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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科全文阅读

作者:不爱吃草的羊     第二十二科txt下载     第二十二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血滴

    “怎么不接电话!要死了这个老刘!”

    牛彩文气得把手机摔在了案板上,从下午四点多出门去买肉,到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刘有全竟然还没回来。

    要不是外面下暴雨,晚上店里没什么生意,牛彩文非拿刀砍了刘有全不可。

    可恨的是,老刘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一声又一声的“嘟嘟”声,换来一个又一个的“用户正忙”,让牛彩文的火气一点一点地往上涨。

    可涨到一定程度,牛彩文又开始担心起来,外面这么大的雨,会不会骑着三轮车出事了?

    农贸市场靠近马汊河,他那小三轮车可别翻河里去了。

    想到这里,牛彩文收拾收拾店面,拿起一把雨伞准备出门去农贸市场那儿找刘有全。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天已经全黑了,牛彩文穿上了雨鞋,还带了一个手电筒,撑开伞却依旧难以抵挡风雨,打开灯也很难看清漆黑的路。

    刚走出这条街,牛彩文身上就湿了一半,她心里又开始咒骂起来:“这个死老刘,老娘我嫁给你十几年,我得什么好了我?我享过一天福么我?天天油里来烟里去的,我还像个女人么我!”

    牛彩文不是柳京本地人,当年到柳京来打工,在塔山的厂子里认识了刘有全,之后就嫁给了他。

    后来厂子倒闭,刘有全借钱开了家饭馆,生意倒还不错,前几年赚了些钱,把债都还了还有结余。

    但这两年生意每况愈下,特别是柳京出了那档子事,到市里打工的人越来越少,镇子里的出租房租不出去,饭馆的生意自然不行了。

    牛彩文因此脾气见长,整日里在厨房烟熏火燎本就烦躁,亏得刘有全脾气不错,否则两人天天要吵架打仗。

    不过心里骂归骂,牛彩文还是关心爱护自己的丈夫的,不然不会这么着急,担心他掉到河里。

    在大雨里走了约莫十多分钟,牛彩文身上差不多全湿了,塔山镇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马汊河在镇子的最北边,正常天气走过去都要十多分钟,何况这么大的雨水。

    路上偶尔有车经过,溅起一片水浪,路边老式的橘色路灯无力地闪着光,给黑暗中的行人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牛彩文依旧匆匆的走着,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她忙掏出来一看,是刘有全打来的!

    “这个死老刘!”

    牛彩文又骂了一句,心里却松了口气,她用脖子夹住伞柄,小心翼翼的接通了电话。

    “喂老刘!你死哪儿去了!还不回来!”牛彩文劈头盖脸对着电话说道。

    可电话的那一头却一阵沉默,牛彩文以为信号或者手机有问题,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这时电话里传来了声音。

    “喂,老刘在我这儿,要不要过来吃点宵夜?”

    一个浑厚而沙哑的声音,那不是刘有全。

    ……………………

    在红砖房附近进行勘察的警察的确有了新发现,在距离红砖房不远处,农田间的土包里,发现了骨骼和碎肉。

    不过当陈镜安重返,看到被放置在塑料布上的白色肉块,他就知道这并不是人体的某一部分,而是猪的。

    “这是猪肉。”

    陈镜安说道,走上前把肉块提起来闻了闻,一股猪肉的肉骚味以及腐坏的味道,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石元强在一旁看得直犯恶心,虽然知道了这是猪肉,可一想到有可能是人的碎尸,陈镜安竟用闻的去判别,实在让他有些受不了。

    陈镜安见到石元强的脸色,笑了笑道:“其实用看的也能看出是猪肉,这应该是刘有全那天下午在农贸市场买的肉。要怪只能怪他没有买猪蹄,不然你也能一眼看出来。”

    这些肉都是切好的排骨、肋条肉,外加埋在土里变质腐坏,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石元强顺了顺气,道:“怎么把猪肉给埋起来了?为什么要这么干?”

    陈镜安摇了摇头,他重新回到了红砖房中,看看这个可能是第一现场的地方,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线索。

    吴柳一样回到了这里,正在和技术组的同事讨论勘察结果,见陈镜安进来,迎上前道:“陈队长,有新的发现!”

    说着,吴柳从同事手里拿过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张沾血的试纸,这是抗人血红蛋白胶体试纸,专门用来鉴定人血。

    吴柳道:“刚刚同事在地上采集到一滴血样,看上去有些奇怪,用试纸测了一些,结果发现不是人血。”

    陈镜安来到发现血滴的地方,俯身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在地上有一个已经干涸的小血滴,颜色比较深。

    人血和其他动物血液的相似度很高,一般肉眼是无法分辨的。只有特别有经验的人,才能看出,人血在粘稠度、颜色上和其他动物血液有细微的差别。

    “这里的脚印有没有被破坏?”

    “基本都已经采集了,不过难免会有些破坏。”

    陈镜安起身,小心翼翼的抬起自己的脚,尽量踩在空的地方,接着就发现在距离这个血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血脚印相对于其他印子更加深,更加清晰。

    “这个脚印采集下来没有?”

    “嗯,这么明显的肯定采了。”

    吴柳站在陈镜安身旁,显得特别的乖巧,刚刚在派出所她还想小小卖弄一下,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她似乎并不甘心,见陈镜安起身后不说话,便问道:“陈队,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啊,会不会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

    陈镜安瞥了眼吴柳,道:“如果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在成功处理的尸体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处理一下更好处理的现场?假如作案时间的确是11号晚上,外面那么大的风雨,只要把门窗都打开,让水灌进来,痕迹起码消失一半,为什么一切都原封不动?如果是因赌博引起的激情杀人,那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如果处理得了尸体,还是那个问题,现场是怎么回事。而且,地上只有牌,没有钱。”

    陈镜安一连串的问题把吴柳问的哑口无言,把她在派出所做的那点推断彻底推翻,只好嘟囔道:“难道是个恶作剧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这么多的血迹,你是抢劫了献血车吗?”

    吴柳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陈镜安这时对石元强道:“我要见见那个报案的女孩儿,父母都失踪的那个。”

第九章 僵局

    公安局规定六点就下班了,但警察却不一定六点下班,特别是刑警。

    这是王静来到柳京的第二天,两天前她还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今天她的身份已经是一名警察。

    其实她不喜欢当警察,因为警察总是在明处,他们要穿着鲜明的制服,开车时拉响警笛,抓人时大喊“警察”,生怕人们不知道警察来了——她知道这是一种威慑。

    她不喜欢威慑,那种带有虚张声势的,恐吓性的行为,她总是很直接,用冷静高效的手法做完她应该做的事。

    这些事,多数在暗处。

    赵海生在大院西北角的一栋二层小楼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办公点,这里早年是个档案室,后来档案电子化改成仓库,现在腾了三间出来,作为新的部门办公室。

    这里着实有些简陋,但王静很满意。

    赵海生原本安排了两名年轻警员帮王静收拾,被王静给拒绝了,虽然人人都知道柳京公安局成立了一个新部门,她还是不希望让人靠的太近。

    知道一件事,和了解一件事之间,跨着致命的距离。

    王静一个人把二楼的一间办公室给整理了出来,杂物被搬空,积尘被扫走,灰蒙蒙的窗户遮上了干净的窗帘。

    她还一个人搬进来三张简易办公桌,一个保险柜和一个储物柜,等她弄完这一切,看起来不过是微微出了点汗,今年她已经35岁了,只是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老。

    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太普通了吧,普通到人们不会在意她样貌的老少。

    收拾好一切,屋子看上去有些空,第二十二科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成立了。

    没有揭牌仪式,没有领导剪彩,更没有新闻报道,甚至连一个门牌都没有。

    桌上放着一些空档案盒,这是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的,有一个档案盒不是空的,里面有两份档案,一份属于陈镜安,一份属于石元强。

    这是今天上午刚从档案库调出来的,两人不知道的是,在文字档案被调出的同时,他们的电子档案已经被彻底销毁。

    王静坐下来,想翻看一下两人的履历表,她的手机却响了,是赵海生打来的。

    “王警官,到食堂来吃点东西吧?都快八点了。”

    赵海生竟然还没有走,他似乎猜到王静没有吃晚饭,邀她在食堂吃一些。

    王静没有拒绝,她要把档案缩进保险柜,不过想了想还是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随身携带。

    食堂早关门了,不过还是为领导留了一个小包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菜样,不过是两碗素面,一碟酱牛肉,还是晚餐剩下的。

    两人闷头吃面,赵海生把牛肉碟子拿起来,将里面的酱牛肉片和一些肉沫都倒进了王静的碗里,王静没有客气,说了声“谢谢”。

    赵海生吃饭很快,一碗面很快下了肚,他看着王静道:“王…我还是叫你王警官吧,你现在就是个警察了,称呼上要赶快适应过来,我当年刚转成警察的时候,也很不习惯。”

    王静停下筷子,抬眼看了一下赵海生,大框眼镜遮挡住了他眼神中的光芒,只剩一个秃头依旧闪亮。

    王静继续闷头吃面,赵海生接着道:“上面对我的指示,就是全力支持与配合你,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保留,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柳京近来的局势…超乎想象,很多事情都被压着,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去处理。正好你就来了,不过我以为会有更多人。”

    王静吃完了碗里的面条,喝了口汤,抹了抹嘴:“不止我一个人。”

    “你说那两个人?”

    “也不止那两个人,只不过……我们科只是一环。”

    王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海生则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想心里有点底。”

    “嗯,但柳京是最重要的,毕竟一切从这里开始。”

    赵海生又点了点头,没有再多涉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塔山的事,让他们两个接手合适吗?”

    王静道:“陈镜安是上头精挑细选的,石元强则是您挑出来的,应该没问题。”

    赵海生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塔山的失踪案,肯定和你们的工作有关吗?”

    王静想了想,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从陈镜安的描述看,不符合一般刑事犯罪的现象。而且,如果没有蹊跷,我想他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他到柳京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吧。”

    赵海生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小石单身,让他们俩住一起,方便你们工作。”

    两人吃完了面条,走出了食堂。

    此时,天已经黑了,今天是个阴天,月亮躲在云层中没有露头,至于星星,秋冬季的柳京,天上是看不到星星的。

    王静突然问:“赵局长,今天下午石元强和陈镜安抓来的那个人还在不在局子里?”

    赵海生道:“下午刚抓来的话,应该还在局子里,是那个搞传销的吧,这段时间抓的太多了,问不到什么东西,一般隔天就放了。”

    王静道:“明天我想审审他。”

    “哦?好,那我去通知他们安排一下。”

    ……………………

    见到刘有全女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下午两点半抵达柳京,到公安局报到,再立刻到塔山出警,接管全局,陈镜安这半天的时间过得够“充实”。

    充实到他都没时间停下来吃一口饭,消化一下王静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人命关天,他们的侦查可能关乎失踪者的性命,还是先投入到案子里来。

    不过很可惜,在刘有全女儿那里,陈镜安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根据民警下午对监控的翻看查询,11号晚上塔山镇周边几个村庄路口的监控点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和车辆。

    接着对失踪人口亲属和社会关系进行了梳理排查,几个失踪赌徒的社会关系相对复杂,不过近段时间并没有特殊的仇怨。

    至于刘有全夫妇,刘有全是本地人,父母皆早逝,有些亲属偶尔走动;牛彩文来自外地,在当地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或不正当关系。

    作为小饭店老板,刘有全有一些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但因为是小本买卖,刘有全人又和善,都没什么过节。

    更重要的是,刘有全和那些失踪的赌徒,几乎没有任何关联,这让排查陷入了僵局。

    陈镜安和刘有全的女儿刘晓琳谈了二十分钟小时,小姑娘显然被吓坏了。

    陈镜安擅长审问犯人,对被害者的查问并非他的强项。

    小姑娘处在一种失去父母依靠的惶恐中,石元强提议把会谈挪到明天,睡一晚或许会好一些,半天时间下来,警察们都有些吃不消。

    陈镜安同意了,他和石元强住在了塔山派出所的临时招待所里,准备明天一早继续侦查。

    “明天那个姑娘就交给你吧,还有其他失踪人的家属,还有他们的朋友。要问得详细一些,有些他们觉得没用的信息,对案子或许有帮助。”

    躺在招待所的钢丝床上,陈镜安不忘安排明日的工作,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要把石元强和自己安排在一起。

    石元强虽不是刑侦出身,可在柳京工作时间长,认识的人多,而且一直做民警,擅长做群众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和陈镜安一样,单身,没有家庭顾虑。

    石元强对此没有异议,哼哼了两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陈镜安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虽然他已经很累,可脑子却停不下来,很多画面在他的脑袋里闪回,跳动,融合,最后又都归于黑暗。

第十章 发现

    石元强从招待所醒来的时候,旁边的钢丝床上没了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陈镜安已经不在了。

    石元强简单洗漱一下,出了招待所,在派出所的会议室里有警员买好的早点,问陈镜安去哪儿了,说已经带队去现场进行二次勘察了。

    “哎,工作狂啊。”

    石元强叹了口气,心想以后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石元强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一个刑警,然后被分到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奇怪的部门,接着就卷入了一场突发的失踪案中,并且和一个陌生的同事共同接管负责这个案子。

    他的脑子和塔山的晨雾一样朦胧,在会议室吃过早点以后,根据昨晚的安排,他要去一趟刘有全的家,和刘有全的女儿聊一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小镇还是和往常一样,虽然多人的失踪和布满血迹的红砖房在镇子上引发了持续的议论,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早点还是要吃,店面还是要开,该工作的还是要工作,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

    石元强和钱礼平打过招呼,步行到了刘家猪头肉馆,店门关着,不过二楼的居所里有人,是刘有全的姐姐和姐夫。

    知道弟弟弟媳出事后,两人就赶到了塔山,陪着侄女刘晓琳一起。

    石元强见到刘晓琳的时候,小姑娘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但一见到石元强,眼眶还是红了。

    石元强忙让她坐下,然后端了张凳子坐在她身侧,这样看上去更像聊天而不是审问。

    刘晓琳的姑姑端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石元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开口问什么。

    他的刑事侦查经验少的可怜,过去将近十年都是社区民警,最擅长调解邻里矛盾和抓小偷,对于审问一事,算是一窍不通。

    他心想,自己昨天怎么就答应陈镜安来询证了呢?连他都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自己又能问出什么?

    这时,石元强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是陈镜安发来的:拉家常,随便聊。

    看样子陈镜安知道石元强可能会遇到困难,发信息给他提了个醒。

    既然陈镜安这么说,那石元强就发挥自己的强项,拿出和社区大妈纠缠多年积攒的经验,和小姑娘刘晓琳聊了起来。

    “你平时住在学校?”

    “嗯。”

    “多久回家一趟啊?”

    “一周,或者两周。”

    “哦,爸妈会去学校看你吗?”

    “我爸会去,他本来说这周给我去送衣服的。”

    一个男人长得丑有诸多的坏处,但偶尔也有一点好处,就是能让一个女人在特殊的时候有安全感,哪怕一个高中的小姑娘。

    石元强丑,但他并不丑恶,相比陈镜安的冷峻,胖胖的他显得温吞和蔼,很快让刘晓琳忘了这人是个警察,倒是更像个老师。

    两人聊了约莫半个多小时,漫无目的,石元强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只是耐心的听。

    “我不知道,他俩平时不怎么出去的,店里没有其他人,我周末偶尔会帮他们打杂。”

    “肉从哪儿进的?我…我不清楚,生意上的事我都不懂。我爸朋友有几个吧,有一个老姚,好像是我爸的打小认识的朋友。”

    石元强虽然不知道具体该问些什么,但他清楚最重要的还是刘有全夫妇的人际关系,夫妻接连失踪,和熟人关联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刘晓琳提到一个老姚,石元强又多问了几句,但刘晓琳只说这个老姚是刘有全的朋友,是个养猪杀猪的,其他一概不清楚。

    石元强记下了这个老姚,这时他又想起,猪头肉馆里有监控,之前他们已经查过,记录下了刘有全和牛彩文离店的时间,其他没什么发现。

    但石元强觉得,有必要把监控再看一看,因为昨天陈镜安说了一句话让石元强印象很深,“失踪者失踪前最后的影像是很宝贵的。”

    所以,和刘晓琳聊完后,石元强找到刘有全的姐姐,打开店里的监控电脑,查看11号那天下午店里的录像。

    刘有全离店时间是11号下午三点多,之前民警查看了三点前后一个多小时的监控,发现店里只来了一个客人,而且还是个吃白食的。

    监控的像素不算高,没有声音,石元强退到下午两点开始看,一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客人进店吃饭,就是那个吃白食偷跑的。

    石元强看着有些模糊的影像,那个灰色外套,有些瘦弱的身影,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特么是谁啊?”

    石元强皱着眉想着,突然想了起来,这不是昨天下午在汽车站抓住的那个搞传销的灰衣瘦子嘛!

    ……………………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田间的雾气慢慢消散。

    10月中,快要到秋收农忙的时节了,塔山镇南面大片的稻田已经成熟,沉甸甸的谷穗弯下了腰杆。

    同样弯下腰杆的还有刑侦队技术组的警员们,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扩大搜索范围,以红砖房为中心,在附近的稻田找寻各种可疑痕迹。

    陈镜安原本预想,有可能在稻田中发现尸体或者残骸,可是从早上开始已经搜了一个多小时,竟没有任何发现。

    11号和12号的大雨给搜索带来了麻烦,雨水冲刷走了许多痕迹,并让田间小径异常的泥泞。

    吴柳跟在陈镜安后面一直不敢说话,昨天在会上自己幼稚的推理被陈镜安驳斥后,一向自恃聪明傲气的她,收敛了不少。

    看陈镜安扭了扭脖子,叹了口气,吴柳问道:“陈队,还是没有发现吗?”

    陈镜安摇了摇头,在这密集的水稻田里,如果要藏着尸体的话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可如果真的找不到尸体,按照正常思路,两种可能性最大,一是虽然有大量的血迹,但并没有人死亡,他们都离开了这里,二就是团伙作案,杀人后利用车辆进行了转移。

    但第一种可能,红砖房内如此多的血迹,说没有死人很难让人相信,而且如果没死,这些人去哪儿了?

    塔山的医院、卫生院这两天都没有收治外伤病人的报告,附近的监控亦没有查到这些人的踪迹。

    第二种可能,昨天会上陈镜安已经否定了,哪怕牛彩文的失踪纯属巧合,另案处理,那只收拾尸体,不处理现场的行为也说不过去。

    就算当时激情杀人,把尸体带走,等不及处理现场,可是怎么将尸体带走呢?

    更何况,现在到底有几个人死亡,几个人存活都没弄清楚,如果是多人杀一人,会比较好解释处理尸体的状况。

    但如果是多人杀一人,多半会有人回家,甚至在家人劝说下自首,因为多杀一的情况,会有人是从犯或者没有参与犯罪。

    退一步说,这些人都算主犯,全部潜逃,那大宁村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难道全村都在配合他们说谎?

    这些想法在陈镜安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有极大的不合情理之处,他需要更多的痕迹佐证来还原事件,找到追查线索。

    “难道,真的是变异人所为?”

    陈镜安的脑子里又想起了昨天王静所说的“变异人”,直到现在他都还很难接受,虽然近半年时间里,关于这个事舆论早就炒翻了天,几乎每天都有相关的帖子在网上出没,可作为警察,陈镜安始终认为要眼见为实。

    这时,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了吴柳的声音:“陈队,这里有发现!”

第十一章 审讯

    孙峰在公安局审讯室的长凳上睡了一个晚上,他蜷缩在凳子上,身上盖着警察给他的毛毯,睡得很是安稳。

    这不是孙峰第一次进警局了,甚至不是第二次,他来到柳京不过半年的时间,至少被抓了三次,都是因为传销。

    可三次羁押的时间都没有超过24小时,因为他不是骨干,被抓的时候也没有从事什么违法犯罪活动,警察只能训问几句,最后放他离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丑胖子非要抓他,又让他到局子里走一遭,不过想想也不错,省了一顿饭钱和住宿费,现在组织日子不好过,吃饭都要靠自己。

    不过孙峰还是坚定地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获得变异,只要他一直服用基因药品,奇迹在某一天就会诞生。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睡得更香,吃得更多,唯一的坏处就是兜里的钱越来越少,有时候不得不吃白食。

    睡前他就想,明天放出去后,他就要去发展下线,不然没等到自己变异,可能就要饿死了。

    在睡梦中,孙峰梦见自己长出了一对肉翅,可以在天空自由的翱翔,他凭借这种能力成为了一个大明星,在全球各地表演,获得了无数的粉丝,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飞在空中的他享受着下面粉丝们的欢呼,风拂过他的面庞,云彩那么的近,但他的翅膀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开始往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喂,起来,起来了!”

    “啊?”

    孙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在公安局的长凳上,自己既没有长出翅膀,也没有落下来摔死。

    一个穿制服的警员把他推醒,孙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吧?你们这儿供不供早饭啊?”

    警员把孙峰身上的毛毯给抽走,说道:“跟我走,去审讯室,没有早饭。”

    孙峰一听怎么回事,到了第二天还不放人,还要去审讯室?

    昨天该问的都问过了,问来问去就是那几个问题,他又不是组织骨干,能说的早就说了,还要审讯什么呢?

    “喂,我又没有违法,还有什么好问的啊,我都饿死了!”

    “你走不走?24小时可还没到呢,快起来,问完了你就能出去了。”

    孙峰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着警察进了审讯室。

    这是一个单独改造过的房间,四面都是软墙,一张审讯椅,一张桌子,头顶有三台监控。

    孙峰一屁股坐在了审讯椅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警察拿他没办法,毕竟他没犯事。

    而且他知道,警局里可是不能搞刑讯逼供的,这里的监控都开着,他不信这回还能问出什么花样来。

    在审讯室等了约莫十分钟,孙峰倒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喊道:“喂!有没有人来啊!就这么把守法的公民关着啊!没人来就放我走啊!”

    刚说完,审讯室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便衣的女警,正是王静。

    按照规定,审讯至少需要两个人,但进来的只有王静一个,她随手关上了门,在桌前坐下。

    她手里没有拿卷宗,也没有拿记录本,看起来似乎并不准备做记录。

    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看得孙峰心里有些发毛,不过他还是嘴硬道:“喂,怎么不找个好看点的警察过来,就只有你这样的?”

    王静的长相的确普通,穿着便衣就更显普通,面对孙峰的无礼她无动于衷,开口问道:“孙峰,关于基因丸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现在可以全部说出来。”

    面对王静毫无攻击性的问话,孙峰冷哼一声,他还以为这个警察能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呢,回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一打工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关了一晚上早饭都不管……”

    孙峰还惦记着早饭的事,他肚子真饿了,昨天晚上在局子里吃了碗面条,别的什么都没吃。

    王静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孙峰跟前,孙峰整个人一紧,随即道:“干什么,你想动手啊?现在警察都是文明执法好不好,你敢动手,我就告你刑讯逼供啊,到时候你丢饭碗。再说我又没犯法,你们老针对我干嘛。”

    孙峰往后缩了缩,不过王静到底是个女的,他心里并不太害怕,不信王静一个人能拿他怎么样。

    王静手上什么都没有拿,她绕着孙峰转了一圈,孙峰身体放松了下来,哼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靠,你是不是警察?这样盯着我看,难道有什么特殊的……”

    他想说“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来羞辱王静,可话还没说完,他觉得自己的后劲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刚想回头,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贯穿了他的脊椎!

    像一条鞭子从脑门直抽到他的谷道。

    孙峰全身的肌肉都麻木收缩了,整个背反弯成一个弓形,双臂僵硬曲折,十指张开,嘴巴大张,双眼泛白,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有口水流了出来。

    甚至,他觉得下面也憋不住了。

    无疑,痛苦传遍了孙峰全身每一个细胞,他想叫却叫不出来,他的神经全都麻木了,身体不听使唤,脑子在某个瞬间一片空白,在恢复意识后他只想到一句话:我要死了。

    不过他并没有死,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五秒钟,当然孙峰自己觉得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恢复了过来。

    身体不再僵硬,他趴在桌子上,鼻涕、眼泪、口水流了一大把。

    他竟无意识抽泣了起来,而抬起头,看到王静已经坐回了审讯台前,依旧一脸的平静,道:“你刚刚羊癫疯犯了。我再说一次,关于基因丸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现在可以全部说出来。”

    孙峰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羊癫疯,他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什么都不说,那样的痛苦可能就要再经历一次。

    那他宁愿去死。

    “我说,我说,我…我真的只是一个打工的,我…我知道的很少很少,只是…只是听说,有个叫…有个叫,狸猫的人…”

第十二章 脚印

    “咚!”

    “咚!”

    “咚!”

    刘有全再一次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咚咚的声音,感觉很熟悉,又很遥远。

    下巴的疼痛已经消失,身上的麻木感却让他难以忍受,他被捆得严严实实。

    他想挪动一下身体,却浑身无力,手脚已经僵硬,腰感觉快要断掉。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哪儿,他在这儿呆了多久,到底是谁把他劫持了过来?

    当然,他的记忆中又浮现出了那红砖房里可怕的画面,殷红色的血,和像猪一样被屠宰的死尸……

    他的胃开始痉挛,想吐,可他的胃里实在是没有东西可吐了;同时,下腹出现了坠胀感,虽然一直没吃东西,但他想解手了。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人啊!救命!”

    刘有全无力地哀嚎着,眼泪不知不觉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折磨,他到底得罪了谁?

    从小到大他都算是个老实人,老老实实的长大,老老实实的工作,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老老实实的做人。

    难道就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真不知道是谁,杀了一屋子的人,如果他能杀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连自己一起杀掉?

    刘有全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这时,从黑色布条的微小间隙中,他又看到了一个影子,接着是脚步声,而那种“咚咚”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刘有全知道那个喂自己水喝的人又来了,他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我…”

    刘有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这时,尿从他的裤裆下漏了出来,他实在憋不住了。

    脚步声停在了刘有全的跟前,这人凑了上来,似乎看到了刘有全尿湿的裤子,他伸手把牢牢绑在刘有全腿上的绳子给解开,鞋子脱掉,裤子拉掉,内裤被扒了下来。

    刘有全没有做任何的挣扎,他的腿已经完全麻木了,加上饥饿和疲劳让他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人摆布。

    尿裤子的感觉并不好受,裤子都被扒掉后,刘有全倒觉得舒服了很多,他喘了口气,用喉头最后一点气力道:“你到底是啊?”

    这人没有说话,刘有全知道他还站在自己跟前,能听到他的喘息声,特别的粗重。

    他在刘有全跟前呆立了一会儿,走开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回来,往刘有全身上扔了一条裤子。

    刘有全的手被反绑着,根本没法穿裤子,他扭动了几下,这人上前把刘有全给拎了起来,扔到了一堆草垛上,将他手上的绳子给解开了。

    这个绳节非常的死,可是解开地却很容易,刘有全扭动了一下胳膊和手臂,感觉自己的手终于回来了,骨头和肌肉酸胀地几乎要炸开。

    现在,只剩眼睛上还蒙着一块黑布,牢牢地蒙着,刘有全却完全不敢动这黑布,虽然他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可他更想活下去。

    他只知道,这人的力气大的可怕,刘有全虽然不胖,也是个100多斤的成年男子,刚刚那人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给拎了起来,他想杀自己恐怕易如反掌。

    刘有全更不敢跑,他摸索着把裤子拾起来穿好,坐在草垛上,享受一下身体解开束缚的轻松。

    面前的人还没有走,刘有全试探着说道:“我,我有些饿。”

    刘有全的确饿了,肚子在咕咕的叫,饥饿有时候可以驱散恐惧,因为没有什么比饥饿更可怕了。

    透过黑布,隐约能感觉到光,现在是白天?不知是哪一天的白天。究竟睡了多久?刘有全的脑子开始活动起来,他想活下去。

    这时,一股香味飘到了鼻子里,最美妙的味道,是饭香和肉香!

    刘有全伸出了手,果然,他接到了一个大海碗和一双筷子,碗是热腾腾的,有些烫手,可刘有全紧紧抓住碗不放手。

    他实在是太饿了,这是一碗叉烧盖饭,加一个鸡蛋,刘有全呼啦呼啦一会儿把一碗饭扒拉个精光,人在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好吃。

    吃完的刘有全打了个饱嗝,又一杯水递了过来,刘有全摸索着接过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吃饱喝足的刘有全竟觉得有一种满足感,他甚至忘却了自己被人绑架监禁,忘记了那个雨夜看到的可怖场景,忘记了妻子,忘记了女儿。

    他只记得,自己还活着。

    面前这个人还没有走,吃饱了的刘有全突然脑子一个激灵,说道:“你是不是老姚?”

    话刚说完,这人突然上前,用绳子一把将刘有全给捆了起来,他的手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捆得牢牢的,刘有全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是喊道:“老姚,是不是你!老姚!”

    他的腿也被捆上了,完全动弹不得,接着又喊了几句,感觉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又想睡觉了,而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

    ……………………

    吴柳在稻田里发现了一部手机,泡在水里已经损坏,上面沾满了泥巴。

    吴柳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进了证物袋中,递到陈镜安面前,陈镜安看了看这手机,普通的黑色智能机,表面除了泥水没有任何其他痕迹,可能有指纹留存。

    “带着手机去找失踪者家属,问有没有失踪者用这款手机。你带两个人去,我留这儿。”

    陈镜安让吴柳拿着手机去询问,自己则继续留在稻田中搜寻。

    吴柳被支开了。

    其实陈镜安并不急着确定手机到底是谁的,不管是不是失踪者的,单凭一个手机是没办法找到人的。

    他支开吴柳,主要是因为,陈镜安能够感觉到,真相距离他不会太远。

    没有尸体,没有凶器,没有生死,只有一些血迹和遗留物,但陈镜安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凭空消失,只是在一个他还没有到达的地方。

    如果王静的判断没有错的话,吴柳和其他普通警察最好不要涉入其中,这是出于对他们安全的考虑。

    可陈镜安自己的安全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他抬眼看了看稻田的边缘,已经到了塔山脚下。

    茂密的树丛从塔山的山脚开始向上蔓延,这一侧的山坡没有人工修筑的道路,只有天然的小径。

    陈镜安踏上了山坡,答案可能就在其中,因为他看到,在树丛的掩映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被枝叶和石块保护了下来,没有受到雨水的冲刷。

    这个脚印已经模糊,但轮廓让陈镜安想起了那一滴血,浓厚的,非人的血。

第十三章 怪人

    石元强又对着监控确认了一下,视频中那个吃白食的小子的确是前些天在汽车站逮住的传销混混。

    石元强不知道这人和老板刘有全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不过作为刘有全失踪前接待过的最后一个客人,他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于是,石元强打了个电话回去,确认这人还在局子里没被放走,然后将情况进行了说明,让人审问一下11号那天他在刘家猪头肉馆吃饭的情况。

    挂掉电话以后,石元强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没有处理这种刑事案件的经验,可坐在店里干等局里的消息,他又觉得不太好。

    这时,刘晓琳的姑姑给石元强泡了杯茶端上来,和石元强聊了两句,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说他弟弟是个老实人,从不得罪人,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这次无缘无故的失踪,希望警察一定给他找回来。

    姑姑抱着刘晓琳,姑侄俩都红着眼眶,面对这种情形石元强倒是有经验,细心的劝慰两人,很快两人平静了下来。

    “刘大姐,那个你弟弟有个好朋友,叫老姚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石元强问起了刘晓琳提到的老姚,因为之前刑警队对刘有全的社会关系进行过排查,没有特别的发现,所以对这个老姚,石元强没有很在意,他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刘有全姐姐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嘀咕道:“老姚啊,老姚这个人有毛病,是个怪人。”

    “哦?怎么个有毛病,和我讲讲。”

    石元强摊开笔记本,认真听记了起来。

    ……………………

    孙峰在审讯室里度过了人生最为难熬的十分钟。

    没错,从早上在长椅上被叫醒来到审讯室,他只在里面呆了十分钟而已,却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女警官,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他的脖子后面“摸”了两次,巨大的痛苦已经导致他尿失禁。

    他湿了裤子,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在抖动,黄色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椅面滴到地板上。

    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自己怎么来的柳京,怎么进的组织,上线是谁,联系方式,活动地址,清楚的不清楚的统统说了出来。

    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要收手的样子,她坐在审讯台前,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静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在她第二次问,孙峰回答“没有”以后,便遭到了第二次“惩罚”。

    所以这一回,孙峰不敢再说“没有”,他忙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他在想,其实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就差把自己老妈的生辰八字说出来了。

    王静没有回应,她等着孙峰想。

    对于审讯,王静从来都很有一套,特别是拥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以后。

    巨大的痛苦起先会让人恐惧,随即而来的是愤怒,接着便是因为无力反抗而导致的彻底崩溃。

    心灵防线的崩塌,会让一个人的记忆像海绵里的水一样被挤出来。

    王静看着孙峰有些离散的瞳孔,知道他的脑子差不多被榨的差不多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细节。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看到孙峰的模样吃了一惊,随后把王静叫了出来,说有她的电话。

    王静出去了两分钟,两分钟后重新回到了审讯室,她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孙峰跟前。

    孙峰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嘴里开始胡言乱语:“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没有,不对是我画的!是我!”

    王静等崩溃的孙峰稍稍平静了一些,才问道:“11号下午你在哪里?”

    “啊?我…11号,11号,11号下午,我在塔山。”孙峰见王静没有走到自己身后,脑子清醒了一些,现在他是知无不言。

    “是不是在一个叫刘家猪头肉馆的饭店吃白食了?”

    “刘刘家猪头肉?猪头肉?对对对,吃白食了,吃白食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其实带钱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马上就去那家店把钱给付了!”

    “那家店的店主失踪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不对,没有…不对不对,我再想想,我我不知道啊,不我知道我知道!”

    “把你那天在猪头肉馆吃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要拉下。”

    “我肯定说,肯定说!”

    ……………………

    塔山算不上一座真正的山,不过是一片连绵的丘陵,山的形状和塔也扯不上关系。

    它之所以叫塔山,是因为山顶有一座几百年前修建的石塔,据说山上曾有一座寺庙,后毁于战火,只剩下一座石塔。

    于是,这无名的丘陵就被人称作塔山。

    塔山西侧比较陡峭,满坡的树丛灌木,之前侦查的时候从没人想过,失踪者会从这里消失。

    如果是活人倒是有很大的可能,塔山上没有监控,加上大雨,的确查不到人的踪迹。

    可上山的理由是什么?

    红砖房里的血迹,按照那个血量,就算全都没死,肯定有人受重伤,在塔山上可是得不到救治的。

    如果有人死了,尸体被抬上塔山,也有可能。

    但陈镜安顺着山坡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就想如果是多人抬一具尸体上山,估计都累的够呛。

    而且11号那天暴雨,山上没有路更是湿滑,想抬着死沉的尸体上山简直难上加难。

    这还是几个人抬尸体,如果是一个人抬几个人?

    陈镜安难以想象,可是随着他一步步爬上去,在那幽暗弯曲的山径和茂密的灌木丛里,已经发现了不止一个脚印。

    很深,很有力的脚印,只有前半脚,深深的印在铺满落叶的湿重泥土里。

    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这还是‘人’的话。”

    陈镜安心里想着,他已经一口气上到了山顶,透过凋零交错的树枝,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白色的石塔。

第十四章 我的太阳

    “那边是什么情况?”

    “鱼塘边的空屋,大量血迹,血手印,血脚印,还有搏斗的痕迹。但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尸体,鱼塘发现了两辆摩托车,一辆电动三轮车。”

    “你怎么判断?”

    “可能是犯罪行为。”

    “这不算判断。”

    “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我只能给出这样的判断。”

    “我需要更精细的判断,这样才能做决定,陈队长,发挥你的想象力。”

    “我不是靠想象力工作……”

    “这是命令。”

    “……有一个人在空屋里杀掉了其他人,然后扛着尸体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埋藏了起来,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但是,我不觉得有人不依靠交通工具,就能把尸体,还是好几具尸体运走,除非……”

    “除非杀人的不是人。好了,陈队长,我命令你立刻接管塔山案件的事务,注意让普通警员和案件事实保持距离。”

    陈镜安掏出警务通,将上山途中看到的脚印都拍摄了下来。

    而他的脑子里却回想起昨天和王静的通话,犯案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如王静所说,不是人?

    或者,他们在调查中忽略了什么,毕竟才第二天,证据还在搜集中。

    可是,看着一路上这些隐藏在灌木中躲过大雨侵袭的脚印,陈镜安觉得距离真相或许不会太远了。

    他穿过树丛到了山顶,一座灰白色的石塔矗立在那里,在石塔附近能看到一块平整的空地,显然不是天然而成,应该就是当年的寺庙所在。

    这石塔高约3米,分为五阶,呈六边形。形制不算精巧,百年的风吹雨淋更让它面目全非,塔身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

    柳京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名胜古迹数不胜数,这样一座普通石塔自然无法引起人们的兴趣。

    石塔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陈镜安走近它,仿佛走近一个无声的证人。

    他绕着石塔走了一圈,仔细地观察石塔的表面,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迹作为指引。

    陈镜安观察的很细致,也很小心,如果真的有人搬运尸体一路上到塔山山顶,那就有和石塔发生接触的可能。

    在查找了约5分钟后,陈镜安终于有了发现。

    在石塔底座朝东的方向,有一小块血迹,滴落在底座的苔藓上,渗入了苔藓的毛绒中,竟还没有完全干涸。

    11号的大雨把一路上可能出现的液体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只有这一小块红色斑点,借助石塔和苔藓的庇护,留存了下来。

    陈镜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再拿出一把随身带的瑞士军刀,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沾有血迹的苔藓从底座上挖下来,放入袋中保管。

    陈镜安推测,这应该是11号晚上,血滴下来后被风吹落到了石塔底座上,幸运地没有被大雨冲洗掉。

    取完血迹,陈镜安起身环顾,从血滴落下的方位来看,搬运尸体的人应该是往东北方向走。

    在东北方向果然有一条下山的石板路,这个方向的山势比西面缓和了许多,山路也更长。

    陈镜安沿着石板路向下,一路上不再是灌木小丛,而是一株株的大树,路边是落叶和腐殖泥土,散发出潮湿腐烂的味道。

    10月,万物开始凋零,但在南方,山上的这些常绿阔叶乔木依旧顽强的保留着一层绿色,遮挡住了陈镜安的视线。

    快要到山下的时候,陈镜安才透过树丛依稀看到一栋建筑,他加快脚步,走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是一片石滩,一条河从山下流经,在塔山的山坳里形成一个U字形,而那栋建筑就在U字的顶上,在塔山山体另一侧的山脚下。

    沿着河有一条公路直达那栋建筑,这条公路又一直往南通到塔山镇。

    从陈镜安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平整的道路通往那建筑,需经过石滩,再走一段土坡路,来到山坳下的一块高地上,就能看见一个四方的院墙。

    红砖砌起来的院墙,连水泥都没有抹,在院墙里依稀能看到蓝色的棚顶,和一栋二层小楼。

    院墙的周围长满了灌木和香樟树,秋天香樟树也不会落叶,地上都是落下的黑色果子。

    陈镜安小心地朝着这院墙前进,边走边观察着土路面,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当他距离院墙一百多米的时候,一股臭味传来,陈镜安嗅了嗅,不像尸体腐烂的味道。

    再走近一些的时候能看到,在这红砖院墙外,有一条沟环绕,臭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看样子是个养猪场。”

    闻着这个味道,陈镜安就知道是猪粪味,小时候在农村,普通人家里养猪,猪圈和厨房挨在一起,无论如何打扫,猪圈里都会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这个院墙围起来的地方,应该就是一家养猪场了,背山靠水,又在高地上,的确是搞养殖的好地方。

    陈镜安走到南边的院墙,铅灰色的铁皮门紧闭,透过铁皮门的门缝,能看到一片干净的场院,堆放着一袋袋的猪饲料,一个干草堆,一辆三轮车。

    二层小楼的门紧紧关着,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两头猪施施然地闯入了他的视线,在场院里闲逛,不时用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

    “这家养猪,猪不呆在猪圈里吗?”

    看到有猪跑出来,陈镜安感觉有些奇怪,他想翻墙进去查看,可自己并没有搜查证,而且如果这里真的藏着能以一杀几人的罪犯,自己没有带枪,进去会非常危险。

    这时,陈镜安隐约听到,在院子的东边有动静,他离开大门转而朝着东面走去。

    东面同样有一条水沟,在水沟里,陈镜安看到了散落在沟里的衣物和几双鞋子。

    他轻轻滑下沟去,这几件衣服挂在了沟里的石头上,鞋子进水沉到水底,还有的可能已经被水流冲走,冲到河里去了。

    陈镜安拎起一件土黄色的夹克,仔细查看,在夹克的领子、肩部以及背部都有红色的血迹;其它几件衣物都差不多,多多少少都有血渍。

    可有一点很奇怪,这些衣物都很完整,只有一件秋衣咯吱窝的地方被撕开,没有任何刺、砍、割的痕迹。

    按照常理判断,那这些衣物有可能是行凶者的,行凶者在伤害受害人时,血液喷溅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如果衣物来自行凶者,血迹的位置应该在胸口、袖口等正面位置,不应该在领子和后背上。

    这件秋衣的血迹倒是在胸口,可如果穿着外套,血很难会溅到秋衣上的。

    “这要是受害者的衣物,那行凶者可真是刀刀封喉,全砍在脖子上……”

    从昨天到今天,陈镜安已经见过不少不合情理之处,如果这些衣物都是受害人的,那行凶者的刀一定都砍在了裸露的最致命之处——脖子。

    院子的东边又传来了动静,陈镜安爬出了水沟,来到东院墙。

    这面院墙和其他三面都不一样,墙体上半部分是用镂空砖头砌的,看样子这里是养猪的地方,镂空砖是为了透气散热之用。

    陈镜安猫着腰悄悄靠近墙体,猪圈的臭味越发浓烈,他隐约能听到猪的哼哼声,和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倚靠在墙边,慢慢的起身,他听到了野兽一般的喘息声,混杂在猪的哼哼声中,搭配着浓烈的臭味,让人有一种强烈的恶心感。

    陈镜安很久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了,过去哪怕面对面目全非的尸体,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扒着墙透过孔隙朝里看去。

    “Man'atusole!cchiùbello,ojene!Osolemio!”

    陈镜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第十五章 汇合

    石元强在刘有全的店里呆了半个多小时,听刘有全的姐姐东拉西扯,记了满满两页纸的笔记。

    他不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反正有的没的全都记上。

    “我父母去的都早,我把我弟弟带大的,他性子弱,从小就被人欺负,从来没欺负过人!”

    “那个老姚,就是姚启智,算我弟弟的一个朋友,脾气怪里怪气的,他爹杀猪的,好赌又好酒,他妈早就跟人跑了,没人愿意跟他玩。只有我弟弟,你看我弟弟人多好,和这种没人玩的怪孩子做朋友。”

    “他这个人有毛病,喜欢作弄人,我上学的时候,他就往我铅笔盒里放死虫子。”

    “他都四十多啦,还没媳妇!你说,他搞了个养猪场,也是有点钱的,人长得也可以,和我家有全差不多,小时候白白净净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谈对象。有人找的呀,他爹活着的时候有人提亲的,他死活不肯。后来他爹死了,更加不行了,现在四十了,还赌博,谁嫁给他。”

    因为弟弟失踪而充满焦虑的姐姐,将谈话当成了发泄的渠道,和刘有全和姚启智有关的事,有的没的都说了出来。

    石元强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一头的汗,看看时间上午九点多,不知道陈镜安在现场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陈镜安就,结果他的电话先响了,是王静打来的。

    “在哪儿?”

    “在塔山呢,刘家猪头肉馆,失踪者家的店。”

    “和你那边人联系一下,整合好信息,我还有十分钟到。”

    “哎,我……”

    石元强话还没说完,王静的电话就挂掉了,石元强看着嘟嘟嘟的电话,叹了口气,心想她以后就是新部门的领导了,这风格,日子不会好过。

    十分钟,石元强联系上了钱礼平,得知在稻田里发现了一个手机,是其中一个失踪者的。

    除此之外,连夜调取监控录像的民警也有发现,在11号晚上,失踪者刘有全的妻子牛彩文出现在了塔山镇几处道路的监控的画面中。

    根据监控显示,牛彩文晚上八点多,沿乡镇公路离开了塔山镇向北,途中她好像接听过一个电话。

    这些信息可以说相当关键,而且它们全都指向一个地方——塔山镇北部的塔山。

    因为石元强和陈镜安接管了行动指挥权,所以钱礼平问石元强下一步怎么办。

    石元强哪儿知道怎么办,反正王静要来,就让所有人都等待命令,他挂掉电话在刘有全的店门口等王静过来。

    过了不多不少的十分钟,一辆警车停在了店门口,车窗摇了下来,王静朝石元强招了招手:“上车!”

    石元强赶忙上了车,王静开车朝着现场奔去。

    王静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有人跟着。

    车上,石元强把从钱礼平那里得到的信息和王静反馈了一下,王静则说道:“那个老姚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你查到他的信息没有?”

    石元强道:“查到了,姚启智,今年42岁,以前是杀猪的,现在在塔山脚下有一个生猪养殖场。是刘有全多年的好友,好赌博,一直单身。”

    “还有什么?”

    “还有…太多了,我是听刘有全的姐姐说的,她说的的东西太多太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记了好几页纸,不知道有没有用。”

    石元强翻了翻笔记,以他的刑事办案经验,从中实在早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王静瞥了石元强一眼,没有再多问,车子很快就开抵了鱼塘附近,现场有很多警察分散在稻田中继续搜寻证物。

    他们还带来了警犬。

    钱礼平的车停在田埂上,王静停车,和石元强一起下了车。

    下车后,王静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用胳膊肘顶住车门,把门给关上。

    石元强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细节,不过没有时间细究,两人和钱礼平碰了个头。

    石元强向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对方,其实王静到底什么来头,他也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说这是上头调来的,新部门的领导王警官。

    王静和钱礼平握手,道:“我是王静,柳京公安局第二十二科的科长。”

    钱礼平奇道:“第二十二科?这是什么科室?”

    “昨天新成立的科室,负责柳京的特殊案件,这个案子现在归我管。钱队长,我现在命令你,所有人停止搜查,集中到镇上待命。”

    王静直接对钱礼平下了命令,钱礼平站在原地,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扭头看了看石元强。

    石元强没想到这个王静对谁都是这么颐指气使的,打圆场道:“呃,钱队,那个,大家早上起那么早都辛苦了,有了不少线索,集中一下,把线索汇总一下吧。”

    王静却道:“他们去镇上待命,你和我,去养猪场。”

    说完,王静上了车,石元强看了看钱礼平,说了声抱歉,跟着上了车。

    钱礼平作为一个老刑警,这两天是气的够呛,现场指挥权被抢,跟着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新领导要求撤离,心里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赵局长之前和他打过招呼,再三强调一定要服从王静的指挥,一旦不听从命令出现后果,要承担一切责任。

    这个锅钱礼平可背不起,只能咽下这口气,向下属发布命令,所有侦查员收队,到镇上派出所等待指示。

    石元强和王静上了车,掉头朝着东北方向开去,绕过塔山,去往位于山坳中的养猪场。

    “从那个灰衣小子那儿,得到什么消息了?”石元强擦了擦汗,问道。

    今天早上是他通知局里审问那个搞传销的小子的,石元强本以为,怎么着也得审个半天,到下午才能问出点东西来。

    那小子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嘴里叽叽歪歪没个正形,加上没犯什么大错,想要问出话来真是不容易。

    不知道王静到底有什么本事,一个小时的时间能把他的嘴撬开。

    “他11号那天下午在刘家猪头肉馆吃了顿白食,吃饭的时候一直注意听厨房里老板老板娘说话,说店里没肉了,要找一个叫老姚的人。”

    王静一边回答一边把车开的飞快,石元强握紧了把手,回道:“果然,好像都和这个老姚有关……那,那为什么不让侦查员去探查一下?”

    石元强觉得有些奇怪,虽然现在这个老姚很是可疑,是侦查的一个重点线索,可也犯不着王静自己过去侦查,还让刑侦队的人全部到镇上待命。

    王静没有立刻回答石元强,她做事从来不给人理由。

    不过想了想,现在她是个警察了,便还是解释道:“那小子说了,他到塔山镇来,卖给过那个老姚基因丸。”

    “啊?基因丸?基因丸怎么了?那玩意儿不是骗人的么。”石元强听到基因丸,心里更奇怪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东西就是传销用来骗人的。

    王静没有再多解释,道:“打电话给陈镜安,问问他在哪儿,让他往塔山山坳的养猪场赶。”

    “好。”

    说着,石元强拨通了陈镜安的电话,昨天晚上他们俩刚刚互留了电话号码。

    石元强记得很清楚,陈镜安的手机铃声很特别,是一首男高音歌曲,叫《我的太阳》。

第十六章 险象

    “你到塔山做什么?”

    “卖药。”

    “什么药?”

    “基因…基因丸。”

    “卖给什么人?”

    “一个杀猪的,姓姚。”

    “和你在猪头肉店听到的老姚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不知道…不不!我知道我知道,应该是同一个人,就住在那个塔山脚下的养猪场里面。”

    “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

    “我…我猜的。”

    “猜?”

    “不对,不是猜的!那个人很奇怪,我印象挺深的,他从我这儿买了好几次药了。我们一直网上联系,他说拿来治脑子的,但见了面以后他从来都不说话。上次见到他,他还戴了个口罩,穿着雨衣。我是晚上拿药给他的,雨下挺大的,把药给了他我就走了。”

    “所以,我没听出来,你是怎么判断他就是猪头肉店里提到的老姚?”

    “怎么判断…我想想,让我想想,您别过来,我马上想…我想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那个女老板,那个女老板她骂过一句,骂过一句‘让他死在山沟沟’里。对死在山沟沟里,那个姓姚的养猪场就在那个山坳里面,我去过一次,我去过一次!”

    当孙峰离开审讯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感觉自己在那个审讯室里呆了三个小时。

    可出来一看时间,只是审了二十分钟而已,他的脑子却已经被榨干了。

    真的榨干了,孙峰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诗词歌赋,数理化公式一个都记不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记忆力就是差。

    可面对王静,11号那天经历的事情,像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录像带,被硬生生拽出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每一个细节他都翻腾了出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过去不用心。

    签完字,拿回身份证,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孙峰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背脊,那种麻木感还留存在他的皮肤上,只要一想就会起鸡皮疙瘩。

    真是噩梦般的痛苦,孙峰感觉自己一直在淌汗,头有些晕。

    他抬头看了看天,这些天的雨水冲走了天空的灰幕,阳光正好。

    “太阳…到底有几个太阳?”

    孙峰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几个太阳,接着,他头一沉,晕倒在了地上。

    ……………………

    “Man'atusole,cchiùbello,ojene','Osolemio……”

    帕瓦罗蒂高亢的歌声从陈镜安手机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陈镜安像被电门打了一样,立刻掏出手机把声音摁掉。

    平时他的手机都放在震动状态,昨天因为刚到柳京,为了不错过重要电话,才打开了扬声器,今天他忘记关掉了。

    歌声停了,陈镜安停原地没有动作,他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已经消失了,只能听到猪的哼哼声,和树叶随风的沙沙声。

    还有他心跳的声音。

    他猛然感觉有什么不对,整个人一下子趴倒在地上,接着脑袋上爆出“嘭”地一声!

    院墙竟被什么东西给打破了,砖头落了下来砸到了陈镜安的身上,石灰、碎渣落了一地。

    陈镜安抱头一个打滚,朝着一旁的水沟滚去,在掉进水沟之前,他两手一抓扒拉住两块石头,滑进了水沟里。

    他眼睛朝着院墙一瞥,看到了一柄钢斧洞穿了墙壁,透过墙孔和那个破开的洞,是一个巨大的黑影。

    他的面孔隐藏在斑驳的光线和戴着的雨衣帽上——这样的晴朗天气里,他竟然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

    陈镜安喘着气,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刚刚那一击完全超越了人类所能有的力量,用一柄斧子就破开了砖墙,这是什么样的力道?

    “嘭!”

    又是一斧,砸在了墙壁上,将几块砖头砸开,火花四溅。

    陈镜安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看了眼手机,是石元强打来的电话。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这时又是“嘭”的一声,不再是斧子砸墙了,而是这黑影对着墙猛踹了一脚,这一脚把一面墙踹出一个大洞来。

    黑影从洞中钻了出来,手上提着一柄焊接的钢斧,平刃,宽大的背脊,既是斧头也是锤子。

    陈镜安立刻跃出了水沟,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电话同时打通了,传来了石元强的声音。

    “喂!陈队长,你在哪儿?”

    “塔山脚下的养猪场,速来,带枪……”

    话没有说完,黑影提着钢斧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如同一头野猪,而陈镜安看见了雨衣帽下的那张脸。

    这绝不是人的模样。

    ……………………

    “喂,喂!”

    石元强只听到陈镜安说到“带枪”,后面便只听啪啦一声,接着便和陈镜安失去了联络,只能听到嘟嘟的声音。

    “糟了,陈警官已经到了养猪场,他让我们带枪,他肯定遇到危险了!”

    石元强提醒开车的王静,王静没想到陈镜安竟已先一步到了养猪场,如果孙峰的描述没有错的话,养猪场的主人姚启智很可能已经发生了基因变异,变得极度危险。

    极度危险,这点只有王静知道,现在她有些懊悔没能极早将相关信息透露给两人,不过她真的没想到,陈镜安动作会这么快。

    “储物箱。”王静只吐出三个字。

    石元强打开副座驾的储物箱,里面正放着一把手枪。

    王静猛地一踩油门,车子的速度飙升,石元强把手抓的更牢了,这女人开起快车来果然很可怕。

    从鱼塘到塔山的山坳,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公路有些绕,王静的车连着几个高速过弯,石元强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妈的,可别还没见着犯罪分子,在路上就做了烈士!”

    不过王静的车技显然不至于让两人做烈士,很快她就看到了在山坳里,在一土高地上,隐藏在树林中的建筑。

    虽然没有标志,但肯定就是那个养猪场了。

    听说这里以前是一所小学,乡镇小学撤并后校舍被人买下来,先做的农家饭店,后改成养猪场。

    王静能看到,那栋二层的楼顶,有一支矗立的,光秃秃的旗杆。

    突然,一棵树的树冠猛地震动了一下,惊起了几只飞鸟。

    王静把车停在了路边,立刻下车,沿着土路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哎,等等我,等等我!”石元强从储物箱拿出手枪,下了车,连滚带爬地朝着同一方向跑去。

第十七章 持斧者

    陈镜安曾经砍过人。

    他警校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不是去派出所当治安民警,而是混在边境的毒贩中当马仔的小弟。

    小弟的工作就是砍人,他那时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混混一起上街砍人,老混混告诉过他几点经验。

    “遇到拿刀片的不用怕,砍在身上疼但死不了人。”

    “小心别人手里的匕首,被捅了是要死的,不要和人纠,砍得过就砍,砍不过就跑路。”

    “遇到拿斧子的,千万要小心,斧子比砍刀危险十倍!”

    多年后,这个老混混在街头被人给砍死了,被斧子给砍死的。

    又过了几年,陈镜安不再是一个小混混了,他成了刑侦队的一员。

    他还记得,在一堂防暴课上,一位专家介绍如何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对付手持器械的犯罪分子。

    对于不同的武器,他都给予了不同的应对方式,最后他提到了斧子。

    “如果你遇到的是手持斧子的犯罪分子,我是指那种长柄的铁斧,比如消防斧,砍柴斧,那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条,远离他们,不要试图赤手空拳对付持斧人,哪怕对方没有经过任何格斗训练,只是一个普通人。”

    “远离,寻找支援,记住,远离持斧的人!”

    专家的话到现在陈镜安都记得,作为一个警察,不听专家的建议,一味的勇猛,结果很可能是死的比谁都快。

    但这一次,陈镜安没有走,他不能走,虽然这个持斧人或许是他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犯罪分子。

    从刚刚他用斧子砸破墙壁的行为来看,这人的力量已然远超普通人的范畴,陈镜安不会愚蠢到认为自己可以赤手空拳拿下他。

    他只能拖延时间,将这个危险分子拖住,等待王静和石元强的救援。

    他猜测,在养猪场中可能会有生还的失踪者,一旦自己逃跑,凶手回到养猪场,很有可能杀死生还的失踪者。

    作为一个警察,他必须考虑到生还者的生命安全。

    陈镜安见到持斧人朝他冲过来,将手中唯一的“武器”手机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持斧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这给陈镜安争取了时间,他朝着南面的大门跑去。

    这时,持斧人看挡开的是一台手机,上前一脚把手机踩得粉碎。

    “妈的,刚买没多久。”

    陈镜安看着手机被踩碎有些心疼,同时惊讶于持斧人惊人的脚力。

    要踩坏手机很容易,可要一脚踩得粉碎,这怕是打桩机一般的力道。

    持斧人踩完手机,望着水沟另一侧的陈镜安,加速一个猛冲,竟直接跃过了水沟,朝着陈镜安冲了过来!

    陈镜安没想到这“人”力气那么大,速度竟也那么快!

    斧子带着死亡的风声朝他劈来,陈镜安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躲到了一颗香樟树的后面。

    斧子猛地劈进了树干了!将这大树震地“簌簌”作响!

    斧子并不锋锐,只是异常沉重,纯靠力道,竟砍进了树干将近一半,差点将这大树一斧劈倒。

    陈镜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劈在自己的头上,脑袋就直接飞走了。

    持斧人用力要拔出斧子,陈镜安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矮身,双手持树枝,踏出一个弓步,朝着对方腿关节处猛地劈去!

    “啪”地一声脆响,树枝崩断成了两截。

    陈镜安学习过防暴术,一般人腿上挨这么一下,绝对疼得在地上打滚,立马失去战斗力。

    可这持斧人腿只是哆嗦了一下,并没有倒下,疼痛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他嘶吼了一声,猛地拔出了钢斧,目露凶光,再次朝着陈镜安劈来。

    这么近的距离,陈镜安终于看清,这人竟长得一张猪脸。

    来不及细看,斧子劈了下来,陈镜安一个侧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避开了这一斧。

    斧子砸在了一块石头上,火花四溅。

    陈镜安从布满落叶的地上爬了起来,阳光从南面照射过来,映在持斧人的身上。

    他的鼻子又粗又大,向上翻起,好似猪的长鼻;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嘴角隐隐能看见两颗凸出的牙。

    他举着斧子,站在坡顶,像一尊凶顽的魔像。

    他盯着陈镜安,好像并没有要追杀下去的意思。

    陈镜安的心头浮起一片恐惧,汗水将他的衣衫打湿,他想离去,可又不能离去。

    “呯!”

    一声清脆的枪响,惊起一片飞鸟。

    “不许动!把斧子放下!”

    东面终于传来了石元强的声音。

    但率先出现在陈镜安眼中的,却是王静。

    ……………………

    石元强跟在王静后头,爬上了树林密布的土坡,看见了钢斧砸在石头上击出的火花,还有那健壮高大的持斧人身影。

    那一斧让人感到恐惧,是可以将人劈成两半的气力。

    石元强在日常任务中从没有使过枪,连带枪的机会都极少,更不敢随意开枪射人,只好朝天鸣枪警告。

    “不许动!把斧子放下!”

    石元强大声喊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持斧人朝着石元强这边望了一眼。

    石元强看到了持斧人那猪猡一般的面容,心头一紧,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面容。

    而王静就这么径直朝着这猪脸人走了过去。

    陈镜安站在坡底,朝着王静大喊:“回去!退回去!”

    没有枪,赤手空拳和这个猪脸人接触,根本就是找死。

    王静不像是个喜欢找死的人。

    猪脸人似乎没想到王静会这样大喇喇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他看着王静,微微愣了一下。

    当王静距离他还有15米左右距离的时候,他提起斧子朝着王静冲去。

    王静瘦,像一只细脖的羚羊;猪脸人超乎寻常的健壮,像一头狂暴的野猪。

    石元强举起枪,瞄准了猪脸人,可王静挡在了跟前。

    “闪开,闪开!”

    石元强大吼,可是王静并没有闪开,她和持斧人几乎就要碰上了。

    石元强终究没有开枪,他的枪法还没有好到可以避开王静直中猪脸人,他几乎在为王静默哀。

    头顶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眼睛有些发黑。

    他看到那斧子劈了下来,王静的身子少了一半。

    接着就是一阵耀眼的电光闪过,石元强闭上了眼睛,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第十八章 白光

    孙峰慢慢睁开了眼睛。

    灰白色的天花板,六盏圆形日光灯,晃得他眼睛发蒙。

    六盏灯排成一个六边形,他想自己是不是被送到手术室了?

    要接受手术吗?

    是不是有医生在给自己动刀子?

    他们有没有给自己打麻药?

    孙峰动了动手指,发现并没有被打麻药,身体在他的控制下。

    难道手术结束了?

    自己为什么要接受手术?

    孙峰的脑子很乱,他想起自己在离开公安局后,晕倒在了路边。

    难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故?

    他挣扎着动了动,手脚的神经和大脑都连上了线,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却一片发黑。

    “哎哟,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短暂的黑暗褪去,眼前又恢复了光亮。

    这是一家医院的病房,白色的墙面干净而冰冷。

    和他说话的是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警察,除了他还有一个警察站在窗边。

    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另外两张床位是空的。

    窗边的警察走过来,对孙峰道:“醒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孙峰摇了摇头。

    这个警察年纪稍微大些,是个中年人。

    “你在公安局门口晕倒了,局里派我们送你到医院,医生给你打了点葡萄糖。现在感觉怎么样?”中年警察说道。

    孙峰看看自己的手,左手的手背上贴着胶带和棉球。

    见孙峰没有说话,中年警察接着问道:“你在警局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儿?审讯的时候?”

    “啊?”孙峰一愣。

    年轻的警察补充道:“我们是来确认一下,如果你的晕倒和我们警局有关,我们也是要负责任的,回去要进行调查。”

    两人这么一说,孙峰想起了自己在审讯室里的遭遇。

    他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女人,真是让人恐惧。

    “我已经把你的号码记下,你先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我还会再找你。还有,我是警察,也不是警察,审讯室的事,不要说出去。”

    孙峰想起了审讯结束时,那个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两个警察等着孙峰回答,孙峰张着嘴支吾了一会儿,说道:“呃,没有,我…我是饿的。”

    “饿的?在局里没吃早饭吗?”

    “没吃,我低血糖。”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搞传销了,好好找份工作吧。”

    中年警察拍了拍孙峰的肩膀,便带着年轻警察离开了。

    “还有,费用我们已经付过了,你要是没事,就能走了。”

    中年警察不忘回头补充一句,孙峰机械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晕。

    孙峰又倒回了床上,他想再躺一会儿。

    他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发现其实只有一盏圆形的日光灯,闪着白色的光。

    ……………………

    石元强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光,其实光并不刺眼,但他还是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

    当他再抬眼望去的时候,发现王静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她叉着腰,之前一直笔挺的背脊有些佝偻,而她的脚下,躺着那个猪脸怪人。

    一阵风吹过,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从不远处养猪场传来的猪的声音。

    石元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感觉到,王静的身子似乎少了一截。

    他用力挤了挤眼睛,秋日雨后的太阳光照得他有些目眩,极度的紧张,让他直冒冷汗。

    握着枪的手在抖。

    陈镜安从坡下爬了上来,看着王静和躺在地上的猪脸怪人。

    “怎么做到的?”

    陈镜安在坡下是面光,他看清了一切。

    王静好像有些虚弱,这让她看起来不似昨天那么凌厉。

    原本鹰一样的眼睛,微微地耷拉了下来,额头有些汗,发丝黏在上面,嘴唇有些发白。

    陈镜安发现她的手在颤抖,不仅是手,应该是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

    “是电击吗?”陈镜安又问。

    在两人距离不到一米的时候,持斧人举起斧头朝她挥去,陈镜安的想法和石元强一样,王静要没救了。

    在生与死的一瞬间,王静一个弯腰竟然躲开了斧子的劈砍。

    然后,陈镜安就看到,王静用手指在持斧人的腹部点了一下。

    一阵电光,人便倒下了。

    陈镜安使过电警棍,这个猪脸怪人穿着橡胶雨衣,高电压和绝缘的雨衣碰到一起,就会有火花。

    可王静的手上并没有电棍,她两手空空,连把指甲刀都没有。

    王静喘了口气,说道:“回去以后再说,先进里面看看。”

    陈镜安将目光投向了那红色的养猪场,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猪脸怪人,想到在猪栏看到的一幕,心头有些恶心。

    石元强走了上来,看了看王静:“到底怎么回事?”

    王静还是没有回答,陈镜安倒质问他:“为什么不开枪?”

    “我…我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如果她是个普通同事,就已经死了。还有,我也差点被你害死。”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王静似乎恢复了一些,她掏出了手机。

    “把枪给我。”

    陈镜安从石元强手里接过了那把枪,打开锁机看了一下,有子弹。

    “你陪王静看着这人,他很危险,小心。”

    陈镜安提醒石元强,然后带着枪独自一人朝着养猪场走去。

    王静则对石元强道:“去车上,后备箱里有尼龙绳,拿过来。”

    说完,王静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我是王静,抓到一个,给我定位,马上派人过来。”

    石元强不知道王静给谁打了电话,但他感觉这说话的口气,不像是警局的人。

    如果是警局的人,上午她就不必让钱礼平的人到派出所待命了,直接让他们跟着来抓捕就行。

    但石元强没有多问,跑下山坡,从土路下去,来到王静的车前,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里果然有一捆小指粗的尼龙绳,绿色的,看上去异常的结实。

    石元强拿出这捆绳子,用手拉了拉,心说这绳子拿来捆大象。

    王静和石元强两个人将猪脸怪人拉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应该是休克了。

    他的身体庞大而沉重,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拖到了一棵大树边上。

    石元强近距离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又像猪又像人的脸,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是凶手老姚吗?

    王静道:“不知道,先把他捆起来,看管好,看看陈有什么发现。”

第十九章 待命

    塔山市派出所,刑侦队的人集中在会议室里,等待着上面的命令和消息。

    一夜的走访、排查,警员们都有些困顿,有些警员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睡着了。

    这是案发的第二天,按照48小时定律,这样的案子要么很快会破,要么就会拖上很久。

    侦查员迟亮打了个哈欠,昨天他住在了塔山的招待所里,整理材料到很晚才睡。

    今天一早又起床走访失踪者家属,记了满满十几页纸的笔记。

    这是他进刑侦队的第一个月,做了两年的派出所民警后,他做梦都想进CID做一名“真正的警察”。

    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兴奋在所难免,却没想到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让他们在派出所待命。

    迟亮翻看着自己的笔记,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好为案件的侦破提供帮助。

    他走访的对象是塔山镇北,大宁村失踪五口人的家属,这五人中四人是大宁村的居民,一人是旅居在村头饭店的一个卡车司机。

    大宁村靠着国道,塔山又多厂,过去很多重型卡车会从这边路过,大宁村有人家在国道旁开了饭馆,供大车司机吃饭住宿。

    司机们晚上聚在一起无事可干就会赌博,慢慢的在大宁村养出了几个地下赌场。

    后来塔山的厂区衰落,大车司机越来越少,赌场被打掉,可是赌博的风习却留了下来。

    失踪的五个人,年龄最大的45岁,最小的33岁,均是些游手好闲的乡村老混混。

    这样的人一般社会关系复杂,迟亮费了一番力气,才理出一些头绪。

    大宁村的四个人,其中两人是表兄弟,另外两人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时常在一起吃喝嫖赌。

    他们曾经在柳京一起打过工,后来柳京经济下行,工作机会变少,他们又不愿意去更远的城市工作,就回了大宁村继续过混混的日子

    家里人对他们的描述出奇的一致,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尤其是赌,一有机会就流窜于乡间的各种野赌场。

    塔山往北是大片的乡村,田间地头散布着一些废弃的砖房,那里总会成为野赌场的最佳场所。

    这四个人是赌场的常客,拉帮结伙一起玩,互相能有个照应,比较安全。

    从他们的家人那里,迟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和他们一起赌博的人太多了,结怨自然不少,可要说值得杀人的仇却又没有。

    真正让迟亮感觉有些价值的,是第五个人,住在村头饭店的卡车司机,周伟,是失踪的五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他常年在路上跑货运,有一辆自己的卡车和一个合伙人,大宁村是他经常落脚的地方。

    合伙人叫蒲志伟,今年40岁,他倒是不爱赌博,因此在11号晚上躲过一劫。

    因为合伙人的失踪,蒲志伟滞留在了大宁村,听闻村头鱼塘砖房的异状后,和村民一起报了警。

    迟亮的笔记上记录了查问蒲志伟时,摘录下的一些他认为有用的信息。

    “那天晚上他没和我说要去哪儿,我知道他肯定去赌了,就不知道去哪儿赌了,我要知道就去找他了。”

    “没有,他没联系过我,我也不赌,我们就是合伙一起开卡车,跑跑运输,私人干的。”

    “以前?以前他是在塔山这边给厂子里运钢材的,后来这边厂子不是不行了么,就自己搞了车自己弄了。”

    “运什么啊,什么都运,主要是散货,小商品啊,生猪,夏天还运过西瓜,不过运西瓜不赚钱。他赚点钱么就吃喝嫖赌掉,主要是赌,他家里有个老婆,一个儿子,儿子上大学了吧,反正没见他给家里送过什么钱。”

    “他挺能赌的,挺厉害的,会做局,以前坑过人,坑了有十几万吧。反正挺多钱的,村头赌场除了过节,赌本不大的,十几万挺多的。”

    “坑的谁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生意上的人吧,反正活儿都是他揽的,我主要就负责开车,养车,乱七八糟的事儿我都不管。塔山这边,建材厂跟他有点生意关系,还有原来那个老水泥厂,还有就是,就是那个塔山那儿的养猪场。就是养猪场量不大,偶尔做一回。其他我都不太清楚了。”

    迟亮翻看着这些记录,觉得有必要到建材厂、水泥厂还有养猪场走访一趟,周伟的失踪或许和赌博上的纠纷有关。

    不过他们现在接到命令,待在派出所会议室里等待,真不知道要等些什么。

    钱礼平站在会议室门外抽着烟,一天的走访排查,总算有了一些线索,而且是重要线索。

    这案子看苗头会是一个大案,如果破了,哪怕不考虑荣誉嘉奖,在心理上也会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结果,昨天指挥负责权被接受,今天干脆原地待命,换做谁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警察多半是要强的人,尤其是刑警,钱礼平看上去四平八稳,骨子里还是很倔强。

    只是作为警察,服从命令是第一要务,局长特别吩咐,他不敢不从。

    “钱队长!有发现!”

    会议室里传来了吴柳的声音,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很聪明,就是说话做事毛毛躁躁的。

    钱礼平掐灭了烟头,进到会议室:“有什么发现?想清楚了再说,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吴柳道:“我可没胡说八道,而且这回真的有发现,是11号那天晚上,牛彩文失踪前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已经查出来了。”

    钱礼平赶忙上前,这是重要的线索。

    “技术组的人早上去了电信公司,查了牛彩文11号那天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晚上八点二十一分,和监控中的时间吻合。通话时间17秒,对方的手机号,就是她爱人刘有全的号码。”吴柳把查询的内容告诉了钱礼平。

    钱礼平皱了皱眉:“是她爱人的电话?”

    吴柳道:“是啊,这很好解释,说明犯罪分子,把刘有全绑架后,让他打电话给了牛彩文,然后牛彩文就去了绑架者所在的地方!”

    钱礼平道:“然后呢?然后牛彩文也被绑架了?”

    “也许更糟…反正,这说明牛彩文的失踪,和她丈夫的失踪不是没有关联的。”

    “你这是废话。”

    “这不是废话,这是重要的线索!”

    吴柳正和自己的队长争论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塔山镇的天空。

    所有人“哗啦”一下都站了起来,朝外面看去,吴柳急切地问道:“钱队,是枪响!北边!我们要不要行动!”

    钱礼平做个手势制止了大家,他掏出手机道:“我必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所有人给我坐下,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第二十章

    陈镜安拿着枪走向了养猪场的院墙,大门依旧紧锁,他绕到了刚刚被破开的墙边,猫着腰进了场院中。

    这是一片猪栏,几只猪在食槽边哼哼唧唧的吃着猪食,那些猪食看上去又像糟糠又像别的什么。

    这样的猪栏联排约有八九个,每栏里大概七八头猪,都是白色的肉猪,有公有母。

    陈镜安看到趴在食槽旁的一头母猪,心里一阵恶心,他用枪指了指它,还是收了回来,朝着院子里望去。

    猪栏的门全都开着,不对,这些猪栏全都没有门,看起来是被拆掉了。

    场院是水泥地,能隐约看到残留的白色石灰线,应该过去这里还是学校时,划的篮球场。

    在场院当中,有几头猪正在悠闲的晃荡,这里拱拱,那里闻闻,或者趴在地上晒太阳。

    在院子的西侧则是一排平房,以及一个单独的猪栏。

    陈镜安走到这个栏前,发现里面养着的是黑色的中国本土猪,食槽里放着青草。

    猪栏里都没有什么异样。

    猪栏旁的三间平房都大门紧锁,不过门上用的都是普通的回形锁,陈镜安踹开了最南面那间的大门,一阵灰尘扬起,在正午的阳光下翻滚。

    房间里一片昏暗,陈镜安站在门口探头进去观察了一下,房间的窗户很小,几束光透进来,陈镜安用了一小会儿适应了光线,看出来房间里堆放的都是猪饲料。

    这是一个饲料仓,陈镜安进去探视了一下,没有发现失踪者。

    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手枪,他不知道在这养猪场里还有没有持斧者那样的怪人,或者他的什么同谋。

    出了这个房间,陈镜安又走到第二个房子门口,一靠近大门,陈镜安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的浓重的腥臭味。

    这里是养猪场,整个院子都弥漫着猪臭,反而把这里的腥臭味给掩盖了,只有靠近门前才能闻到。

    陈镜安从警多年,知道这是死人的味道。

    但他没有犹豫和害怕,一脚将门给踹了开来。

    ……………………

    石元强和王静将猪脸人捆在了一棵离养猪场不太远的树上,石元强又看了看猪脸人那可怖的面孔,心里一阵发毛。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王静并没有解答石元强的疑惑,而是蹲下来翻了翻猪脸人的眼皮,又用手搭了搭他的脉搏。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道:“搬块大石头过来。”

    “啊?”石元强不知道王静什么意思。

    “啊什么啊,搬块大石头过来。”王静重复了一遍。

    石元强只好低下头四处搜寻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土里埋着半截石头,他指着石头问:“那块行吗?”

    王静点点头,石元强便上前把石头从土里给搬了出来,搬到树边,问:“这有什么用?”

    王静道:“如果这个猪脸人醒了,就搬起石头砸他的脑袋,把他砸晕。”

    “啊?”石元强没想到这石头拿来这么用的。

    “我劝你以后不要大惊小怪,我是怕这棵树和绳子栓不住他。”

    “可是…哪有这么抓犯人的,砸死了怎么办?”

    “砸死了当然是抓你去坐牢。”

    “我…那…那为什么不让其他人过来支援,你刚是不是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了?还有枪,枪呢?枪在陈镜安那里!”

    王静却不再理睬,没有回答石元强的问题,而是密切关注着这个怪人。

    如果是普通的犯人,别说两个警察守着,就是一个警察,一副手铐也能把人看住。

    可是这个猪脸人,他的手腕粗壮的可怕,远超常人,竟然连手铐都铐不上。

    他们只能把人给绑着,然后等待支援。

    石元强看了看养猪场,有些担心:“喂,我们要不要跟进去看看?陈警官一个人去行吗?”

    王静还是不说话,她依旧盯着怪人,似乎她来到目的不是解救失踪者,而是为了抓住这个猪脸怪人。

    石元强有些焦躁起来,他听到了养猪场里陈镜安踹门的声音,他想如果听到枪响他就一定要进去看看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冒险。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仅仅接触了一天的时间,石元强打心眼里觉得,陈镜安是个好人,好警察。

    他见过太多好警察离开这个世界了。

    王静突然说道:“你放心,他在里面不会有事的,里面除了猪,估计一个活的都不会有。”

    “为什么?”石元强疑惑地问道。

    “因为人在他眼里都是猪。”王静盯着猪脸怪人说道。

    ……………………

    钱礼平打通了赵局长的电话,向他汇报了目前的情况,希望可以带着刑侦队的人去往塔山查看。

    但他得到的答复依旧是否定的。

    “所有人,我再提醒一遍,你们所有人必须留在塔山派出所,谁都不允许擅自去养猪场!这不是我的要求,是国家的要求,出了事情你要负责任。”

    “可已经出事了呀,都听到枪声了!”

    “出事那不是你的事,是新部门的事,这件案子既然让他们接手,就全权交给他们,你不要管。如果你不听命令,我怕你这身警服是穿不下去了。”

    赵海生的声音并不威严,而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柔和,可钱礼平知道,这个从国家安全部门退下来的局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明白了赵局,那我们接着在派出所等?”

    “等!哪儿都不准去!”

    挂掉电话,钱礼平没有办法,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憋屈,也只能听从上级的安排。

    憋屈完了,钱礼平心里更多的是感觉到奇怪,这个案子的确太奇怪了。

    正如那个陈镜安所说,明明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痕迹,偏偏最重要的尸体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监控探头一无所获,社会关系排查几乎没有疑点,而现在一切的关键就指向塔山和那座养猪场,偏偏又不给去。

    不过钱礼平是个老警察了,打完这通电话,他就知道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该尽的义务也尽了,领导让他等,他就安安心心的等。

    只是会议室里的那些年轻警察就不同,特别像迟亮这种想做出点事儿来的,捧着笔记本在会议室踱来踱去,是百爪挠心。

    吴柳正为自己的发现没有得到重视而苦恼,看到迟亮这个样子,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呢!走来走去烦不烦,就不能坐下?”

    吴柳算迟亮的前辈,前辈这么一说,迟亮只好悻悻地坐了下来,随手翻着自己的笔记本,显得很是失落。

    吴柳把他手里的笔记本一把抢了过来,道:“给我看看!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迟亮忙道:“是受害人家属的谈话记录。”

    “唷,还做的挺细致,管用吗?”

    “管不管用,得出去查呀。”

    吴柳把这几页笔记翻了一下,草草看了几眼,她是搞痕迹搜集与鉴定的,对谈话记录什么的没兴趣。

    不过在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一个英文单词吸引了她的注意。

    记录自然是用中文写的,字还有些潦草,所以一个英文单词就特别的显眼。

    吴柳指着这个词对迟亮问道:“喂,你写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前后有联系吗?”

    迟亮抓了抓脑袋道:“大宁村的四个失踪者,有三个都是有家室的,只有一个是光棍没老婆,然后其他家的人告诉我,这个人是…是个兔子。然后我就随手标注了一下。”

    吴柳道:“兔子怎么了?这也值得记一下,你不会……”

    吴柳看迟亮的眼神出现了别样的味道。

    迟亮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顺手记了上去的,不知道有没有用…”

    吴柳白了迟亮一眼,把笔记本抛还给了他。

第二十一章 黑梦

    刘有全依旧沉浸半梦半醒之间。

    在黑暗和束缚中,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恍惚和迷醉的神经甚至让人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只有饥饿,能让他从睡梦中醒来,接着会得到一口饭,一杯水,然后继续沉入梦中。

    水肯定有问题,刘有全知道,可他又不能不喝水,水比食物更加的重要。

    饭倒是挺香,叉烧,丸子,排骨,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被绑的恐惧和焦虑也因此稍稍缓解了一些。

    梦境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像一幕幕没有联系的情景剧。

    他梦到过妻子,梦到过女儿,梦到过塔山上那尊白塔,还梦到在那栋红砖房里地狱般的场景。

    梦冲碎了时间和空间,让人的神志迷失在错乱的时空中。

    被拘禁的人,往往就是这么发疯的。

    刘有全不知道自己还要被拘禁多久,三天,三个月,三年,还是一生?

    人类的全部恐惧,都来自于未知。

    恐惧会让人愤怒,但当恐惧到一定地步,愤怒已然无法抵消恐惧的威力,那人心便走向崩溃,继而堕入恐惧的深渊。

    刘有全倒是很幸运,药物让他不断进入梦中,在梦里人可以抵御恐惧,保全那一丝理智,在深渊中游曳,找寻一点希望的光芒。

    那是记忆深处的一点光。

    刘有全梦到了老姚,姚启智。

    他梦见老姚在杀猪,在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旁,老姚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准备杀猪。

    刘有全则浸泡在河中,那应该是环绕塔山的马汊河,在刘有全小的时候,马汊河的水还很清澈。

    在梦里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的他柔弱胆小,连杀鸡都不敢看,别说杀猪。

    老姚,不对,应该是小姚,在河滩上围着一头被五花大绑的大肥猪,左看右看,一直都不下手。

    小姚的手里提着一把斩肉刀,刘有全认得,这是姚启智他爹的刀。

    他爹也是杀猪卖肉的。

    刘有全感到很害怕,他泡在冰冽的河水中,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他害怕看杀猪,从小就怕,怕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怕那锋快的尖刀,怕那浓稠的猪血,更怕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流逝。

    小姚一直都不动手,还在围着那头猪转,刘有全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刘有全知道,其实姚启智也怕。

    别看姚启智从小看着老爹杀猪长大,他本人和刘有全一样胆子很小。

    所以他们才成为了朋友。

    人长大以后要成为朋友总需要很多理由,而很小的时候做朋友只需要一个理由。

    甚至不需要理由。

    看着姚启智犹豫不决,刘有全终于说话了,他把嘴巴从水里露出来,道:“姚启智,你杀不杀!”

    刘有全用力喊出来的,可声音却很小,支支吾吾的。

    姚启智似乎听见了刘有全的话,但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自言自语道:“杀杀,我不想杀啊。都怪刘有全你胆子小,我要显得自己胆子大点儿,胆子要大,要杀,要杀。”

    姚启智说的话很奇怪,好像他杀猪是为了刘有全一样。

    刘有全却知道,姚启智不得不杀猪,他成绩差考不上大学,工厂又倒闭,只能继承他死鬼老爹的衣钵,养猪,杀猪,卖猪。

    在很多人眼里,这家伙是个怪人,从小就是。

    他不爱说话,多数时候都孤零零的一个人,独来独往,家长都让自家孩子不要和他玩。

    人们都说,家里杀猪的,血光之气太重,命不会好,和他在一起,也会沾上晦气。

    刘有全倒是不怕,他父母死的早,没有人反对他和姚启智做朋友。

    他还记得,姚启智有次从家偷了对猪腰子给刘有全,刘有全回家炖汤喝了,觉得很好喝。

    后来他跟着姚启智一起,随他爸爸去村里杀猪,看着猪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餐桌上的食物,两人既害怕又有一丝丝兴奋。

    那是无法察觉的来自于本能的原始的兴奋,它镌刻在人类的基因中,隐藏着人类嗜血的过去。

    后来长大了,刘有全结婚了,姚启智却一直单身,直到他爹死了,他还是个光棍。

    一个养猪、杀猪、赌博的光棍。

    他家的土猪肉,是专供给刘有全店里的,他不杀猪,店里就没有好的肉。

    所以,刘有全又喊道:“你倒是杀呀!”

    这回他喊得更用力了一些,但声音还是不大,好像被掐住了喉咙。

    姚启智终于停下了徘徊的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厚背斩肉刀,这刀不是杀猪用的,而是切肉用的。

    他举起手中的刀,朝着那头大肥猪的脖子砍去!

    刘有全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血红,他听到了斩肉刀砍入肉和骨头里的“咚咚”声。

    却没有听到猪的惨叫声。

    他偷偷张开了眼睛,在眼缝中窥探河滩上的情形。

    血浸润了鹅卵石,延伸到了马汊河的水中,红色包围了刘有全。

    姚启智提着刀背对着他,粘稠的血从刀尖滴落下来,他的背影特别的宽大,竟已不是小姚,而是老姚。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身首异处,却不是猪,而是人。

    刘有全瞪大眼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妻子牛彩文!

    刘有全长大嘴巴要喊出来,却又喊不出来,到头来只吐露出两个字:“老…老姚!”

    老姚回过头来,这哪里是老姚,分明是一个长着猪脸的怪物。

    “呯!”

    一声枪响,刘有全从梦中惊醒,可很快眼前又陷入了黑暗。

    ……………………

    陈镜安关上了第二个房间的门,把自己和地狱隔绝了开来。

    他是个心理强大的人,从警生涯见识过无数可怖的场景,经历过无数危急的时刻,他的神经像钢铁一样坚韧。

    但这不意味着,他习惯于那些血腥和非人的场景,相反,他愈发的厌恶,那伴随着血液和肢体残骸流出来的恶臭,仿佛从灵魂中散出的罪恶,从人类拥有文明道德的那一刻起,就伴随着人们,直到世界的消亡。

    这种望不见头看不到尾的恶意,让陈镜安感到疲惫。

    他深深喘了口气,还是小心关上了门,不去破坏现场,然后走到了第三个屋子的门前。

    和第二个屋子相反,隔着门,陈镜安闻到了一丝丝饭香味。

    这个屋子应该是个厨房,所以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

    推开门,果然是个厨房,一个老式的农村灶台,正往外冒着热气,米饭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和隔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隔绝了开来。

    屋子里还有一张方桌,几条长凳,杂乱地摆放着几副碗筷。

    角落里堆放着柴禾、干草和几袋子米粮,房梁上有挂钩,挂着几个大竹箩筐,桌旁有水池、案板、小型煤气灶和液化气钢瓶。

    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陈镜安提着枪搜索了一下各个角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发现。

    看样子,如果有活人的话,应该就在那栋二层楼里了。

    陈镜安又扫了几眼,决定离开去那栋楼房看看,走到门口,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点什么。

    他退了回去,走到水池旁,里面放着一个塑料盆子,用水浸泡着切好的排骨。

    陈镜安把里面的排骨拿出,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不是猪牛羊的肉,他一闻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活人

    陈镜安把肉丢回了盆中,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捏了捏拳头。

    厨房中原本四溢的米香味,此时也变得令人作呕起来,陈镜安退了出去,提着枪朝着场院北侧的二层楼走去。

    这是过去这所村办小学的教学行政楼,在塔山周围的村落都被拆迁转移后,小学被撤并,校园被废弃。

    这里做过农家乐,一楼的一排教室都曾被改造成饭厅,教室朝南的大扇窗户都盖着厚厚的帘子。

    同样是三个房间,门都关着,但没有锁,陈镜安查探了一番,三个房间都是卧室,前两间没有什么异常,只有第三间卧室,里面其他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床。

    陈镜安来不及做细致的查验,他的目的是找寻活口,他又爬上了二楼,这一层有四个房间。

    过去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窗户还留着,窗帘都从里面拉上,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门一样没有锁,有两间是储物室,第三间是个休息室,摆放着沙发、电视、电脑,还有一个大冰箱。

    陈镜安走进休息室,蹲下摸了摸地砖,一层细灰,看样子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

    电视机上一样有灰尘,只有那台电冰箱在嗡嗡地运作,陈镜安看到冰箱,又想起了刚刚厨房里那盆排骨,这冰箱里……

    陈镜安走向冰箱,拉住冷冻层的把手,准备打开看看。

    从楼下第二间房看到的情形计算,已经有了七具尸体,目前失踪者一共有七人。

    不过,第二间房的尸体里,陈镜安简单辨识了一下,应该没有女性。

    而且,从一楼三间房的摆设、物品来看,养猪场应该有两名员工,看样子也是遇害了。

    这样算,失踪者至少有九人,那就还剩两个人。

    不知道那盆中的排骨,到底是谁的。

    陈镜安正想拉开冰箱门,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隔壁房间却突然传来了响动。

    陈镜安放开了冰箱门把手,把耳朵贴到墙壁上细细地听,隔壁的确有动静。

    是生还者,还是同谋?

    他离开第三间房,来到最后一个房间门口,门被锁着。

    这二楼的门都是铁防盗门,不像下面平房是搭扣锁木门,想从外面踹是踹不开的。

    他手里有枪,用枪倒是可以打穿门锁,可如果里面是受害者,会受到子弹和碎片的伤害。

    窗户上也有不锈钢栏杆,就陈镜安一个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进去。

    “妈的,也不多带点人过来。”

    陈镜安默默咒骂了一句,就王静和石元强两个人过来,还在外面守着,如果多两个猪脸怪人,估计今天就交待了。

    但这点困难难不倒陈镜安,孤胆英雄他不是没当过,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在二楼的最东边,所以东面还有一个窗户,没有装栏杆,而且窗户好像开着。

    西侧的楼梯能直接通到楼顶,陈镜安爬到顶层,黑色的防雨层,靠边树立着一根快要腐化的木质旗杆。

    旗杆看上去摇摇欲坠,杆子根部已经腐烂,这里不知已多久没有升起红旗。

    陈镜安走到东侧边缘,探头向下望去,两层楼并不算高,底下是一片泥地,就算摔下去也死不了。

    再看房间东侧的窗户,有伸出来的窗台,约莫和脚同宽,窗户半开着,蓝色的绒布窗帘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陈镜安把枪别在腰间,深吸一口气,然后翻过顶层的隔栏,双手抓住外沿,两脚向下探,利用臂力稳住慢慢往下滑。

    他拥有强健的胳膊和鹰爪一样的手指,这让他悄无声息,在没有任何器具辅助的情况下慢慢下到了窗前。

    他的右脚触到了窗台边沿,接着是左脚,不过他只能用脚尖踮着,手才能抓住房顶。

    他松开了左手,轻轻扒住了窗户沿,确定这窗户足够结实,右手才松开,前脚掌踏实地落在了窗台上。

    人算是稳住了。

    这要换成一般人,别说不敢独自这么下窗台,就算敢,一个不小心就仰面摔下去,不死也残废。

    陈镜安的胆子和成龙一样大。

    他左手继续扒住床沿,右手从腰间取下手枪,然后把半开的窗户门轻轻移开,身子探进窗户,隔着窗帘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几秒钟,大体确认窗边应该没有人,他轻轻吸了口气。

    接着,他用枪猛地把窗帘挑开,一跃跳入了房中!

    他没有喊“不许动,警察”,他一向喜欢用枪说话。

    举着枪左右扫视了一遍,阳光从揭开窗帘的窗户照了进来,里面并没有第二个持斧人。

    房间里有一张破木床,还摆放着很多破桌椅、破凳子等杂物。

    在木床上,一个人被反绑着躺在那里,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条,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

    他下身只穿了一条四角短裤,床边有一滩水迹,散发出一股骚臭味。

    他脑袋朝向陈镜安这边,应该听到了陈镜安的声音,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还活着。

    找了个遍,终于在最后一个地方有了发现,还有活人。

    陈镜安上前把这人嘴里塞着的布团取了出来,这人咳嗽了几声,道:“老姚?”

    “警察。”陈镜安回道。

    这人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呜咽了起来,哽咽道:“救我…救我…”

    陈镜安一边轻声安慰他,一边给他解绑在手上和身上的绳子。

    没想到这绳子捆得相当紧,扣得是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儿竟解不开。

    “先别解了,眼睛,眼睛。”

    于是,陈镜安先把这人眼睛上的黑布取了下来,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经历了多天的黑暗,黑布一拿开,接触到阳光眼睛很不适应,他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回道:“刘有全。”

    刘有全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杂物间,除了这张床,房间里都是旧书桌课椅,是过去的小学部分留下来的。

    刘有全又抬头看了看陈镜安,眼泪都掉下来了,道:“警察同志,人都死了,一屋子人,都死了!”

    陈镜安继续给刘有全解手上的绳子,听他这么说,应道:“是不是鱼塘边的红砖房?”

    “是,是!那天…那天晚上…晚上我,我…我看到了,就我就看到了……”

    刘有全又想起了那晚可怖的场景,变得语无伦次起来,陈镜安忙道:“别着急,把你救出去再说。”

    刘有全住了嘴,可他想了想又道:“绑架我的,是不是老姚?”

    陈镜安出了一头汗,终于把刘有全的绳子给解开了,他的胳膊上都是一道道浅浅的伤痕,不知道在这里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面对他的问题,陈镜安回道:“算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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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科介绍:
诡异病毒的流行,让城市的人处在基因污染的边缘;异化的身体放大了心中的恶念,一宗宗可怕的案件背后,是一场没有归途的人性实验。一个新的部门因此成立,为了阻止这阴谋和罪恶。
“我们局算上工会、老干部科等杂七杂八的部门,一共有二十一个科室。既然新加了一个,就叫第二十二科吧。”第二十二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二十二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二十二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