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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暗示

    “能让宋队用这种方式叮嘱我不要妄动,张银胜一事必然非同小可。我虽然按照宋队的说法没有调查过他,但总会猜到你对此知情,而且迟早会动张银胜的档案,这件事本身当然在我的意料中。但联想起这件事再研究程金宝的死让我想到一个关键。”

    邵梓顿了一顿了,随后便往下说。

    “我之所以笃定程金宝不是本人,是因为他的态度让我感到奇怪。他不仅仅是在酒宴上大吃大喝,哪怕面对停电的意外都可以说是气定神闲、对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了若指掌,从头到脚丝毫不像正被人算计的将死之人——哪怕他本该预料不到这一点,以这个人的个性也不会在明知自己被通缉的时候如此淡然。我实在想不通这一点,所以再用客观的角度重新回顾那起案子……我发现宋队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死。”

    真正的程金宝是一名凶残无脑的罪犯,虽然上过几天会教导基本礼节的私立学校,也有着能徒手掐死活人的残暴力气,但这些都无法改变根据案卷描述所透露的细节:只会在杀人后仓皇逃跑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有预谋、有计划的高智商杀人犯,首先就不符合混入这种公共场合还不动如山应有的心理素质。

    一个警察,一个罪犯,这两個人本不搭界,只是在发生在两者身上最终的事件都在谋杀发生前的“他们身上”投射出了一些预兆。

    确认程金宝遇害以后,这种预兆的违和感让邵梓下意识认定他并非及本人。而正是因为张银胜的卷宗在同一时段被人取走,尘封许久的记忆被唤醒,邵梓由此及彼,惊觉当初的指示也可以被称之为真正的遗嘱。

    在宋荆的被害刚刚发生的那段时间里,邵梓只忙于洗清被栽赃的宋队再被附加的冤屈,并且为调查团针对宋荆本人的调查重心痛心、困惑且愤怒无比。

    从现在看来,调查团之所以如此专注于研究证实受害者的“渎职”,大抵也有畏罪的吕闻康在其中暗箱操作的原因。当时的他可以说是市局中位高权重、广结人脉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拿到了销毁证物的确凿证据,恐怕至今他都还会在位置上作威作福。

    在事发之前,宋荆已然意识到了有人在内部作祟,而且能量不小,因此行事处处谨小慎微,连对信任之人也是如此。

    而若非意识到自己将要遇害,宋荆根本不会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专程叮嘱他不要调查张银胜,而是直接瞒下事实。就像宋荆案调查难以为继以后,后来与他合作的梁安所采用的方法一样。

    会这么做实属无奈,宋荆或许也有纠结。作为一个普通人,宋荆当然不想死,但能预感到有人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逼上绝路,而她连这份担忧也不敢往外延伸——因为这伴随着更加惨痛的代价。

    梁安向邵梓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你也知道宋队的死可能源自于她在调查张银胜相关,你真的完全没有做些什么?”

    “我一直认为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被宋队嘱托过做些什么的人,但和你说的一样,我得到了宋队的指示,那还是最后的指使……其实我刚发现宋乔雨身份的时候我就尝试问过他。他从身份上来讲是完全可信的‘局外人’,又是宋队的儿子。”邵梓说着摇摇头,“但他根本没从宋队那得到任何信息,我也不想再做无用功。梁安,有关这件事,我其实也想过问你。”

    “但你没有问我。”

    “因为你从来没向我提供过重要信息,只是在画大饼和打马虎眼。”邵梓眼神颇为幽怨,但还是澄清,“我不是抱怨什么,你的那一套‘连宋队都不敢大意牵扯旁人’的论调对我来说很管用。我是从小就想当警察,但绝对不会冒任何殃及家人的风险。”

    这种答案梁安倒是欣然接受,不过他明悟了一件事,就是邵梓并非容易受人驱使,只是单纯被崇拜冲昏了头脑,“所以也是因为宋队最后说的那些话,你才从不反驳。”

    只是邵梓还有一点判断失误。他认知中的宋荆一直都是昱州市局的“大腿”,一名机智过人的警探,当然和宋乔雨这家伙截然不同。只是也因为这种印象过于深刻,让他忽略了一件事:宋乔雨或许没有宋荆那样聪明,但他们的职业轨迹近乎相同。

    在最初进入刑警这一职业生涯的时刻,他们具有同样的个人优势。

    宋乔雨从宋荆那里得到的也并不是什么留言,而是一种“习惯”,源自这对母子最大的共同之处,他们的心中永远有着标准答案:清楚在荒山野岭之内乃至人群嘈杂中,什么地方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少盲点同时较为隐蔽——判断“哨兵”可能存在的位置是身为狙击手的基本技能。在返回文明社会以后,这一技能便可以帮助他们“取而代之”。

    “有些地方,总有人要去走的,起码先踩踩脚。”

    梁安从一开始就觉得宋荆在被自己提醒时冒出来的这句话颇有深意。毕竟在某些人后来和他提到的“宋荆事迹大全集”当中,并不包括好为人师、喜爱说教的内容。

    他后来才得到了答案,正是王海或者肖自铭能给出的地点的提示:宋荆返回社会以后具有几年意义的的第一站,几十年前的她初次与案件产生牵连的地点。

    老道如宋荆,当然不会因为卖给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警告,就全盘相信在市局初来乍到且还在一年前的案子中被发现与已经能够颇受怀疑的江卓相关的梁安。梁安刻意找来的单独对谈机会,机缘巧合下也是宋荆唯一能传达暗号并不被人怀疑的机会——身为昱州市局最受瞩目的支队长,几乎每个试图与宋荆谈话的人都会被可能的眼线所发觉。

    倒不是宋荆打算赌一把梁安是否站在自己一方,而是哪怕得到了这个模棱两可的暗号,如果后续没能得到王海的真正信任,梁安也无法推断出暗示的地点。

    而且置身于那般境地,宋荆必须做出选择。

    “不过无论怎么样,程金宝的事情恐怕和袁耀的案子没什么联系。还是得让一支队自己处理,我们就没必要再横叉一手了——其实我们也没这个时间。”

    “你怎么能确定?”邵梓有些不解。

    有关这个结论,梁安倒是相当的笃定。

    因为还有一件事。

    宴会厅内部没有监控录像,如果不是邵梓刚好在找到人接应前一直盯着程金宝,他们很难通过口供和尸检结果里的胃部内容物结果判断出宴会厅中的程金宝并非本人。

    而程金宝之死在现在来看显然有着提前的策划和预谋。如果提前预测到有人一直旁观,几乎不可能作出这样过度张扬且会留证的举动。这也就是说,那个行动自若的假冒程金宝也没有预料到现场会有能一眼认出他、并且一直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警察出现。

    也就是说,邵梓的出现在策划这起闹剧的人眼里同样是一场意外。

    对于关注着袁家变故的人来说,认为这等场合下袁家举办的大型活动里会没有警察眼线在场,如此随意的行动导致暴露,相比抛尸替换过程中缜密的安排简直不可理喻。

    这样看来,假冒程金宝一案,应当是完全与季微、袁耀、袁祁等人相关的复仇独立出来的事件,只不过恰好被领一拨人谋划,经过了袁家强撑场面举办的酒宴宴会当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计较

    傍晚的咖啡馆和白天并没有太多不同。非要斤斤计较,此刻的人反而多了些——可能是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让加班人总想找一个地方歇脚,毕竟晚些到家也不太迟,原本处地偏僻价格也不那么公道的咖啡馆便成了临时且免费的落脚处。

    免费两个字相当关键,是这种情形出现的主要原因。

    不过老板刚好在场,也不介意这种行方便的小事,于是很随意的对这件事拍板定了论。门口的意大利人也和刻板印象不太相同,并没有那样热情友善,只是一如既往的打理着桌面的杂物。

    晚上九点二十九分。

    徐天翼低头看了看手表,一直等到有人卡着三十分的点,推开门帘走了进来。

    “明天庭审还有空找我,徐大律师是对结果胸有成竹了?”

    来人正是梁安。

    “我是想问问你公证人的下落。”徐天翼言简意赅,越过梁安所提及的敏感话题。

    梁安闻言摸了摸下巴,也立即意识到徐天翼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试图从言致远那里获取到某些情报,却没有得到回复,因此才产生怀疑。

    在言致远有准备有预谋的失联过后,巡夜人的基本工作确实进入了停滞状态。

    因为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巡夜人中公证人的真实身份对巡夜人内部成员也完全保密。但相比其他成员,公证人在协助交接的过程中能获取到更多的信息,却不必付出什么——这看似不太公平。

    但正是因为所谓“公证人”有一定程度的不可取代性,包括徐天翼在内挑剔的成员才不会对这种“不平等关系”产生异议: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维系巡夜人机制的核心,有时哪怕领头人撒手不干也必须存在来抵御风险——这个人必须能够确保哪怕整体架构在互联网上,整套巡夜人系统也能不受外界干涉、信息无法被骇客入侵的进行。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这并非简单之事。

    支撑巡夜人运转的底层服务器地址得到完全隐藏以外,数据交换过程必须经过安全加密,所有涉及人员的ip地址也要保证无法追查,这就意味着需要过硬的技术能力。在前一任撒手不干以后,巡夜人言致远恰恰是梁安四年前找到的绝好接替者,甚至远胜于他的前任——由巡夜人曾经的领袖、梁安母亲李铭所发掘的国际互联网企业离职专家。

    有什么人能比追查网络犯罪的翘楚更熟悉网络犯罪时常用的反侦察操作?

    “公证人现在有他的事情要做。”梁安当然没有讲明有关他在寻找接替者、乃至于正在考虑拉徐天翼刚见过不久的陆遥下水的情况,“事实上,他刚刚放了我鸽子。我们会在一段时间内没有他的协助,不过也不急于一时。除非你有什么急事要让他帮忙?”

    徐天翼也不怎么意外,毕竟公证人并非第一次暂时失联,这不是什么首开先例的今天大新闻。他只是点点头,“没什么急事。我也明白了。”

    “你特意在这个时间节点把我找到这,应该不止是因为这件事。”梁安见徐天翼不像是有什么送客或者耍人的意思,于是眯了眯眼,“你想得到警方调查得到的情报?”

    “如果说一点都不想,那一定是在撒谎。”徐天翼倒也坦然,不过话锋一转便声明了立场,“但谋杀案不同于车祸,侦办过程中警方有权不对外透露进展,我能理解。”

    梁安当然没有透露案情细节的意思。在一部分结果可能不利于自己的职业素养上,他多少还算有点底线——他不是什么乐于牺牲自己、以此造福别人的冤大头。

    “你没有问题,那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梁安趁机喝了口咖啡,“现在相关的谋杀案还没有侦破,甚至没有阶段性公告发表,按照一般走流程的进度应该龟速向前。虽然没有闲到去调查这部分的起因经过结果,但根据平时的响应速度,我有理由是怀疑袁家找关系刻意推进了庭审进程。为什么?”

    隐藏在整件事中刚刚被警方发觉的季微想要让庭审如期进行,但她只是一個平头老百姓,厉害是厉害,却根本没有主动推进庭审时间的人脉关系。梁安说出来的推断没有一丝假造的成分——这是他推断出最可能的结果。

    他是真的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而徐天翼相当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我是不知道什么‘找关系’……但如果和你的猜测一样袁家想尽快展开庭审,可能只是出于缓和舆情方面的考虑。只有把车祸的责任理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宣传自己想要进行人道主义赔偿,然后和司机丁为的家属签订免责协议。哪怕是败诉,让袁耀自己付所有刑事责任,同时再进行面子上的大额捐款,也能把家族本身撇除干净。”

    梁安算是明白了,徐天翼这家伙是真的很精。虽然梁安并非控方的什么关键角色,这种场合又没有录音没有太多斟酌言语的必要,但还是完全规避了自己所有可能认同“找关系”、“推进庭审进程”的可能性,让所有话术基于“梁安自己的猜测进行”。

    但这家伙也有点容易被道德绑架——竟然就这么给梁安提供了方向。这大概也算是投桃报李,毕竟梁安派来的陆遥刚给他姐姐的案子提供了重量级的解答。虽然真凶已经无从抓起,但对于在这个案子上被困许久的徐天翼而言,这当然不是无所谓的小事。

    说完这些,徐天翼那边静了一静,随后缓缓开口:“信不信由你,我之所以叫你过来压根不是因为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情报。只是我想知道旁人能有什么态度,想找一个不至于太过无知的参考。你问出这个问题,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局外人角度的答案。”

    他应该是得到了那个信息量巨大,而且不会对任何对象隐瞒每一个细节的血液检测报告,因为袁家内部异彩纷呈的反应而头疼不已。不过徐天翼估计不太清楚,要求检测血液内毒性物质和毒品含量的也不是一拨人——获得全方位的信息可是警方的特权。

    如此“五毒俱全”的血液样本检测结果,也确实能在本来就想减少影响的袁家引起轩然大波。无论徐天翼有没有履行狗腿子的职责把结果告诉袁家,他都会头疼不已。

    做出这个判断以后,梁安也挑了挑眉。

    “你给我提供‘参考’还送我一杯金牌特调咖啡,我实在是很感激。除了渎职范围以内的活计,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徐天翼很想吐槽这货假惺惺的程度,但还是艰难地把话吞了下去:“确实没有。”

    “不过,对于伱的看法,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听到梁安的这句话,徐天翼站定在原地,转过了头。

    但是梁安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咖啡,方才继续说话:

    “所以,既然江卓不一定是杀害你姐姐的凶手……你现在究竟怎么看待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凶

    原地站定了接近两分钟,徐天翼才坐回了座位上。

    “我还以为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你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梁安断然把一杯咖啡一饮而尽,在徐天翼难以言说的表情下丝毫不露怯,“如果这个问题需要再想一会儿,我可以让你的咖啡师帮忙续个杯吗?”

    徐天翼愈发觉得不知道梁安这家伙笑眯眯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什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开口,“不用预备。这件事确实对我有些影响,但不多——无论如何,徐晓汀之死始作俑者都是现在由江卓掌控的这股地下势力,他们正是为了维系其中的利益关系而杀害了徐晓汀。只要江卓还在这个位置上,我的立场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也算是个聪明人,不至于拎不清其中利害关系,只是说出口更像坚定决心。梁安听了这些好像还有些遗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计较那杯无法续杯的咖啡。

    不过这么折腾人总也是有代偿的。

    被梁安劈头盖脸的问了一通,徐天翼倒是反过来压抑不住自己积攒已久的问题,衡量再三还是提起了这個自己压抑许久的问题——有关梁安自己的问题。

    “比起这个……从第一次再见到你开始,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一件事。”

    梁安气定神闲地点点头:“你讲?”

    “梁自衍到底是怎么死的?”

    隔间里忽然静了一静,徐天翼原本以为梁安多少也会面色沉重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笑了,“你忽然想知道这种事干什么?”

    徐天翼应当是很早就了解到了梁安是梁自衍的事实,但梁安确信一件事,他一定不知道巡夜人从一开始就是梁自衍的遗孀李铭所创立的组织。

    “既然你提了徐晓汀,这么专注于了解我为什么对江卓苦大仇深,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反过来研究过你找上的江卓的目的。比起徐晓汀毫无波澜的死,梁自衍的案子相当出名,至今还是论坛上让人称奇的悬案。我也看过不少网友的分析。”

    看得出徐天翼这个家伙至今对姐姐的死无波无澜很是介意。

    “你既然清楚,也应该能算出来事发的时候时候我才五岁。”梁安奇道,“说句实话,我现在连我那位倒霉的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五岁的小朋友能懂什么?”

    这一点梁安倒是完全没有撒谎。他是和自己的父亲长相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有共通之处,远远达不到江秋和江卓那种克隆人般只有年龄差距的地步。他甚至还是个天生的脸盲——就算让他前两天看一眼他父亲的遗照,他照样认不出第二次。

    “你在巡夜人里……”徐天翼把顺口说出的话收了回去,也知道讲逻辑对梁安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几乎没用处,“你如果没有执念,也不至于坚持到今天。”

    梁安耸了耸肩,“是啊。不过如果坚持到现在完全只是因为复仇之类的理由,那未免太俗套了一些。这样看来,我刚才跟你讲伱对我有误解,也许真的是这样?徐天翼,主要你看看我,像是满心报仇的样子吗?”

    如果不是五年前发生的事,他恐怕早就放弃了这条路。

    因为在那之前,他得知了那个真相。

    这种随意的态度让徐天翼感觉一直执着于“报仇”的自己又被冒犯到,无奈律师对文字的敏感性让他察觉到了一点,梁安这些话的成分里卖关子的成分远大于冒犯的用意。

    他脱口而出:“梁自衍那起案子里有问题,和徐晓汀的案子一样。而你查明了某种程度上的真相,对不对?所以在我进入巡夜人之前,本来活跃的首领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因为这件事的真相和预期不符,真凶也许是另外一个人。”

    徐天翼这家伙,显然是把徐晓汀一案的结果完全代换到了梁自衍案件的调查当中。

    梁安咂了咂嘴,“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在我之前的那位首领身上出了变故。后来虽然由我接替了她的代号和任务,但我当时在警校上学。我是有一些手段绕开监控,只是他们的管理实在严格,攒学分也需要精力,没那么多时间接洽,而长时间的寡言少语也不容易被看出首领换了人的事实引发骚动。”

    世界就是偌大的一个草台班子。

    没有人比当年努力维系着巡夜人运作风平浪静、首领的形象睿智沉着,实际手忙脚乱清楚自己只能算是仓皇混过去的梁安更了解当初那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岁月。

    能同时在警校得到足够傲人的平均分数,以提供优秀的基础成绩一次性被查案过程中发现梁安的王海挖进昱州市局的三支队,后来的梁安简直要给当初几乎彻夜不眠的自己磕个头。

    徐天翼显然不是很相信这么草率的理由,坚持于自己的判断但也不明说,只是扫了梁安一眼:“如果你能查出结果,就证明你手头有与众不同的线索——网友的群策群力没能挖掘出江卓的存在,当时的警方也没有想到他,连巡夜人也是在十年前聚焦江卓,从结果反推过程的途中察觉到梁自衍的死亡对江卓有利。梁安,梁支队长,你的父亲究竟给你留下了什么?”

    听到这里,梁安忽然觉得有点滑稽。

    这已不再是什么开玩笑逗人时的反应,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讽刺。知道此时再笑出声或许真的会让徐天翼产生不悦,他抬手扶额,强忍住笑意,绷住了表情给徐天翼作出了回复。

    “这起案子不太简单,如果你还有空想要知道,等车祸的庭审结束以后,明晚同一时间,我会在这里给你一个答案。”

    徐天翼有些怀疑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不等他问出声,梁安就摆了摆手,告诉了他一个并不“事不关己”的问题。

    “另外,关于徐晓汀的案子。除了‘后果’,你应该也想知道‘前因’。之前陆遥把案子的详情告诉你以后,我给她看了你从你姐姐遗留的文件里截取到的线索。或许不太明显,但她是个专家。你想知道徐晓汀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梁安一直看着徐天翼,直到他推开门帘,在门外离开。随后他扯下了一直挂在耳朵上的耳麦,靠在了原地的椅背上。

    “你也听到了,江秋。追逐江卓的人,从来都不止我一个。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但我和他们的目的都不相同。”

    “到现在,我也可以更加坦诚的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仅仅是以个人身份,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憎恨江卓。的确,我在很多事上撒过谎,但只有这一点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说到底,我是那个最无法把自己撇清在外的人:梁自衍从来不是受害者。从一开始,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幕后真凶。”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气息

    季微是在早晨七点被带进的昱州市局。

    她只是个嫌疑人,同时也作为季筑失踪一案的受害者家属,之前还和警方有过多次的“友善交流”,整体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抗拒的意思。因此在斟酌考虑之后,二支队没有在前一晚上门,只是挑选了较早的时间节点以季峰案为由把她传唤到市局,虽然有警官在她住的公寓外守着,但这也只是起到以防万一季微逃跑的情况。

    但是季微实在是分外乖巧。

    六点半收到了相对工作时间过早的传唤,不过十分钟便出发赶到了地方。

    这个时间节点,原本大部分人还没有上班。但是三支队几乎所有人都在。

    俞英健过来窜门的时候都有些咂舌,“不是,这案子说到底又不是你们的。你们人数少到破了‘人数最少支队’记录,搞得别人都说我们昱州市局仗着人口多辖区大乱改制,但出勤率倒是挺高的。难道今天有什么小道消息说宋局要看场子,所以梁安临时抱佛脚给你们打鸡血下了迷魂药?又或者季微真那么有魅力?”

    “别人不知道,我的话是莫云晚在昨天走之前说了,她掐指一算今天季微那里肯定有好戏看,越早来越不会错过。”陆遥刚还激情澎湃,忽然气就卸下去了,愤愤不平,“但是我刚才去法医室看了一眼,她自己都没来。好吧,我估计着就是个激将法。”

    “还掐指一算……”俞英健就觉得纳闷,装神弄鬼装的那么明显都能上钩,“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虽然姓莫的那家伙也没多老道,但小陆,你这回还真是被她拿捏了。”

    俞英健还没把话说完,护犊子的邵梓就匆匆把他赶了出去,美其名曰让他回到二支队主持大局干正事,实际就是以避免挫败年纪轻轻的陆遥同恶势力斗智斗勇的雄心壮志。

    年轻人有想法总是好事。

    正在这时,仗着职级跑去二支队探听情况的梁安也返了回来,和俞英健擦身而过以后颇为感慨,“不愧是高材生,傅舆景适应的还挺快。先不说犯罪心理学在审讯方面有多少帮助,他才到这几天?我刚才在那听着差点以为他把二支队占了。”

    他环视四周,正看见一大票人聚集在自己的大本营。

    倒是宋乔雨也在场这事让梁安最为惊讶。因为话题敏感,他把宋乔雨拉到了一边。

    “我叫你看的人呢?”

    “你是说那个张银胜?”宋乔雨皱了皱眉,“他昨天晚上喝啤酒喝了个烂醉,半夜酒驾回家的路上被扣下了,现在人在派出所。”

    “他哪有车。不是只有個买菜用的小电驴吗?醉酒骑着电动车上道你不拦着他?”

    “我是在店门口等张银胜在店里吃的夜宵。这人喝酒不脸红,直到骑电动车跑上了高速我才发现他可能是喝醉了。但我不想暴露,所以跟在他附近,联系人及时把他给堵了。”

    梁安想了半天也没给挑出错,只得点点头,“……那确实是没什么其他办法。”

    让宋乔雨看着张银胜一来是为了不会有人造出“意外”把他灭口,二来是为了研究张银胜身边究竟还有没有人严防死守。从张银胜口中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以后,梁安其实不是很在乎张银胜的死活,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加上一层类似派出所栏杆的维护就已经足够。

    现在梁安只是忌惮一点:张银胜如果被解决的悄无声息,那么他的存在就无法成为自己寻找线索与证据的工具。所以他才会派出宋乔雨来盯着他——宋乔雨有充分理由重启调查并且发现张银胜,而且与江卓有关的一票人毫无关系,至少在目前的阶段不会成为“威胁”。

    无论以哪方的视角来看,如今的张银胜都是个活着只是备用、死了也无所谓的家伙,谁先动手都容易成为己方的把柄,这种情况下如果能不留痕迹抛给第三方应当是不错的选择。

    酒驾的拘留和批评教育可以长达两个礼拜,只要做一些小小的授意就可以让张银胜被拘留在派出所,也不用额外增派宋乔雨这样过度大材小用的保镖。

    起码对梁安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的手可以随时往那里去伸。

    有关季微的审讯进展倒是非常微妙。

    露过脸的俞英健没亲自上场还有空来三支队颇为讨嫌的“支教”,完全是因为他们按部就班,先和季微澄清三支队拿到的对季峰一案的调查结果,还没来得及抵达最关键的步骤。

    专门让傅舆景出场,很大程度上的理由也是因为需要他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季微是否真的和三支队推断一样,已经对案件有了大体的判断,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

    “按照傅舆景的说法,季微虽然整体上表现相当合理,作为演员都很称职,随着叙述的深入看着像是一副分外惊讶、不敢置信的模样,但实际应该已经了解了季峰的死是一场意外的事实。”梁安转述着自己听来的结果,“只是她距离人形测谎仪的临界值还差一截——按照傅舆景的说法,季微的反应过于标准了,表现出多次精准的排练反应以后会出现的迹象:所有的反应都是最浅显最‘正确’的情绪输出,而缺少临场反应中下意识的微表情变化。”

    陆遥举手,“能不能说的通俗易懂一些?”

    邵梓插了话,“意思就是她完全没有在思考,只是机械性的做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反应。陆遥,我看你书架上杂七杂八的书也挺多的,看过也不至于这个反应。知识都上哪去了?”

    他的本意是多少教训一下陆遥,没想到这孩子还有惊喜。

    “我的意思是这种话让小宋哥这样不明白原理的人怎么听。还是要结合实际情况吧!”

    言外之意,还是她自己考虑的周全一些。宋乔雨倒是摇了摇头,他这阵子可是做了不少知识性学习,阅读速度都连带着加快了不少,“我不是不能理解。”

    “你和傅舆景较什么劲……冤有头债有主,别和莫云晚斗气卸不下来就转移了矛盾。”

    邵梓哭笑不得,顿觉莫云晚的激将法实在是害人害己,才让一直以来除了嘴上皮办事还算牢靠的陆遥如此草木皆兵。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和其他人对陆遥的肯定不足,也许刚才梁安夸奖“别人家孩子”也助长了这份憋屈,要不要给孩子象征性颁个奖鼓励一下。

    陆遥当然不是真的在和傅舆景攀比。

    作为父母想在蜜罐子里泡大、自己却能想方设法拎起罐子撒丫子就跑,所做的一切都让人始料未及的孩子,她其实也根本不缺少什么别人给出的信心。

    在已有初步结论现在只需要针对性季微以外,现在的她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

    ——就在昨天晚上,陆遥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份来由不明的文档。文档命名表明了来意,是要让陆遥“解读”后文。里面没有任何用以交流的语言,只有一串串意味不明的字符。

    陆遥精通多种编程语言。只要是曾被人发布传播的编程系统,就算是极少人使用的类型,她也能立刻认出编程的类别并且检索出相应的含义。

    但她实在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就在早上打的过来的路上,陆遥在随便看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招

    刚开始的时候,陆遥还以为这是哪个黑客网友在家啃老的时候闲得无聊,用一些拙劣的手段装模作样跑来班门弄斧,给最擅长恶作剧的自己出无可破解的难题找乐子。

    无可破解——意思就是本就不存在正确答案,像是一连串用以糊弄人的乱码。

    这么理解倒也正常,虽然代码大多数有着不同结构和指令名称,但本质是基于英文这一交流语言建立规则的结果。出于方便记忆的简便程度考虑,它绝对不可能呈现出完全看不出语言规律的结果,这也是陆遥认为这只是一个虚假解谜的原因。

    正规划着什么时候才能空出时间追踪邮箱地址,找出是哪个龟孙子以人民警察的名义收拾人一顿,她就发觉了不对:那串甚至不像是英文缩写、除了一行又一行带有起始结束格式的结构看上去压根不像是代码的东西里面,似乎伴随着着一些莫名的重复。

    它有完整的结构。

    如果抛开荒谬的字符内容不谈,单从结构和重复段落分析,它确实能有一定意义。

    真正严肃的看待并且审视了这串字符以后,陆遥才发现了自己妄下判断时的轻忽。

    之所以显得杂乱无章,这段字符所使用的编程语言并非基于英文字母,也不像直接由其他语言编写的少数编程语言。它只不过是照搬了程序以26个字母替代了其他不明来路语言中的字符——作为佐证,字符中字母的使用总共只到第二十一位。而其中第二十一位的字母“u”明显被当做了一种截断上下文的工具,起到近似于分隔符的作用。

    也就是说,这一篇令身为专业人士的陆遥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的代码段落,实际上真实存在,只是由一种同样以基础文字拼写形成“单词”的模式进行语义表达的特殊语言作为基础创造出的编程语言编写而成。

    陆遥毕竟不是密码学专家,第一时间也想不出破译的办法,只能用自己还算不错的英文水平判断出这并非简单的同音替换文字游戏,因为不存在更多使用的元音辅音。

    人类的语言始于开口说话,一门语言得以传播的基础是它被口述时的声韵,英文中的元音和辅音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形成,其他类别需要组词的语言也大多有类似的结构。陆遥虽然不太懂这方面的内容,但起码能弄清一点——如果一种用拼写组词的语言甚至没有一個或几个相对常用便于发音的字符,那它一定难以被讲出来。

    编造出一个缺少语音规律、甚至无法正常讲出来的语言虽然需要打量耗时耗力,但陆遥比谁都清楚世界上还真有很多如此无聊的人。还要从语言基础上衍生出编程语言也只是把无聊程度提升到让人大吃一惊,不由得感慨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没事找事的人。

    把靠死记硬背的语言汇编成的程序投入应用还不仅是编程能力的问题,需要一个刻板记忆力极其强悍的大脑,再“转译”为英文更是多此一举,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

    正因如此,哪怕回环曲折达到这种地步,陆遥也只是感到好奇。

    至于危险的预感,那还真不是因为这些。

    这种预感基于几个零星的字眼,起始自陆遥自己多年敲代码编程序搞骇入各种不可说的网站和系统,在进入体制内以前一直游走在法律边缘时的坏家伙的所见所闻——但对一名警察的身份来讲,和刘澈与邵梓所强调的一样,作为能使用的证据实在匮乏。

    因为太过模糊,这甚至可以被称为一种直觉。

    陆遥完全不能笃定。

    在接到邮件以前她已经由于发生的种种自我反省了好几次,因为和莫云晚的赌约以及袁家、季微乃至于徐晓汀的种种案子,她几乎已经进入了一种阴谋论者的状态,总觉得这里也有鬼、那里好像也有犯罪的迹象,某些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些可疑。

    对刑警的工作来说,能够提供更多看待事情的角度,这是一件好事。但面对这一封宛若“恶作剧”一样的邮件,进入这种状态的陆遥实在很难单凭借自己来推断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值得重视,何况现在她并不算空闲,再分出一部分精力简直是强人所难。

    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平时能够庄子解梦一般给她只有牢骚没有事的小学鸡朋友圈留言,以此开解的老友毕业又去当了音讯全无的战地记者。失去了所有平复无从宣泄心情的渠道,越发躁动的陆遥只能尽可做出一些无谓的挣扎。

    比如现在,一向仗着年轻精力过剩,借此质疑认识的比自己年长的各路打工人未老先养生实在太怂的陆遥从家里不知名的角落掏出了读不懂标签的营养泡腾片,悄悄混在自己平时伪装成白开水带来上班的放气雪碧中,以一种纠结又矛盾的心绪防止被发现。

    ——这已经是相当不得了的“进步”,起码对陆遥而言是这样。

    她总是被迫想起,不止是老是压迫同事的莫云晚,还有人在挑战自己。

    越堆越多的疑云和脱离常态的暗示已经让这个素来把自信洋溢当作常态,做梦都在幻想自己是正隐藏身份扫地僧的中二病死宅感到压力。但陆遥本非常人,简直是中二病里的绝症患者、死宅中的螺旋战斗机,压力在她眼里又偏偏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动力。

    这些动力或许有些太充足了。

    在物理化学与生物的三重加持之下,自打早晨五点被昨晚自己一时兴起设下的闹钟忽然惊醒,陆遥就一直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绝佳状态。现在来看,别说是她还算是感兴趣过好几天、间接导致她突发奇想报考警校的犯罪心理学,就算现在有人谈及和她的专业与兴趣八竿子打不着的母猪的产后护理,她都能佯装成专家的模样凑过来唠一唠。

    比如现在,无端遭到质疑的傅舆景和无端被看轻的宋乔雨都作出了不足道的牺牲,而季微——她或许是下一个倒霉蛋,将被陆遥幻想中的自己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现实里的超级英雄或许没有这么多展现自己的机会,陆遥在一番激情澎湃的发言后被驳回,于是不满地扁了扁嘴。

    “所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挑起正事?我知道季微父亲的死必须提前被开诚布公,但真的需要这么久吗?我瞧傅舆景那家伙也不算碎嘴子啊!最奇怪的是老大,你怎么这么若无其事?平时早该做小动作挤兑人了了。是不是和俞哥商量过都是故意的?”

    陆遥是达到了不装的临界点,梁安倒是真的挺悠闲。

    “我是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反正我手头没有案子。但小陆,你可别小看了隔壁老俞自己暗搓搓的心眼——我说什么来着?俞英健看着破除封建迷信,支持玄学的本质还是科学,但他没说的事他还认可‘反之同理’。这种算命的可不会撒谎,他们只是把重头戏留到‘被害人’最想听的时候,说到底,就是喜欢卖弄一些小聪明。”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想法

    相比尚在市局的总人数只是在没人出差的“有时”能突破两位数的三支队,二支队完全是个近乎正常的支队。

    它被安排在市局大楼的一整层楼,只把旁边一个原是会议室的小厅分给了邻居三支队,总人数八十五人,从上上下下的架构到人数都堪称合理。

    这种队伍,如果单独放在其他人口更少架构也颇为正常的城市作为唯一的市局刑侦支队也不为过。其中最接近例外的也许该轮到俞英健这位吊儿郎当的支队长。虽然他今年三十三岁比梁安还大很多,但他也不是第一年当支队长,上任年纪实际也比较年轻。

    只是在隔壁有些离谱的梁支队长衬托下,俞英健才能如愿的不那么显眼。

    说起这种现象并非孤例的缘由,恐怕离不开代市局刑侦部门曾经的几位中流砥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辞职的辞职不干——再加上足足有三个支队这种历史遗留问题,昱州市市局刑侦部门内部的情况就愈发诡异了起来。虽然确有理由,本该有意见的林芸也不很在意,但人民群众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鬼话,外地领导也不赞同如此轻率的安排。

    还得是衬托制造美感。如果不是有个更离奇的梁安在前头顶着,家族渊源影响不浅的俞英健恐怕才是站在针尖麦芒上的那个,还得专门找人辟谣不是自己给领导了降头。

    不过现在来看,哪怕从舆论上这也不干俞英健的事。

    他不是林芸这种有资历有资本软硬兼备的领头人,也不像梁安是见缝插针让人挑不出刺领导面前一副笑脸的刺儿头。

    就像一個三孩大家庭里排行老二的小朋友,年纪不上不下,平时只需要踏实干一干自己的活计,在家长……或者说领导面前声明自己确实有在工作,小日子就能混得好。

    俞英健对自己的定位正是如此,他也乐得自在。

    现在的他溜溜达达从三支队串门走了回来,来到了审讯室的幕后——有一块单向玻璃隔绝两个房间,能看见正在桌子对面与季微聊天的傅舆景的地方。他抱起手臂,饶有兴趣地瞧了瞧里面趋于稳定的情况:简直是两个戏精对着演,夹杂着一位小女警在背景里大气不敢喘生怕露怯,这么看着同事和被当“被害人”家属带来的嫌疑人各怀鬼胎。

    “小汪还是不熟练啊……”俞英健啧了一声,“这种时候要是悄悄走上去,用安抚的名义拍一拍我们这位嫌疑人的背,然后顺理成章的一直站在那里,制造一些压迫感,待会傅舆景不就有更好机会切入正题了吗?话说回来,小傅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开口?”

    见人纷纷摇头表示一无所知,俞英健也咂了咂嘴。

    “小傅倒是挺有想法,但这样下去还是太被动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那女装约架的案子的照片还在吗?”俞英健心生一计,转头找素材,“本来就是拿来这里过一遍,就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传了老半天。不是我说,就一群鼻青脸肿的女装老爷们有什么好看?要不是事情捅到了三支队,哨子提醒了老李才开始拦着,你们这些家伙还当表情包要传阅。就算不是对外,谁教你们能这么干的,丢不丢人?”

    二支队刚来俩月、和傅舆景截然相反的的小喽啰还没来得及领略到顶头上司是真的特别随缘,而非隔壁那种表里不一的笑面虎,秉持着职场上“要忌惮顶头上司”的基本原则战战兢兢地回答,“这事儿李副支队带着人走前训过我们了,绝对不会重演……”

    “别抖,不是要在这种关头找你们的麻烦,”俞英健大手一挥、相当慷慨,“只要不让咱们的‘大老板’知道让我惹上麻烦,就当没发生过也行。所以,照片呢?”

    人群一片窸窸窣窣,片刻后,一张显然从证物上复制出来的冲印照片被拿了出来。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也很精髓。偷拍视角下,一群穿着花花紫紫、神情却分外嚣张的网红哥集结在一起,顶着一张张色彩斑斓、因为全都抹了粉几乎能看得掌印的脸。

    据说这是两拨渴望粉丝到近乎疯癫的互联网冲浪大师线下约架出来的成果。

    事情发生后,知情者纷纷感慨世上竟有如此想象力、行动力和脸皮厚度俱‘佳”的人。若不是零星路人转述的舆论控制及时险些真上了热搜。这也是令人庆幸的结果,按他们振振有词的说法,派出所最多扣他们几天,只要能火,出来后直播带货都能赚钱。

    打是真打,不择手段的营销也是事实。女装是为了以噱头发布在网上博取流量,然而哪怕“妈妈都认不出来”,也骗不过警方精确的人脸识别系统。

    在他们乐颠颠拿着手机视频上传博取短暂关注前,提供了照片帮助警方锁定监控的检举人完全匿名,但根据后来被关进派出所的倒霉蛋叫嚣着要“杀了对方十八代祖宗”的混蛋话,这个人也许是混在他们中自称感冒戴着口罩才没别抓到的一个新人,是个“卑鄙无耻的反骨仔”。

    作为全国人口排行第二,省经济地位也排行第二的城市,昱州的市公安局承担了不少疑难杂案——但当然不是所有案子。

    下边还有各个辖区的大队,市局的支队级别本就是为了负责重案要案存在,虽然随着警队改制、市区内外交通日渐便利、人民群众愈发迫切需求业务范围逐渐扩大,刑事案件也包括人身伤害,但堂堂市局的支队,总也不至于连这种“一图流”打架斗殴和口头生命威胁的组合都要接的地步,最多在中途截下来内部分享。

    之所以挑了这么个清新脱俗的案子当场审判,原因也很简单:俞英健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错,可以凭着玩点花活。

    俞英健一向很有想法。

    和梁安说的情况不同,他当然不是喜欢出门前按着别人想象中的“家族习俗”做一些给自己算一卦之类的诡异之事的人。他只是恰恰对一天中发生的第一件事还算不错,好运气就能延续一整天深信不疑——如果这件事能当做依据,那也许能算是个玄学。

    和他自己从来所说的一样,俞英健真的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俞英健和人安排好一切,到审讯室把傅舆景叫出来,同时让那位二支队的女警把季微也带到了休息室。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隔壁也有人找了上门。

    “邵副支队!”

    相比之下,邵梓就温柔的比较明显。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年轻警察宛如看到给自己投喂食物的饲养员——事实也差不太多,毕竟邵梓的老家一年四季都有寄来特产,自己支队吃不完就会送到隔壁——但见到邵梓带着一帮三支队的人突兀赶过来,他也有疑惑。

    “有什么事吗?”

    “一起来学习学习,”邵梓招手叫宋乔雨从门口过来,然后拍了怕拍陆遥的肩膀,示意她走前面一些看情况,“都在聊什么呢?怎么不去审讯室。季微说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演技

    季微说了什么?

    季微当然没说什么。

    三支队之所以大张旗鼓的“迁徙”过来,并不是太过信赖傅舆景能够凭借独特的理解和个人能力或者出离厉害的魅力,奇迹般撬开早有准备被约谈、带着计划对一切审讯手段应对自如的季微的嘴。

    理想情况没那么容易实现,邵梓也只是不赞同梁安的说法,准备眼见为实,看看俞英健拖延时间的时候究竟是摸鱼到底还是寄托玄学,到底还有什么另辟蹊径底牌。

    但哪怕早知道俞英健脑回路不一般,他也料想不到俞英健究竟在做什么。

    那张惊世骇俗、被二支队争相传阅的表情包照片正放在休息室的桌面上。

    无论外表还是内在,能在百般周旋中不动如山,在精英刑警的眼皮子底下不留破绽的季微都应当是一个相当稳重的人。

    但瞥见了这张照片,她也不由得眼皮抽了抽,抬眼看向带着自己过来休息的二支队女警:“冒昧的问一句,这张照片是什么?”

    年轻警官当然支吾不出个所以然,倒不是她不清楚这起在支队里遭到争相讨论的案子有什么前因后果,而是没有上司指令的情况下,她当然不敢随意对外人透露案情。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就在这时,二支队当中最可以这么做的人,支队长俞英健走了进来。

    他做了个手势让女警出去,自己则是坐在和季微间隔五米左右的最远的沙发上,和那张瞩目的照片也有四米的距离。他目光扫过头顶的时钟,仿若不经意的读出了时间。

    “九点三十五分。啧啧,平常在这個时间,我已经开始考虑午饭该吃什么了。”

    季微目视着那位女警走出了房门,随即把视线转移到了俞英健身上。

    “有何贵干?”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俞英健,只是每一次,这位堂堂支队长似乎都不是“主角”。

    俞英健耸了耸肩,“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一张搞笑照片?”

    “不,是一件你可能感兴趣的事。”

    还没等季微反问,俞英健就自顾自的接过了自己的话茬。

    “因为涉事人的动机不轨,这件事没有对外公开,但我很放心,因为相信季女士您有分寸的人。简单来说,这张照片是一群失业的小混混想要走红、自导自演的戏码。”

    “所以?”

    “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厚颜无耻的奇葩,还恰巧凑到了一块儿,留到今天才被人发现?”俞英健摊了摊手,“有一件事让我很好奇——这几个人原本网上粉丝不破千、居住地区也不同,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厮混到一起?”

    “一般来讲,一个人抛弃自己的脸皮通常有三个步骤:要先下定决心、付诸实践、最终才是坦然面对一切的非议。但就他们在派出所的表现来看,不仅没有更传统幼稚的推卸责任环节、还能理直气壮在警察面前耍花招而不尴尬,他们简直是为了这件事而生的一样。这说明了一个观点,起码在这种类型的事情上,他们相当熟练、很有经验。”

    “但我发现一件非常巧合的事。这群奇形怪状的人里面,有一个曾是你母亲班里被劝退的学生。这也是你的母校,应该清楚这样一个全省都拔尖的重点高中里竟然出了一个想要靠低俗暴力又荒谬的把戏走红捞钱的跳梁小丑,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俞英健指向了表情包主人背后的一个身影,季微也由此皱起了眉头。

    “你应该不认识他,因为你母亲桃李满天下,不止这么一个坏学生。这人的名字叫冯厚才。虽然被学校劝退,但他和你的母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过节。正好相反,因为他有学习障碍,殷文静女士非常照顾他,从找人和他搭伴到劝说一些科任老师给他开小灶布置多余的学习任务。”

    “劝退一是因为打架斗殴——这孩子打小不安分,二是由于冯厚才自己不想读了,不接受学校让他留校察看附加的条件。殷老师为了这事跟校领导卖过面子,对他可以说是仁尽义至,这一点冯厚才也很清楚。甚至不止是不记恨,哪怕没有正常毕业,每年的教师节冯厚才都会给老师寄点礼物”

    “你估计不太清楚,但根据邮政记录,这些礼物在四年前忽然从当季水果这些土特产,变成人参、鲍鱼这种贵重的礼物。我还查到一件事,礼物是厂家直邮,算是长期批发的礼物,大多在年末送给了一个公司里的管理层员工,那些礼品共同登记的买家资料却不是冯厚才本人,而是一个名叫袁祁的人。”

    季微微微张口,看不出表情的底色,“袁祁是谁?这和我父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是了,她现在的“人设”是和袁家事件毫无牵连,为了自己父亲的失踪案而来的被害者家属。季微刚才还在和傅舆景表演“惊闻噩耗却早有心理准备的受害人家属”,自然能在此时意识到俞英健让自己换个地方“聊天”,多多少少有诈自己的意思。

    不过俞英健也不意外,他笑了笑:“我全部说完以后,您就明白了。”

    “说起袁祁这个人,当然离不开他背后的家族。远振集团是由袁家一系列血脉相连的掌权人控股的大型集团,袁祁有一个作为继承人的哥哥、一个权利在手的父亲、一个私生子弟弟,照理肯定是衣食无忧。但是他恶心的的想法很多、真的很多——有的时候我都感到惊讶,想着人有钱是不是真的会精神变态。吃的富裕看来也不一定是好事。”

    “袁祁在家族公司的工作能力如何我还真不知道,但我们的技术部门查到过一个微不足道的线索:他在网络上经营了一个粉丝量不错的百万粉丝账号,虽然没有说出自己就是袁祁,以匿名精英的身份来包装自己,因此得到了很多追捧。袁祁的相貌没有在账号上展示出来,小视频里凡尔赛的配音文案、数不清的豪车别墅足以让稍微单纯一点的人起码在互联网上因为断章取义的结果忽略掉他华而不实的一面。”

    “单纯的炫富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了,这一行竞争非常激烈,有时都比不过那些租赁豪车专门拍照的‘假富豪’,最多能吸引到一片叫好。所以,虚荣心被家里的长辈压抑很久的袁祁费尽心思找到了一条捷径。因为一些家规的限制,袁家本身不能被袁祁拿出来作秀,但这不妨碍袁祁用自己得到的零花钱,聘用一些小喽啰帮助他做戏。”

    “‘豪车富哥被神秘人砸车,车主单枪匹马找到真凶’、‘别墅被贼入侵,头顶摄像头的屋主机敏自救干翻贼人’……这些角色无数的小视频都不太把执法机关的存在放在眼里,而以冯厚才为首作秀扰乱公序良俗被当场抓近局子的一群小混混当中,有一半曾经在其中露过脸。看得出来,设计出这些情节的袁祁是真的‘很想红’。炫富不能满足,那就自己编一个足以让人真心实意追捧的剧本,而作为鲜花需要狗屎来衬托,冯厚才为首的一波人早就习惯为了钱露脸给袁祁当这个丑角,乐得像视频里一样死皮赖脸招人恨,甚至因此入了戏,所以才对自己的脸面没有什么要求。”

    “但是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因为找到了新的爱好,他们平时仰赖的‘富哥’兼任衣食父母打算金盘洗手,让他们过不了原来金钱唾手可得的生活。正因如此,继续讨好金主却帮不上忙、发觉了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冯厚才才会剑走偏锋,因为不敢动摇前金主‘打下的江山’,仍然和习惯一样扮演丑角,带着一帮小弟用极端不要脸的方式营销自己。而在自己聚众寻衅滋事,被关在派出所拘留接受教育的时间里,他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风波,包括袁祁的死讯、袁耀出的事,对他们来讲也是一个谜团。”

    说到这里,俞英健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季微的反应。

    她很平静。

    “是的,袁祁已经死了。但是我顺便也有一个疑问,季女士——像您这样软件工程方面的精英,平时是因为太过忙碌,也不很关心这种社会焦点议题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断代

    休息室也有监控,只不过不像审讯室一样三百六十度角覆盖完全,只是一个草率片面的摄像头,再配上录音装置。

    从摄像头里,只能看到俞英健一个人大刺刺坐在沙发上表演——这是季微从进入这个休息室以来做的第一个手脚。毕竟别人确实可以企业约束她审讯时要做在哪里,但如果名头是要去“休息”,那就可以凭借一抬头判断坐在哪里最不容易被记录露出破绽。

    在外面的人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和猜测。

    “不止是在诈她。”傅舆景皱眉,“如果冯厚才同时和季峰、袁祁两边都有交集,那他很有可能是案情中缺失的袁祁联系上季峰的桥梁,手头也就大概会存在证明袁祁和季峰的死有关的证据。俞队是打算用他发现的这种联系让季微转变心态、急于离开?”

    陆遥倒是查的很快,“喔”了一声:“俞队还真没骗人欸!冯厚才确实是一直被拘留在派出所,今天要被放出来还在走流程。但不完全是因为打架斗殴,大队的警员查出来他有一些前科,专门调查研讨了很久,不然也就不会足足在局子里待上一个月了。”

    邵梓眯了眯眼,倒是不特别意外:“俞英健这混蛋。就算联系不算清楚,这种程度的线索居然现在才直接说出来?他的调查方向还真是刁钻,切入季峰怎么会和袁耀袁祁产生联系这条线……起码目前来讲还真是只有季微本人会过分关心的一条线索。”

    “为什么?”宋乔雨不由得问道。

    “因为调查的头尾人物都很清晰,无论怎样袁祁现在也已经死了,我们暂时没那個闲情逸致。这通常是凶手被捉拿归案,一切水落石出后才需要细细研究的后续内容。”

    邵梓回答了他的疑问,目光转向了监控录像的屏幕之上。

    “我比较想知道,俞英健现在到底想做什么,才会刻意让季微离开审讯室,换个地方单独在这里和她开诚布公。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能看监控,那究竟在顾虑着什么?”

    “也许是种心理学伎俩?我不知道啊。”陆遥扭头问专家,“小傅哥有想法没?”

    傅舆景也摇摇头。至于一旁的宋乔雨,他就更没有想法了。

    监控录像转述的情景下,俞英健还在和季微对话。也正像傅舆景预料的那样,俞英健状似不经意的抛出了自己的筹码,随后把陷入沉思的季女士一个人撂在了房间里。

    如有所料一般径直走到监控室,俞英健摊了摊手。

    “只是恰巧在吃瓜的时候翻到了个人资料,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学校名称。信不信由你们,我运气偶尔也算很好,这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你的运气……”邵梓倒没有嗤之以鼻,只是扶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季微现在的态度很明确了。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大可以一直这样放任自流下去,就算冯厚才的事能让她找到定罪的希望,但现在幕后黑手袁祁自己都已经死了,实在也太晚了。”

    俞英健却很少见的和他有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她不是没有动摇的可能性。”

    “为什么?”

    “你没发现吗?现在季微可不止是抵死不从这么简单。”俞英健啧了一声,“别看现在大家都在悄咪咪的互相试探,一个个影帝上身互飚演技,一旦我们主动切入正题、开诚布公提出她在袁祁袁耀案的责任,她会立刻把所有责任推到她的哥哥季筑身上。”

    宋乔雨先坐不住了,他是真的总是无法理解这些跳跃的思维,只能瞎猜,“……因为她和她哥实际上不熟,要把他利用到底。”

    “不。恰恰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太好了。”俞英健轻率一笑,“我现在可以确定,无论是季筑的潜逃还是季微的留守,都在这兄妹二人计划的备案之中。他们在犯案以外,还有其他顾虑,季微最初出现在我们视线范围的时候,其实已经提醒了我们这一点。”

    邵梓皱起眉毛,“殷文静……季家兄妹必须要留下一个人来照顾母亲,而季筑作为王旭之没有多少存款,所以季微成了最好的人选。她必须洗脱关系,担任这个角色。但是有一个问题,王旭之到底只是个修车工,他又没有骇入交通管理程序的途径……”

    “但是他们可以虚构出一个第三方,季微也可以佯装自己才是被利用的人。”

    俞英健说着,目光转向屏幕中的空旷——季微在摄像头无法拍摄到的地方。而在此时此刻,她用指节抬了抬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不自觉的在手上转了起来。

    “我不希望我的运气在这种时候生效,但比起可能出现的坏事,对在一片黑暗中行走的人来说,有些事注定要成为自己计划中的绊脚石:季微还有牵挂,就还有再露出破绽的机会。如果冯厚才是季峰遇害线路中的一环,她不会让冯厚才在外头意识到袁祁之死和季峰存在的联系,由此制造其他的麻烦,又或者让自己的母亲继续被危险的敬意所笼罩再被殃及。她要弄清冯厚才是个什么人,怎么控制他才能避免不可预见的结果。”

    邵梓转头看向他,若有所思。

    相比不限账号、不限游戏、不限时间地点,出色的运气有种种代人抽卡战绩为证的宋乔雨,俞英健有着事业节节高的人生,但他的“运气”比较隐晦,也只在特殊而矛盾到绝对不方便被称之为“幸运”的关头发生——人们绝对不会在知情后称之为幸事。

    一开始会担任支队长这一职务,也正源于俞英健异样的“运气”。

    领导层断代的昱州市公安局突兀死去的中流砥柱不止宋荆一个,还有原先掌管二支队,却突发急性白血病、卧床治疗时饱受折磨,最后因病去世的连宏明连副支队长。

    他也是林芸的亡夫,她家两位初中生早早去世的爹。而事发当时,俞英健年方二八,是二支队的精英警员,填补了工作空缺,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件事让俞英健在二支队露了头拔了尖,一度成为没有对应职务的支队领军人物,而在几年以后,年迈的支队长因病提前退休,他的地位就特殊到了一定的临界点。

    那时尚且三十出头俞英健的资历当然不足以让他立刻当上正经支队的支队长,但足够他升任副支。原先的副支理应顶上支队长的位置,但这位仁兄本就是顶替连宏明升上来的老一辈警员,术业有专攻,遵从命令或许能滴水不漏,但作为指挥却效果欠佳。

    在这种情况下,局长只得安排从外地调来人员担任支队长。

    只是效果实在欠佳。

    对于这种尴尬的情况,不像同为年轻支队长“我脸皮贼厚自岿然不动就当啥都没听到”的梁安,宣誓脱离封建迷信以后开始崇尚生活哲学的俞英健自有他的一番解释:刑侦支队长需要更多能与下属交流的资本,也不像更高级的局长副局可以仅仅擅长管理。

    有一件事确是事实:对昱州市颇特殊的风土人情而言,从外地空降这种需要实地指挥的基层领导无异自断双腿。按照俞英健的说法就是人没处好,而“人缘不错”的他一般路过,因此在情急之下被拉了壮丁。

    事实上,俞英健的人缘可以说还行,但算不上厉害——是个乐于放纵下属的头儿不意味着能够博得除了下属以外其他人的喜欢,俞英健恰恰属于不热爱主动维系人际关系的类型。

    警队中的升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是单单依靠着人缘好就能上任,哪怕四年前难得强硬一次就得罪了领导,邵梓也能借助多年给人当衣食父母的经历、以压倒性的好感度总量被同事“打投”上任。

    突出特长没到那个地步的俞英健之所以能到支队长这个位置,是因为他确实在每个时间节点作出了恰合时宜的选择,以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式应对了种种突发事件。

    他或许佛系,但绝不是毫无策略可言。

    彼时彼刻,邵梓还在关注他原先发觉的问题,等到有关案情的问题结束便把俞英健拽了过去:“你偏要找季微在休息室说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不符合章程。”

    俞英健给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怎么了?”

    “宋局。”

    没头没尾的回答让邵梓发愣。宋局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知道为了便于检查,审讯室的监控录像是会直接传到局长办公室,不像休息室只在监控室查看,但……

    始作俑者俞英健的表情却很轻松,动作是收了起来,但仍旧语焉不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预感。我觉得你大概可以提醒一下梁安,最近应该更注意一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沉默

    时间来到了十二点点整。

    邵梓带一帮人在二支队的会议室里暂居了一会儿,见到旁边的人都没什么耐性,低头玩手机的人玩手机、打开平板电脑和便携小键盘的打开平板电脑,连平时最沉稳可靠的刘澈都到二支队找熟人闲聊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季微现在还没开始焦虑什么时候走吗?我不是觉得她也会耐不住性子,只是之前她不是很能演吗,怎么不学学普通群众在这种情况下会有的反应?”

    “这也算是大家共同且美好的默契吧?”俞英健摊了摊手,“既然大家都心里有鬼,相互为难不如彼此放过,都把坏心眼在肚子里消化一下,就不给彼此增添麻烦了。我倒觉得挺好的。”

    邵梓白了他一眼,认为俞英健的心别说路人,就算司马昭自己活过来也得一百步笑五十步的嘲讽他一句“简直路人皆知”。

    “你就是不想干正事。”

    说到底,俞英健能不能真再来干点正事,取决于季微会不会被他们抛出的联系所动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俞英健、傅舆景和纯属凑热闹找了一些线索来探望素未谋面“同行”的陆遥轮番用一些线索为引和休息室里的季微碰面,却没有一个得到更多的反应。

    “我咋感觉这位姐比我还能摆烂呢?也不对啊。”唯一算是通过开启话题让季微态度有所变化,实现从真诚演绎到保持沉默巨大飞跃的俞英健挠了挠头,“那些手法不都耗时耗力的吗?”

    傅舆景也摸了摸下巴,“我认为季微在考虑一些什么,她还藏着一件没有说出口,也没被我们猜到的事。可能恰恰和俞队找到的那个冯厚才相关,但无论如何,她不觉得冯厚才是让她需要第一时间掌握的线索——这是为什么?”

    他们的谈判逻辑基本建立在冯厚才离开派出所以后的反应不定,因为他同时知道季峰的失踪和他也就是殷文静老师的家庭住址,同时也和袁祁有所联系。

    身为小团体中的头目,袁祁显然是冯厚才某种意义上的“上司”,再加上推断出冯厚才和袁祁应当有所交流导致了季峰被逼上绝路,这也就意味着冯厚才是在疯了的袁耀以外最可能了解袁耀作为的人,他也更可能曾经看过袁祁用某种方法给季锋看过的照片——不然他根本不能提起让季锋来解决这个问题,而季锋也没有必要胆战心惊到从离开家门开始设计误导跟踪自己的人。

    在冯厚才出现以后,一切才有机会被真正全面的串联到了一起。

    考虑到季微谋划的动机,如果她意识到冯厚才的交接点,也发觉警方大概已经掌握了他们的作案手法,只是缺少证据,就绝对不会认为自己事后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诚然,按照他们的推测,季微清理所有证据、如今留下而非潜逃的目的就是尽可能的保全自己的社会身份,以便照顾母亲,但刚才的对话中有一件事被摆在了台面上——如果无法证明有第三者和季峰案相关,单独调查那起坠崖事故,季峰的经历永远只会是“推测”。

    现在是风平浪静,但季峰背着家人偷偷来到他乡,在一个地方失踪却在另一个地方坠崖身亡,还伴随着其他的受害者,哪怕被定性为意外,这种诡异的行为总需要具有足够力度的证明和一個正式的说法。警方通告不可能纯粹凭借通告办事。

    季峰不是什么计算机高手,当初对失踪者本人的调查也不可能着眼于几张随意发布的图片,他留下的手机中或许存在证据掌握在首先查出真相的季微手上,警方的技术人员对她本人的能力心中有数,知道她具有保留证据同时隐藏到无法被“同行”查出的能力。

    那么,无论警方使用怀柔方法还是雷霆手段,决定的主动权都在“知识改变命运”的季微手上。

    “现在摊牌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但干耗着也只起到让季微没办法生事的作用。虽然后者就是我们原来的目的,但这样未免也太被动了一点。老实说,这种状况让我挺不爽。”

    俞英健很轻易就承认了这种处境。

    他还真不是对调查中的主动权有那么高的要求,只是预判到了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情况还是不算乐观。外国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在律师到来前会保持沉默”,现实中可不止是预设条件下反面角色的负隅顽抗——它必然有其意义,才会被广泛应用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出于最大化收益不被牵着鼻子走考虑,他们现在到底还没有和季微撕破脸皮。触发这种机制除了通过其他边边角角的信息让季微松口,只剩下另外一个节点。

    那个至今在逃、随时可以背下整口大锅的王旭之。

    “协查王旭之的工作进展如何?”邵梓看向俞英健,“有这样明确的分工,他和季微应该很早就设置了窜逃计划,但再怎么说这两个人也不是生来就有反侦察能力。如果说是遗传,他们父亲的那种伎俩也只能骗骗外行。”

    俞英健耸了耸肩,“反正我派出去的小队暂时没有任何进展。最后一次在监控录像里出现后,王旭之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因为失踪地点的特殊也没有排查的可能性。应该是有人开车从附近把他接走了,现在只能从社交圈子和八小时内到过周遭的车辆里判断能够帮助他的人。如果要同时考虑季峰、季微和王旭之自己的社交圈子,这可是一件大工程。”

    王旭之和季峰与季微的事业、殷文静大半生所工作的学校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身世被隐瞒本就是他们的母亲为了保全工作而做的事,会知道这一个隐藏哥哥的存在的人完全被局限在了家庭中,而他成长的人生前半部分和自己的这个家毫无联系。

    如果不是王旭之的另一个家庭父母早亡,季峰不可能再次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父亲,而对养父母牵挂也会让他远离这种复仇行动。若非如此,他们恐怕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也如他们想象的一样,季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直到远方的庭审结束之际。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信息

    临走之前,除了顺走了一张名片,季微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俞警官,你说的话实在很有说服力,可惜有一件事……”

    究竟是什么有说服力,而又是什么比较可惜,季微只是抛下了这个悬念,全部都没有说明。

    回到人群聚集的地方以后,俞英健发出感慨:“爱卖关子的人真的容易招仇恨,幸好我是心胸宽广的那一挂。”

    “现在我赞同小傅哥的说法了,”陆遥终于不再保持妄下结论得出观点上的谨慎,“季微确实还藏着什么。而且我觉得她虽然确实意外于冯厚才这条连线的存在,但她掌握在手里的东西更重要。真是稀奇,我原本以为庭审结束,她已经打算功成身退了!”

    说起这个,傅舆景第一个皱起了眉,“所以那个庭审里到底出了什么差错?首先按理应该不会这么早就结束,还有其他问题。虽然这不是流程公开直播的开庭,但起码结果最后迟早会被公示,现场也有人直接参与,应该不至于现在一点消息也走露不出。”

    庭审结束的很早,但到放出季微以后的现在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虽然在得到简略消息以后,他们决定为了保留这场会面“友善沟通”的性质根据实际情况的僵持提早把季微放了出去,但这个举动完全算不得轻率——因为季微有一個绝佳的理由。

    “现在季峰确认死亡,季微确实要负责操办丧事通知亲友,还有告诉她母亲这件事。”邵梓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撕破脸皮还没实际证据对我们有害无利,但也只能这样被动就是了。”

    警察办案要讲究证据,起码他们不是什么“无端”扣留被害人家属七十二小时的不法机构。

    “这么想起来,季微作为犯罪方面的外行人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陆遥已经不是第一次绞尽脑汁寻找这位某种意义上同行的破绽,“按理说包括季筑的逃跑计划也是她计划的,但是无论是这个藏匿地点还是她办事留下的线索,做的都相当谨慎,可以推断但找不到实证。也不能说是完美犯罪吧,毕竟季筑的行动路线我们是能追溯出来的,季微的个人技能也足够形成她嫌疑的推断,但就是她舍弃……或者说最大化利用季筑这个人的一步,让我们从警方调查的角度没办法证实她的行为。”

    篡改骇入交通信号灯系统是关联网络中只有季微能做到的事,但她只是拥有相应的技能、再加上和确定相关的季筑被目击过曾经交流才被推断为幕后黑手。但这些全部仅仅是“推论”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他们就清楚这些事。

    “其实我有种感觉,你们梁队虽然特别积极的连夜出差跑去南封市把季峰挖了出来,但他其实不太关心这案子能不能真正结案……”俞英健眨了眨眼,“哨子啊,你说他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这案子背后的人想到了这一步,决定舍一个保一个不好证明,才决定不接下来保全他的破案率的?”

    邵梓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他的挑拨离间,转头招呼自己带来的人。

    比起保证服从命令的宋乔雨,陆遥就不那么老实,悄悄溜去自己混熟的几个二支队的人的柜子里摸了点零食出来才跟着离开。就在她左抱着两袋薯片、右揣着半盒糖葱薄饼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振动了四下:开始是持续很长有个间隔的第一下,紧接着短促的第二下,然后是不长不短的一下,最后又短促地振动了一下。

    陆遥打了个冷战。

    这家伙的中二病早已不是新鲜事,会对电影中的种种谍报情节感兴趣也自然不稀奇。虽然现实世界没那么紧张刺激,但这也不妨碍陆遥闲得无聊的时候借用自己的特长,对手机系统的底层设计略使手脚,以满足自己伪装特工小小的癖好。

    比如现在这种讯号就被她以出乎意料复杂的方式赋予了特殊的意义。陆遥摒弃了所有社交软件自带的消息提醒功能,自己码了个小程序,会在手机里收集自己所有社交软件里收到的私人信息,然后全部汇聚在一起进行特殊的消息提示。通过电话号码、备注名关联联系,任何人发给她的消息、短信、邮件等等都会被分类为这个人名下的信息。而不同的人发来消息,提示会借用手机被破解后自带振动功能的自定义模块,将发信人身份的类别编写为暗码,以最为隐蔽也最快捷的方式传达给从来手机不离手的陆遥自己。

    虽然做到这种地步的陆遥实属无聊之至,但这不意味着她闲到给所有人都编写一个独特的代码代号——这就太过无聊了。摩斯密码作为最古早也是最简单的二进制代码被她纳入了自动化的使用范畴,结合备注,用摩斯密码形式敲出的拼音首字母一出就能让陆遥辨认出来,所以这样也不算拖沓。

    但是陆遥还有另外一个提示优先级更高的分组。

    刚才或长或短的四下振动就意味着发信的是这个分组的成员,而在稍作停顿以后,发信人的身份也会被以拼音首字母转译的方式用摩斯密码敲出来。

    陆遥其实早就习以为常,不怎么在意这种东西刻意去想了了。但现在她正鬼鬼祟祟做着某些秘密任务,现在手头拿着东西附近还有人,又想想优先列表里那几个都是人才,再假设右后方的宋乔雨偏偏又是个眼尖的,实在害怕有谁发什么内容保密的消息被看到,也很难腾不出空若无其事的玩手机。

    可能是老大?毕竟这位大哥已经不止一次派私活给自己,陆遥也不太意外。

    但接下来播报的首字母否定了这一猜测。

    ……

    徐天翼?

    陆遥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确实在那天晚上刚把这位有关短暂联系的案件中心人物加入了联系人列表,倒不是徐晓汀的案子有多大影响,而是她隐约觉得,这个私活恰恰被派给自己,还要和许天翼正面对话说清楚案情,结合当时徐天翼对一些地名、一些人物异样的反应,全部因素综合在一起似乎别有用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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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