑。

    不过……眼前这几个三品,除了那个道门地仙,都是靠官位提升的品级。

    两位护军勋,官职从三品,掌管宫廷禁军,应该是人皇的亲信。

    还有一位领头的尚书左丞,就是念方才手书的那位,也是从三品,为尚书令及仆射的属官,掌尚书台钱谷等事。

    至于那道门地仙,就是货真价实的三品,也不知道怎么会掺和进来的,道门和唐国依然和以往一样相辅相成吗?

    明明道门洞天罗浮山都被毁灭了,道门在想什么?还是说当初断绝罗浮山一脉,其实道门也插手了?

    为什么?只是因为日月真铅鼎?那大可不必吧,道门拿不出其他二品法宝了吗?到时候跟她换一换不就行了吗?

    祝凤丹一边在旁边观看他们唇枪舌战,一边脑子里思索着背后隐藏的事情。

    到了后面,甚至就连扯皮停止了。

    约莫数个时辰之后,引经据典的内容结束了,下面该上手了。

    却见两方端坐在原地,不再言语,四周道韵翻腾,讲述着对普通人来说近乎无穷的信息。

    这是超脱语言的语言,只要能够感知到‘道’的存在,那么道韵就可以用这种方式传达难以置信的信息含量。

    这就是在‘论道’。

    既然一句两句言语上说服不了对方,那么更有说服力的方式就是论道。

    这些道韵,甚至可以精确的展现出一种未来,一种经过推演而得到的未来。

    论道,就是通过无穷的道韵计算推演,如此来决定谁才是的‘对的’。

    说白了,就是你我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么不如把自己如何得出结论的细节全部展示出来,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某一方的推演过程,就像是摆在明面上的公式,谁的推演更有说服力一目了然。

    这种论道,一般不会有决定性的胜败,因为归根到底都是概率,未来并不确定,哪怕一边胜率是九成,但也有一成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所以只能用来分高低,而难以分出胜败。

    但论道所展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大到四品以下的人看见就会脑子爆掉,所以只能用于这些高阶修士互相之间沟通交流了。

    这一论,就是整整四个时辰。

    祝凤丹百无聊赖的坐着等,看着云方以一敌四。

    只是,突然之间,他站起身,看向远方。

    那里……是百林国?

    这个动静,自己那个徒弟在行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父子之辩(上)

    百林国,广阳州,广阳城。

    就在昨天。

    李启立于一座祭坛之上。

    时隔八十多天,大祭终于筹备完毕了。

    早着一天之前,就有各路乡野巫觋,各村的族老之类的人物,对家家户户宣传,人大家早早熄灯睡觉,以免骚乱了鼠辈,并在屋角洒落一些米粒、糕饼,供老鼠食用,称为“老鼠分钱”,表示和老鼠共享一年的丰收,这样可以得到保佑。

    本来,这样做是肯定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意的。

    因为,这八十多天以来,整个广阳,几乎所有的庄稼,都开始慢慢枯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广阳,恐怕是……绝收。

    没饭吃了。

    所以,本来就没粮食,怎么可能分给老鼠?

    但是呢,这些天,广阳几乎所有吃不起饭的民众,家中都会有老鼠前来送粮。

    一只只金毛银毛的老鼠,背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粮食,一家一家的送。

    家家户户都收到了这些老鼠送的粮食。

    于此同时,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有很多江湖人,身背木箱,走街串巷,箱内装有鼠匣,箱上扎个彩漆木制的小舞台,艺人口唱俚曲,手敲锣鼓,指挥老鼠们演出。

    一只只老鼠在这些江湖卖艺人的箱子里表演节目,一个个“老鼠推磨”、“老鼠荡秋千”的鼠戏表演,让人笑得前仰后合、流连忘返。

    江湖人,可不全都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

    真正的江湖人,反而大多数都是这种社会底层的卖艺人,卖药人,小偷,骗子,游方术士之类的人物。

    这些人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固定资产,只能在四处游荡,用各种手段谋生,于是自称为‘江湖人’,还有的自嘲说“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

    但就是这批人,是最了解基层民间的。

    张澜号召了广阳的江湖绿林势力,汇聚了几乎所有的江湖卖艺人,联合鼠壤坟,共同导演了这么一层戏码。

    让卖艺杂耍的江湖人和鼠壤坟联合,搬运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粮食,比如广阳张家。

    他们囤积粮食极多,足够整个广阳所有人吃上两年还多。

    如此一来,只要恢复山水地气,坚持到明年秋收应该没有问题。

    但今年绝收是肯定的,所以需要抚平民众心中的恐慌。

    为此,王柏烟号召了一些族老乡老,让他们宣传“老鼠分钱”,然后以各种平素里看不见的花招鼠戏表演让他们心情宁静。

    家中不断有老鼠送粮,有影响力的族老又在宣传老鼠并不可怕,再加上各种文娱表演活动,算是把第一波粮食恐慌给盖了过去。

    这是李启的第一手。

    鼠壤坟也很乐意帮忙,因为这代表他们参与了大祭。

    大祭的第一环,就是鼠壤坟受益的,虽然当初的血祭被打断了,导致他们化神失败,可现在有机会弥补了。

    李启也正好需要他们出力。

    鼠壤坟有数以千万计的小老鼠,数以万计的九品,十几个八品,以及七品鼠王,这样的力量,在官府的配合下,完全可以深入到每家每户。

    然后,借由这一点,就可以更深层次的宣扬其他的祭祀所需要的东西。

    整个广阳的山水神祇本来就死的死,此刻,鼠壤坟的数千九品,完全可以填进去,成为新的山水神祇。

    如此,鼠壤坟的化神之路完全就可以实现。

    毕竟,鼠壤坟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脱妖化神。

    此刻,正是他们最有可能达成目的的时刻。

    这样一来,两边一拍即合。

    在鼠壤坟和江湖人的帮助下,某个村子应该做什么仪式,都能够很好的传达下去,并且得到执行。

    这些老鼠们甚至都没计较张澜杀过他们的人,全心全意的和张澜号召的江湖人配合,开始传达李启的意思。

    在广阳的一个小山村里面。

    只见一位胡须花白的族老对着几只老鼠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对着后面等候着的人干咳两声:“咳咳,山神说了!”

    “大家听好!明日就是众星下界之日!只要咱们祈福,就会有星君赐福,枯死的庄稼是长不回来了,那是地母的事儿,星君管不着,但是星君可以赐下粮食,让咱们挺到明年!”

    族老的话,让后面的村夫村妇们目露希望。

    那族老顿了顿拐杖,厉声喝道:“都听好了!谁也不许出错,要是出了差错,断了粮,你就自己跪死在宗祠里面吧!”

    村夫村妇们连连点头,但是却不敢接话,只是紧张的咽口水。

    然后,那族老开始宣讲明天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制小灯燃而祭之,称为顺星,也称“祭星”、“接星”。

    祭祀用的两张神码已经备好,第一张印着星科,第二章印着一只金毛大老鼠,撂在一起,夹在神纸夹子上,放在院中后方正中,在这个位置受祀。

    神码前,需要陈放着用香油浸捻的黄、白二色灯花纸捻成的灯花,放入直径寸许的“灯盏碗“,需要用四十九盏,点燃。

    再供熟粮和清茶。

    等到黄昏后,以星斗为目标祭祀,祭祀后,待残灯将灭,将神码、香根与芝麻秸、松柏枝一同焚化,如此,才算祀成。

    村夫村妇不知道这个仪式代表什么,但全都牢牢记住了要怎么做。

    毕竟,这事关未来一年的口粮。

    实际上,这是在以人气作为祭品,借用天上星辰之力,注入鼠壤坟的化作的山神身上,这样,山神就有能力调理基本的山水。

    至于奉上的熟粮,实际上只是人气的载体,而不是祭品的主体。

    这其实是‘郊禘不过茧栗,烝尝不过把握’的道理。

    郊禘所用的祭品,它的角不超过蚕茧、栗子那么大;烝尝所用的祭品,它的角不超过一把那么长。

    用这么小的原因,是因为神以精临民者也,故求备物,不求丰大。

    祭品本质上并不是需要吃你的那些食物或者牲畜,实际上只是作为一个载体,祭品齐备就好了,不要求有数量有多大。

    但这些都不需要民众去记,都是李启一点点安排琢磨好之后,往下分发的。

    甚至那些山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都只不过是执行李启的命令而已。

    这边的村子,是祭星之处。

    这片是离县,四十三个村,都是负责顺星,引导天空星辰之力。

    而其他县城,也有自己的任务。

    比如东边的青禾县,就负责引鸡。

    在天下极东,有一个地方,名叫“汤谷”,太阳每天从这里升起。海中有一棵巨大的树,名字叫“扶桑”,高不知多少,粗也不知多少。

    树上有一只白色的玉鸡,是为天鸡,太阳将升之时天鸡打鸣报晓,天下的凡鸡应声而啼,把太阳升起的消息传遍四面八方,是谓“雄鸡一唱天下白”。

    这除了能够引导太阳之力,还可以规范整个大祭,正所谓‘鸡者稽也,能稽时也’,人以鸡鸣为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线。

    青禾县引鸡,不仅能引导太阳之力降下,还能够起到规范大阵刻度的效果。

    诸如此类的,广阳州二十多个县,每个都有不同的职责,各种不同的仪式和方法,象征着不同的力量,也同时带来了不同的效果。

    整个大祭,就是由广阳上千万人,这么一点一点组成的小型祭祀汇合起来的。

    李启绞尽脑汁,翻找了不知道多少书籍,借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总算规划出了这么一个可以使用的大祭规章。

    安排上千万人在一天的所有行程,布置上万的仪式,造成上万种不同的效果,还不能冲突,最终汇总在一起,复苏整个广阳的地力。

    光是想想就知道难度了。

    但是,在沉水碧的帮助下,李启花费了八十多天时间,总算完成了这一件对他来说算是奇迹一样的事情。

    上千万人将因此获益,这能够救下几百万人的性命,还能够得到数千山水神祇的感激,并且和鼠壤坟结成坚实的联盟。

    甚至,他隐隐有一种预感。

    若是自己成功完成大祭,那么恐怕会直接晋升八品。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李启站在祭坛之上,衣服洁净,抖擞精神,只是虽然已经休息过了,但一脸的疲惫怎么都消不掉。

    其实已经休息了很久了,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但还是心累。

    沉水碧睡觉去了,估计她也心累。

    筹备大祭,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可以说,最终能够完成这场大祭的筹备,沉水碧一个人就扛起了七成以上的工作量,她干起活来可比李启迅速多了。

    大部分的数据计算和资料统筹,都被李启交给了她,李启自己只负责大体框架的设计。

    博岳也负责了一部分,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是抽空帮李启处理了一些数据,大概占了半成的工作量吧。

    在主持了一次完整的山水大阵之后,博岳的底蕴已经足够,他也准备晋升八品了,所以现在都在忙自己的,帮不了李启太多。

    山水大阵,在本质上也是和李启主持的大祭一样,都是覆盖一州之地的庞大复杂体系。

    只是博岳比李启运气好的太多了。

    博岳主持的山水大阵,是别人早就做好的,他只是主持之后学习。

    李启想要获得一样的效果,得自己从头设计,然后再去主持。

    只能说人和人确实是有差异的。

    同为巫神山公子,两个人的运气确实是差别有点大。

    不过,筹备了如此之久,动员了那么多的人力,总算是要开始了。

    这一场大祭,已到开幕之时。

    祭牲已经备好,黍稷已然敬献,祭坛被打扫清洁,郑重穿好祭服,滤清甜酒。

    这就是一纯、二精、三牲、四谷、五色、六律、七事、八音、九祭、十日、十二辰以致之,百姓、千品、万官、亿丑,兆民都经入畡数以奉之。

    一心之纯,玉帛二精、牛羊猪三牲、四季所生谷物、五种色彩、六种节律、七件祭事、金石八音、九种祭法,调节好的干支刻度和所有的民众与祭官。

    明德以昭之,和声以听之,以告遍至。

    万事都已经齐全。

    时辰已到。

    李启庄重肃穆的登上祭坛。

    这是广阳司空锻造的七品祭坛,可大可小,上可望天,中可观人,下能接地。

    这正是李启现在要做的事情。

    这是比开河仪式要盛大上百倍的祭祀!

    是动员了上千万人举行的大祭!

    光是此刻,类似纤夫们‘头道二道’这种仪式,有足足上万个,遍布整个广阳!

    承天,顺人,抚地。

    整个广阳,他就是中心。

    他是天、地、人、神、鬼之中沟通的桥梁。

    所有的气都从他的祭坛经过,而他作为公正庄重的祝人,将会秉持正与义,维持这样的平衡持久存在。

    在整个广阳的加持下,他就像是……某种比神都更要高贵的存在。

    祭坛很高,广阳无数人都望着这里,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一位要举行盛大的仪典,所以在忙事情的同时,都在关注这里。

    气像尊严,若千乘之贵,拥簇繁伙,犹万金之富。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李启此刻的模样。

    他此刻就像是具有超凡的睿智,澎涌而出的力量使得祭坛产生了惊人的震动!

    乐牙作为护持者,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注视着那边的李启。

    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

    “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

    “有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者,以为之‘祝’”。

    这就是真正的巫,真正的祝。

    就该是如此英伟,如此宏大。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是巫神山的公子。

    这位巫神山的五品巫觋叹了口气。

    可惜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子启应该能够借此晋升八品。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话。

    他如此想着,然后飞了起来,在广阳城附近有布置了一圈防备。

    其实早就布置好了。

    他只是想再加点而已。

    能有一点,就是一点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父子之辩(下)

    论道戛然而止。

    那边论道的五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广阳。

    一位至人抬起头说道:“是那个。”

    另一位至人点了点头:“嗯,是那个拿到辰极金丹法的年轻人。”

    此地是唐国和百越的交界之地,距离广阳至少还有十五万里,非常遥远。

    但就算是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下,大祭的气息依然被感知到了。

    云方则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下奉劝诸位,最好不要在这里动手,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来商谈的,而不是打架的。”

    为首的那位至人点了点头,说道:“嗯,那也很简单,找到那个年轻人,抹掉他脑子里的辰极金丹法,那么事情就算完美解决了。”

    云方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怒意。

    抹掉记忆,必然神魂受损,对以后会有相当程度的打击,而且是很难修复的。

    并且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件事的话,那可以说,李启的大祭必然失败。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打断了半条道途。

    所以,云方立刻说道:“诸位,此事……”

    不过,云方才刚刚说了两个字,几乎同时,六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唐国来的四位,根本没准备听云方说话。

    开玩笑。

    天朝上国行事,还需要看尔等蛮夷的脸色?

    若是失败了,那商量商量倒是没问题。

    但行事之前,可不需要考虑你们的意见。

    广阳的正中心,李启正在主持大祭。

    在祭坛之上,能量流涌动。

    他的身躯像是着了火一般,变得通红通红的,血管绷起,肌肉扭曲,其中透露出古怪的声音,还有奇怪的凸起,彷佛有无数的妖魔在他的血肉里舞着,怪叫着,想要突破皮肤的束缚窜出来!

    这些妖魔们几乎要把他的灵魂啃吃掉了。

    然而这些其实不是妖魔。

    而是各方传来的信息。

    剧烈的痛苦席卷而来!

    无边无尽的情绪在李启的思想内翻滚。

    腐败的侵蚀,低劣的思想,对梦想的炽烈渴望,家庭的温馨,成功的鼓舞,失败的焦虑,快乐的,悲苦的,嫉妒的,刺激的,愤怒的,哀愁的。

    千万人,每个人都有对祭祀有着自己的渴望。

    但凡是参与祭祀,就一定有所求,一定会许愿。

    不止是凡人,就连鼠壤坟的老鼠,那些山水神祇,都在对李启伸手索要。

    凡人有各种欲望,希望要粮食,幸福,钱财,健康。

    他们也一样,他们要香火,要供奉。

    无数人神鬼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

    最开始还能听得清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很快的,李启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嘈杂,无比的嘈杂,红尘纷扰,无数的心绪,感觉,思想,情感,尽数涌来!

    任何人都不可能承载这样的东西。

    而李启,正是作为中枢,承接这一切。

    他必须承载,不能硬抗或者无视。

    聆听各方的需求,倾听各方的意志,然后沟通,调配,以公正的态度来斡旋这些所有的需求,这便是‘祝’的职责。

    甚至,不止是这些凡人和九品,实际上,李启还要调控作为祭品的和尚尸体。

    两具和尚尸身,一具五品,一具七品,其中蕴含的能量是整个大祭的根基。

    好在,那祭坛有分流的能力,无数的信息,在第一波海量涌入之后,就马上被整流,分类。

    人的归在一边,神的归在一边。

    祭天的归在一边,祭地的归在一边,祭星的归在一边,太阴太阳归在一边。

    如此一来,之前混乱的信息流,变成了不那么混乱的信息流。

    依然庞杂,但起码可以分门别类的处理了。

    这是靠阵法无法处理的庞杂信息,只能人来。

    正常来说,祝人并不是这么干苦力的。

    李启读过的书里,很多祝人都有自己的办法来完成这些繁杂的工作,比如定制协议之类的自动化处理流程。

    不过,李启不敢把大祭的流程交给自动化处理阵法。

    万一搞出事儿了,那就真的要命了。

    所以,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他只能,也只放心由自己来处理。

    好在,元神已经凝练完毕,他的处理能力也水涨船高。

    那么,就开干吧。

    李启开始主持祭祀。

    无数的信息流从他脑子里刮过,然后,根据不同的仪式,按照他的安排,无数种‘气’开始在广阳流动。

    以李启为中枢,一场涉及千万人的巨大仪式,启动。

    东北方有神气,成五彩,然后神气调动,汇入山气,又有人气循环而来,填充神气。

    这些人气,又在仪式和祈祷下,凝聚出香火气,驱散原本鼠壤坟的妖气,凝聚出新的神气。

    如果此刻把视角移到高处,从天上审视广阳的话,就可以看见一幅奇景。

    数以十万记不同的气,正在李启的调动下,行有次,止有位,运行有度,从各种地方借来力量,弥补原有的亏空损耗,然后又把多余的气回馈给出借的地方,弥补对方的损失。

    万气分治,司天地者。

    律吕、山经、水志、分野、舆地、法算、兵营、阵法、卦影、建筑、葬地、万气、城市、社稷,所有的节刻度衡都井井有条。

    此乃天地之纪,人神之应也,上合昭昭,下合冥冥,乘天地之正,顺四时之序。

    天地气交,万物华实,万气交通。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广阳正在原来越有生机。

    原本枯竭的河流水脉,重新湿润。

    早已断绝的地脉,又开始逐渐复苏。

    生机,重新出现在这一片死地,地底那些和盐碱地一样的白色土块都开始逐渐被浸湿,恢复成了原本那种黑土地。

    不过想要恢复到最初的那种程度,需要至少两天半的时间。

    而这场大祭只会持续一天时间。

    所以广阳依然会陷入减产的困境,但起码只是减产,而不是绝收。

    只要大祭结束,再从其他地方调拨物资,撑过这一波劫难应该不成问题。

    完成这一场大祭,广阳的千万人,还有数千山水神祇,还有枯竭的大地和水脉,都能够救回来。

    李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这一切。

    但突然,却见到远处的乐牙,突然暴起,身形一个闪烁,眨眼之间就通过某种跨越空间的办法,来到了百林国的外围。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五品的动向,毕竟所有人其实都被祭坛之上的李启吸引了注意力,再加上他的动作非常轻微而且没有半点余波,所以很难被察觉。

    但是不管如何,乐牙率先抵达了百林国的国境线之外。

    一重重大阵展开。

    他的人身小天地直接在这一串地方铺开了。

    刹那间,只见天地铺开,一重又一重世界幻象直接降临于此。

    盖天地之间,合四海之内,有九州八极,土有九山,九塞,九气,九风,九水。

    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

    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四千二百里。

    自九州中央,有一大山,其高一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绵延八方,支撑天穹。

    生着奇花异兽,也不知有几亿亿万万数,在其中安居。

    这是乐牙的人身小天地,是他全力全开时候展开的模样。

    这是他的力量源泉。

    五品巫觋,人身小天地已经趋于真实,其中生有的东西可以拿到现实中来。

    虽然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化成虚无缥缈的气,但在那一段时间内,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真实的。

    而这个世界的品级,是五品。

    并且,这个世界有且只有一个五品。

    那就是乐牙自己。

    一个五品世界的所有资源,所有力量,全部供养乐牙一个人。

    足可以反映出,乐牙和普通的五品差距有多大。

    而此刻,想要突破这这一层防御,就需要正面击穿一个五品世界以及乐牙布置的所有防御。

    但这个阵仗太大了。

    以至于四周突然冒出来两个五品。

    百林国依然没有反应,但旁边两个国家的国主却直接反应过来,迅速降临。

    这两个五品惊惶无比,立马拱手问道:“不知前辈位临此处,所谓何事?为何大动干戈啊?此处可是天下,不允许涉及千里之外的战斗的。”

    他们都被吓到了。

    一个顶尖五品,突然降临,全力全开,人身小天地全部张开,笼罩两国疆域,虚实难分,看起来就像是要屠国一样。

    偏偏他们两个还阻止不了。

    这位前辈的修为如此高绝,同为五品,他们两个却连阻拦都做不到,所以全都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抬出天下的规矩来压他一头。

    乐牙看着这两人,皱了皱眉,说道:“速速退去!此处将要——”

    只是,他才说道一半,一道虚影突然从三人身边闪过。

    山河破碎。

    乐牙的人身小天地,直接炸成了六块。

    他勐的喷出一口血,所有的准备全部瞬间被掐灭!

    剩下两个五品国主更加凄惨,肉身直接湮灭,一身修为直接折掉了两成以上!

    他们连追究都没有,神魂立刻闪身逃窜,连国家都不管了。

    哪怕这国家实际上是他们的道基所在,也无所谓。

    和性命比起来,道基算什么?

    道途断绝之后也是五品,总比死了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原因很简单。

    云方,祝凤丹,以及那三位至人和一位地仙,刚刚路过了这里。

    仅仅是路过,就让三位五品险些身死。

    对他们而言,五品之间的强弱根本没有意义。

    乐牙三人能够活下来,纯粹是因为云方出手护住了他们的命脉而已。

    只是,在面对双倍的敌人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乐牙的是心是好的,可惜,他远远低估了来者。

    任谁也想不到,唐国会一次性派来四位三品。

    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拦这些人进入广阳。

    若是真让这些人打断了李启的道途……

    云方想起了自己的弟子。

    曾经也是如此。

    而在广阳,李启还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专心致志的主持大祭。

    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

    真知道韵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无数的信息,都在真知道韵的处理下,让李启拥有了对这些信息越来越多的了解。

    随着处理的信息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发觉其中的共性和规律。

    然天下之人,虽然性情不同,然各有恻隐,殊途同归。

    更何况,万气虽不同,而理则只一也。

    故气有万气,理只一理。

    理解了这点,那上万种气虽然有不同的性质,但往更高深处,他们拥有的共性都越来越多。

    这就像是……

    世间万物,有无数种物质。

    但所有的物质,都受到同样的物理定律的支配。

    只要理解了这个物理定律,那么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并支配物质的运作模式。

    能够做到预测这些气的运作模式,而不需要专注于气的性质一个一个来,就可以从更高深的层次,将大量的无序之气化作自己的助力。

    理解了这点之后……

    李启能够感觉到,大祭对于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小了。

    他在进步。

    不是修为上的进步,那太肤浅了。

    自己对于‘道’与‘理’的理解正在加深。

    先前被禅智和尚逼迫,不断的研究法门,那时候被迫研究的东西,在此刻也逐渐凸显作了作用出来。

    正如博岳所说的那样。

    天才,重要的从来不是身体资质。

    思维方式,才是衡量天才的唯一标准。

    神通易得,智慧难求。

    然而,就在李启进展越来越顺利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整个广阳的气,都紊乱了一瞬。

    噗!

    这样的紊乱,哪怕是只有一瞬,都让毫无防备的李启直接吐了一大口血,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作为整个大祭的核心中枢,他直接受到了剧烈的反噬!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暂停处理那些数据,暂时任由他们堆积,同时往外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老者,以及,自己老师祝公子的背影。

    在他们面前的天穹,有四个身穿华服,不认识的人。

    似乎……是在对峙?

    那老者率先回头看了一眼。

    “孩子,继续你的事情,不要被打扰,这边交给我们。”他澹然的说道。

    而祝公子,头也没回,只是对李启传音道:

    “刚刚没拦住,是师父我的失职,别急,等会我把他们头拧下来给你消气。”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林国,广阳州,广阳城。

    就在昨天。

    李启立于一座祭坛之上。

    时隔八十多天,大祭终于筹备完毕了。

    早着一天之前,就有各路乡野巫觋,各村的族老之类的人物,对家家户户宣传,

    人大家早早熄灯睡觉,以免骚乱了鼠辈,并在屋角洒落一些米粒、糕饼,供老鼠食用,称为“老鼠分钱”,表示和老鼠共享一年的丰收,这样可以得到保佑。

    本来,这样做是肯定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意的。

    因为,

    这八十多天以来,

    整个广阳,几乎所有的庄稼,都开始慢慢枯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广阳,恐怕是……绝收。

    没饭吃了。

    所以,本来就没粮食,怎么可能分给老鼠?

    但是呢,这些天,广阳几乎所有吃不起饭的民众,家中都会有老鼠前来送粮。

    一只只金毛银毛的老鼠,背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粮食,

    一家一家的送。

    家家户户都收到了这些老鼠送的粮食。

    于此同时,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有很多江湖人,身背木箱,

    走街串巷,箱内装有鼠匣,箱上扎个彩漆木制的小舞台,

    艺人口唱俚曲,手敲锣鼓,指挥老鼠们演出。

    一只只老鼠在这些江湖卖艺人的箱子里表演节目,一个个“老鼠推磨”、“老鼠荡秋千”的鼠戏表演,让人笑得前仰后合、流连忘返。

    江湖人,可不全都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

    真正的江湖人,反而大多数都是这种社会底层的卖艺人,卖药人,小偷,骗子,游方术士之类的人物。

    这些人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固定资产,只能在四处游荡,用各种手段谋生,于是自称为‘江湖人’,还有的自嘲说“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

    但就是这批人,

    是最了解基层民间的。

    张澜号召了广阳的江湖绿林势力,

    汇聚了几乎所有的江湖卖艺人,联合鼠壤坟,共同导演了这么一层戏码。

    让卖艺杂耍的江湖人和鼠壤坟联合,搬运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粮食,比如广阳张家。

    他们囤积粮食极多,足够整个广阳所有人吃上两年还多。

    如此一来,只要恢复山水地气,坚持到明年秋收应该没有问题。

    但今年绝收是肯定的,所以需要抚平民众心中的恐慌。

    为此,王柏烟号召了一些族老乡老,让他们宣传“老鼠分钱”,然后以各种平素里看不见的花招鼠戏表演让他们心情宁静。

    家中不断有老鼠送粮,有影响力的族老又在宣传老鼠并不可怕,再加上各种文娱表演活动,算是把第一波粮食恐慌给盖了过去。

    这是李启的第一手。

    鼠壤坟也很乐意帮忙,因为这代表他们参与了大祭。

    大祭的第一环,就是鼠壤坟受益的,虽然当初的血祭被打断了,导致他们化神失败,可现在有机会弥补了。

    李启也正好需要他们出力。

    鼠壤坟有数以千万计的小老鼠,数以万计的九品,十几个八品,以及七品鼠王,这样的力量,在官府的配合下,完全可以深入到每家每户。

    然后,借由这一点,就可以更深层次的宣扬其他的祭祀所需要的东西。

    整个广阳的山水神祇本来就死的死,此刻,鼠壤坟的数千九品,完全可以填进去,成为新的山水神祇。

    如此,鼠壤坟的化神之路完全就可以实现。

    毕竟,鼠壤坟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脱妖化神。

    此刻,正是他们最有可能达成目的的时刻。

    这样一来,两边一拍即合。

    在鼠壤坟和江湖人的帮助下,某个村子应该做什么仪式,都能够很好的传达下去,并且得到执行。

    这些老鼠们甚至都没计较张澜杀过他们的人,全心全意的和张澜号召的江湖人配合,开始传达李启的意思。

    在广阳的一个小山村里面。

    只见一位胡须花白的族老对着几只老鼠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对着后面等候着的人干咳两声:“咳咳,山神说了!”

    “大家听好!明日就是众星下界之日!只要咱们祈福,就会有星君赐福,枯死的庄稼是长不回来了,那是地母的事儿,星君管不着,但是星君可以赐下粮食,让咱们挺到明年!”

    族老的话,让后面的村夫村妇们目露希望。

    那族老顿了顿拐杖,厉声喝道:“都听好了!谁也不许出错,要是出了差错,断了粮,你就自己跪死在宗祠里面吧!”

    村夫村妇们连连点头,但是却不敢接话,只是紧张的咽口水。

    然后,那族老开始宣讲明天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制小灯燃而祭之,称为顺星,也称“祭星”、“接星”。

    祭祀用的两张神码已经备好,第一张印着星科,第二章印着一只金毛大老鼠,撂在一起,夹在神纸夹子上,放在院中后方正中,在这个位置受祀。

    神码前,需要陈放着用香油浸捻的黄、白二色灯花纸捻成的灯花,放入直径寸许的“灯盏碗“,需要用四十九盏,点燃。

    再供熟粮和清茶。

    等到黄昏后,以星斗为目标祭祀,祭祀后,待残灯将灭,将神码、香根与芝麻秸、松柏枝一同焚化,如此,才算祀成。

    村夫村妇不知道这个仪式代表什么,但全都牢牢记住了要怎么做。

    毕竟,这事关未来一年的口粮。

    实际上,这是在以人气作为祭品,借用天上星辰之力,注入鼠壤坟的化作的山神身上,这样,山神就有能力调理基本的山水。

    至于奉上的熟粮,实际上只是人气的载体,而不是祭品的主体。

    这其实是‘郊禘不过茧栗,烝尝不过把握’的道理。

    郊禘所用的祭品,它的角不超过蚕茧、栗子那么大;烝尝所用的祭品,它的角不超过一把那么长。

    用这么小的原因,是因为神以精临民者也,故求备物,不求丰大。

    祭品本质上并不是需要吃你的那些食物或者牲畜,实际上只是作为一个载体,祭品齐备就好了,不要求有数量有多大。

    但这些都不需要民众去记,都是李启一点点安排琢磨好之后,往下分发的。

    甚至那些山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都只不过是执行李启的命令而已。

    这边的村子,是祭星之处。

    这片是离县,四十三个村,都是负责顺星,引导天空星辰之力。

    而其他县城,也有自己的任务。

    比如东边的青禾县,就负责引鸡。

    在天下极东,有一个地方,名叫“汤谷”,太阳每天从这里升起。海中有一棵巨大的树,名字叫“扶桑”,高不知多少,粗也不知多少。

    树上有一只白色的玉鸡,是为天鸡,太阳将升之时天鸡打鸣报晓,天下的凡鸡应声而啼,把太阳升起的消息传遍四面八方,是谓“雄鸡一唱天下白”。

    这除了能够引导太阳之力,还可以规范整个大祭,正所谓‘鸡者稽也,能稽时也’,人以鸡鸣为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线。

    青禾县引鸡,不仅能引导太阳之力降下,还能够起到规范大阵刻度的效果。

    诸如此类的,广阳州二十多个县,每个都有不同的职责,各种不同的仪式和方法,象征着不同的力量,也同时带来了不同的效果。

    整个大祭,就是由广阳上千万人,这么一点一点组成的小型祭祀汇合起来的。

    李启绞尽脑汁,翻找了不知道多少书籍,借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总算规划出了这么一个可以使用的大祭规章。

    安排上千万人在一天的所有行程,布置上万的仪式,造成上万种不同的效果,还不能冲突,最终汇总在一起,复苏整个广阳的地力。

    光是想想就知道难度了。

    但是,在沈水碧的帮助下,李启花费了八十多天时间,总算完成了这一件对他来说算是奇迹一样的事情。

    上千万人将因此获益,这能够救下几百万人的性命,还能够得到数千山水神祇的感激,并且和鼠壤坟结成坚实的联盟。

    甚至,他隐隐有一种预感。

    若是自己成功完成大祭,那么恐怕会直接晋升八品。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李启站在祭坛之上,衣服洁净,抖擞精神,只是虽然已经休息过了,但一脸的疲惫怎么都消不掉。

    其实已经休息了很久了,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但还是心累。

    沈水碧睡觉去了,估计她也心累。

    筹备大祭,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可以说,最终能够完成这场大祭的筹备,沈水碧一个人就扛起了七成以上的工作量,她干起活来可比李启迅速多了。

    大部分的数据计算和资料统筹,都被李启交给了她,李启自己只负责大体框架的设计。

    博岳也负责了一部分,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是抽空帮李启处理了一些数据,大概占了半成的工作量吧。

    在主持了一次完整的山水大阵之后,博岳的底蕴已经足够,他也准备晋升八品了,所以现在都在忙自己的,帮不了李启太多。

    山水大阵,在本质上也是和李启主持的大祭一样,都是覆盖一州之地的庞大复杂体系。

    只是博岳比李启运气好的太多了。

    博岳主持的山水大阵,是别人早就做好的,他只是主持之后学习。

    李启想要获得一样的效果,得自己从头设计,然后再去主持。

    只能说人和人确实是有差异的。

    同为巫神山公子,两个人的运气确实是差别有点大。

    不过,筹备了如此之久,动员了那么多的人力,总算是要开始了。

    这一场大祭,已到开幕之时。

    祭牲已经备好,黍稷已然敬献,祭坛被打扫清洁,郑重穿好祭服,滤清甜酒。

    这就是一纯、二精、三牲、四谷、五色、六律、七事、八音、九祭、十日、十二辰以致之,百姓、千品、万官、亿丑,兆民都经入畡数以奉之。

    一心之纯,玉帛二精、牛羊猪三牲、四季所生谷物、五种色彩、六种节律、七件祭事、金石八音、九种祭法,调节好的干支刻度和所有的民众与祭官。

    明德以昭之,和声以听之,以告遍至。

    万事都已经齐全。

    时辰已到。

    李启庄重肃穆的登上祭坛。

    这是广阳司空锻造的七品祭坛,可大可小,上可望天,中可观人,下能接地。

    这正是李启现在要做的事情。

    这是比开河仪式要盛大上百倍的祭祀!

    是动员了上千万人举行的大祭!

    光是此刻,类似纤夫们‘头道二道’这种仪式,有足足上万个,遍布整个广阳!

    承天,顺人,抚地。

    整个广阳,他就是中心。

    他是天、地、人、神、鬼之中沟通的桥梁。

    所有的气都从他的祭坛经过,而他作为公正庄重的祝人,将会秉持正与义,维持这样的平衡持久存在。

    在整个广阳的加持下,他就像是……某种比神都更要高贵的存在。

    祭坛很高,广阳无数人都望着这里,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一位要举行盛大的仪典,所以在忙事情的同时,都在关注这里。

    气像尊严,若千乘之贵,拥簇繁伙,犹万金之富。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李启此刻的模样。

    他此刻就像是具有超凡的睿智,澎涌而出的力量使得祭坛产生了惊人的震动!

    乐牙作为护持者,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注视着那边的李启。

    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

    “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

    “有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者,以为之‘祝’”。

    这就是真正的巫,真正的祝。

    就该是如此英伟,如此宏大。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是巫神山的公子。

    这位巫神山的五品巫觋叹了口气。

    可惜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子启应该能够借此晋升八品。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话。

    他如此想着,然后飞了起来,在广阳城附近有布置了一圈防备。

    其实早就布置好了。

    他只是想再加点而已。

    能有一点,就是一点吧。

第二百二十章 到来

    论道戛然而止。

    那边论道的五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广阳。

    一位至人抬起头说道:“是那个。”

    另一位至人点了点头:“嗯,是那个拿到辰极金丹法的年轻人。”

    此地是唐国和百越的交界之地,距离广阳至少还有十五万里,非常遥远。

    但就算是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下,大祭的气息依然被感知到了。

    云方则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下奉劝诸位,最好不要在这里动手,

    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来商谈的,而不是打架的。”

    为首的那位至人点了点头,说道:“嗯,那也很简单,找到那个年轻人,

    抹掉他脑子里的辰极金丹法,那么事情就算完美解决了。”

    云方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怒意。

    抹掉记忆,

    必然神魂受损,

    对以后会有相当程度的打击,而且是很难修复的。

    并且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件事的话,那可以说,李启的大祭必然失败。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打断了半条道途。

    所以,云方立刻说道:“诸位,此事……”

    不过,云方才刚刚说了两个字,几乎同时,六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唐国来的四位,根本没准备听云方说话。

    开玩笑。

    天朝上国行事,

    还需要看尔等蛮夷的脸色?

    若是失败了,

    那商量商量倒是没问题。

    但行事之前,可不需要考虑你们的意见。

    ————————

    广阳的正中心,李启正在主持大祭。

    在祭坛之上,能量流涌动。

    他的身躯像是着了火一般,变得通红通红的,

    血管绷起,肌肉扭曲,其中透露出古怪的声音,还有奇怪的凸起,仿佛有无数的妖魔在他的血肉里舞着,怪叫着,想要突破皮肤的束缚窜出来!

    这些妖魔们几乎要把他的灵魂啃吃掉了。

    然而这些其实不是妖魔。

    而是各方传来的信息。

    剧烈的痛苦席卷而来!

    无边无尽的情绪在李启的思想内翻滚。

    腐败的侵蚀,低劣的思想,对梦想的炽烈渴望,家庭的温馨,成功的鼓舞,失败的焦虑,快乐的,悲苦的,嫉妒的,刺激的,愤怒的,哀愁的。

    千万人,每个人都有对祭祀有着自己的渴望。

    但凡是参与祭祀,就一定有所求,一定会许愿。

    不止是凡人,

    就连鼠壤坟的老鼠,那些山水神祇,都在对李启伸手索要。

    凡人有各种欲望,希望要粮食,幸福,钱财,健康。

    他们也一样,他们要香火,要供奉。

    无数人神鬼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

    最开始还能听得清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很快的,李启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嘈杂,无比的嘈杂,红尘纷扰,无数的心绪,感觉,思想,情感,尽数涌来!

    任何人都不可能承载这样的东西。

    而李启,正是作为中枢,承接这一切。

    他必须承载,不能硬抗或者无视。

    聆听各方的需求,倾听各方的意志,然后沟通,调配,以公正的态度来斡旋这些所有的需求,这便是‘祝’的职责。

    甚至,不止是这些凡人和九品,实际上,李启还要调控作为祭品的和尚尸体。

    两具和尚尸身,一具五品,一具七品,其中蕴含的能量是整个大祭的根基。

    好在,那祭坛有分流的能力,无数的信息,在第一波海量涌入之后,就马上被整流,分类。

    人的归在一边,神的归在一边。

    祭天的归在一边,祭地的归在一边,祭星的归在一边,太阴太阳归在一边。

    如此一来,之前混乱的信息流,变成了不那么混乱的信息流。

    依然庞杂,但起码可以分门别类的处理了。

    这是靠阵法无法处理的庞杂信息,只能人来。

    正常来说,祝人并不是这么干苦力的。

    李启读过的书里,很多祝人都有自己的办法来完成这些繁杂的工作,比如定制协议之类的自动化处理流程。

    不过,李启不敢把大祭的流程交给自动化处理阵法。

    万一搞出事儿了,那就真的要命了。

    所以,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他只能,也只放心由自己来处理。

    好在,元神已经凝练完毕,他的处理能力也水涨船高。

    那么,就开干吧。

    李启开始主持祭祀。

    无数的信息流从他脑子里刮过,然后,根据不同的仪式,按照他的安排,无数种‘气’开始在广阳流动。

    以李启为中枢,一场涉及千万人的巨大仪式,启动。

    东北方有神气,成五彩,然后神气调动,汇入山气,又有人气循环而来,填充神气。

    这些人气,又在仪式和祈祷下,凝聚出香火气,驱散原本鼠壤坟的妖气,凝聚出新的神气。

    如果此刻把视角移到高处,从天上审视广阳的话,就可以看见一幅奇景。

    数以十万记不同的气,正在李启的调动下,行有次,止有位,运行有度,从各种地方借来力量,弥补原有的亏空损耗,然后又把多余的气回馈给出借的地方,弥补对方的损失。

    万气分治,司天地者。

    律吕、山经、水志、分野、舆地、法算、兵营、阵法、卦影、建筑、葬地、万气、城市、社稷,所有的节刻度衡都井井有条。

    此乃天地之纪,人神之应也,上合昭昭,下合冥冥,乘天地之正,顺四时之序。

    天地气交,万物华实,万气交通。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广阳正在原来越有生机。

    原本枯竭的河流水脉,重新湿润。

    早已断绝的地脉,又开始逐渐复苏。

    生机,重新出现在这一片死地,地底那些和盐碱地一样的白色土块都开始逐渐被浸湿,恢复成了原本那种黑土地。

    不过想要恢复到最初的那种程度,需要至少两天半的时间。

    而这场大祭只会持续一天时间。

    所以广阳依然会陷入减产的困境,但起码只是减产,而不是绝收。

    只要大祭结束,再从其他地方调拨物资,撑过这一波劫难应该不成问题。

    完成这一场大祭,广阳的千万人,还有数千山水神祇,还有枯竭的大地和水脉,都能够救回来。

    李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这一切。

    但突然,却见到远处的乐牙,突然暴起,身形一个闪烁,眨眼之间就通过某种跨越空间的办法,来到了百林国的外围。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五品的动向,毕竟所有人其实都被祭坛之上的李启吸引了注意力,再加上他的动作非常轻微而且没有半点余波,所以很难被察觉。

    但是不管如何,乐牙率先抵达了百林国的国境线之外。

    一重重大阵展开。

    他的人身小天地直接在这一串地方铺开了。

    刹那间,只见天地铺开,一重又一重世界幻象直接降临于此。

    盖天地之间,合四海之内,有九州八极,土有九山,九塞,九气,九风,九水。

    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

    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四千二百里。

    自九州中央,有一大山,其高一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绵延八方,支撑天穹。

    生着奇花异兽,也不知有几亿亿万万数,在其中安居。

    这是乐牙的人身小天地,是他全力全开时候展开的模样。

    这是他的力量源泉。

    五品巫觋,人身小天地已经趋于真实,其中生有的东西可以拿到现实中来。

    虽然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化成虚无缥缈的气,但在那一段时间内,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真实的。

    而这个世界的品级,是五品。

    并且,这个世界有且只有一个五品。

    那就是乐牙自己。

    一个五品世界的所有资源,所有力量,全部供养乐牙一个人。

    足可以反映出,乐牙和普通的五品差距有多大。

    而此刻,想要突破这这一层防御,就需要正面击穿一个五品世界以及乐牙布置的所有防御。

    但这个阵仗太大了。

    以至于四周突然冒出来两个五品。

    百林国依然没有反应,但旁边两个国家的国主却直接反应过来,迅速降临。

    这两个五品惊惶无比,立马拱手问道:“不知前辈莅临此处,所谓何事?为何大动干戈啊?此处可是天下,不允许涉及千里之外的战斗的。”

    他们都被吓到了。

    一个顶尖五品,突然降临,全力全开,人身小天地全部张开,笼罩两国疆域,虚实难分,看起来就像是要屠国一样。

    偏偏他们两个还阻止不了。

    这位前辈的修为如此高绝,同为五品,他们两个却连阻拦都做不到,所以全都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抬出天下的规矩来压他一头。

    乐牙看着这两人,皱了皱眉,说道:“速速退去!此处将要——”

    只是,他才说道一半,一道虚影突然从三人身边闪过。

    山河破碎。

    乐牙的人身小天地,直接炸成了六块。

    他猛的喷出一口血,所有的准备全部瞬间被掐灭!

    剩下两个五品国主更加凄惨,肉身直接湮灭,一身修为直接折掉了两成以上!

    他们连追究都没有,神魂立刻闪身逃窜,连国家都不管了。

    哪怕这国家实际上是他们的道基所在,也无所谓。

    和性命比起来,道基算什么?

    道途断绝之后也是五品,总比死了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原因很简单。

    云方,祝凤丹,以及那三位至人和一位地仙,刚刚路过了这里。

    仅仅是路过,就让三位五品险些身死。

    对他们而言,五品之间的强弱根本没有意义。

    乐牙三人能够活下来,纯粹是因为云方出手护住了他们的命脉而已。

    只是,在面对双倍的敌人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乐牙的是心是好的,可惜,他远远低估了来者。

    任谁也想不到,唐国会一次性派来四位三品。

    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拦这些人进入广阳。

    若是真让这些人打断了李启的道途……

    云方想起了自己的弟子。

    曾经也是如此。

    ————————

    而在广阳,李启还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专心致志的主持大祭。

    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

    真知道韵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无数的信息,都在真知道韵的处理下,让李启拥有了对这些信息越来越多的了解。

    随着处理的信息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发觉其中的共性和规律。

    然天下之人,虽然性情不同,然各有恻隐,殊途同归。

    更何况,万气虽不同,而理则只一也。

    故气有万气,理只一理。

    理解了这点,那上万种气虽然有不同的性质,但往更高深处,他们拥有的共性都越来越多。

    这就像是……

    世间万物,有无数种物质。

    但所有的物质,都受到同样的物理定律的支配。

    只要理解了这个物理定律,那么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并支配物质的运作模式。

    能够做到预测这些气的运作模式,而不需要专注于气的性质一个一个来,就可以从更高深的层次,将大量的无序之气化作自己的助力。

    理解了这点之后……

    李启能够感觉到,大祭对于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小了。

    他在进步。

    不是修为上的进步,那太肤浅了。

    自己对于‘道’与‘理’的理解正在加深。

    先前被禅智和尚逼迫,不断的研究法门,那时候被迫研究的东西,在此刻也逐渐凸显作了作用出来。

    正如博岳所说的那样。

    天才,重要的从来不是身体资质。

    思维方式,才是衡量天才的唯一标准。

    神通易得,智慧难求。

    然而,就在李启进展越来越顺利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整个广阳的气,都紊乱了一瞬。

    噗!

    这样的紊乱,哪怕是只有一瞬,都让毫无防备的李启直接吐了一大口血,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作为整个大祭的核心中枢,他直接受到了剧烈的反噬!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暂停处理那些数据,暂时任由他们堆积,同时往外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老者,以及,自己老师祝公子的背影。

    在他们面前的天穹,有四个身穿华服,不认识的人。

    似乎……是在对峙?

    那老者率先回头看了一眼。

    “孩子,继续你的事情,不要被打扰,这边交给我们。”他淡然的说道。

    而祝公子,头也没回,只是对李启传音道:

    “刚刚没拦住,是师父我的失职,别急,等会我把他们头拧下来给你消气。”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头

    三品之间的战斗,是怎样的?

    很宏大吗?

    还是说,能够直接摧毁一切呢?

    李启之前或许都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

    但此刻,当这样的战斗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李启却发现……比想象中要平静的多。

    李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战斗吗?

    不,不像。

    他就像是坐在地面,抬头望天上看。

    天上挂着一幅画,这幅画充斥了整个天穹。

    整个天空变得光怪陆离。

    非常奇妙,也非常神秘。

    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李启的心中出现了一种既无法理解、又不能分析的感情,如果能够这样比较的话,也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初就是怀着这种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觉的。

    他看不懂天穹那些花纹和纹路代表的具体含义,只能感受到似乎具有某种压人的气势。

    这幅场景既是壮阔的,又充满无限的激情和热烈,与此同时它又含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成分,叫人看着心惊肉跳。

    这些花纹已经深入到这个世界的隐秘之中,这花纹的绘制者一定探索到了某种既美丽、又可怕的秘密。

    绘制这幅画的那位大师,他一定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该知道的事物,他画出来的是令人震骇的东西,是不属于人世尘寰的事物。

    这应当是这个世界绝不会存在的画面。

    不会存在,不应该存在,更加不能存在。

    但它偏偏就被人画了出来,就是存于在世。

    奇异而荒诞,崇高又冷漠,既美丽又残忍,光是远远的目睹,他就感到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永恒。

    气势磅礴,直教人感到头晕目眩,在这样伟大的存在面前,任何人都应当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微不足道。

    没有人能够抗拒那紧紧捕捉住自己的恐惧,李启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恐怖握在掌心里,无法逃脱。

    仅仅只是目睹和描述天空中的那幅画,李启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因为大祭反噬而造成的伤口不再疼了。

    也许是终于寻找到心灵的平静……

    他痛苦的一生似乎就是为觐见这伟大一幕而做的准备,在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那远离尘嚣的受折磨的灵魂也就得到了安息,他一生追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更加神奇的是,李启发现,只有自己能够看见这些东西。

    其他人,似乎对此恍然未觉。

    “真知道韵……”李启喃喃道。

    这幅场景,不是通过肉眼看见的。

    而是通过真知道韵给予他的。

    他自己的感官完全无法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唯有依靠真知道韵的力量才能够目睹这一切。

    这就是……三品之间的战斗?

    李启无法理解。

    但他也不需要去理解,仅仅只是深深的记下了眼前的这一切,然后,他就闭上眼睛,开始继续主持大祭。

    管他的。

    大祭的信息流已经堆积了很多了,再不处理就要出事了。

    至于上面的事情……

    如果老师顶住了,那么自己屁事也不会有。

    如果老师顶不住,那自己着急也没有用。

    不如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哪怕实际上他的嘴角在古怪的抽搐,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心脏顶着肋骨在狂跳不已,几乎都要把肺的位置挤开了。

    有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倏地闪入他的脑中,使李启颓然地跪倒在祭坛之上。

    其他人听不见,他却能够听见悲剧的前奏曲,耳畔彷佛就是引火绳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不知道是下一秒还是什么时候,一切就会在刹那间化成灰尽。

    恐惧和紧张是不可避免的。

    当你的头顶正有很多颗炸弹正在爆炸的时候,没有人能平静下来,因为只要泄露一丝,下方无数人就会死无葬身。

    但是,不会恐惧,并不是勇敢。

    真正的勇敢,是纵然顶着无尽的恐惧,也要站起来,扛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在李启看来,天上的战场如果失败了,那么下方肯定是全部死绝。

    但是,如果自己的大祭失败了,广阳剩下的人,也要死上十之六七。

    也就是说,自己的战场和上面的战场,几乎是一样重要。

    那么,不管怎样,总得扛起来啊。

    李启压下心中的惶恐,忍着剧烈的心跳和想要呕吐的欲望,重新立于祭坛之上。

    无论如何,不可能上面还在打,自己却放弃。

    昔日还没入品的时候,他就顶住了六品的杀意。

    而如今连杀意都没有,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难道还撑不住吗?

    想着这些,他充分发挥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精神,直接将三品大战的画面抛之脑后,专心继续主持大祭。

    虽然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祭的速度慢了很多。

    祭坛上的李启,满眼血丝,血管膨胀,好像在遭受某种巨大的折磨。

    广阳司空皱眉,仔细看着李启,心中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还是越来越轻松,此刻却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王柏烟则打开扇子,皱眉自言自语:“李启这是撑不住了?这一副要爆体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个人,突然从下面加速,似乎是想要冲到祭坛上去。

    沉水碧,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李启。

    因为她感觉到了。

    大事不妙。

    头顶上的苍穹……

    有罗浮娘娘那个等级的强者,在交战。

    李启有危险,她得过去。

    而在真正的战场上。

    万千道韵齐鸣。

    在他们的战场之下,是百林国。

    百林国数以亿万记的生命清晰可见,不管是人类,妖物,鬼族,山水神祇,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一样。

    这些生命,散发着微微荧光,彷佛是一根接着一根点燃的蜡烛一样。

    就像是那种在节日时分点起来的蜡烛海,一个接着一个的蜡烛,排在一起,形成星火点点,万丈红尘,整个世间尽收眼底。

    而那几位三品,就像是一条正路过这片无边无际的蜡烛海的鲸鱼。

    下方的烛光海洋在他们面前,彷佛只要碰一碰就会全部碎掉。

    鲸鱼游动在蜡烛海里,必须要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所有蜡烛,因为他们只需要尾巴轻轻一挥,就能够熄灭无数的蜡烛火光。

    熄灭了,当然就是真的死了。

    哪怕是些许动作掀起的微风,也能让烛火摇摇欲坠。

    所以,此刻的祝凤丹和云方,就是在保持所有余波一点没有遗漏的情况下,和两倍于自己的敌人接战。

    而对面的四位三品,则毫无顾忌。

    反正有巫神山的人兜底。

    一位至人轻抬双手,维持压制,低声笑道:“祝凤丹,我听闻你的战斗才情无与伦比,现在怎么缩手缩脚的?不是还有后面那个帮你兜着的吗?”

    说话之间,却见四周有天理周流循环运转,组成一股玄奥的压迫感,笼罩四野,像是泰山一样压在云方和祝凤丹的身上。

    而在另外一边,云方却已经释放出了自己的身中神。

    他既不是卜人也不是祝人,有六尊身中神,各自发威,钟磬作响,金钟撞动,天鼓鸣时,似若天火之力,有覆沧海之威,但却只是硬撑着四周的天理周流,让天不至于崩塌下来。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现了。

    他们的战斗根本没有什么表象而言,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威势,用言语难以描述他们的神通,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在天下。

    真的用肉眼看的话,除了少数光效和身中神出现的压力之外,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战斗,反而更像是天外闲聊。

    “当心,不要小瞧了他,先前罗浮那事的时候,他就以一敌二过,确实善于斗战。”为首的那位至人提醒到。

    当初祝凤丹以一敌二,一路打到天外天,确确实实是击败了两位追杀而来的至人,不过并未杀死,可见其实力就算是强,也强的有限。

    现在自己等人,可是有四个三品。

    再怎么有战斗才情,毕竟也只是巫觋而已,只要注意对方的盘外招就好。

    巫觋并不擅长正面对峙,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想来当初此人也是用了什么诡计,这才以一敌二成功。

    听到了为首的至人的话,剩下三人自然也收敛起轻慢之心,转而全力施压。

    滚滚大道,一重又一重的压下。

    天上那些繁复的花纹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复杂。

    那些花纹,是一重又一重的大道。

    不是什么术式,不是什么法门。

    那些太过于浅薄了。

    对于至人而言,战斗的武器只有一个,那就是独属于自己的‘道’。

    也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

    这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不管你怎么玩,玩的技术有多好,你永远玩不过游戏开发者和运营商。

    因为自始至终,你都是在他们的框架中玩。

    除非,你突破游戏,进入到代码层面,自己破解掉游戏,直接修改掉对方的代码。

    对于现实世界而言,‘道’就是世界的代码,是世界运行的准则。

    那一重又一重的道韵压下,就是在修改这一方天地的规则,将两位大巫纳入属于自己的道则之中,让他们变成这场游戏中的‘角色’。

    只要你无法突破,那么你就永远身陷令吾,永远处于被动。

    只要在对方的道则覆盖下,那么就连现实都可以被任意修改,胜利也就无从说起了。

    那一重一重的花纹,就是覆压天际的道韵,在它的笼罩之下,这片天地已经成为了至人的牢笼,他们可以在这里轻易篡改现实。

    重塑空间,无中生有,颠倒生死,不过一言决之。

    至人者,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十六个字,没有半个字是假的,都是切真切实的描述。

    只要让至人的道则覆盖完毕,他就是天。

    不对,连天都不如他。

    现实任由他的心意而动,天地也要被他所操纵。

    本来这种程度的覆盖,其实是瞬息之间就可以完成了,更别说此刻有三个至人联手,还有一位道门地仙从旁辅助。

    之所以还没有彻底降下,只是因为云方在干扰他们,

    云方在一旁全力抵抗,他方才释放的身中神,此刻身形愈发高大,已经身长亿万里,宛若神人撑天。

    六个巨人站在云方的身边,脚踏实地,双手向上,撑起压下来的苍穹。

    实际上就是以自己的人身小天地支撑,将对方逐渐降下的道则顶住。

    这对他来说压力也不小,所以擦了把汗,看向一边正在准备的祝凤丹:“祝老三……”

    祝公子回头,低笑一声:“云老头,你是上次洞府被砸石头没砸够是吧?下次我在你炼药的时候关你家气源你信不信?”

    云方汗颜,无奈一笑,只得换了个称呼:“凤丹啊,准备好了吗?”

    没办法,这祝老三是真敢干这种没品的事。

    “那个地仙有点麻烦,不过剩下三个……土鸡瓦狗而已。”祝凤丹笑了笑,完全不以为意。

    三品?

    这几个废物,真以为自己是三品了?

    他们的三品,是虚假的,是借用官位的力量。

    真正的三品的东西是官位,是唐国以‘人道规矩’凝聚出来的神妙道则,和这帮废物一点关系都没有。

    把官位当做自己的实力,还试图耀武扬威……

    傻子。

    你家尚书令的手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为什么派四个人过来,并且严厉声明唐国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打架的,心里没点数吗?

    祝凤丹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李启。

    不错。

    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大祭却依然没有中断。

    这徒弟真争气,听说还坑杀了一个七品,真有自己的风范。

    不愧是他徒弟,虽然没怎么教过,但肯定也有自己五成功劳。

    徒弟都这么争气,那当师父的也不能窝囊了。

    这几个傻子,刚刚差点要了徒弟的命。

    那就三命偿半命吧。

    努努力,争取一下。

    天穹不断变色,但始终没有半点余波泄露下来。

    一直到天色将暗,大祭结束。

    李启眼睛都没睁,吐出一口污血,往后面一倒,倒在了沉水碧的怀里。

    沉水碧早就赶到了,一直在他身后。

    “啊……沉姑娘,真是多亏你啊……”李启脑袋蹭了蹭。

    其实没想蹭的。

    但是没忍住。

    就在之前,大祭之时,他差点就没坚持住,还好沉水碧及时赶到,为他疗伤,帮他缓解了刚刚大祭被扰乱带来的伤势,这才撑了下来。

    不过,蹭了两下,李启却发现,沉水碧在发抖?

    气得发抖?

    不对吧?

    怎么回事?

    想着这些,李启睁开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两颗人头摆在自己面前,和自己面面相觑。

    他和兔子一样抖了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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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即使穿越了也会蹉跎一生的李启,却在意外情况下,察觉到了一丝往上爬的机会。
让他重新燃起了心气,鼓起勇气踏上逐道之途。
丈夫心中有志,当鞭浪山而疾驱波岳,惊涛千万里!万道长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道长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道长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