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羽林
“殿下。”
杨伯兴闻召而来,很恭敬的行礼拜见。
“坐,这里是军中,没必要那般拘束。”朱以海打量着这个当初要投海殉国的樵夫,短短的时间,他的身上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时身上鸳鸯战袄,腰佩战刀,背负弓箭,头顶皮盔,充满锐利彪悍之气,就连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
“你们登陆后在南湾村的表现,是非常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个营头分散成数十股人马潜伏各地,唯有你们这一队是做的最好的,真正的做到了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做到军民鱼水一家亲的。”
朱以海说的是实话,这次把一万人马分散打入乡里,其实对他们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这比直面一支凶悍的鞑虏的挑战也不差多少。
一支军队,还是一支明军,更是一支末世时的新军,想做到跟岳家军一样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很不现实,好在这支兵马并不是普通的明末军队。
他们在宁波经过整编,特别是朱以海给他们发赏发饷,使的这支新军还是有不错的新气象的,起码士兵们腰里都揣着些银子,军中账上还记着一些,几次作战胜利后,朱以海也是立即兑现了军功赏赐,甚至每次都还额外的多发了些赏钱。
平时军中伙食也还不错,甚至尽量为大家采购了新的衣袜子鞋子,使的他们现在确实有军人的样子,而不是一群流民乞丐般的贼兵,更别说朱以海授予他们监国亲军的荣誉,对他们承诺了许多美好的未来。
比如将来子弟也能有机会子承父业,甚至是封妻荫子。
起码的衣食住行有保障,甚至有了真正的军饷钱粮收入,可以养家糊口,甚至以后可以娶妻生子,在这个乱世之时,这其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更何况,还有国家大义,恢复汉家等这些崇高而又伟大的目标呢,也一样能让这些底层的士兵们有一种使命感。
有些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想当贼兵,天生想作乱,天生想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算明朝向来苛刻士兵,各种克扣兵饷,欠饷,但大多数明军也是很能忍的,只有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才会去抢去杀,而当他们抢掠成性后,才最终难以回头。
多数士兵都还处于在那个关口徘徊的阶段,只要有一点出路,他们也都不愿意踏出那步,这就好比大多数明朝百姓,哪怕还能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轻易的背井离乡去逃荒,更不会去加入流贼盗匪一样。
走出那一步,其实成本是极大的,想回头非常难。
当然,朱以海虽然尽量的改善他的这支新军的待遇,但这一次行动,仍然是个极大的考验。
十几天的时间,总的来说,各部表现的还算可以,虽远未达到朱以海的期望那样,但毕竟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不少兵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扰民的情况,甚至有欺压百姓,甚至是闹出诸如害民之举,但相对来说,都还只是极少部份。
犯的较多的事还是诸如侵占百姓的财产,比如偷鸡摸狗,再比如拔百姓菜不给钱,或少给,又或者调戏村妇,甚至夜踹寡妇门,甚至有些家伙找大户‘借粮’‘劝捐’的,有些还因为一些事情跟村民起冲突斗殴打架的。
好在也没有更过份的事情,并没有说奸**人,抢掠杀人等严重恶性事件。
但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比较多,尤其是吃拿卡要这种非常普遍。
“你们队是表现最好的,真正做到与民秋豪无犯,甚至还很真诚的在帮助百姓,你这个队总功不可没。”
杨伯兴道,“卑职本也是穷人出身,所以并不欺压百姓。”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欺压穷苦百姓最厉害的是谁吗?往往就是那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然后一朝得势之人,他们欺压起百姓来反而是最凶狠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可能有涉及到复杂的人性。
但这是很普遍的事实。
如果不是过于追求完美,其实如今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可以说这次的行动,基本上过关了,甚至能说是超过预期的。
本以为也许会有几支人马失控,但最后也只是些不大的问题,这些都是能够改正的。
想想崇祯朝,孔有德为何带领登莱新军叛乱?
起因是地家主的一只鸡。
再比如许多勤王边军哗变,往往也是缺粮无饷,最后百姓抢掠地方,最后跟地方官员或豪强、乡民们打起来了,最后就成了哗变叛军,甚至当年陕西等地流贼里面还有大量的边军,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勤王的兵马,也有些是去剿匪的兵马,最后就因粮饷给成了叛军。
据说当年各地边军入京勤王,而朝廷使臣却让他们一天换几个地方扎营,目的就是想办法不给钱粮,因为有条旧规矩,兵马新到,一般都是扎营后第二天才发粮,于是他们就使劲的折腾兵马,就是为了少给几天粮而已,根本不把兵当成人看。
这次渡海的各营,起码是有粮有饷的,甚至士兵腰里还有些银子,扰民、抢掠这些,并不是迫切的生存需要导致的,而是一些过往的积习导致,因此他们抢起来也不是那么狠,甚至也没有进一步的冲突升级,只是小打小闹。
这种事情,一两天也不可能完全改变。
没一会,沈文忠受召而来。
“你之前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孤也另找人了解过了,哨官张全也给孤报告了,这个事情呢,虽然不是好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文忠对张大鹏这个兵还是很满意的,上报时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主要是王寡妇夫家的族有里有一些意见,认为伤风败俗,特别是有损他们名声门风。”沈文忠道。
朱以海笑笑,“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如何解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有意见的人解决了,他们对王寡妇肯定是不满的,但你可以让张大鹏给王家点钱,就算是补偿名声嘛。再一个,王寡妇再嫁,她夫家留下的那点屋、田,可以让张大鹏明确声明,都留在王寡妇和亡夫所生的那个儿子名下,孩子由张大鹏帮着抚养成人,但不改其姓,这样我相信他们是可以满意的。”
“另外,我们也给他们做点补偿,比如说从王家招几个兵,或者再补点钱粮什么的,相信他们应当会通情达理的。”
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所以朱以海认为没必要去扯什么风俗名声这些,直接经济补偿就好了。
本来两人也是朗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情。
“殿下对这小子太好了点。”沈文忠虽然如此说,脸上还是很高兴。
“惩罚还是得有的,他这次行事影响不小,这小子本来这次立了不少功,可以升个什长了,但也犯了这么大错,所以给他降为二等兵,让他好好涨涨记性。”
“臣代张大鹏谢殿下开恩。”
“让那小子亲自来跟孤说吧,把他调到旗手营亲兵队来。”
“那是他的荣幸。”
“文忠啊,你在旗手营监军做的还是很不错的,鉴于我们这支兵马,如今还有些良莠不齐,我打算增强一些监管。准备把监军设到更基层去,不仅旗手营要设监军御史,营哨队三级,也各要增设一个副职,专职军法监察、督战等,他们不管军事指挥,专职军纪军法、督战,你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沈文忠回答。
“我觉得这个专职副职,应当用士人担任。你也知道那些带兵的大老粗们,尤其是哨队级的军官们,大多没什么文化,甚至好多目不识丁的,行事也向来比较粗鄙的,我希望用士人增加军队基层的建设,尤其是军纪这块,他们不仅要去主抓军纪,还要做好思想工作,要利用他们的文化知识,跟底下的士兵们讲国家大义,讲华夏文明,讲忠孝礼义,要让我们的兵开眼,让他们不仅是一群只知杀戮的战士。”
沈文忠动容。
“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怕秀才入营,跟大兵们有理讲不清。”
“慢慢来嘛,咱们的士兵是一群忠义之士,只是大多没文化,我们的秀才入营后,得先跟他们融入进去,成为真正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官。得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生,真正去了解大家的想法,知晓他们的需求,为他们解决问题,积极向上的引导他们。”
而且这些秀才到时也可以在朱以海身边接受教导兼帮办军务,然后再到下面去做副职,他们会有更好的塑造性,将来甚至有机会转成为优秀的军官,晚清曾国藩的湘军,将领九成都是读书人出身,都是通过帮办营务慢慢熟练军务,最后成为优秀的指挥军官的。
历朝历代都会有监军,文臣监军、宦官监军,但把监军搞到最基层的哨队去,这无疑比较少见。
而现在朱以海说的这些,甚至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一只军队不仅要敢打能战,还得知道为何而战,还得可控安全,军队既得是最锋利的剑,又不能伤到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文忠岂会不明白呢。
“孤会为将士们提供粮饷,足兵足饷,将军们会负责训练和指挥,而士兵们日常的思想动态,心灵需求,将会由你们这些监军们来帮助他们解决。”
“有一点要记住,你们不是去压制甚至惩罚他们的,你们是去跟他们同生共死的!”
“臣明白!”
朱以海转向杨伯兴,“孤交给你一个任务,按这份名单,把上面所违犯军纪的士兵和军官都给带回来。”
那名单上,就是这段时间下乡的各部兵马中违纪犯事的那些人。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沈文忠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更要令行禁止,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就要立即掐掉。这些人,视情节轻重,给予惩戒。严重的,该杀就杀,该开革就开革,轻点的打军棍或抽鞭子,但有一条,不要克扣大家的军饷,更不要罚钱。”
“那些饷钱银子都是大家拿命换来的,犯了错该罚就罚,但不要罚钱。罚完后,记录档案,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我们只有不断的淘汰清理掉那些害群之马,才能健全队伍,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王师。”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当兵入伍,匡国济世那是崇高使命,但朱以海也不只是当跟大家谈理想说报国,该给的钱粮赏赐也不会含糊,但也因此禁止他们再如从前那样去抢掠,如果做不到,他就会一批批淘汰掉那些人。
其它的军队他暂时还管不着,但是他亲手整编出来的这十个营头,却绝对是不容含糊的。钱粮武器优先供给这十营,军纪也会优先整顿。
“是否等到这仗打完再说?”沈文忠问。
“不,现在就处置。”
权力的本质是不断的妥协交易,但这件事涉及到朱以海立身根本,不可能妥协,否则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地基都是空的,还谈什么,早晚塌楼。
乱世之中,若是他手下兵马的军纪都抓不好,那谈什么复兴大业,谈什么根据地,谈什么稳定江南,谈什么反攻中原,恢复两京?
“我来搞钱,文忠你监军,让张名振、王之仁他们负责指挥打仗。”
“伯兴,孤将以旗手营家丁队为骨干,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便恢复上十二卫亲军之羽林卫吧,孤特授你为羽林卫前营游击将军,各营中抽调忠勇守纪之兵一千组建。羽林卫的职责随驾护卫侍从、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组织军事法庭。”
杨伯兴愣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沈文忠却道,“殿下这是要让羽林卫在军中拥有如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职权?”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主要是负责对外办案的,而南镇抚司却是负责对内监督北镇抚司的。
明朝的上十二军亲军,其实二百多年来变化很大,甚至可以说早不复开国之初设立的样子。
羽林卫其实也早不如勇卫、锦衣诸营了。
而现在朱以海恢复羽林卫,新设了羽林前营,但其职责却也与原来的羽林卫不同了,这里面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监督军队甚至军事法庭了。
很明显,这不是一支打仗的军队,这是一支负责执法的军队,实质就是宪兵。
再搭配刚才朱以海提出的要在哨队基层也派士人担任监军,专职军法、督查这块,鲁监国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借机狠抓军纪,进一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权了。
“羽林前营编制一千人,所部士兵一部在本营随驾护卫,监察督战、传递军令,另一部份则分属各营哨队的监军,充任他们的执法亲兵。”
沈文忠这个旗手营监军,也将拥有一个来自羽林前营的监军亲兵队,专职监军哨副,也会有一小队羽林亲兵,最基层的队副监军,也会有五个羽林兵,这些兵只听从监军们的命令。
“去吧,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开除的开除,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当然,那些表现良好的,该赏的也要赏,唯有赏罚分明,先立规矩后执法,才能号令严明,令行禁止,让所有人都信服。”
“开战之前,每人赏银五钱,做为大家这些天良好表现的赏赐。”
“等击败李贼后,孤还有重赏!”
第91章 反攻
“报,总镇大人,东面出现一股叛逆,约摸千人,打着泗州义营旗号,距我们约摸二里地,正嚣张挑衅!”
祝家庄内,一名塘马来报。
李遇春盯着地图,面色冷峻,闻报,他拿起一块银子往地图上祝家庄东面处摆上。
此时那副地图上代表着祝家庄的那块金元宝四周,已经摆了十几块银子,一块大银子代表一千叛军,一块小银子,代表五百左右。
这四面八方,大小十几块银子包围着那块金锭,粗略一算,现在外面聚拢了起码上万人,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扬州营、泗州营、南京营、杭州营、嘉兴营甚至他娘的勇卫营、旗手营、羽林营的旗号都出来了。
“到底是哪一支乱军?”
李遇春没敢轻易出战,因为之前的大意,他八千多人马,一天时间就被吃掉了四千多,对方表现出极强的歼敌能力,这让李遇春根本不敢轻易出战。
他被打掉了一半人马,连对方是谁都没摸清楚,却只对着祝家庄发狠,折损了几十人硬打进庄子,来了个全军屠庄,把庄中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就龟缩在庄中不敢出了。
一路路塘马轻骑出去探路,派出许多信使向杭州求援,李遇春表现的非常怕死和谨慎,让那随行的满州大人耻笑不已,可他却仍然努力劝说满州大人们不要轻易出击。
李遇春怕手里的这点本钱给折在了这里,敌情不明,冒险出击,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万一打输了,那他李遇春也就完了,就算逃回杭州,可没了兵马部下的降将,鞑子们还会理他么?
运气好可能落个挂个空衔做个冷官的结果,可是运气不好,可能鞑子就会直接拿他开刀,用他项上人头来出气。
所以去他娘的大清大明吧,保存实力最重用。
“报!”
“禀报军门,伪明贼军又来挑衅!”
李遇春盯着地图头也没抬,“不要理会。”
“可是他们送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来,还送了封挑战书。”
“哼,他们莫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以为一套女人衣服,本镇就会上当中计被激怒吗?”
李遇春冷笑着,“他们越是如此,本镇越不应战。”
厅中一群军官们你瞧我我瞧你,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诸位,敌暗我明,小心为上。”
“军门,这些伪明贼军也太嚣张了,这是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啊,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李遇春冷眼瞪了眼这个守备,“教训?谁教训谁?一天时间,折了四千多人马,十几个营头被直接吃干抹净,连个渣都没剩下,你们还好意识说教训别人?我们都被别人教训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那是伪明贼军奸诈偷袭,咱们现在合营一处,兵强马壮,尤其是还有五百满骑,不管伪明贼军再多,也肯定挡不住我们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遇春气的抓起一块银子就往他脸上砸了过去,“老子从泗州打到扬州,从扬州打到南京,从南京又打到杭州,好不容易才攒起这几千人马,混了个协镇副总兵,最近好不容易又拉了几千新兵,眼看着等收复海宁,说不定就能升为一镇总兵官了,你们他娘的莽撞骄狂,一下子折了我一半本钱进去,现在还敢如此轻敌,是嫌还没轮到你吗?”
“那挑战书呢?”
塘骑赶紧送上。
李遇春拆开看了两眼,结果字都识不全,气的扔给手下投靠的秀才。
“给老子念。”
秀才赶紧读信。
“大明钦命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兵部侍郎兼左佥都御史、少保、镇国将军、兼领旗手营总兵官朱武!”
听到这长串头衔,李遇春愣了下。
“这朱武哪冒出来的,你们听过此人吗?”
“没有。”众人都摇头。
那秀才抖机灵,“此人头衔里有个镇国将军,又姓朱,应当是明朝宗室,应当是哪个郡王之子。”
大明亲王之子封郡王,郡王之子封镇国将军,后面还有辅国将军,再往下则是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下不再递减,子孙世代为奉国中尉,永远有别于百姓。
郡王诸子授封镇国将军,岁禄一千石米。
李遇春好歹也曾是大明将领,官至参将,岂会不知道这些,他瞪了眼这酸秀才,差点也砸他一锭银子。
“老子会不知道郡王之子是镇国将军?老子是问谁听说过这个朱武?”
“没听过,不过看他这个江南提督头衔,来头当是不小,莫非是崇明那个伪义阳王监国的儿子?”
“那义阳王才多大年纪,他儿子能有多大?再说了,那伪义阳王僭称监国,他的儿子肯定封亲王、郡王,岂还会是镇国将军?”李遇春骂道。
“听说浙东也出了一个监国,原是鲁王,莫非是鲁王之子?”
“亲王之子都是郡王,怎么会是监国?而且我当初在泗州的时候是听过那位鲁王的,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他的长子、三子都在兖州没于战乱,身边就剩下一个几岁的次子,你觉得一个几岁的娃娃,能来这当江南提督?”
“也许是鲁监国的兄弟?”
“兄弟个屁,鲁王一家子当初在兖州城破时都死光了,要不然哪轮到朱以海当鲁王?”
“或许是伪义阳王的兄弟?”又一人道,“那伪义阳王本是周藩郡王,他有兄弟或子侄为镇国将军,也很正常啊。”
这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提督朱武,确实让他们有些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这人一来就歼灭了他们四千多人马,非比寻常。
李遇春捏着下巴沉思起来,烧杀抢掠猛如虎,但真正打起仗来这家伙却非常胆小,想当年他也是在勇卫营出身的,是黄得功虎头营的战将,曾经也是很勇猛过的。
可自从降虏之后,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变的怕死,变的不敢战,轻易是绝不硬碰硬的,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什么狗屁江南提督,呸,藏头摭面的鼠辈尔,不必理会。”
“那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有吃有喝的闲着,不好么,非要出去送死?”
被李遇春一顿骂,那些将领倒也熄了也去灭了那些嚣张伪明贼军的念头了,是啊,这六月盛夏,外面太阳那么大,何必出去呢,躲在这祝家庄里乘凉快活不好么?
新抢来的那些女人,都还没玩腻呢。
······
“想不到这李贼居然如此怕死,真他娘的缩头乌龟!”
“不是说鞑子向来骄狂吗,怎么也学李贼当起缩头乌龟不出了?”
“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
就在距祝家庄不远的马湖水面上,一条船停在湖畔树荫下,朱以海与各营军官们正开作战会议。
祝家庄所处的位置,在海盐的东面,澉浦以北。
此处地形,典型的江南水乡,到处是湖、荡、池、塘、河、沟、渠,周边的乡村名字也能体现出来,胡家堰、新荡村、赵家桥、许家湾、王家沟、月河村、陈家浜、刘家圩、徐家汇、赵家嘴、葫芦潭等。
水网纵横,沟渠密布。
三里一河,五里一湖,八里一荡,到处都是水塘。
此时六月,水位丰满。
也正是因此,朱以海才敢召集各营,前来合围祝家庄,鞑子虽有五百骑兵,但在这地方,骑兵并没多大的用武之地,到处都是河沟水塘,反倒是舟船竹排在这地方非常方便。
“既然鞑子不敢出来,那咱们强攻祝家庄?”一名营官问。
如果李遇春被挑衅后追击,那么明军完全可以利用这里的水乡地利,把鞑子切割包围,然后逐个击灭。
但现在李遇贼非常谨慎,抱团龟缩在祝家庄中不出,这就不好打了。
祝家庄东面一里左右便是称为南荡的湖荡,荡在江南水乡很常见,指那种面积较大,但却水极浅的湖,相当于是一个大水塘。
祝家庄西面二里多地,则是长河。
这是一条排水河渠,只是如今年久失修,淤塞严重,一到雨水季节,长河就变成了长湖荡。
南湖荡和长湖荡在丰水期汪洋一片,旱季时又变成了河,两条河还在祝家庄北面不远交汇。
所以祝家庄的地理位置,其实也挺特别,等于是处于一个三面环河湖的三角洲平地上,这种地形无疑易守难攻。
鞑子的骑兵追击不好发挥作用,但若是在这庄外平原披上重甲步战,也还是很猛的。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朱以海最初的计划是要以海宁为诱饵,悄悄埋伏半路,对赶来攻打的李遇春来个半路伏击,结果这家伙却非要去桐乡抢劫。
朱以海随机应变,先把部队悄悄分散乡野,打了一波土豪先,制造了一些动静,故意引蛇出洞诱他南下。
轻狂的李遇春被朱以海狠狠分段伏击,歼灭大半。
可这家伙吃了这一败后,龟缩不出了,既不去海宁,也不理明军挑衅,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明显是在摇人,等杭州援军到来。
局势发现到现在,朱以海面临一个选择,是点到为止,得胜收兵就此主动撤去,还是说趁着李遇春现在损兵折将,来个痛打落水狗,把他这几千人马彻底歼灭。
走,有些不甘心,打,不太好打。
朱以海想打运动战,不想太快跟他们硬碰硬,运动战的精髓就是得运动起来,寻找机会,尽量以多打少,甚至是打伏击战,打突袭战。
现在一万对五千的正面战斗,朱以海还是不太愿意打。
“殿下,从南湖荡有一条河沟一直通到祝家庄东南庄口,水虽不深,但水面很宽,小船木排可以行驶,臣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张名振手下的水师大将阮进发言,“我们这次北伐军中有不少船,既有海船,也有可在内河通行的河船,我们可以把海船上的火炮拆下来装在河船上,直接从河上抵达祝家庄南边,用炮轰他们。”
“再用船载着弓箭手、火枪手远程射击,掩护我们的长矛手、刀盾手等步兵进攻,这样一来,李贼最厉害的那五百骑兵,便威胁不了我们的侧后。”
“甚至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祝家庄四面皆水的特点,用船只把兵四面送上岸,四面围打。”
朱以海听出阮进这番话里的重点,就是祝家庄这四面环水的地理,他不仅是四面水,同时也是困住李贼的牢墙。
更是一条活动的进攻路线,朱以海有舟船之利,所以完全可以通过这四面的河湖来调动兵马,李贼在岸要虽然也可以兵来将挡,但朱以海这边却是活的,可以利用水和船,迅速的变换进攻的方向等。
这种军阵的变换契机,可是很难得的,很多时候,一场大战打起来后,想再变换军阵就很难了,更不可能随时更换主攻方向等。
但现在这个地利,却让朱以海他们拥有这个条件。
通过这四面河湖水利,朱以海的人马,就可以随时变换阵法,调整进攻方向,且这河湖舟船的机动迅速,甚至绝不弱于鞑子的骑兵,尤其是他们在水上变换方向,调整用兵等,鞑子都没法阻拦的。
唯一剩下的一个问题。
这次战斗不比之前任何一次,敌人是四千伪军和五百鞑子,装备齐全,甚至还据有一座村庄,朱以海一万对四千五,并没占优势。
外围虽还有几万人马,但那些也就是战后打扫战场派的上用场,打仗时是指望不了什么的。
朱以海这一万人马,能不能正面击溃这四千五百人?
如果能,又会付出多大的伤亡代价,划不划算?
这是一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
朱以海内心有些不太想打这一场硬仗,因为他觉得虽然李遇春这支伪军实力一般,可仅那五百鞑子就已经不可小瞧。
之前他们歼灭了四千多伪军,但那是分段伏击,各个击破,现在硬打硬,则完全不同。
理智告诉他,也许应当放弃这个计划,再重新想一个更稳妥点的办法,或者干脆直接放弃吞掉这些敌人。
可朱以海又不甘心,他需要胜利,需要一场足够震奋人心的胜利,而不是打几个土豪,杀几个盗匪,灭一小股鞑子侦察骑兵这样的小胜。
眼前的机会难得,错过很难再有。
“侯服,你觉得呢?”朱以海问张名振。
“臣以为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正盛,而鞑子新败之军,丧胆龟缩,士气上我们就碾压他们,而我们兵力上是他们两倍有余,我们外围还有几万援手。且这里的地利,对我们有利,不利虏骑,再者刚才阮将军所献之策,更为我们增添许多胜数,此战我军必胜,而鞑虏必败也,臣请战!”
“伤亡呢,我军会付出多少伤亡?”朱以海又问。
“殿下,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辈军人武夫也不怕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而还,只要能赢,就值得打,可以打!”张名振豪迈道。
四面环水,有舟师之利,调动之便。船上载弓兵、枪炮,则凭添远程攻击之利,且不惧虏骑袭击侧后。
步兵有火炮、枪铳掩护,可不惧虏骑冲击,不怕与伪鞑硬拼。
况且数量上还是敌两倍有余,外围还有几万人,也随时可以协助和补充,怎么看都是胜算在我。
至于伤亡牺牲,不论是张名振还是沈宸荃他们,都没太过于去在意,毕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最后能胜就可以打。
“殿下,打吧!”
“打吧,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把他们包围在这里,不灭掉他们如何甘心。”
“错过这机会,下次可就很难再有了。”
诸将一齐请战。
朱以海盯着地图,局势在不断变化发展,你想安稳的在后方练兵,想等练出一支精锐大军再来打仗,这是不现实的。
游击游击,光游不击那便成了流寇。
“好,战!”朱以海挥动拳头喝道。
东风春,战鼓擂,战天斗地谁怕谁!
第92章 内奸
江南水乡,天光水色,一望皆平。
南湖荡不远处,相接金家漾,漾、荡在吴语中意思相同,都是指浅湖,一汪荡漾养育了一方人,只是此时的吴地荡漾也不太平。
金家漾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摇艪、舢板和竹排,这些船是本地乡民们日常出行甚至是交通运输的得力工具,百姓们也擅操舟排。
甚至有时舟排相接,还能马上形成一个水上集市。
“族长,能胜吗?”
船排相接成片,夜晚星光下,一群乡民聚坐着。
这里距离祝家庄也不过十余里。
族长严我公抽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铜烟锅里的烟丝泛红燃烧。
“要是败了,咱们怎么办?”又一个年轻人问。
严我公四十出头,是个进京赶考数次不中的举人,在乡下也算是个地主,因为时局动荡,所以也就干脆绝了出仕做官的念头,这几年安心在家经营,还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金氏家族族长的重任,平时为人正派,行事公正,因此也已经赢得族中众人支持。
虽然安心在家经营着土地,也兼做些买卖,日子还算不错,就算时局越来越艰难,可毕竟家大业大,总比一般小民日子好过的多。不过做为一个读了几十年书的士人,他对如今的局势也是满怀忧虑,普通的小民看到的只是眼前一亩三分地,想的也只是今朝吃食明日穿衣,不会想太远的事。
可做为一个举人,他很清楚,个人的命运是与国家绑定在一起的,当天下大乱时,百姓也不会安生。
尤其如今不是一般的改朝换代,这是异族入侵,想想五胡乱华,五胡十六国,再想想辽金蒙古,任何时候,异族入侵中原,带给汉族百姓的只有无尽的苦难。
一个读书人总该做点什么。
在这支大明王师到来前,其实严我公就已经开始行动,他借着访友做客之名,四处奔走,联络吴越之地的同学师友。
昆山的顾绛、宁波的毛奇龄,余姚的黄宗羲、鄞城的张煌言等都或书信联络或拜访过,大家谈起甲申国难,说起两京沦陷,都泪湿衣襟。
“要是败了,硖石镇、祝家庄就是我们的下场,还有远点的扬州,”严我公叹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破,家亡也。”
一群年轻后生们听了都不由的心情沉重,祝家庄跟他们金家漾村就相隔十来里,两村都是大村子,因此两村往来较多,甚至各自有许多亲戚朋友。
祝家庄惨被屠庄,这里多少小伙子的丈母娘家、三姑六姨七表八婆家都没了。
“扬州被屠,不是因为不肯投降吗?”
“祝家庄也是因为不肯归顺才被屠的。”
一个老秀才抽着卷纸烟,在黑暗里慢慢说道,他是严我公的族叔,曾经想接任他父亲的族长之位。
“阿叔这话是本末倒置也,强盗抢劫杀人,不去怪强盗,反而要怪被杀的人不够乖服顺从?这不是强盗想法吗?”严我公对这个叔父非常不满,平常就总喜欢为难佃户,不是借机涨租就是趁灾放高利贷,做点买卖也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整天钻在钱眼里面。
怪不得一辈子生了十三个闺女,生不出一个带把的,缺德事做太多了。
“鞑虏南下,海宁硖石镇的大户士绅们不就牵牛担酒迎降吗?结果呢,李遇春说那几位通敌做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冒功,还把他们家中男丁全都砍了假冒军功,把女人都掳去奸***弄过后甚至卖做妓女,整个硖石镇还有几个幸存之人?”
严我公说着拿烟枪在船板上重重的敲击着,“那些鞑子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遇春是汉奸走狗,为虎作伥,更不会讲半分道理。”
“咱们这些人得看清那些人的面目,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们要给后世子孙做个榜样,也为守护身后的妻儿子女。清虏汉奸们犹如犲狼,跟他们有道理可讲吗?”
老秀才继续抽着卷烟,“可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拧不过大腿,螳臂更不能挡车!”
“鸡蛋是碰不过石头,但阿叔为何认为咱们就是鸡蛋,鞑子就是石头?我看恰相反,咱们这位朱提督大人,一战就灭掉了李贼几千人马,自己伤了几个?明明李贼才是那脆弱的鸡蛋,朱提督才是那坚硬的石头。”
“老五啊,你别高兴的太早,之前不过小胜,而且是偷袭,打的是李遇春的人马,他的老营还在,何况就那五百女真骑兵,就不是他们能打的过的。”
“阿叔又何必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我也是为大家着想,一旦打输了,那位朱提督也许拍拍屁股就走了,或者干脆跟李遇春一样投降了,但你们想过我们又会怎么样吗?”
气愤的严我公站了起来,激动的道,“那我也宁愿站着死,而不是向鞑虏摇尾乞怜结果最后还是被一刀砍了。我做不到跟徐敏一样,自己儿媳妇被鞑子奸淫了,敢怒不敢言,反而还一纸休书休掉儿媳,然后送给那鞑子,这还是人吗?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孙儿孙女,要如何跟他们解释?”
“羞先人呐。”
老秀才被说的无法反驳。
只能蹲在那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船上气氛一时凝重。
······
刚被钦封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监察御史、监军江南各省地方的沈文忠半夜接到报告,有乡民举报有人密谋投降,准备里通贼虏。
接到报告,沈文忠不敢有丝毫的耽误,立即召来自己的羽林亲兵队,然后赶去见了羽林卫前营游击杨伯兴。
“有人要暗通鞑虏,出卖我们,请杨将军带人协助我拿人。”
杨伯兴从旗手营家丁队总,飞升羽林卫前营游击,从管六十人到现在管一千人,这份殊荣可是格外惊人,他推辞再三,但朱以海仍然坚持这个命令,他相信杨伯兴的忠心,且相信他的能力。
从各营中抽调人马,组建羽林卫前营,一半人马分散到各营哨队的监军手下,充当执法队,另一半则随杨伯兴留营,既要负责执法监督,更要负责朱以海的随驾侍从保卫的任务。
原来六十家丁,现在变成五百羽林侍卫,朱以海身边的保安人数是涨了许多倍。
如何从一个队总,转变成一个合格的游击将军,杨伯兴还有些不太适从,只能以更加勤勉谨慎来办差。
听说有叛徒后,立马就调人跟沈文忠去抓人。
等朱以海得到禀报的时候,沈文忠和杨伯兴已经把人都抓到他面前了。
“此人是金家漾地主,原是个秀才,今年五十三岁,现任金家漾乡勇的副营官。”
朱以海刚睡下就被叫醒,眼睛都还赤红着,看着这个有些削瘦的老头。
“投降了鞑子就能饶过你吗?”
严老头很惶恐,努力的道,“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也是历史潮流,小民也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只想安安份份过日子,不管谁坐天下,总还需要百姓种地交皇粮的。”
“鞑子在扬州屠城,你没听说过吗?李遇春在硖石镇屠了全镇,刚又把祝家庄屠了,你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他们反抗,我们只要不抵抗他们不会乱杀无辜的。”
“鞑子屠扬州的时候,你觉得刀没砍到你头上。鞑子屠硖石镇,你觉得离的远,鞑子屠祝家庄,你觉得他们反抗了罪有应得。那我再问你,你降虏之后,如果鞑子不仅要征你的粮要你的钱,他还要抢掠奸淫你的妻子女儿,你也不反抗吗?”
严老头无法回答。
“不要对禽兽心怀幻想,不要在刀落在别人头上时,冷眼旁观。屠扬州时,你们不愿意站起来,屠硖石镇时,你们也不愿站起来,屠祝家庄时,你们还不站起来,等到刀落到你们头上时,你觉得谁还会为你们站起来呢?”
“我们唯有自救!”
“军门,不要跟这种汉奸卖国贼多说,推出去一刀砍了。”杨伯兴道。
这时严老头后面的严我公站出来,“将军,学生叔父也是一时糊涂,学生愿意替叔父赎罪,愿意捐献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望向他,沈文忠在一边解释说这人叫严我公,金家漾族长,是个举人,现是金家漾乡团的营官。
“他并没有参与通虏之中。”
朱以海问,“他们谋划到哪一步了?”
“严老贼暗中联络了好几个村的乡绅地主,还写了一封投降信,按了手印,被我们抓获时,正在想办法要把投降信送到祝家庄去。”
朱以海不由的冷笑了几声。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投降派。
严我公拜伏。
“将军,学生有一计,可将计就计,助将军破虏败贼!”
朱以海瞧着他,“说来听听!”
“学生可以在家叔的求降信上加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偷偷潜去祝家庄面见李贼投降。”
“有些意思,你胆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李贼发现破绽,把你砍了?”
“学生希望能够以此将功赎罪,望将军能够对家叔从轻发落。”
第93章 孔明
李遇春瞧着眼前这人自称前来投诚的乡绅,略有几分意外。毕竟他这一路来杀人放火可是有些狠,前屠硖石镇再屠祝家庄,应当恶名在外,他还参与过扬州十屠,这江南士绅应当没几个不怕他的。
现在居然还有人主动来降。
严我公摘下六合瓜皮帽,露出了新剃的头皮,盘在帽子下的那条短小鼠尾辫也掉了下来。
乌青发亮的脑袋是刚剃的发。
“学生是附近金家漾族长,举人出身,薄有产业。先前大清兵南下时,我便带族人送粮送银助饷了。”
“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支人马,自称是什么江南提督朱武的麾下,他们不敢攻打府县,却横行乡里,派捐抓壮,搞的鸡飞狗跳,学生因是乡中地主,便被逼捐了许多钱粮,因一时半会凑不出那么多,学生叔父找他们请求宽缓,结果还被抓起来吊打,家叔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平日见了县尊都可不拜,结果那些乱兵却将我叔父扒了衣衫公然吊打,侮辱斯文!”
“实在是太过份了。”
“现在又强迫着我们族里村里壮丁都要跟着来打朝廷官兵,这是陷我们于不义,我们在刀枪之下无奈而来,却是万万不敢伤害满州大人跟朝廷官兵的,所以思来想去,唯有悄悄前来投诚。”
“学生在乡里素有民望,已经联合了一些士绅,愿意一同投诚,为将军里应外合,将那些贼匪击溃。”
李遇春摸站脑瓜门,打量着这个家伙,看着一表人才,想不到居然也是个胆小懦弱的。心中暗暗鄙夷,不过面上倒是露出笑容。
眼下四面被围,正两眼一摸黑搞不清楚外面情况,如今有人主动来投,起码能知晓些敌情了。
带着些谨慎小心,李遇春细细盘问再三,对这个严我公心里是越来越鄙夷,认定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墙头草,这个时候甚至还想投机谋点富贵。
这家伙在后面已经几次暗示了。
“你想要什么?”
“学生是对朝廷一腔忠诚。”严我公道。
李遇春心中呵呵,这些该死的缙绅们玩起这套来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溜,既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
继续问下去,李遇春倒是越问越心惊了。
按这个严我公所说,这支自称大明江南提督朱武麾下的人马,不是从北面的苏松过来的,而居然是从杭州湾南面的浙东宁绍地区潜入的。
人马不少,号称万军。
为首的朱武,据说是鲁监国的九弟,军中人称九王爷,二十出头很年轻,纨绔子弟本不足虑,但原浙江总兵王之仁、石浦游击张名振,还有总兵官王朝先等也随军北上,实际执掌兵权,负责作战,这些人都是曾经征战过辽东的老兵大将,经验很丰富。
甚至北上的这一万人马中,还有勇卫营。
“真有一万兵马?”
“真有,学生亲眼所见,足足二十个营头,每营五百人,另有长夫三百多,实际上战兵一万,长夫还有七千多,另外他们北上后,在嘉兴杭州沿海乡村,到处强拉壮丁,五百人一勇营,三百人一民团,足拉起来上百个,现在整个南面乡村的青壮都被他们裹挟而来。”
“祝家庄方圆十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马,正准备十面围攻,凭人海战术把将军的官兵拿下。”
李遇春听到这也不由的深吸口凉气。
若是一般的大将,是绝不会怕这种什么民团乡勇的人海战术的,可偏偏他自己的兵马,基本上就是这样来的,同样都是强拉壮丁的乌合之众,所以他对付同样的人海战术,其实是没有什么对策的。
真要人海大战,那他孤军无援,只怕要凉。
“朱武本是个纨绔,学生见过他,每到一地,遍求士绅家中收藏的图书古籍、名人字画以及古琴等,有空就是架鹰走狗射猎,并不关心打仗之事,就是伪鲁监国朱以海派来名义挂帅的,贼军中真正指挥统兵的是伪明京营总督王之仁、伪明浙江提督张名振,以及伪明浙西总兵王朝先,另外听说伪明水师提督黄斌卿还带着水师在近海策应。”
“王之仁麾下有三营浙江老兵,张名振麾下有浙东水师两营,王朝先带了三千四川白杆兵·····”
李遇春越听越惊讶,却并不怀疑,毕竟能够在一天时间里迅速歼灭他四千多人马,对方绝对实力不弱。
没点实力,怎么可能一日就吃掉他一半人马?
要是严我公说对方就三五千人,他绝对不信的,现在说有这么多人马,还有这么些大将、老兵,他反而是深信不疑了。
“贼人已经十面合围,学生先前接到命令,他们准备要合围攻庄,计划是先用舟船木排把兵从湖荡运到祝家庄四面的河滩,然后铳炮、弓箭在船上押阵,步兵以盾车、长枪列阵前进,推到庄前,一步一步的逼近绞杀。”
嘶!
李遇春有点慌了,这不是我大清兵对付明军的必杀法宝吗?
特别是在入关前,明军铳炮犀利,兵马众多,而八旗兵当时还没什么火炮火枪,骑射对付明军的车炮阵往往是伤亡惨重,后来八旗改变战术,打城尽量围城,野战则必以盾车为先。
八旗下马步战,推着盾车前进,靠盾车抵挡铳炮弓箭的射击,抵近之后,刀盾枪斧冲入明军阵中,凭着骠悍的近战优势,击败明军。
尤其是越往后,清军其实越发挥这种战术,对付坚城,抓来大量民壮长夫,挖壕沟围城阻援,就是一个困字法。对付野战明军,则也很少用骑射冲击等办法,多是搞下马步战。
不过他们马多,就算不再骑射为主,但骑马机动性能依然远超明军,所以会搞机动穿插,迂回包抄等战术,让自己始终掌握战略主动权。
打了几十年,清军打仗的王牌倒成了骑马机动,下马步战了,而明军过去对付清军的王牌一是堡垒,二是车阵,但都被清军找到破解之法。
想不到现在这明军居然要用我大清的盾车战法,来攻打他们了。
要是麾下五千八旗,李遇春倒不怕,问题是就五百八旗兵,其余四千多真正精锐家丁不过几百,老营也不过千把,剩下的基本上是新拉的壮丁,武器都还不齐全呢,多数都没见过血。
这祝家庄也不是什么城堡,不过是一个地主庄子,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很单薄,既没有壕沟也没有箭塔敌台这些。
真要对方几万人来围攻,其实就跟野外扎营时遇袭一样。
“将军,贼势虽众,但兵马过于分散,尤其是那个贼首朱武,宗室纨绔,根本不懂打仗,也不喜欢打仗,眼下这时候,还整天射猎钓鱼呢,他现在就带着他的一营亲兵驻扎在距率不到十里的马腰湖边,咱们若是能够主动出击,杀他个出其不意,来个擒贼先擒王,必然能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这朱武便手到擒来。朱武这个主将若是被擒,贼营必然大乱。”
“到时学生再与忠勇的士绅亲朋一起后方鼓动作乱,诈称杭州大军来援,那时贼必大乱,军必溃也!”
“不仅合围必解,而且还能擒王斩帅,败十倍之敌,岂不大功乎?”
严我公提议,最好是夜袭。
这样既增添行动隐蔽突然性,而且夜黑风高,到时更好制造混乱。
严我公可谓是处处为李遇春谋划到了,李遇春不由的感慨这还真是草庐卧龙啊,自己之前也掳来不少士绅,不仅有秀才也有举人,但大多是些迂腐的家伙,写封塘报都还要引经据典骈四骊六的拽文。
但他更需要的其实是那种能够帮忙出谋划策,以及处理公文,筹划钱粮的人才,却一个好的都没遇到,今天遇到这严我公,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严先生真是足智多谋,兼忠勇无双啊。本镇定要向杭州张总督、田总制和博洛贝勒为你请功,我看以严公之才,当个嘉兴知府都委屈了。功成之后,不如委屈严先生来做嘉兴知府,咱们文武搭档!”
夸赞了一番后,李遇春让严我公派儿同来的子侄返回去,依计联络相好士绅们,然后他留下严我公,表现上理由自然是要留他襄赞军务,甚至是一同立这擒拿伪提督朱武的功劳。
实际嘛,就是多个心眼,要留个人质。
严我公欣然应允。
李遇春看的十分放心。
“要擒贼擒王,这事还得请满州大人们出动才行,走,一起去拜见几什哈。”
几什哈正搂着一个可怜的妇人在喝酒,对于前来打扰的李遇春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这家伙就是个草包,跟着出趟差事,结果现在还落入包围之中。
虽然几什哈并不怎么太在意,可困在这祝家庄,没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玩物,就有些不爽。
李遇春上前先给几什哈倒了杯酒赔罪,然后把严我公提出的计划说出,“伪贼十分猖狂,还请大人率领满族大兵乘夜突袭,将那朱武擒下!”
几什哈眼一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遇春愣住,“此事非将军莫属也,也只有将军和您麾下的五百满州大兵,才能出奇不意的奔袭擒下那朱武,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说不定将军能因此得封半个前程呢。”
清初爵位与世职并设,论功序列五爵,设公一二三等,昂邦章京、梅勒章京、札兰章京、牛录章京诸等次,最低一等的也叫半个前程。
累积到两个半个前程,就升上一等,然后再升又可加半个前程,累加到四个时就是两等了,这种特殊的半个前程爵位,体现了满清前期体制的简单。
后来半个前程改汉名就叫云骑尉,两个云骑尉就升骑都尉,再升,就是骑都尉兼一云骑尉,再加一个云骑尉,就是骑都尉二等。再加半个前程,就是三等轻车都尉了。
如此使的清朝的爵位就有个前所未有的特点,各等爵位不仅分等,而且还带半个前程,什么一等侯兼一云骑尉,三等男兼一云骑尉等,所有爵位总共加起来就是二十六等,只要攒满二十六个半个前程,就是一等公了。
不过此时顺治二年,半个前程还没改叫云骑尉,世爵世职并列,但就算最低的这个半个前程,其实也是相当难得的。
在努尔哈赤时代,世职更是直接跟牛录持钩的,依据品级高低,每一世职分别领取数量不等的牛录,总兵世领四到六个牛录,备御领一个牛录。
黄台吉当权后,比较注重满汉融合,因为招降了大量降将,导致官制世职也变的混乱,黄台吉加以改革,世职不仅名字有所改变,而且原来全部准世袭的也加了不世袭的区别。
以军功得来的世职准袭,世职越高,准袭越久,加了承袭次数,而以才能得的世职,则不准袭。
他后来还把努尔哈赤定的那套满人职名改为是总兵参将等世职名,又全改成了满职名,比如各种章京等,还把官职和世职加以区分,以前世职是分领牛录的,现在则官、职分离了。
半个前程,既原先分领半个牛录的最低世职,以前称半备御,后称半个牛录章京,再简称半个前程。
虽不再直接官、职相连,但每一个前程,那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尤其是世职,那是可以世袭给子孙的。就是半个前程世职低,哪怕只能世袭个三四世,或一二世,那也还是很珍贵的。
别看几什哈挂一个三等甲喇章京头衔,但这仅是他在军中的官,相当于游击将军,并没有半个前程的世职。
想捞个世袭前程,可不容易。
这年头,八旗将领授封爵世职,甚至还没投降的明将们有优势,那些明朝的将领们降清,有爵位的投过去,基本上也能保留原爵,甚至兵强马壮的还能升官晋爵,比如吴三桂是崇祯封的平西伯,一降清就成平西王了。
这样的王、公还有好几个。
比如三顺王。
几什哈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捋了把大胡子,“好,为了半个前程,也得走一遭。”
第94章 夜黑
马腰湖畔。
点点篝火,映照满天繁星。
稻花香里,蛙声一片。
一群营中长夫,正手举火把,手拿鱼叉在湖边叉鱼。夜晚出来的鱼儿不少,游来岸边浅滩,经验丰富的长夫,一手火把一手叉,一叉一个准,折几根柳条,穿过鱼鳃成串,倒是收获不少。
朱以海一手摇着扇子,驱赶蚊子,虽然身上也洒了驱蚊子药水,但在江南水乡,夜晚的蚊子还是太多,跟战斗机群掠过一样轰鸣作响。
四周燃起的一堆堆加入了辣蓼草的烟堆,也仅仅只是让情况好了一点点。
“鞑子会来吗?”
大学士沈宸荃问,对于那个严我公他倒不怀疑他忠诚,只是觉得他未必能骗到鞑子。
朱以海倒是信之不疑,这年头降虏的士绅太多了,多到不降的反而不正常,所以严我公此时去诈降,并不显得突出,而且他跟严我公一番细谈,发现这位举人心思慎密,应变能力很强。
严老三联合了许多懦弱的乡绅要投降,这其实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来了没多久,现在形势下,这些人坐拥许多财产平时过着好日子的特权阶级,不想跟着要沉没的大明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严我公倒是个意外。
不过他之前虽然挺支持朱明,但也没想过要走这条路,现在也是为了救叔父才出此下策,不过也恰说明严我公是个既忠且孝的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甚至朱以海还通过这件事,想到更远处。
未来斗争,也还是可以多管齐下嘛。
“文忠,各营的军法官挑选的如何了?这个事情要尽快落实,军队不仅要能打敢战,还得可靠听指挥,这些就得有一个合理的监察制度。”
朱以海是向来崇尚制度的,人治总不如制度来的更可靠稳定。
“按殿下的要求,还在挑选,已经初步安排了一些人了。”
朱以海要求各营哨队都要落实监军执法,而且最好是用士人专职,这个要求不太容易满足,虽然现在军中新兵多,且有大量士绅忠心弃笔,可安排做这专职的监军执法,其实好多士人并不太愿意。
他们满怀报国热诚,想要弃笔从戎杀敌,而监军、执法这样的事,与他们的初衷背离。
从另方面来讲,这样专职的副职监军、执法,其实也是与军中将士们站在另一个相对对立层面的。
好多人抵触。
“我准备健全我们如今的军中组织结构,要想立足吴地,我们必须把现在的兵马整合起来,要变的有凝聚力,更得上下通畅。”
朱以海的计划是要在军中成立营务处、监察处、粮台处以及采编处,这四个机构中,营务处相当于是司令部,负责发号施令法。监察处则是监军执法,相当于宪兵。粮台处,则是装备后勤,采编处则是负责情报。
要不然现在十一个营头了,一万多人马,指挥起来就不太顺畅,军队多了,地盘多了,还得指挥地方乡勇民团,就更得细化组织。
朱以海还希望加强军中思想、军事等方面的培训,比如在营务处下,要办一个军官、士官培训班,把军中年轻而又忠诚的一些骨干分批培养,朱以海和张名振等将领还可以亲自教导,甚至培养感情,拉近关系。
另一方面,也从军中或是地方把一些较有才能的人招到营务处帮助任事,加强锻炼,将来可以下放各营中独挡一面。
再者,营务处本职工作就是发号施令,相当于是军中司令部,负责制订作战计划,研究战略部署,所以也肯定会招来一批专业的人充当参谋等。
健全中枢决策大脑,下面的各营兵马才能发挥更高的战斗力。
粮台处则是朱以海之前在宁绍就已经设立了的,目的还是打仗和后勤分开,将领只管练兵打仗,粮草军饷由专人负责供应,既各司其职,也同时对带兵的将领形成一定的制约能力。
有兵没饷,则只能听从依靠朝廷。
还能保证实兵实饷。
监察处也是刚刚设立的,负责监察军纪,执行军法,督战等,各个专职的副职也还要负责将士们的思想动态,加强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甚至要负责鼓动宣传,舆论掌控等。
对于一个政权,尤其是处于如今这种崩溃状态下的政权,要想重获新生,思想和舆论也是一个重要的战场,若任由别人掌握舆论控制权,将是非常可怕的。
采编处则是军事情报部门,下面会有专门的情报参谋,以及侦卒、探差等,各营不仅要设有夜不收、塘骑,也还要培训招募更多的探子,甚至发展暗桩密探等,要在各营,地方乡勇民团,甚至是府县乡村,安插探子,建立一个严密的军事情报网络。
四处各司其职,俱听命于江南提督朱武。
营务处下设随营讲武堂、士官培训班以及参谋部等,这个部门其实就是掌握军政军令,朱以海特委任大学士沈宸荃为营务处协理。
而后勤这块负责粮饷,由通政使虞大复兼任粮台协理。
沈文忠被授为监察处协理,授陈潜夫为采编处协理。
陈潜夫是刚从绍兴前来的,张国维等大学士们朝见朱以海回绍兴后,便马上筹集了一批武器粮饷,最后由陈潜夫带人运送过海而来。
这个陈潜夫说来也是个奇人,浙江人,四岁丧母,二十四岁补杭州生员,二十五岁时求娶绍兴孟氏长女,后来看到小姨子长的漂亮,就非要纳这小姨子为妾,老丈人家被磨不过居然还同意了。
为人放荡不羁,行为不俭,被人称为狂士,他却笑说现在是乱世,君子但求大节,不求小过。
家贫落魄却偏偏好狂言大话喜作惊世骇俗之语,可这人也有本事,硬是娶到了绍兴大户孟氏之女,甚至后来还把小姨子也娶了,吃软饭吃出了很高境界,但人家也确实有本事,娶了孟氏姐妹第二年,便中了举。
崇祯九年,二十六岁的他中举。
中举后连考几次没考上进士,但到处交游,结识了许多朋友。
崇祯十六年,授开封推官,上疏请求陛见,陈河南事得失,不许。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员们纷纷跑路,唯有陈潜夫一个小小推官,却捧出明太祖画像,招募乡勇抵抗李自成。
等十七年李自成兵败时,陈潜夫联络河南地方将领,还收复了许多失地。弘光称帝,授这个牛人为河南道监察御史兼监军,后来陈潜夫护送童妃到南京,这童妃自称是福王正妃元配,结果陈潜夫送到南京后,朱由崧却不承认,将之下狱,陈潜夫因此被牵连下狱。
清军过江,弘光出逃,陈潜夫也得以逃出监狱,从南京回到绍兴,借助老丈人家的钱财,再次招兵买马到钱塘前线抗清。
张国维等筹集一批粮草器械,陈潜夫又主动请命护送前来。
他这一路上非常顺利的把钱粮武器都送到朱以海手中,武器、民夫都没半点损失,他自己招募的那几百绍兴义勇还很彪悍,甚至他的那队家丁还有不少是当年在河南招募的老兵。
聊过之后,朱以海也觉得这个陈潜夫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很有能力,不过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故做惊人之语,说话有几分UC震惊部的味道,十足标题党。
但是跟一般的东林嘴炮不同之处在于,这人不仅会起标题,而且也确实肚里有货,能够既提出问题,还能送上解决的方案,甚至还能给你罗列出方案一二三,上中下几策来供你选择。
偏偏还长的很帅,就算穿上铠甲,都是古装帅气儒将,此时年方三十五,可以说真是大好年纪,一想到历史上这人后来带着孟氏双美投水自尽殉国,朱以海也不禁感叹。
要不是生不逢时,这人可以说是人生赢家。
对这样合胃口的人,朱以海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陈潜夫,当即拜他为太仆寺卿,然后让他留下听用,又让他协理采编所,负责军中情报这一块。
这种放荡不羁,交游广泛的人,是很适合搞情报工作的,三教九流,他都能结交的了,市井贩夫,都能打成一片。
“关于诸军营,我打算是稍修改下营制,原先一营定的是千人,我打算改为一营定制五百,另外每百人用长夫三十六名,一营总共是长夫一百八,其中营官及帮办用人等,共长夫四十八,搬运火药等各有定数。”
“营中战兵除训练、作战外,不再承担差役、杂务,长夫为专门的后勤杂务人员,做为军事保障,这样既能减轻战士们的负担,也能加快军队行军机动速度,加强战斗力。”
“还有一个好处,则是以后行军,可以不必再临时征夫抓丁,以免骚扰百姓。”
对于这些,如今被任命为帮助军务的四位文臣,沈宸荃、虞大复、沈文忠和陈潜夫都表示赞同,虽然他们是文官,领兵打仗这些肯定不如王之仁、张名振他们,但是处理这些肯定要长于那些武将们。
朱以海认为健全组织,优化结构是很有必要的,最起码一点,做好后勤保障,提供充足的粮饷,以及合理的抚恤善后工作,将士们才能安心在前面作战卖命。
“严我公的几位子侄也都是满门忠勇,臣已经特将他们招到采编处帮办听差。万一严我公不幸为国牺牲,臣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陈潜夫潜台词是已经把严家一些年轻人留下来当人质了。
“沈卿,拟道密旨存档,赐严我公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秘旨授封,暂不公开。”
“陈卿,你亲自负责与严我公的联络,记得谨慎一些。”
这边谈着,羽林前营游击杨伯兴过来禀报,“殿下,严我公的儿子回来了,事成了。”
朱以海闻讯马上召见了刚从祝家庄回来的严我公儿子。
听完经过,不仅朱以海兴奋起来,其它人也都振奋不已,想不到计划如此顺利。
“鞑子真会来吗?”
“李贼已经完全相信了臣父亲,他们今晚半夜就会前来袭击马腰湖此处营地,鞑子游击几什哈亲自带领五百鞑骑,另外李遇春也将集合手下家丁、老兵五百骑同来,其参将李元善负责留守祝家庄。”
一千骑,朱以海哈哈大笑。
原本龟缩祝家庄不出,近五千人马,并不好打,毕竟祝家庄虽不是什么城堡,可也是一座庄园,鞑子们现在还临时加固,挖了沟加了拒马等。
现在他们肯出来,还是半夜跑出来,分出一千骑,剩下三千五百人留守。
则不论是这一千骑,还是那三千五百人,都实力大降。
“好了,严翰林已立大功,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张帅,你有把握否?”
一直坐着没怎么吭声的张名振站起身来,拍打着胸口甲胄,“殿下,谈到参谋军需情报监察这些,臣一介武夫不太擅长,但要说到对阵拼杀,臣却当仁不让。两军交锋,唯勇者胜,区区一千鞑虏汉奸,臣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朱以海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起身道,“取孤为张帅赶制好的王命旗牌来!”
亲军取来两件东西。
蓝色缯布制成的令旗,和金漆木牌。
“张帅,此为孤亲授你之王命旗牌,得此旗牌,军中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大明有尚方宝剑,也有王命旗牌,王命旗牌与南北朝时的节、唐代的节度旌节功能类似,握有生杀大权。
大明的王命旗牌,四旗四牌,每旗用阔绢一幅,长四尺,阔一尺九,枪长六尺五,围三寸二分。每牌连卧虎盖长八寸,厚七分。
令旗令牌,在外不许擅造,须得兵部请旨,工部制造,特旨颁发。
闲常不许擅用,班师之后照验还官。
最初是只授给出征总兵官的,文官不能授予,到后来渐渐滥授,不仅总兵官出征得授王命旗牌,那些分领兵马进击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也能得王命旗牌,再后来提督军务的巡抚、因为没有旗牌,没有了先斩后奏的便宜之权,很难号召的动将领们,于是也请奏颁旗牌。
到后来,甚至连兵备道们也都能请奏王命旗牌,不过兵备道们多数是向上级的巡抚请求授给旗牌,巡抚有四旗四令,分授一旗,以得便宜。
弘治年间旗牌三百面,各有编号,后来正德、嘉靖、隆庆各朝又各增数百面,到了明末时,朝廷的王命旗牌已经有数千了。
甚至不再是四旗四牌,京营总督十一面,协理京营和各挂印总兵各十面,提督八面,赞理军务六面,总兵副总兵各五副,参将、游击各三面,而巡抚、兵备道甚至是监军宦官也一样能授旗牌。
旗牌虽滥,但威力一直都在。
临阵督军,必赖旗牌。
就连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虽说是请尚方剑斩之,但其实袁杀毛之前,可还是摆案焚香,先请出了王命旗牌,然后才用尚方剑斩的。
尤其是文官们,请颁旗牌以后,就有了赏罚、调军、提督的权力,除了总领军务,也可用于政务,以及征调钱粮税赋。
军官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凭旗牌可以直接斩杀。
因此这些有权拥有旗牌的大将、文臣们,一般还都特设有旗牌官,负责保管执掌旗牌,并在需要时,奉令持旗牌调兵或执法。
之前朱以海临危即位监国,一切都是草台班子。
哪有什么王命旗牌可授,对张名振、王之仁都是解自己的佩剑,然后充当尚方宝剑授予,这其实也不是正规的尚书剑。
这次陈潜夫从绍兴来,便特带来了一批张国维于颖他们新造的王命旗牌给朱以海用。
张名振接过,发现是十旗十令,这是挂印总兵官的规格,比提督还高一级。
“这是孤颁下的第一份王命旗牌,张帅可凭此号令军中,便宜行事,有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用孤所赐尚方剑斩之。”
张名振郑重接过,将王命旗牌分别交给了自己的妻侄马呈图马贡图兄弟俩,这两人原是他中军家丁队长,现在特授为旗牌官。
朱以海又拿出四副旗牌,分别授予沈宸荃、沈文忠、陈潜夫和虞大复,四人分领军中四处,主管军政军令、后勤粮饷、监察执法和军情侦察等,有这旗牌无疑会方便许多。
他们的王命旗牌每人六旗六令。
最后还给羽林前营的杨伯兴一副,四旗四令,羽林营做为军中宪兵,十分特殊,握有执法权,所以特别颁给。
朱以海还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来,授给杨伯兴,王命旗牌配上尚方剑,军中就没有不能斩的将领。
“今夜,张帅负责指挥迎战,杨将军负责督战执法,沈卿等负责后勤辅助。”
朱以海起身,抬头望向东方,天空依然晦暗漆黑一片。
“黎明就在眼前,天明与诸卿共庆胜利。”
朱以海拒绝众劝说他离开此地,退到安全之地的建议,不仅不离开,还让人把他的提督大旗上加上六盏灯笼,好更显眼一些,更吸引鞑子汉奸们。
“诸卿各去,孤就在此旗下,坐待天明。”
“放心吧,孤在湖中船上,若是这也不安全,那还有哪安全?况且,今夜,狩猎的人是我们,鞑子们才是猎物,哪有猎人怕猎物的!”
第95章 重赏
出发之前,李遇春特意让严我公为他写了几封报告,一封提前准备好的捷报,称擒斩了伪鲁监国之弟伪江南提督朱武,大破伪明贼军三万余并附逆乱民八万余众。
还有给巴喇章京几什哈与自己请功的文书,最后顺便还给严我公一封请功举荐信,说他忠心耿耿,义勇无双,表荐他为嘉兴知府。
翻身上马的那一刻,李遇春怀揣这几封提前写好的文书,觉得自己胜利在握,等黎明时分先破贼伪提督营地生擒那朱武,然后挟擒贼首之威,再来个大杀四方,将贼众诸营各个击破。
一想到将这数万乱军击败,李遇春都不由的豪迈万分。
说实话,他独自领兵之后,都还不曾打过这么大的胜仗,不管是当年在勇卫营黄得功麾下时,还是后来降清在多铎、博洛帐下,都不曾立过如此大功。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着立下如此大功,那怎么也得升为一镇总兵,甚至可能加一省提督了。苏松提督是吴兆胜,浙江提督是田雄,都没位置了,那或许可以谋一个福建提督?
再不济,谋一个宁波总兵总可以吧。
······
夜幕下,张名振正在马腰湖畔亲自部署作战计划。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张名振麾下的阮进、王朝先、张名斌、张名甲、金允彦、方简、张晋爵、朱鼎国等诸将都认真点头,监国都亲自以身为饵了,这一仗可以说赌上了全部,若是他们不能胜,那就天崩了。
“我当年还在京营时,也是出关跟鞑子打过数次的,鞑子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凡身肉躯,只不过他们生在关外辽东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所以更加皮糙肉厚一点罢了。”
“但来到这江南水乡,鞑子可就水土不服了,他们不怕冷但最怕热,现在六月天,鞑子白天都不敢出门。”
“还有鞑子虽然装备的绵甲铁布甲较好,可在这江南水乡,这沉重的甲胄不全是好事,一落水连个泡都冒不起就得沉底喂鱼。”
“当然,别看鞑子五百骑,但本镇已经查明,那些不过是些骑马步甲,射箭的本事是有的,但骑射本事不比咱强,他们步战时虽敢打敢冲,但也没三头六臂,对付我大明战阵,以往主要是靠盾车和长枪,但今晚,天时地利皆在我,这些鞑虏必死无疑!”
张名振论打仗本事,军伍经验丝毫不比李遇春差,李遇春出身勇卫营,张名振则出身京营,关外鞑子关内流贼都是打过的。
“今日殿下已经决定,北伐诸营此战过后,将一分为二,每营改为五百战兵,一百八十名长夫。营官的月银也大大提升,营官每月银五十两,外加公费银一百五十两,亲丁名粮、夫银另加五十两。”
“诸位,殿下这是下血本厚饷养军,区区五百兵一营官,其待遇都胜过朝廷之前的总兵正常俸禄了。”
“这次战后从十一营扩增至二十二营,新增十一个营官位置,以及还有新设的二十二个营副位置,都将从这次战斗中表现最好的哨官中提拔,各位,咱们虽然是忠君爱国为国而战为君而战,为忠义而战,但有这么好的待遇,当然也不能错过。”
这么好的待遇,当上一个营官,一个月这几项摆在面上的收益就足二百五十两银子了,哪怕按现在的暂发半饷的实发算,一个月也一百二十五两到手了,剩下的一半也不是不发,只是要暂欠而已。
这一年下来实发直接就到手一千五百两了,若是全发就是三千两。
这待遇,已经非常丰厚了。
朱以海坚持厚饷供军,理由也很简单,眼下国势倾颓,将士们打仗那真的是提着脑袋拼命,甚至朝不保夕的,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只跟将士们谈忠义,要让别人拼死卖命,起码也得给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下这种局势时,厚饷也是激发战斗力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能避免军纪败坏,战斗力下降。
至于说重饷后钱怎么来,朱以海已经开始推行厘金制度,要以厘金代替旧税,把钱收上来,甚至通过镇压汉奸卖国贼、土豪劣绅土匪山贼等缴获补充。
总之当兵的只管打仗就好,钱粮自有粮台处,有户部有地方府县衙门负责。
一个战兵上等兵月银也提高到四两五,二等兵四两二,三等兵三两九,就算发半饷,三等兵也能拿到近二两,比之前朝廷官兵全饷还多。
“此战,斩杀、俘虏一个真鞑,赏银十两,斩杀、俘虏一个伪鞑,赏银五两!”
“并有集体军功赏赐。”
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周王前后掏出一百四十万两白银摆在开封城头上,硬是挡住了李自成三打开封府,银子的力量是极强的。
朱以海现在也是拼命,只要能赢,现在掏多少银子都不亏,要是输了,就什么都别提了。
打澉浦,驻乡里,这半月来,北伐军发了一大笔横财,从宁波绍兴过来又还带来不少银子,而陈潜夫这次来,张国维于颖他们又想办法给他送来许多银子。
朱以海现在手中很富有,他不可能把这些银子挖坑埋地下,更不可能等着下崽。
一众军官们听到张名振的话,都很振奋,大家虽也满口忠君爱国,但又哪个武夫不爱钱呢,现在既能忠君爱国又能名正言顺的拿钱,自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营官以下,按日计饷,哨官每日饷银三钱,一月九两,队长每日二钱,一月六两。上等兵每日一钱五,二等兵每日一钱四,三等兵每日一钱三,长夫每日都有一钱。
“营以上,将增设统领、分统,分统领两营,统领领四营,营官授守备,哨官授千总,队长授把总,分统为都司衔,统领为游击衔,营官以上各级军官,都按阶衔给亲丁名粮外,另相应增加公费银。”
镇标、神机、勇卫、旗手、世忠在眉山之战后,扩编为左右营,现在则将再分为前后左右营,每一大营下辖四营,战兵两千加长夫七百二,以一名游击为统领,下面又设两名分统这都司衔各领两营。
营头增加,军官位置也增加了,对一众军官们来说,不仅月饷增加了,甚至还要升官。
大战之前,这是一记强心针,搞的一众武官们都十分激昂。
“除羽林各营外,剩下的这二十营,二十个营官、二十个营副、十个都司分统,五个游击统领,谁上谁下,全凭此战表现。”
阮进拍着胸脯,“请军门放心,咱们石浦出来的兵,绝不给您丢人。”
张名振对他点头,“此战水上舟船,皆由你统领,殿下早有意要建一支专门的水师,我已向殿下举荐了你,你好好表现。”
“放心吧。”
阮进船工出身,后来下海为盗,曾经与阮氏兄弟们一起,驾一条船,就灭了海上一股海贼势,破对方贼船三百余艘,一时震惊海上,连郑氏集团都派人来招揽,只是他跟郑家不和,才驾船北上,最后败在张名振手下,为其招安。
论水战,这里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就算是郑家的船长来了,阮进也不甘示弱的。
“战利品怎么分?”张名斌问,他是张名振的四弟,比起三哥名扬的沉稳,二哥名振的稳重,大哥名甲的精明,行事比较不羁,不过一身武艺倒是极好的。
“原则上所有缴获归公,不得私藏。”
“我是说铠甲武器刀枪这些,尤其是铠甲和战马,咱们现在各营扩张的快,这次一营分两营,原本一营战兵八百,现在扩成两营千人,每营就都还得招一百新兵,或由原来的长夫转为战兵,这武器铠甲可就会有欠缺。”
绍兴那边刚送来了一些,但铠甲也是稀缺的,还有火枪火炮子药等更是,战马就更别说了,江南之地本就缺马。
谁都希望自己手下兵强马壮,这武器装备便是关键。
“这样,各营战场缴获所得,可以自留一半,另一半上缴后再统一分配,如何?”
“才一半么?”张名斌撇嘴。
张名振瞪了眼这兄弟,“别不知足。”
“一半就一半吧,只要我缴获足够,也够我把弟兄们全副武装了。到时若有多,我再跟其它营换所需吧。”
“别大话说太满,先拿出本事来多杀伤才能多缴获。”
“放心吧,我手下一营儿郎,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汉,这次我怎么说也得凭功抢个统领游击啊。”
张名振不理会他,继续做安排。
“诸位就按这般行事,可有异议?”
“总镇计划很好,没意见。”阮进等都表示赞同。
“好,各去准备吧,看到那湖中那船那灯那旗没有?那是监国所在,那也是大明,除非我们死绝,否则绝不许鞑虏汉奸们接近那一步!”
张名振等积极备战,悄悄的把主力各营调到了马腰湖一线,而在祝家庄外围,则留下了沈文忠联络协调的乡勇人马。
子夜刚过。
几什哈、李遇春各率满汉五百骑悄然出了祝家庄,人衔枚马裹蹄,不举灯火,就借着点星光,摸黑奔向十余里外的马腰湖,誓言一举擒斩伪提督朱武。
严我公献被李遇春当成自己的卧龙,特意随军带着。
李遇春自信满满,总想吟诗一首,却苦于腹中没有墨水,只好问身边马上的严我公,“先生可有什么诗符合当下气氛的,吟一首来助助兴!”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好诗,再来。”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好诗好诗!先生大才!”
······
第96章 进击
李遇春一行千骑离开祝家庄后,并没有被发现,或者说外面的明军故意假装看不到,这让李遇春越发得意骄狂,对着严我公不停说伪提督朱武纨绔,那号称能打的王之仁、王朝先、张名振等也不过如此云云。
他们摸着黑走了许久,祝家庄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相隔数里,在夜幕下消失不见。
几什哈一直在咒骂着,他很讨厌江南水乡的地形,看似一马平川,可骑马行在其中才会明白这地方多讨厌,到处都是河流沟渠水塘湖荡,有些地方可以直接跨过,但有些地方却得绕路,这就使的本来不远的路途,却绕来绕去的增添了好多路途,尤其这还是半夜,又得避免打草惊蛇,只得借着星光在田野里摸索前行。
不时有马蹄陷入稀泥,或踩入泥坑,就算骑术精湛的八旗战士,也有不少因此坠落马下,还没遇到敌人,路上就受伤了十几个。
最后有几处地方还得涉水而过,把几什哈弄的全身湿漉,夜里蚊虫又多,搞的他不胜其烦。
“该死的还有多远?”
“不是说就十来里吗?”
“老子怎么感觉都绕了半夜了?”
李遇春被召来臭骂,他赶紧向这位‘下属’游击解释,说马上就到。
正说着,突然暗夜里响起阵阵弦响。
“敌袭!”
“有埋伏!”
几什哈一听到弦响,立马就机警的大喝,双目如电,左右四顾,可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风中伴有弓弦之声,四面响起。
紧接着便是惨叫声传来。
已经有人中箭惨叫。
暗夜里不知道四面埋伏了多少兵,几什哈大怒,“这人是伪明奸细,故意引我们进埋伏,将此贼拿下,砍了!”
严我公一边下马倚着马防流矢,一边大声辩解,“满州大人误会学生也,此处是祝家庄通往马家湾必经之路,那朱武乃是伪明提督,全军统帅,越靠近其营地,自然兵马越多,咱们动作不够小心,被他们的哨探发现也是正常,学生忠心耿耿,绝不是间谍奸细,还请大人明鉴啊。”
李遇春今天觉得这严我公跟他非常合拍,尤其是刚才一路上两人聊的非常投机,此时更是坚信严我公就是他的卧龙先生,当下也是立马替他辩解。
“严先生主动来投,还带来伪贼的部防和计划,又不顾艰险,亲自为向导,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几什哈十分恼怒,听的四方弓弦不断响起,自己这边惨叫连连,“点起火把,杀过去。”
既然行踪泄露,那就用不着遮掩了!
不远处。
镇标左营张名斌看着不远处黑暗中亮起一支接一支的火把,一支人马正渐渐显形,不由的嘴角露出狞笑。
“这群蠢货,现在点火,这不是方便我们瞄准了射吗?”
敌在明我在暗,更方便弓手们放箭了。
一支支火把点起,几什哈暴怒的喝令李遇春带他的所部轻骑冲过去碾碎那些放冷箭的家伙。
李遇春也很恼怒。
翻身上马,喝令连连,亲自带着骑兵冲了过去。
张名斌瞧见敌骑举着火把如火龙蜿蜒而来,只是冷笑了两声,“撤!”
说完,带头转身便走,身后就是一片芦苇荡,那里停着许多小船,早就等候接应,张名斌带着人迅速后撤上船,然后驾舟撤入芦苇之中。
李遇春等纵马奔到水边,却已经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箭羽从芦苇之中射出。
“放火箭,把这群老鼠烧死在里面。”
换上火箭,射入芦苇丛中,可张名斌等见状,早就划舟远遁。
李遇春看着被点燃的芦苇荡,还有那火光中隐隐远去的舟船,只得破口大骂,悻悻而返。
清点一下人马,结果居然被偷袭射杀了十几人,伤了数十,还有几个倒霉鬼居然落马被马踩死了。
几什哈怒火中烧,催促着举火奔向马腰湖朱武营地。
既然行踪已泄,那就强袭。
剩下近千骑兵加快速度,举着火把奔往马腰湖,有了火把照明之后,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过如此一来,也就十分醒目。
刚往前跑了没多远,一处水边又是无数暗箭袭来,射落数人。
李遇春率部调头杀去,结果对方并不硬战,射完几箭转身就跑,仍然如先前一样,直接乘舟从水上逃了。
骑兵仍然只能望水兴叹。
严我公这个时候还好心提醒李遇春,“伪贼这定是想借此拖延迟缓我军,想给那朱武脱身时间,咱们不能上当,还请不要理会这些小毛贼,请直接赶往伪提督大营,莫要让他跑了。”
李遇春醒悟过来,“哎呀,都被这些家伙气糊涂了,差点就放跑大鱼了,传令下去,路上再遇到这些小毛贼偷袭,不要理会,直接奔向伪提督营地,莫要让他跑了。”
骑兵举着火把,不管不顾的加快速度。
张名斌也在往回赶,不过是坐船在水上走,一条条小船甚至是木排搭乘着士兵,沿着四通八达的水网并不比骑兵慢,他们甚至还能抄近道走捷径,更加快捷。
“这些鞑子汉奸们倒是反应很快啊。”
话音刚落,鞑子们正通过的一座桥,突然爆炸,一阵火光巨响中,那座小河上的石桥被炸上天,正在桥上的十几骑也跟着上了天。
马嘶人嚎,血肉漫天飞溅。
这下声震如雷,惊的人慌马乱。
李遇春的马都人立而起。
火光中,一条小船从断桥下疾速划走,那是刚刚引爆了炸药的夜不收。
一击便走。
小河不宽,但没了石桥却也非常不便,眼看着人马被截成两半,几什哈咬牙切齿怒骂。
可很快鼓声传来,小河两面同时冲出来许多船只木排,上面满载着士兵,奋力划到虏骑附近,操着弓箭火铳对着两岸的虏骑汉奸们就是一顿射。
几什哈气的也握起弓就不断放箭。
双方你来我往的对射。
几什哈连发数箭,把几名船上的明军射落,刚觉得解了些气,结果就见一条更大的船上火光一闪,然后一阵轰鸣。
船上居然打炮了。
第一门炮响过后,接着又是数条船上的炮也跟着轰响起来。
这些炮也都是小佛朗机、虎蹲甚至抬枪这样的小炮,但是炮虽小,可此时架在河中的船上,距离两岸的敌骑却非常近,双方都在互射,鞑子和汉奸们都没料到这些明军船上居然还有炮。
突然轰轰轰的数声连响,无数铅弹铁钉等轰入。
十分密集的阵形,让这杀伤力成倍的提升。
阵阵惨叫中,成片成片的人马倒下。
居然打出了比红衣大炮还要狠的杀伤效果。
一条船上,阮进抹了把脸上汗水,兴奋的喊道,“再来!”
片刻后,又是无数铳鸣炮响,接着是惨叫连连。
鞑子虽然射箭本事厉害,可此时也被打懵了,弓箭再厉也不如这铳炮啊,仅是这声响就够吓人的了。
鞑子的马就吓的惊叫连连。
几什哈摇摇脑袋,让震的翁翁做响的脑袋稍恢复了点,看着越来越多的船自两面汇聚而来,他也只得扯起嗓子大声,“撤!”
几什哈带头骑马避离此地,退后三舍。
望着依然还在喷火的战船,几什哈下令绕过去。
经此伏击,千骑人马被一分为二,一半过桥一半还在这边,现在也只能各自为战,各寻道路,继续奔往马腰湖畔朱武营地。
张名斌跳上阮进的船。
“想不到南海蛟龙到了这嘉兴小河沟里,依然能兴风做浪啊。”
阮进掏出两颗槟榔,一颗扔进自己嘴里,一颗扔给张名斌,“鞑子反应挺快。”
“没事,咱们赶往下个路口,继续干他。”
······
李遇春跟严我公带领着几百骑兵在前为满州大人开路,桥被炸断后,他们便跟几什哈分开了。
目中几欲喷火的李遇春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明军的无耻,要打就堂堂正正打,这一路上偷偷摸摸的算个球,还埋炸药炸桥。
“明贼是不是早料到我们要来?”李遇春有些怀疑。
严我公伏在马鞍上有些气喘吁吁,“绝无可能,若真料到我们会来,只怕早就埋伏了更多的伏兵,但看刚才情形,他们也不过是闻得警讯,匆匆赶来阻击而已。”
“现在怎么办?夜袭暴露,撤还是继续?”
严我公毫不犹豫道,“学生以为,既然偷袭失败,不如先撤回祝家庄,另寻机会。”
“可是,岂能无功而返?”
若严我公一意劝他继续袭营,那李遇春就会怀疑这人是不是伪明提督派来的奸细,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劝说撤退收兵,李遇春倒反而不怀疑了。
他甚至开始分析起来,“那些伪贼阻击的如此顽强,岂不正说明伪提督朱武果就在马腰湖畔?那这正说明咱们计划没错,这一棍子是打到他们七寸上了,所以他们才害怕,才这么拼命的赶来阻击,那我们就更得继续奔袭了。”
“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可是军门切勿轻敌啊,现在与满州大兵被分散,咱们就五百轻骑不到,行踪已泄,偷袭不成改强攻,就怕未必打的过啊。”严我公赶紧继续劝说。
“几什哈不会轻易放弃的,你看那边火光,不是正继续往马腰湖那边去了吗?咱们只管奔往马腰湖营地,到那自然能跟几什哈汇合。”
“军门请三思啊,咱们行踪暴露,没机会了,不如暂且收兵,再寻机会吧。”
李遇春摇头,“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机会就此一次,不可错失。你不是将军,不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必须得摒住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才行。”
第97章 围杀
几什哈与李遇春都选择了继续突击,此时距离马腰湖营地已经近在咫尺,就算被明军发现拦截,可哪有到嘴边的鸭子还放弃的道理。
虽遇袭折了点人马,但损伤不大,他们仍然认为自己这一千骑仍是那些伪明贼兵不可抵挡的存在。
幻想着斩将夺旗,一举拿下伪明提督,这周围几万贼兵乱民自然也就全部溃散,这大功便能到手,谁又舍得放弃。
两支骑兵继续向目的地疾驰前进,一路上又遇到数股拦截明军,但都没能拦下他们,反而更加坚定他们的决心。
终于。
马腰湖在望。
此时东方一抹鱼肚白出现,天微微放亮。
江南提督的帅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
鼓角声响起。
一支明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从晨雾中涌现。
大批的甲兵推着盾车、举着长矛缓缓逼近,后面旗帜飘飘,弓箭手、火铳兵、盾牌、长枪、大斧、战锤,兵种齐全,甚至两侧还出现了轻骑兵。
那些全副武装的精锐明军后面,似乎还有战车缓缓冒出,上面似乎还架着炮?
刚刚在马腰湖畔明营前汇师的李遇春和几什哈对视一眼,目中皆露出骇然之色,明军居然如此严整,有如此军容?
“数目并不多。”李遇春如此给自己打气,“一鼓作气,冲破他们。”
几什哈也面露凝重之色,这时,后方又是号角连连,白雾之中,旗帜隐现,又一排排兵马出现,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呜呜号角声继续,湖面上、河沟里,阮进张名斌等率领着一条条大小船只木排满载士兵汇聚。
见此情形,几什哈咬着牙率先下马,抽出了弓箭。
李遇春杀人般的目光望向严我公。
严我公赶紧道,“学生刚才一直劝说军门撤退的。”
李遇春咬着牙,拔出刀,“跟着我,别给乱贼砍了。”
此时二贼都认为,只能继续冲破伪明帅营,否则今天麻烦了。
几什哈带领鞑子骑马步兵下马汇聚结阵,挽弓强射,只是这次犀利的清弓利箭阵阵呼啸而去,但落在明军阵中,却并没太大的杀伤。
盾车、盾牌,还有头盔、铠甲,都防下了许多箭。
几什哈连射数箭,见效果不佳,干脆放下弓,从马鞍上抽出几杆短枪,一个个鞑子也都效仿取下短枪。
曦光中,数百虏兵奋力扬臂,将短枪一杆接一杆的投掷而出,这批投枪比弓箭威力强太多,突然其来的一阵投枪贯入明军阵地,顿时惨叫连连,前排的明军士兵倒下一大片。
就算举着盾牌穿着铠甲,面对着这些呼啸而来的强劲投枪,也依然许多人中枪倒地,被射中要害的直接就毙命,肩腿等处中枪的也血流不止,惨叫连连。
“死!”
几什哈又马上提起一支投枪用力投出,接着是第三支。
三枪投出,刚才严整的明军前排,已经东倒西歪,甚至士气都已经不稳。
明军阵中,浙江提督总兵官张名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一个个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都无动于衷。
慈不掌兵。
战场上流血死人那是寻常之事。
他不吭声,身边的鼓手号手便继续依令敲打鼓吹,以鼓号命令士兵们继续推进。
当鞑子三投过后,开始捡起长矛并放平后,张名振终于开口。
“停止前进,举盾,举枪!”
鼓角旗帜传令。
三投之后,鞑子要端着长矛发起冲锋了,这是非常凶猛的冲锋,若是挡不住这一波,军阵就要崩溃。
张名振拔剑,“斩虏一人赏银十两!”
“后退一步,立斩!”
只要顶住敌人这波凶悍的冲击,那么接下来不过是消耗战罢了。
“虎!”
张名振带头大吼。
“虎,虎,虎!”
浙兵临阵三呼虎!
光荣的三呼虎过后,阵中炮车的车厢板打开放下,露出车上的一架架佛朗机、虎蹲炮,蹲在车上的神机炮手们,早已经完成了装填。
随着厢板的落下,他们迅速的调整炮口方向,然后便举火点燃了引药。
砰砰砰的炮声轰鸣,伴随着虎虎虎的喝声,对猛冲过来的鞑子重甲步兵发起反击号角。
紧接着盾牌后面的火铳手们也纷纷开火。
然后弓箭手。
紧接着后面的刀牌手长矛手们也都提起短矛开始奋力投掷。
鞑子喜欢先发制人,而张名振则喜欢后手,让他们先冲又如何,冲近射杀的才更狠。
铳炮弓箭齐射,加上步兵们的枪斧投掷,这一轮猛烈攻击,发挥出比刚才清军更猛的杀伤效果。
明军刚才还有高高的盾车在前面挡着,还结阵举盾防下不少投枪弓箭。
可现在清军正奋力奔涌而来,身上虽有绵甲,还有人提着盾,但终究不如刚才明军防御。铳炮枪斧投掷,又近在咫尺。
冲在最前面的几排鞑子,几乎一下子就全被放倒了。
成片的鞑子倒下,尸体铺了一地。
几乎是同时,张名振麾下大将张晋爵和朱鼎国一个持钢鞭一个提铜锏,身披全身铁甲吼叫着率先冲了出去,而在他们身后,是一队又一队的刀牌手。
这些刀盾兵都是精锐老兵,军中精锐,一手盾牌一手戚家刀,背上还背了短矛投斧,他们是近战的王牌,绞机的机器。
后排的清军还在继续端着长矛前冲。
此时有进无退。
就算前排不断倒下,也只能继续冲锋,要么在明军阵前撕开一道开口,杀进去,砍他个人仰马翻,将其军阵破碎,然后便可乘胜追击,引溃所有明军。
要么今天就被前后夹击,被彻底歼灭于此。
鞑子们凶悍的往前扑,根本不管后面。
他们曾经凭此战法,从关外打到关中,从幽燕打到吴越,从未失手。
只是今天,他们遇到的对手却无比凶悍。
张晋爵和朱鼎国带头冲锋,刀盾兵们在无数的长矛枪兵间跳荡挥砍。
几百清军还在持矛冲锋,顶着刀盾兵的截杀前进。
终于,两军碰撞。
一杆杆长枪对撞,锋利的矛头狠狠的撞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刺,继续刺,不断的刺,只要还没死,还端的动矛就继续机械的重复着刺击的动作。
张晋爵二人带着刀盾兵低矮着身子,在双方阵前无数的长矛林下,挥刀劈砍着,砍腿、刺腰、剁手,当两军长矛互捅的时候,反倒是他们这些持短兵的刀盾手在长矛林下更加来去自如。
张名振就站在旗下,一动不动的盯着。
前排晃动着,晃动着,慢慢的稳定下来了,后方的佛朗机炮虎蹲炮还在不停的轰击着,炮手们烟熏火燎满面黑,只恨炮太少,射太慢。
“虎虎虎!”
又是三声虎,却是鞑子后方的明军终于逼近上前,开始三呼虎,然后对着鞑子的腚眼就是先来三投枪,紧接着弓箭齐射,再接着长枪乱刺。
一通猛如虎迅如龙的攻势过后,只顾着往前冲杀却被挡在盾车、枪林前的鞑子们惨叫连连,撕不开前面防线,后背却又被捅刺。
只得后部调头,两面对敌。
“鞑子挺顽强。”
“是啊,李贼那边就差多了,你看,已经撑不住想跑了。”
“哼,没机会了。”
天渐渐放亮,战场上的局势也渐渐明了。
鞑骑虽猛,可他们所在的战场根本奔驰不开,下马想要步战破敌,结果数量太少,两部人马总共一千,路上折损了小一百,好不容易到此,结果两部人马还被迫各自迎战。
四五百人马往战场上一摆,确实有些太少了。
没有什么闪转腾挪的空间。
朱以海却早把主力尽调于此,八千战兵四面合围攻杀,尤其是补充了一批陈潜夫新押到的铳炮铠甲弓箭等后,朱以海的人马更加彪悍。
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朱以海的明军新兵多,爆发力不错,弱点是耐力韧性不足,不过眼下战场,明军完全占优,仅凭着这一鼓作气的爆发劲,已经打的鞑子彻底抬不起头。
李遇春部率先就开始慌乱,这些汉奸部队终究是被阉割掉了血性,刚打了一会,巨大的伤亡就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连李遇春都顾不上满州大人那边的频频号角旗帜招呼,根本不肯靠近过去,只想着往战场一侧挪移,想要找机会突围逃跑。
严我公此时就看出了李遇春的心思,手举着一面盾牌摭挡在面前,对李遇春大声劝道,“将军,事不宜迟,请速下决断,赶紧突围吧。”
李遇春想跑,又还有点犹豫,现在几什哈他们吸引了明军主要火力,若是他跑了,几什哈他们就彻底别想逃出去了。
可不跑,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可能也逃不掉。
“满州大人们正陷入重围之中······”
严我公凑近他旁边,压低声音,“军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再不跑咱们都得交待在这。只要咱们回去了,到时军门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头上就是,说他们轻敌好胜,执意不顾劝阻要来袭击,结果害大家被围······”
“将军,留的性命在才是真的,其它的都是虚的,”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李遇春脸露狰狞之色,一咬牙,“撤!”
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98章 门户
马腰湖中,监国坐舰。
不远处杀声正隆,铳炮齐鸣,“鞑子走不脱了。”
朱以海站在船头,远望战场,恨声道,“终究还是新军初立,将士们战阵操练不够,武器装备也多有不齐,今日之战,以八千围千人,仍然被虏贼杀伤我如此多将士,可恨!”
太仆寺卿、协理江南诸营采编处陈潜夫倒是很淡定,“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在臣看来,今日此战,殿下战前运筹谋划得当,战时将士们用心拼命,虽有伤亡牺牲,在所难免,能打到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纵观殿下起事以来,奔走宁绍,收编将士,亲提六师,渡海北伐,这一战接一战,犹如钱塘江之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几乎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一支新整编之兵,从无到有,接连的胜利,越打兵马越多,越打实力越强,这等将兵本事,堪比唐太宗周武帝也。”
朱以海对他的马屁倒没太放心上,虽然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些成就放在一般人身上,够得意自豪的了,但朱以海自己清楚,这些所谓的接连胜利,其实都是小打小闹,他这边确实是新整编之兵,也扩充了许多新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有勇卫营有浙兵等朝廷正规军做底子,有王之仁张名振王相这些悍将们统领,他的起家还算不错的,起码不缺兵不缺将也暂时不缺钱。
就这样的开局,虽然放在1645年的夏天,似乎天崩地裂,随时会被吞噬,可实际上他可以说比南明的那些皇帝监国们刚接手时的条件都不差。
这几仗打的也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硬茬子,在宁波打的是一群逃兵,在眉山打的只是一支小侦察队,渡海后打的徐敏之流不过是土豪劣绅,现在对上的李遇春,才勉强算是第一战,却也是以多敌少。
他几乎是把所有本钱押上,拼尽全力,但打的不过是杭州博洛的一条走狗罢了,还是实力很弱的那条。
“殿下以战练兵的法子,倒是有古兵法大家的风范。”
朱以海无奈摇头,“孤也是万不得已方如此,若有足够的时间,我又何必如此,说是以战代练,可缺少训练的新兵送上战场,几乎就是谋杀,这一仗下来,得阵亡数百。”
朱以海有选择的话,也想慢慢练兵,操场上多流汗战场上就少流血,可问题是没机会,他为什么非要急着即位监国,非要急着渡海北上?
因为时间不等人。
历史上五六月间是清军南下占领浙直地区后,相对空虚的一个阶段,清军主力直扑杭州,灭掉南明拥立的潞监国,整个南直地区,都处于相对无驻防的阶段,虽然浙直各府文武大多望风而降,但随后是相继而起的江南大起义。
但是这股子士绅起义的浪潮,仅持续了一两个月,就被清军随后绞杀,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江南大屠杀。
当这一个个大屠杀后,江南的起义浪潮也就被彻底的压下了。
这场江南大屠杀,屠掉了江南地区最后的一点忠贞抵抗的热血,此时虽有零星起义,但已经溅不起浪花了。
而南直地区的起义浪潮被扑灭后,清军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再次南下对付浙东、福建地区的南明抵抗朝廷,鲁监国也好、福建隆武帝也罢,都在这一波攻击中崩溃倒下。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吴松战场,对于浙东朝廷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没时间给朱以海慢慢招兵买马打造器械,再慢慢训练了,他如果不能在这一两个月内改变浙直形势,那就算他再怎么练兵,两个月后当清军大举南下,那条小小的钱塘江防线,也根本防不住。
从这方面来说,朱以海的战略规划是没有错的,只是看着那惨重的伤亡,他心里仍然阵阵做痛,这些前仆后继的战士们啊,都是他朱以海手中最忠诚可靠的力量,现在却在这里消耗。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陈潜夫问。
朱以海扭头问他,“陈卿有何建议?”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惟天下危而注意相者,綦重于将也,如唐之朱克融,在崔植处置失宜,则长乱。裴晋公处之得宜,则乱平。呼吸之间,间不容发。此在平地者不见,而独立高岗罔不周览者乃见之也。
“若论宰相之才,三代之后,非诸葛武侯、李邺侯、范文正、李忠定诸公,欲以扶危定倾,却难矣。
“本朝如今国势倾颓,要想中兴恢复,还得靠将也。”
朱以海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狂生,他一举人出身的文臣,却能说出如今形势须靠武将的话来,真让人吃惊。
“殿下不必如此看臣,门户二字,数十年来不知道死多少正人,伤多少元气,殿下一心恢复大业,匡扶社稷,求治心切,但也当防急功近利,操之过急。”
“殿下即位监国之后,便任用了许多名宿元老,拜为阁臣,这是好事,如今国家动荡,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神器,此时难免有正统之争,若是浙东监国朝廷中,能有众多名臣阁老们支持拥护,也自然能够占据正统之位。”
“但也当注意,乱世之时光靠文臣是救不了天下的。”
“晚唐时有伴食中书、浪子宰相,本朝也有马士英阮大铖奸佞误国,皆是教训。治理内政,确实要靠文臣,但中兴进取,恢复大业,还得靠将。”
一个举人出身的文臣,能够把武将的地位抬的如此高,确实难得。
“难怪世人称陈卿行事不羁,孤看来倒是不拘一格,方今乱世之中,正需陈卿这般大才。”
“臣不过一屡试不第的举人罢了,哪是什么大才,其实道理嘛满朝诸公谁不懂,只是关乎切身利益,或是持门户之见不肯说出来罢了。”
“还有何建议?”
“国家治乱,宰相贤否,得其人,则举而听之。疑人弗用,用人弗疑,然后能建安攘之烈。而崇祯年间,纶扉秉政之地,旅进旅退,视同传舍,崇祯一朝十几年间,前后共拜五十多名入阁大学士,首辅前后十八人,烈皇在位十七年,阁臣柄用最久,受知最深者,始终三人而已:排众独任,眷注八年不衰,则温体仁。谏行言听,先后七年之久,则周延儒。而薛国观,在二人之间。所谓送乌程于既往,起宜兴于将来者也。并提而论,体仁之奸,浮于延儒,延儒之贪,倍于国观。”
陈潜夫评论起崇祯和崇祯朝的当权宰相来,有些放肆,却也是心中之言。其实士人对于温体仁、周延儒这两个崇祯权相,向来不满,称乌程、宜兴之内,其足食哉。
说温体仁阴狠险谲,嫉忠若仇,陷害忠良,比如卢象升就被温体仁害。
“臣以为,如今国家形势,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所谓祖宗制度,许多已经不合时宜,当改则改。我大明向来以文驭武,这在太平之时是长治之道。但如今乱世,这套却是行不通的。”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不受,况军机呼吸,间不容发。以数千里之遥,顷刻变幻。而欲事事禀命中枢,遥相测度,纵天子明见万里,能独立高岗,无远不烛。先后缓急,着着俱中肯綮乎?
夫内臣扼外臣之吭,廷臣掣边臣之肘,议浮于任,而事偾矣。
盖言事任事难难,边臣身在局中,利害切肤,目击最真,提防极密。何籍他人璺臆哆谈、或荧视听?
庙堂上须放开眼孔,宽着肚皮,才能鼓舞豪杰。”
朱以海听的真想拍掌叫好。
原来这大明朝也不全是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也一样有许多人其实是把局势看的清楚明白的。
陈潜夫一席建议,归纳起来其实就几点,一是如今乱世,不能再搞以文驭武那一套了,得重用武将,还得用人不疑,要放权给武将们指挥,不能用文官胡乱指挥,更不能在后方胡乱遥控。
不要有门户之别。
“陈卿一席言,金玉良言也,孤要拜卿为大学士,入阁帮办。”
陈潜夫却哈哈一笑拒绝了。
“臣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殿下授以太仆卿之九卿之位,都已经太过,又如何能入阁,大明朝哪有举人出身的大学士阁臣,万万不可。”
······
李遇春想走,连满州大人也顾不上了,率领手下家丁弃清兵而去。
可纵马狂奔没多远,来时经过的一座桥却已经被毁,一条河拦住去路。水虽不算深,可河上却已经有一支船队驰来,船上站满弓手铳兵,对着他们远远的就瞄准。
李遇春眼看过不去,急忙调头便走,想沿河另寻他处过河,但还没跑出多远,又一支兵马杀到拦截。
如此左奔右突,半天后,四面皆是明军包围而来,渐将他们挤到了河边的一片田里。
开战之前,李遇春写好了报捷请功书,还在他怀里,想不到现在却败的如此之惨。
此时环顾四周,麾下五百家丁和精锐老兵轻骑,现在还剩下不到三百,这是他最后的本钱了,祝家庄虽还有些步卒和新兵,可根本回不去了。
绝望的李遇春,拔出了剑要自刎。
他深知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落入明军之手,只怕更惨。
第99章 无间
马腰湖畔,俘虏营中。
李遇春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着,总认为下一刻明军就会拖着他去剖心挖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扬州血屠时被他杀死的那些人,还有硖石镇和祝家庄被屠的百姓那凄惨的面目在晃。
“早知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李遇春对着严我公叹气道。
“军门切莫自弃,不到万不得已,总还得留存一线希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如今落到那明军手中,哪还有什么活路,我当时就不该犹豫的。”
虽然心中也认为明军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刽子手,可却又没有勇气了结自己,舍不得死啊。最后又感叹严先生的不离不弃,若是真能逃出去,一定不会亏待严先生。
······
湖中,朱以海的坐舰中,众将齐聚。
胜利后的众人,脸上满是喜悦。
一招将计就计调虎离山,成功的把五百鞑子和五百汉奸歼灭在马腰湖畔,这是一场硬仗,振奋人心。
监察御史、协理监察处沈文忠提议,将生擒的鞑子全拉到祝家庄前,将他们当众斩首,然后攻打祝家庄,把剩下的那些汉奸也全砍了。
“这些人手上沾满我大明将士百姓的鲜血,一个也不能留。”
陈潜夫则提议押着俘虏的李遇春、几什哈等去祝家庄劝降,避免祝家庄留守的那三千五百人做困兽之斗,免添伤亡。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要放过这些鞑子汉奸们的念头。
他们死一千次都不够。
这次战斗,敌人出动女真骑马步兵五百,李遇春部家丁轻骑兵一百,骑马步兵四百,总共是一千,阵斩三百余,俘虏了六百多,一个没跑掉。
鞑子甲喇章京几什哈重伤被俘,李遇春则被围后率部投降。
明军缴获了五百多匹完好的战马,两百多匹轻伤战马,还有许多马已经战死或重伤用不了,另外缴获的铠甲许多,基本上能用。
尤其是鞑子五百兵,都是骑马步甲,身上全套棉甲都很精良,他们的弓刀也都不错,就是李遇春手下的装备也还行,他那一百家丁基本上有甲,其余四百人也都是装备不错。
现在这些铠甲武器基本上都被明军缴获。
不过朱以海看着这些统计报告没太过高兴,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场大捷,但对于鞑子来说,这跟拔他们根汗毛差不多。
杭州博洛手下八旗精兵过万,还有张存仁田雄等率领的汉奸伪军众多,而这不下十万大军,又不过是南京多铎的一支偏师,驻防南京的多铎手下有二三十万人马。
歼敌一千,自伤八百。
将军们在商量如何处决这些俘虏,如何分配缴获的铠甲武器战马等,朱以海却在想更长远的问题。
祝家庄还有三千多伪军,此战歼灭李遇春主力,尤其是把两员主将擒下后,祝家庄那边肯定兵无斗志,要拿下并不难,只是如果对方逃生无望,要拼死抵抗的话,可能会增加不少伤亡。
再一个,就算拿下祝家庄,把李遇春这整支兵马都歼灭了,下一步呢?
李遇春只是鞑子委任的协镇嘉兴副总兵,上面还有总兵,以及浙江提督总兵官、浙江总督甚至南征大将军博洛等。
等李遇春被歼灭的消息传回杭州,只怕会有更多清军前来,甚至博洛都会亲率大军前来,而以现在朱以海的这支万把人新军,肯定打不过。
“新缴获的这些战马、铠甲、刀枪弓箭,我提议优先装备给旗手营、羽林营,火器则都给神机营。”提督张名振提议。
阮进这个时候则道,“末将以为,是时候成立水营了。”
朱以海收回思绪,“缴获的武器和马匹等,还是各营均分吧,都给旗手羽林营对其它营也不公平,这场胜利是大家一起取得的。另外,军中早有规定,缴获的武器等,缴获的营头可先自留一半,剩下一半上缴再分配各营。”
千把套装备,几百匹战马,各营均分,其实也分不到多少。
不过还是得一碗水端平。
“若是缴获自留的一半装备,自己有富余的,可以与其它营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交换所需。”
“至于水营师设立一事,孤认为也确实到时候了,这一次阮将军等表现出众,便正式设立水师,营号伏波,先立四营,每营仍为五百正兵,且配一百八十名长夫。军中现有船只划入水师营统一调度。”
阮进的水战本事有目共睹,这次也立功不小,朱以海自然兑现承诺,授以阮进为伏波营统领,参将衔。
“授张英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前后两营,授阮美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左右两营。”
“授阮骏、顾忠、郑麟、罗蕴章分任水师伏波营前后左右营官,授都司衔。”
对于新成立的水营,朱以海委任的七员将领,都比正常阶衔高授一级,这七人阮进阮美阮骏三人是堂兄弟,原来都是张名振石浦营水师的,张英原是勇卫营的老兵,跟着王闯子最早投朱以海的,也是个福建人,水性好擅舟船还懂火器,这次特将他从旗手营调来做了分统。
顾忠三人则原是王之仁镇标的军官,也都是水营的。
“再设个马营吧。”
这次跟鞑子交手,朱以海觉得组建一支骑兵部队也还是有些必要的。
诸营中抽调骑射好的,组建马营,新建营号金吾,先建左右两营,各五百人。
于是全军共计有浙江镇标四营、京营之神机营四营,监国亲军之勇卫营四营、旗手营四营、羽林四营,另浙兵世忠营四营,以及新设水师伏波营四营,监国亲军马队金吾营两营。
总计步兵陆营二十四营,水师四营,马队二营,全部三十营,正勇编一万五千人,辅助长夫五千四百人。
不过陆营二十四营中的羽林四营相对特殊,是相当于军中宪兵兼监国侍卫的特殊营头。
从渡海时的八千战兵两千辅兵,现在一下子要扩张到两万零五百人,短短半月又扩军一倍,众人都觉得有些快,又不愿意停手,毕竟鞑子下次来可能兵马更多更强。
只不过扩军一倍,武器铠甲终究短缺,老兵更缺。
“是不是从俘虏的伪军中挑些补充进军中?”张名振试探着问。
朱以海很不喜欢用那些军纪败坏的俘虏兵,但张名振此时提出,也确实是军中缺少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扩再扩,现在军中的老兵太少了。从宁波松浦跟王之仁分兵时,朱以海是带着三千人北上,余姚再扩编,变成了十个营头。
如今又两次扩编,三千变两万,膨胀了快七倍,老兵已经不足两成,这是非常危险的。
“仔细甄别之后挑选一些留用吧。”朱以海最后也只好妥协,但还是强调手上若是沾染太多鲜血的不要。
就算留用了的,也必须得完全打散,观察使用。一旦不服管束,不守军纪的严加管教,再犯就开除。
“那些血债累累的,都杀了。”
“俘虏的鞑子,都杀了。”
朱以海冷冷说出最终决定,鞑骑俘虏了二百余,有近半,其中不少伤兵,他们被包围后,仍然十分凶悍,也给明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对于这些人,朱以海不可能放,也不可能从他们中劝降留用。
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有半点意见。
鞑子入侵以来,从不把明人当成人,那明军又何必顾忌他们的死活,没有折磨他们,直接处决,都已经算是对他们的仁慈了。
否则要是让沈文忠来处置,他建议就是把这些人送到浙东矿山或船厂等地方去做奴工,做到死为止。
跟这些人讲仁慈,那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朱以海虽然来到大明时间不长,可对杀人似乎也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你不杀敌人,敌人也不会对你客气。
一想到扬州大屠杀,朱以海就无法再仁慈了。
会议最后,朱以海同意把那三百多个李遇春的手下交给各营甄别挑选补充,大家高兴的退去,他知道,除了李遇春和他手下的几个军官,剩下的这三百多人,除非重伤残疾没人要,其余的基本上不会被浪费,肯定会被各营抢走。
现在这个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很抢手,他们未必会在意这些人手上是不是以前杀过许多人。
至于说可不可靠听不听话,这些难不倒他们,张名振是老流氓出身,阮进是海贼出身,那群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任你以前如何如何,到了他们手中,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肯定有办法将他们收拾的服服贴贴,然后融入营伍之中。
三百多人,分散到近两万人中,倒也不用太担心,虽然这仍然让朱以海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感觉这些人不够纯洁,接纳他们后自己的新军有被玷污的感觉。
但迫于形势,最后也只好妥协了。
朱以海留下了陈潜夫,过了一会,已经再升一级为羽林营统领参将的杨伯兴进来,身后还带了一个身上披着斗篷的人。
斗篷取下,却是头皮逞亮的严我公。
“学生拜见殿下。”
“严卿辛苦了,请坐。”
朱以海先是拿出之前加封严我公的密旨,诏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
“严卿果然不辱使命,成功的诱贼入伏,助我军大捷,大功一件。”
“学生仅是将功赎罪,替叔父犯下的错弥补而已。”
“有功则当赏,孤再加封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银百两。”
严我公谢过。
“本来李贼已被擒下,严卿也当结束这趟危险任务回来,只是孤有个想法,还想再劳烦严卿,不知道严卿可愿意再辛苦一趟?”
严我公马上道,“可事关祝家庄李贼守兵?臣有一计,可助殿下兵不血刃拿下祝家庄。”
“哦,卿且说来!”朱以海对这个为国剃发留辫潜入敌营的书生是越发惊奇了。
第100章 双瞳(求首订)
苏州,昆山。
郊外顾氏庄园中,一个目双生瞳的青年看着眼前的契约,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提笔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字。
“顾炎武。”
名字一签,手印一按,八百亩祖田便从此以后典押给同乡富豪叶方恒了。
“顾绛兄,你若不愿意典押给我不卖便是,又何必这般?”
叶方恒也是昆山大族,还已是举人之身,比起数次乡试落第的秀才顾绛可谓是人生得意,叶家这些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手中有钱到处放贷买地。相比之下,顾绛的人生却十分不顺。
“国家败坏,家道中落,从今日起,某便改名炎武了。”
“是吗?可你在这典押契约上换名字,是不是有不认账的嫌疑?”叶方恒挥着折扇轻笑,叶家财大势粗,向来横行乡里,清军南下以后,更是积极投附。
顾绛改名炎武,是表示他对南宋爱国志士王炎午的仰慕。
“我名虽改,但这手印不也按了么,顾某行事磊落,既然把祖田典押给你,又岂会赖账。若是方举人不愿意借,那就算了。”
“愿意,当然愿意。”叶方恒一听马上笑吟吟的收起了典押契约,叶顾两家同在昆山为大族,不过叶家的底蕴可比顾家差多了。
昆山顾氏在五代时由吴郡迁居滁州,南宋时再迁海门,后迁居昆山,至今五百余年了,顾家书香门第,顾炎武的高祖曾祖祖父三辈,出过四个进士。
不过到顾炎武父亲时,家道开始中落,他父亲是个国子监生,生子五人。顾炎武一生下来就被过继到了继嗣父顾吉同家抚养,他从小受继嗣祖影响很大,继嗣祖也是个监生,但博学多闻,关怀天下事,喜欢读报,经常让顾炎武抄写报纸,在他小时又监督他读史记等经史文章。
嗣母王氏,太学生之女,也是知书达礼的小姐,只是尚未正式过门,未婚夫婿顾吉同就病逝了,后来仍然嫁入顾家,顾炎武刚出生便是由这位寡嗣母一手抚养带大的。
据说王氏对公婆照料有加,对嗣子也是视如已出,婆婆病重,王氏甚至按偏方割下自己一指为婆婆做引熬药,留下王氏断指疗伤的故事,因此朝廷还给她立了贞孝牌坊。
顾炎武目生双瞳,能一目十行,年轻时甚至还感染过天花差点死掉,不过也许是因为从小读杂书较多,虽然他才学斐然,但科举场上却并不得意,虽早早考中秀才,并加入了江南著名的复社,但在乡试场上屡试不第。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他一直在库学苦读,就为考中举人,可整整十四年苦读都没结果,在崇祯十二年的科举乡试再次落第中,他感于时事艰难,内有流贼四起,外有建虏入侵,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考试,转而开始著述编书。
只是两年后嗣祖父病逝后,从叔季皋从兄仲隅父子,却挑起纷争,要争夺家产,想把他这个从小过继来的嗣子赶回去。
家产官司一打数年,顾炎武疲于应付,偏偏时局动荡,赋瑶蝟集,摊派不断,水旱灾荒,田地多芜,叔父还故意唆使他的家仆世奴背叛,争夺家产,引的家中难安。
在去年,弘光南京建号后,身为复社党人的顾炎武被征召为兵部司务,顾炎武厌倦家族争斗,有意前往南京,投身军国,报效国家。满腔热情的上疏乙酉四论,为朝廷出谋划策,他取道镇江前往南京任职,结果还没到南京,弘光已经弃京出逃,随之清军占领。
顾炎武也只得返回乡中,可清军铁蹄继续南下。
这段时间,顾炎武一直在与好友归庄等谋划着,近日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要联络义士举义起兵。
促使他们要起义的还是从南边传来的许多好消息,特别是好友黄宗羲给他写来的信,让他看后万分激动。
浙东出了一个鲁监国,年轻有为更有担当,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已经做出很大声势,甚至都已经渡海北伐。
顾炎武决定联合吴地志士举旗响应,配合鲁监国北伐收复江南。
他再次回到乡里,毅然决定把嗣祖留给他的八百亩祖田典卖,筹钱为饷,准备起义。
“拿银子吧!”
顾炎武望着被收入叶方恒怀里的契约,面无表情,他知道叶方恒早就图谋他家的田产了,江南苏松之地,人多地少,田地是非常难得的,甚至早就形成了一地二主的局面,有田骨田皮之分,田骨就是田地产权,而田皮则是租佃权,租佃权是可以转让的。
有钱的地主大户,想要买田是非常不易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这祖田出卖,尤其是大片的祖田就更难了。
顾家内斗,家产官司打了好几年,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强一直在盯着,就想趁机咬上一口,顾炎武主动提出典押祖田八百亩,虽不是直接卖,只是典押,但对于叶方恒来说,这仍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他看来,顾炎武就是个读书读傻的家伙,虽说在复社中挺有名,但那又如何?争产官司还不是打了几年都不得结果,顾炎武又没有什么生发本事,眼下坐吃山空,摊上官司更是无底洞。
这田只要抵押出来了,就不可能再让他有机会再赎回去。
顾炎武此时根本无心再去想这祖田的事,他现在想的是更大的事情。
拿到了银子后,他便立马回家。谷
先去见了嗣母王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浙东鲁王即位监国,如今不仅稳定浙东,而且已经亲提王师挥兵北伐,已入嘉兴。儿与好友归庄、吴其沆决定响应,我们要联合原昆山令杨永言、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一起举兵起义响应。”
“儿不能再侍奉母亲大人膝下,不孝。”
“儿今日把家中祖田八百亩典押给了叶方恒,愧对先祖。”
王氏手捧着一本资政通鉴,听完儿子的话很平静的道,“你之前决定去南京任职时,我便明白你救国之心,现在你要卖祖田招募义军抗虏,我依然还是全力支持你,你不用管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儿已经安排好仆从送母亲先去常熟郊外的庄子居住。”
他又拿出一些银子给王氏。
“银子你留着干大事,我去常熟那边庄子上可以自己种菜织布自用,也花销不了什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顾炎武落泪,“儿不孝,也许此去再不能回来侍奉了。”
王氏拍了拍他的手,“我即使是一个妇人,却也身受国恩,你是大明的臣子,莫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要忘记先祖的遗训,假如你不幸牺牲,那么我会绝食殉国,地下相会。”
“母亲!”顾炎武听了这话,心情复杂。
“去吧,那只是最坏的情况,但未必会最坏,你说的那位鲁监国,说不定很快就能北伐到来,收复江南呢。”
“嗯!一定会的。”顾炎武咬牙道。
告别嗣母后,顾炎武便带着银子赶去见了好友归庄和吴其沆,这二人都是复社好友,志气相投,尤其是归奇,曾经一起同窗十余载,当时被并称归奇顾怪。
“这是五千两银子。”
顾炎武见面便指着仆人搬进来的几箱银子道。
归庄和吴其沆则笑指屋中一角,“我们的银子早一步到了。”
顾炎武道,“叶方恒故意压价,还想要我绝卖,我最后以活卖以每亩六两多点的银子,八百亩只卖了五千亩。”
“这个狗日的。”归庄忍不住爆粗口。
江南的地是很贵的,哪怕现在动荡之时,但江南毕竟还是受影响相对较小点,江南田地买卖还有个特色,就是手续和地权都复杂,比如有活卖也有绝卖,甚至卖过后还能再找价的。
有的还能找好几次价,就是本来都卖了,甚至是绝卖,且立契约的,但过几年,原田主还能再要求找价,就是补偿差价,甚至不止补一次,原因不是江南的地比较受欢迎。
甚至到如今,实际上早形成了从活卖到绝卖中间,需要经过多次找价的乡例风俗,被视为是地主的正当权益。地主甚至还能先卖田皮再卖田骨,反正在江南田地买卖很复杂,甚至地主还不能剥夺佃户的租佃权,于是田皮也能买卖。
不过江南田地官司也就打的多,这种官司又容易导致官吏地主勾结,各个环节都得打点,都得衙门有人。
顾炎武的八百亩地现在是活卖,就是还可以赎回,若到期没钱赎回则可绝卖,也可以再要求找价,但顾炎武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八百亩地的市价就算活卖也不止这五千两银子,但也不在意了。
“杨公有回复吗,王公愿意出来领导大家吗?”顾炎武问。
三人虽然是这次起义的首谋,但毕竟身份不高,他们联络了原昆山县令,又希望能够劝说曾任过勋阳巡抚的王永祚出来领导大家,毕竟王致仕乡绅,曾任巡抚,肯站出来领导义军,绝对效果更好。
“杨公已经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说正在联络同仁志士,还说王公也已经同意起来领导义军,他们还说先拿下昆山,再夺苏州,到时再南下收复杭州,联合浙东。”
顾炎武听了大为振奋,“太好了。”
“顾兄,太冲兄有没有新的信来?鲁监国率领的北伐军到哪了,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有,我刚刚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包你们听了要拍掌叫好,大声喝彩!”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赶紧说来!”归庄和吴其沆听了急忙催促道。
第101章 苏松
顾炎武拿出一道密旨。
“诸公,请接监国诏令。”
归庄、吴其沆、杨永言、王永祚一起向北而拜。
在监察御史、浙江巡按黄宗羲的举荐下,在海盐的朱以海特给昆山的几人下诏,拜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顾绛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苏松。
原昆山县令杨永言授苏州知府,吴其沆为职方司主事兼苏松常镇兵备道。
“殿下听黄太冲说我们要在昆山举义响应,非常高兴,还特赐下营号世卫营,由王巡抚兼提督军务监理粮饷,我等协理。”
这封秘密传来的诏令让他们非常兴奋,虽然这段时间南直还有一个义阳王在崇明监国,复社的夏允彝、陈子龙也在为其奔走联络,但因为拥立义阳王的将领黄蜚、吴志葵、陈梧等军纪败坏,入驻昆山、松江等府城后,便只会向官绅投书索饷,士兵更是屡屡劫掠百姓,引的江南士绅百姓对他们大为失望。
顾炎武等之前也接到义阳王的征召令,也与夏允彝等见过,但因对他们过于失望都不愿意站出来拥立,如今这位浙东的鲁监国,在台州举义,短短时间里不仅恢复宁绍台等浙东八府,甚至还迅速的亲征北伐,黄宗羲更是在信里把这位监国夸到了天上去,他们也就振奋万分的愿意出来拥立。
“松江府那边沈公、陈公他们也要起事,殿下可有安排?”王永祚也一把年纪了,他曾任过勋阳巡抚,大明的勋阳巡抚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职位。
辖区大致就是湖北襄阳西北,在汉水的中上游,这里处于湖北、四川、汉中、关中、河南几地的交汇处,属于相对偏僻的山区,在明前中期这里一度是人迹罕见的,后来百万流民涌入郧阳一带,在这里开荒种地,成为编外之民。
朝廷后来又剿又抚,最终设立了勋阳巡抚,湖广行都司,来专门管理这块难啃的骨头,在明末时,张献忠、李自成都曾经转战勋阳,以这里为东山再起的根据地,当地民风骠悍,王永祚做过勋阳巡抚,可以说也算是极大的锻炼了治政能力。
整天跟被视为蛮子的勋阳人打交道,甚至还总得面他们造反,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不过大明官场向来讲究资历名望,他说的松江沈公叫沈犹龙,论年纪、官职、威望都远在他之上,万历进士,任过福建巡抚、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福王曾召他到南京理兵部事,未赴。
“监国已派特使前往松江府秘会沈公等,拜沈公为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总督苏松军务兼提督粮饷,陈子龙为监军左给事中、徐孚远为兵科给事中·····”
松江府的沈犹龙、陈子龙、徐孚远、夏允彝等之前与义阳王关系较好,夏允彝还几度亲自前往崇明谒义阳王,并提出了倚借海湖水战抗虏复江南的计划,说服义阳王派黄蜚、吴志葵、陈梧、王朝先、黄斌卿等各将兵南下,占据崇明、太湖、舟山等地抗清。
他们迎吴志葵率水师至松江,将降虏的松江知府姚序之、华亭知县张大年等伪官擒斩,收复松江府,之后吴志葵也听从陈之龙他们建议进入泖湖,准备谋划收复苏州。
吴志葵留部下参将常寿宁驻防松江,但这个常寿宁本就是个无赖出身,后来投流贼,再被朝廷招安,此时官拜参将,驻防松江,可贪婪残暴,手下士兵也是毫无军纪,松江百姓苦不堪言。
陈子龙等虽多次上书义阳王,又给总兵吴志葵写信,但都不被理会,所以陈子龙等都后悔引狼入室,沈犹龙也因被常寿宁敲诈索饷,愤然骂常寿宁你别拿起义来勒索我,我也起义。
在浙东东林、复社党人的联络下,沈犹龙等也是主动跟浙东监国朝廷联系上,并给朱以海上表拥立,表示愿意起义拥护。
对此朱以海虽在海盐,但当然也是十分乐意的,于是马上给沈犹龙下旨加封为苏松总督,总督松江、苏州、镇江、常州四府,并赐给松江这边营号世义。
其实从这里的两道诏书中也看的出来,沈犹龙和王永祚这两支人马,其实是分开独立的,松江的沈犹龙是苏松总督,昆山的王永祚则是苏松巡抚,看似上下级关系,但实则松江和苏州是两边独立分开的,各给了一个营号。
至于说划入苏松一起管辖的常镇二府,实际上也就是个名义好听。
大明原来的南直隶省,现在差不多是被朱以海划分为几大块,一块便是这常镇苏松,也就是江南最富庶之地,新设了苏松总督、提督巡抚。
然后原来的南京应天府、宁国府、广德、太平府等长江南岸诸府,朱以海新划设了一个江宁总督、江宁巡抚,不过现在这里完全在清军控制下。
而原江北的凤阳、扬州、淮安、徐州、滁州、和州等地,仍保留凤阳总督和淮阳巡抚。
南直隶西面的安庆、徽州、池州、庐州诸府,则设安徽总督、安徽巡抚。
一个南直隶实际上是被朱以海拆分为四个省,设四个总督、四巡抚。
浙江也被朱以海设一个总督、三个巡抚。
在眼下这种局势下,这种规划显得较为长远,也是为今后的拉扯而提前规划的,朱以海自己兼任提督江南诸省军务,虽不是总督,可却是可跨诸省的,反而比那些总督实际上还强一些,这算是他留下的一个后门。
但此时沈犹龙加封苏松总督,王永祚加封苏松巡抚,顾炎武为苏松巡按,陈子龙为苏松监军,这名头还是足够响亮的。谷
“监国希望我们能够联络苏松的忠贞义士起兵,先拿下昆山,再取嘉定、常熟、吴江等诸县城,最后再包围苏州,图谋恢复。同时也不要只盯着府县城,还要发动乡里百姓,编设保甲,组织乡勇民团,维持乡里治安,保一方安宁。与鞑虏不要硬拼,能战则战,能守则守,若是一时实力悬殊,可暂且撤退乡里躲避锋芒。”
“殿下说,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不要争一时长短,抗虏中兴的大业会是一条艰巨漫长的斗争之路,不急于一时。”
朱以海的这个观点,倒是让王永祚等都很意外,之前崇明的义阳王,就一直派出各路使者,到处加官授封,不断的催促各地的官绅士民们起义举旗,然后去打苏州打松江甚至谋划着要打南京,根本不管现实条件如何,口喊倒是喊的极大,什么收复两京,恢复大明。
现在这位亲自领兵北伐的鲁监国,大家本以为这应当是个急性子,亲自北伐,肯定也是誓要收复两京的,没想到却说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话来,敢打敢冲,却又还谨慎小心。
王永祚叹道,“我虽还未见到监国殿下,却已经相信黄太冲所言不虚也,这位殿下还真是了得。”
“嗯,高下立判。”顾炎武也道,指的是崇明的义阳王。
监国诏令有了,他们也各筹措了许多银两,也联络了不少仁人志士,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就举义吧,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嗯,先收复昆山县城,然后发出檄文,招募兵勇,组建乡团······”几人十分激动的商议着。
······
几乎在同时,在距离嘉兴府更近的松江府城华亭,几社的几位大佬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也接到了来自监国的旨意,前来传旨的是宁波六狂生之一的王家勤,现任职方司主事,同时还有刚从崇明出使回来的华夏、董志宁二人。
“想不到陈梧、王朝先、张国柱等如此可恶,国难当头,却还只顾内讧,监国杀的好!”陈子龙恨恨拍腿道,因为这段时间累积了太多对义阳王的不满,现在陈子龙已经直接喊朱以海为监国了,反而不再称义阳王监国。
这位在之前平定了浙东许都之乱的复社大佬,之前因为招降许都,事后却被巡按左光先背信杀死许都等,引的好友徐孚远等几乎与他绝交,也让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名望一度蒙羞。
好在事后解释清楚,清军南下,陈子龙在黄道周推荐下,以兵科给事中职务奉命巡视南京军营,不过很快被马士英等排挤返乡,清军招降他,他毅然拒绝,并站出来与夏允彝等好友奔走,联络溃散到江南的各营,甚至还联合江南士绅一起拥立义阳王,希望能够力挽狂澜。
只是谁能料到,不管是黄蜚还是吴志葵又或是其它总兵,没有一个靠谱的,那位义阳王更是,好不容易说服诸将分兵南下,结果没一个干点人事的,尽干些纵兵劫掠,趁机敲诈士绅们的缺德事。
磨蹭到现在,也没打几个鞑子,倒是尽祸害百姓了。
夏允彝是跟华夏他们一起从崇明回来的,说起这次出使会面,都叹息不已。华夏他们代表鲁监国来到崇明岛后,还特意送上了两万两银子,给义阳王诸部兵马助饷。
两边细论起两位监国正式即监国位的时间,朱以海居然还早了一天,虽就早一天,可哪怕早一个时辰,朱以海也是在前。
说来两位都是大明远宗疏藩,并不是皇位的有力继承者,但如今时局艰难,能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
而朱以海拿出了极大的诚意,让华夏对义阳王君臣说,眼下愿先共同对外,甚至提出了将来谁先收复南京谁为帝。
可义阳王居然不满,他任命的浙直水师总督荆本澈、内阁大学士田仰也带头不同意,执意要朱以海退位归藩,甚至来崇明岛拜见义阳王监国,还要求浙东诸部听从义阳王节制号令。
这样的回应,连同往崇明的夏允彝都看不下去,站出来提出反对,认为眼下大敌当前,还是先联手抗虏,鲁监国在越、义阳王监国在吴,吴越联兵。
可他的话反被斥责,最后不欢而散。
义阳王甚至还想扣留华夏董志宁他们,做为对鲁王斩杀陈梧的回应,最后夏允彝百般劝说,才放他们离开。
也正是因为义阳王那边的这个恶劣态度,所以朱以海得报后,才正式给王永祚、沈犹龙他们下诏加封,正式突破吴越界线,开始插手到吴地这边的。
吴越翻脸的正式第一战,将由松江沈犹龙、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这些原本拥立义阳王的松江士绅们攻打义阳王麾下大将吴志葵参将宁常寿,夺回松江城开始。
“我世义营先取华亭,再收复松江府全境,然后北上昆山,汇合王巡抚顾巡按他们的世卫营,联兵取苏州!”
“愿为鲁监国殿下北伐之前驱,祝旗开得胜!”
第102章 周瑜打黄盖(第三更!)
嘉兴,海盐。
马腰湖中,朱以海与严我公聊了许久。
严我公出了朱以海的坐船后,冲杨伯兴拱手,“有劳杨参将了,一定得打的狠点。”
杨伯兴被参将这个称呼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月初还仅是个打柴樵夫,妻儿兄弟皆惨死于扬州,绝望的要投海自尽,被监国救起,投身军伍,从定海一路走来,如今居然成了羽林营统领参将。
大明的总兵参将游击等原本只是临时差遣,可如今早成固定军职,鲁监国新制定了武官军职品阶,总兵参将等都有了正式品阶,属于正式武官职事。
其中京营总督是正一品、各省提督总兵官是从一品、挂印总兵官正二品,镇守总兵官从二品,副总兵是正三品,参将是正四品,游击从四品,都司正五品,守备从五品,千总正六品、把总正七品。
杨伯兴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穷苦百姓,从没出过一个官。如今跟着鲁监国,一个月就做到了四品参将,可以说这跟做梦一样。
之前当队总时,还勉强能够适应,这游击刚升没多久又升参将,可就真的有些无法适应了,每次别人喊他杨参将,他总会发愣。
他几次向监国请辞,可朱以海拉着他的手很诚恳的对他道,乱世之时,他不会再讲排资论辈那套,杨伯兴是从龙之臣,又忠心耿耿,他如今用人,首要看中的就是忠诚,其次是能力。
就好比骑一匹马,跑的快是能力强,但跑的方向对却是忠奸,如果没有忠诚光有能力,就好比一匹马跑的很快却跑错了方向,那远不如方向正确但跑的慢点的马。
杨伯兴对他十分忠诚,且能力也还不错,学习进步也非常快,他又是身边近卫军官,所以更加需要忠诚。
监国的贴身侍卫,官阶高一点也是正常,何况这还是从龙元勋。
杨伯兴一个打柴的樵夫,都能获授参将,这也恰有千金市骨的意思,让所有人明白,鲁监国最看重忠义,忠义将会得到赏赐重用,足够了。
严我公看着还有些本份老实的杨伯兴,对这位禁卫参将的来历也是知晓的,杨伯兴的飞升可以说早在北伐军中人尽皆知,大家羡慕之余,也更有拼杀动力,毕竟一个樵夫都能直升参将,他们这些人相比又差哪里?
“动手吧。”
严我公站定,“尽量往脸上招呼!”
杨伯兴有些犹豫,这可是位举人老爷,放一个月以前,见了面他都得点头哈腰甚至不敢直视,举人老爷在乡里就跟他们的天一样。
但现在,举人老爷却让他尽管揍他,还往脸上揍。
深吸口气,杨伯兴往严我公脸上扇了一巴掌。
“太轻了,再重点。”严我公就跟个受虐狂一样发出请求。
杨伯兴狠狠心,巴掌加了几分力,啪的一声脆响,“严先生,没事吧?”杨伯兴倒是自己先吓了一跳。
“挺好,再用点力!”严我公脸上火辣辣的,却还笑着,“杨参将莫不是晚上没吃饭?”
见此,杨伯兴只好全力扇去,啪啪啪打了七八个巴掌。
“停。”
“打伤了吗?”
“不是,光打巴掌也不行啊,严刑拷打哪有光打巴掌的,你给我来几拳,往身上打。”
······
严我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打柴的杨参将力气还真是大,虽然他算不上文弱书生,可也被揍的嘴角都流出血来。
看着湖水中倒映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够。
严我公一狠心,“请杨参将借刀一用。”
“严先生使不得。”
“苦肉记嘛,总得像一些才行。”
“要不还是请杨参将动手,把我左手小指切掉一节,再往我大腿上剜两刀,对,必须这么干,再给我抽二十鞭子,打的开开肉绽最好。”
杨伯兴听的打了个寒颤,“不必如此吧?”
“必须如此,杨参将,我这是拿命在堵,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不然不仅取信不了那狗贼,还会误了监国大事,若是事败,我丢命事小,误了监国计划,我承担不起啊。”
杨伯兴一听此话,先拱手一拜,然后道了句,“得罪了。”
压抑不住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着着。
·······
俘虏营。
严我公被拖着回来,仍在了地上。
明军离去。
李遇春赶紧上前,“严先生,醒醒。”
月光下,严我公很惨,衣服被鞭子抽的碎裂,皮开肉绽,血染红衣衫。披头散发,满脸淤青,鼻青脸肿的,这还不算什么,手指都切掉半根,大腿上还剜掉了两块肉。
看到这个样子,李遇春也是兔死狐悲,那些该死的明贼,下手真狠。
叫手下弄来些水,滴到昏迷的严我公嘴里,良久,他才终于醒来。
“严先生!”
“将军。”严我公虚弱的道。
“这些该死的贼子。”李遇春骂着,却又不敢骂太大声。
“将军,我还死不了,我们有救了。”
“啥?”李遇春早已经对活命不报希望了,可又总还盼着有转变,自己更对自己下不了手。
一听有救,马上就双眼放光了。谷
“将军,我刚才被拖去受审,虽被打个半死,但侥幸见到了我的一个学生,他现在就在营中做事,我已经找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答应回去就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李遇春听到这,不免失望起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将军,别看伪提督朱武现在闹的欢,可也不过是侥幸小胜一场罢了,这朱家的天下终究是要倾覆的,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有识之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朱家这条破船上的,这天下必将是我大清之天下。”
“他们也跟我一样是被那朱武强迫征召而来,如今都是身在曹操心在汉,都想着要如何将功赎罪。”
“只要他们把我们救出去,事后我一定为他们请功。”李遇春赶紧道。
“谢谢将军承诺,我学生回去就会联络人马,到时找到机会就把我们救出去。只要我们逃离此地,回到祝家庄,那里还有将军的三千五人马,我们坚守待援,不再孟浪出击,绝对能够守住,到时等杭州大军一到,伪贼们便立即灰飞烟灭。”
李遇春听了砰然心动,绝望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
“那可得快点才好,就怕那些伪贼随时会对我们动手。”
其实李遇春之前也考虑过投降,只是他被俘时就曾对俘虏他的明军说过愿降,但仍被狠揍一顿然后捆死狗一样的捆起来并扔进了俘虏营。
现在有机会逃跑,他又不愿降了。
“等我解围后,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伪贼斩尽杀绝。”
“将军小声,小心忍耐,莫被发现了。”
李遇春赶紧闭嘴。
·····
“殿下打算放了李遇春?”张名扬有些惊讶,这位原旗手营副将,现任新编的马队营金吾营的营官,仍是副将衔,手下暂只两营骑兵。
不过骑兵那是军中贵族,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仅从营号金吾二字就可知,这也是直属监国的上卫亲军,张名扬从旗手营副将到金吾营营官,并不是失宠而是更进一步获重用。
“不是放。”朱以海回道,李遇春这种人杀一千遍都不为过,但是朱以海在听了严我公的提议后,心中有了另一个安排。
“金吾营一会配合羽林营便好,戏演的真一点,但切记不要演过了,得让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逃回祝家庄。”
“这等贼子一刀砍了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一点,自然是为了更大的收获。”
“去吧。”
朱以海站在船头,望着岸上俘虏营方向。
睡不着的他,还取来了一支钓竿,来了个夜钓马腰湖,只是朱以海的鱼钩上饵都没放,眼睛也没关注鱼竿,一直望着俘虏营。
四更时分,俘虏营中大乱。
四面火起,喊杀大作,混乱持续许久。
天明时,张名扬和杨伯兴皆回来报告。
“严我公和李遇春逃了。”
张名扬还有些恨恨不平,“便宜这该死的汉奸了。”
杨伯兴禀报详情,一切按计划行事,来自严家漾等诸地方的部份乡勇们,在一些‘暗里投虏’的乡绅带领下,半夜突袭了俘虏营,负责守卫的明军重创了这些‘叛逆’,击杀甚多,并将试图逃跑的几百鞑子俘虏几乎尽皆截杀,又截杀俘获了三百多伪军,最后仅李遇春、严我公等因为趁乱换上了乡绅们带来的乡勇衣袍趁乱逃出。
他们坐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船,假装乡勇,最后成功逃出。
“包括李遇春和严我公在内,最后仅‘逃出了九人’,三个李遇春亲兵,还有四个严我公的子侄。”
一夜未眠的朱以海红着眼睛,打起了哈欠,“很好。”
湖面一阵水花溅起。
“殿下,鱼上钩了。”
朱以海回头,昨夜下的无铒钩,居然还真上了鱼,提竿,一条大鱼露出水面,朱以海溜了会,一把提出水面。
“好大条鱼,得有十来斤了。”
“哈哈哈,这真是愿者上钩啊,今早就吃烧鱼面。”
祝家庄。
当李遇春九人在一群忠心大清的乡绅乡勇们的护卫下成功逃回祝家庄后,李遇春眼泪都快下来了,终于逃出生天了。
“严先生,醒醒,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多亏有严先生你啊。”
严我公假装从昏迷中醒来,装做十分虚弱的咳嗽着。
“将军,这一切多亏这一众地方乡绅们啊,若不是他们拼死劫营,沿途护送,咱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对,都亏了大家,这份情我李某人都记得。严先生,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我公满眼深邃。
“虽逃出虎穴,但祝家庄并不安全,外面伪军数万,就这几千残兵守不住这小小祝家庄,唯今之计,唯有投降。”
“投降?”李遇春瞪大眼睛。
“其实是诈降,缓兵之计尔。”
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是万分信任,觉得他简直就是自己的诸葛孔明,尤其是严我公把必死的他们从明营中救出后,这份信任甚至都已经毫无保留了。
“好,本镇都听严先生的,现在起,严先生便是本镇的军师了。”
第103章 投降输一半
午间。
祝家庄上的绿旗低垂,绿旗下的清军也死气沉沉,一片惶惶不安。
突然,望楼上的一名营兵吹响了警报号角。
短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的午后,引的祝家庄一片慌乱,一直披甲执锐紧张不安的绿营兵都慌乱喧哗起来。
“报,伪贼,伪贼们围上来了。”
李遇春阴沉着脸赶紧也登上望楼,向庄外远处望去,果然,天边有低沉的鼓声号角悠悠传来,一支又一支的兵马出现。
一面面的旗帜迎风飘扬。
“这些该死的伪贼,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怕晒死,居然大中午的来攻。”
“总镇,这可怎么办?”一旁的参将李元善看到这一路路人马,慌的满头汗,他昨夜负责留守祝家庄,搂着两个小娘们上半夜折腾半夜,下半夜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醒来时看到狼狈逃回的堂兄李遇春,才知昨夜千骑出庄奔袭伪提督朱武,结果反被人包了饺子。
一千人就剩下了九人回来,其中还有五个是严我公和他的子侄,满州大人几什哈和他的五百满州大兵,都尽丧明营。
李元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全营戒备,如临大敌。
现在明军终于围过来了。
严我公被抬了上来,还有两个李遇春的亲兵帮忙打伞。
“先生?”
严我公坐着竹椅上,手里摇着把扇子,面色苍白,不过倒是一脸淡定。
“将军,伪军来的迅速,得赶紧诈降,若是迟了,待伪军展开进攻,就不好骗了。”
“都听严先生的。”李遇春瞪了眼想喝斥严我公的堂弟李元善。
“请军门让人把绿旗摘下来,换上一面白旗,然后派人出去给伪提督朱武送上降书。”严我公吩咐。
李遇春一一照做。
祝家庄上的绿旗,迅速换上了一面白旗。
然后一名清兵举着白旗出庄,送降书至明营,很快又回来,“小的入伪营后见到了伪提督朱武,很年轻,他见了军门的降书后,说除非军门亲自出来请降,否则不纳。”
“学生愿陪军门在庄前见伪提督。”严我公道。
李遇春犹豫,刚出虎穴,实在还后悔不已。
“军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再派兵过去,请求在两军阵前会面。就算谈不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吧。”李遇春也没办法了,这个伪提督朱武把他真打怕了,他现在倒不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朱武有多厉害,只是觉得这几仗应当都是王之仁张名振这些家伙打的。
连败几阵,实在不敢再打了。
也只能拖的一时是一时。
祝家庄前一里地,几颗香樟大树下,摆了一张大桌案,数把椅子。
一面红旗立在树前。
朱以海亲自带着二十余骑来到,后面金吾、羽林、旗手诸营都相距二里地。
李遇春按要求也只带了严我公和五个亲兵,不带武器举着白旗步行前来。
杨伯兴上前拦住他们,仔细搜查全身后,让五个亲兵站在二十步外太阳底下侯着,只带了李遇春和严我公来到树下。
“来者何人?”
金吾营官副总兵张名扬一声大喝,声若雷霆,把个提心吊胆的李遇春吓的一哆嗦,差点转身拔腿就跑。
咽了口口水,好容易镇定下来。
“末将李遇春拜见提督大人。”
朱武大马金刀坐在树下,手里捏着个茶杯,发出一声冷哼。
李遇春吓的心跳都暂停了一下,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倒是严我公,虽然脸色苍白,十分虚弱,身上还多处包扎着,却很有读书人的傲骨风气,站在那只是略带屈身,“学生拜见部堂大人!”
化名江南提督朱武的朱以海假装杀气腾腾,“李贼、严贼,昨夜让你二贼逃脱漏网,现在还有胆量再回来,真不怕死耶?”
严我公却一副说客模样,手中扇子轻摇,“学生今日此来,其实也是为部堂大人解危避祸而来也。”
“本部自北伐以来,连战皆捷,兵锋正锐,何来危祸之言,倒是你们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也,休得危言耸听!”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
“部堂大人刚赢了两场是没错,那也只是潜伏偷袭,趁我不备罢了。李军门虽败,不过也只是小损,出杭州五千五百人马,现在祝家庄仍有三千五,主力未失也。况且,此处距离杭州不过数百里,救援报信的使者已经赶往杭州,不日就能带回大队援军,学生观部堂麾下,也大多是新兵和乡勇,人数虽众,但非精锐之兵也,若杭州博洛大帅亲来,部堂如何抵挡?”
朱以海假装愤怒,“你们不是说要当面投降吗,怎么,耍本部?”
“学生岂敢,只是学生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好我好大家好。”
“休得一派胡言,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想假降真拖延时间,做梦。”
“部堂,且听学生一言,再做决定不迟。部堂就算能赶在博洛大帅到来前强攻下祝家庄,但李军门率部做困兽之斗,只怕也会给你们造成很大伤亡啊。到时两败俱伤,部堂又如何迎战博洛大帅?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学生希望部堂能够三思。”
朱以海假做思考,然后冷笑几声,“继续说。”
李遇春站在一边,全身冒汗,总觉得一言不合,自己脑袋就要落地,这会见严我公侃侃而谈,居然把这个伪提督说的意动,完全掌握了话语节奏后,也不由的暗自佩服,心中直呼严先生真大才也。
“不到万不得已,李军门其实也不愿意同归于尽也,学生倒是有个提议,可保两全。”
“部堂虽然两战皆捷,但李军门也还有三千五百精兵在手,打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最后博洛大帅一来,部堂也难幸免。”谷
他一副说客模样,开始详细陈说,大意就是咱们其实也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无私仇,李遇春跟你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死磕,都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不如咱们私下达成一个协议,演一场戏,这样李遇春也能跟博洛交差,而朱提督也不用置身危险。
“演戏?”
“对,演戏,朱提督就此退兵,然后李军门向杭州马上派使报捷,就说李军门先小败后大胜,在祝家庄大破轻敌来犯的朱提督,将朱提督杀败,朱提督所部溃散。这样一来,李军门能在杭州那边交差,而且博洛也不会再带来来打朱提督,岂不是各自化解危机?”
“哼,好大的狗胆,”朱以海装做非常不满的样子,还猛拍桌子,“本部渡海北伐,就是要来收复浙西,甚至配合监国一起收复杭州的,到时还要北上收复两京,又岂会怕什么博洛?”
“部堂且息怒,学生也知道部堂威武,只是部堂刚渡海北上,兵马不多,军伍不整,现在若与八旗精锐撕杀,只怕也讨不到好,万一两败俱伤,岂不危矣?”
“不如且先韬光养晦啊。”
“呸,你们打了败仗没法跟鞑子交差,甚至现在就过不去我这关,即将再成为俘虏,现在却还花言巧语想骗我跟你们演戏,倒是打的好算盘啊。”
朱以海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李遇春感觉心跳的厉害,总感觉这年轻提督下一瞬间就要拔刀砍自己。
可严我公却非常淡定,仍然轻摇扇子,然后挑动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劝说着伪提督朱武。
“我们愿意给部堂大人一些补偿,我军中还有一些钱粮辎重,愿意送一些给部堂大人。”
朱以海假装心动。
然后严我公开始说数字。
“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粮食。”
砰的一声巨响。
这次轮到在一边看了很久戏的张名扬发挥了,他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揍严我公,“我们提督大人身兼兵部尚书、加左副都御史衔,正经部堂大帅,你们居然敢如此侮辱,当打发叫花子吗?”
他人高马大,袖子一撸,露出两条纹着刺青的花胳膊,左胳膊上插翅彪,右胳膊上飞鱼兽,双目圆睁,压迫感十足。
严我公后退两步,“两万两!”
“呸!”
李遇春在那边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不等严我公加价,到是主动加价,“五万两,我愿意送提督五万两银子,外加八百个女人。”
朱以海眼神如刀,狠狠的瞪向李遇春,听到八百个女人时,他是真的起了杀机,这让他想到这些女人的来历,都是被其沿路抢掠来的,带在军中还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悲惨。
之前伏击李遇春部,歼其十几个营头,也救回了一千多妇女,许多人被糟蹋的不成人形,刚被解救,就有许多妇人直接跳水自杀,就算被再次救下,仍然不想活,无法面对那可怕的经历。
许多妇人的丈夫儿女一家人被鞑子伪军满门屠灭,有些虽然家还在,亲人还在,可被掳来后,又哪还有脸面再回去面对?
在鞑子手中连求死都不能,现在得到解救,却只求一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
解救下来的那些妇人,只有极少数愿意回家,绝大多数就算自杀被劝阻后,也不愿意再回家了,朱以海也只得暂时建了个女营收留安置她们。
现在听到李遇春说要送八百妇人给他,他气的真想拔剑砍人。
李遇春却还不知死活的在说那些女人如此年轻,原本都是良家女子等等,甚至大多是不曾嫁过人的姑娘。
气的朱以海去拔剑。
严我公赶紧出来求饶劝说,不停眼神示意。
“部堂大人若是愿意消弥兵祸,我们愿意破家再筹五万两银子,十万两,另外,祝家庄内所有的女子,还有长夫,都愿意送给部堂。”
朱以海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
李遇春也被盯的发毛,不由自主的闭上嘴,退后了几步。
“部堂大人觉得多少合适?”严我公缓和了一下气氛。
朱以海盯着李遇春,目光如剑。
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允许你们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离开后随你们怎么向杭州报告,怎么宣扬大胜我,但只许五百人离开,而且每人只准携带三天干粮,和一件武器离开,其余的所有东西,都不得带走。”
严我公故作震惊,大喊道,“这可不行,我们庄中还有三千五百精兵,还有上千长夫,以及女子三千多人,更别说还有许多辎重钱粮和器械,怎么能只带五百人离开。”
朱以海缓缓站了起来,他盯着李严二人,“我的条件已经说的明白,你们若是答应,那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撤走,若是不答应,那么一个时辰后,本部将亲自带兵杀进祝家庄,到时自李贼起,贼兵一个不留。”
严我公假装害怕的退后几步,“学生跟军门商量一下。”
他拉着李遇春走到几十步外,两人站在太阳底下。
“这姓朱的怎么突然就炸刺了?”
“哎呦,事先都说好,一切都让学生来谈的,军门怎可插话,也不知道哪句惹怒了他,现在难办了。”
李遇春也有一些后悔,“你说他的条件是真的吗?真愿意让我们五百人走?”
严我公倒是让这个家伙的心狠吓了一跳,庄中还有好几千人,他为了活命,居然真的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
“也许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严我公答道,“我们不能这么痛快答应,否则他可能又会加条件。”
“那怎么办?万一彻底惹怒那家伙,咱们守不住。”
严我公口口声声说困兽之斗,两败俱伤,但李遇春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出来时五千,路上裹胁一大堆壮丁,可经过两次战斗,尤其是昨夜那一战后,他的本钱基本上折光了。
现在庄中三千五百人马,实际上也就李元善手下还有点家丁,能打的五百人都拼凑不出来了,特别是满州大兵们全军覆没后,现在士气全无,真要明军围攻,只怕这点人马会立即溃散。
死到临头了,李遇春也是光棍无赖起来,只要保的性命在,其它的身外之物也顾不得了,管他是抢来的钱财还是拉来的壮丁或是女人,都不管。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朱以海肯,他真的愿意现在就带五百人离开,马上跑回杭州去,或者是跑到远点的地方,再继续抢掠拉壮丁重新把人马拉起来就是。
不过这却与严我公和朱以海商量的计划不符了。
李遇春他们还有大用的,哪能让他轻易跑了。
第104章 城下之盟
沈宸荃和陈潜夫、虞大复、沈文忠几个文臣刚才一直旁观着,并没说话,只是让张名扬充当了下恶人角色。
这会见严我公李遇春二人下去商议,沈宸荃问朱以海。
“我看李贼刚才确实是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的。”
“这里不是他说来就来,说要走就能走的。”朱以海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殿下到底是何打算呢,这些人身上也榨不出什么了吧,莫不殿下想让他们彻底投降?”
朱以海喝了口茶,慢慢对这几个心腹道,“刚才严我公虽然是在演戏,但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我现在正顾虑的,我们就算真的能吃掉李贼这五千五人马,但结果呢?必然是震动杭州,杭州的虏帅博洛正准备带八旗兵班师返京,如今北虏委任的伪浙江总督张存仁、倭浙江提督田雄皆已到任,正在做交接,若是我们这里突然全歼了这五千五人马,你说博洛会是什么反应?”
沈宸荃毫不犹豫的答道,“若是如此,博洛可能会撤返之前,先带兵过来攻打。”
“没错,确实会这样,且必然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现在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跟鞑虏的实力差别还很大,这是必须要正视的。我们现在还需要缓冲的时间,需要争取更多时间发展壮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博洛他们按计划撤回。”
“可殿下之前又坚决要率师北伐,何不等博洛撤军后再北上?”虞大复问。
朱以海不能直接说他是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马上江南会爆发一波起义高潮,而博洛他们在撤回北京前,会率领着那些降将降兵,对江南来一波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镇压。
他想改变历史,不能坐在浙东冷眼旁观这一切。
但现在来了,又得防着把自己都给搭进去,就犹如钢丝绳上跳舞,是非常艰难的。
“我们要想办法跟博洛玩一出瞒天过海之计,而这个李遇春就是关键。我们只有通过他,才能骗到博洛。我们既要解救江南乱局收复失地,还不能引起博洛警觉甚至是全力来攻。”
沈宸荃几人听明白朱以海的打算,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李遇春那是手上沾满大明军民鲜血的降将,这种人毫无信义可言,又岂会帮他们。
另一边。
大太阳底下,李遇春也顾不得太阳晒的头皮发烫,十分焦急的问严我公,“严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请军门相信学生,一会不要再开口了,就由我来跟那伪提督朱武谈,现在咱们就得崩住了,不能轻易退步,否则对方就会步步进逼,到时我们就毫无余地了。咱们现在咬定手中还有三千五百人马,要装出同归于尽的态度,逼他们让步,而不是我们一让再让。”
李遇春现在就跟溺水的人一样,看到一根稻草,也觉得是救命的。
“好,我都听先生的。”
终于,他们又回到了阴凉的大樟树下。
“喝茶,考虑的如何了?”
朱以海给严我公二人倒了杯茶。
果然,严我公话风大变,开始变的强硬起来。
“如果按照部堂的提议,我们就算带五百人离开,可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最后也难逃一死,博洛大帅不会放过我们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跟部堂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哼,我几万人马之下,你们还想有一线生机,做梦吧,结果只会是你们被杀光斩尽。”朱武冷声。
“也许吧,但拼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到时部堂也得折损个几千人马。我们就算死了,可到时朝廷总也得追赠抚恤,起码我们的家中妻儿老小,都能得到抚恤照顾。”
“这么说,就是没的谈了?”朱以海眯起眼睛。
旁边的张名扬再次化身暴力巨兽,走上前居高临下的威吓两人,“部堂大人,让我现在就砍了这两个想死的家伙。”
“成全了他们。”
“部堂,何不听听学生的建议,谋个双赢之局?”
朱以海跟严我公一唱一和,张名扬不时的还在一边叫嚣着要拔刀砍人,李遇春全程闭嘴,一直在流汗。
然后谈来谈去,慢慢的谈出了新的几条约定。
大致内容就是李遇春他们愿意跟朱武合作,但是也得让他们有条活路,他们愿意把手中的钱财和掳来的壮丁、妇人都交给朱武,但要离开的不是他们,而是拿了钱后的朱武他们,要配合他们演场戏,好向杭州那边交待。
到时来一场祝家庄大捷,李遇春与几什哈率五千五百人马在此大战朱武,经过血战,朱武大败,麾下总兵陈梧一万精锐,全军覆没,且被李遇春斩将夺旗。
总兵王朝先八千白杆精兵,也在几什哈攻击下全军覆没,王朝先仅以身免,但几什哈追击时被围,李遇春带兵拼死救回,但身受重伤,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此战,歼灭了朱武麾下两支精锐,阵斩一位总兵,杀伤一位总兵,歼敌一万余,击溃数万之众,而李遇春他们五千五百人马,也折损了两千,尤其是那五百满州大兵,因为几什哈的一时轻敌,追击时陷入包围,最后尽没。
虽然战况危险,但李遇春最终击败了伪明叛军,他们落荒溃散,李遇春不仅取得祝家庄大捷,而且趁势进军海盐,击败镇压了郑继武、朱大纲的海盐叛乱,再顺势进驻嘉兴府城,嘉兴全境大小数百股叛乱势力次第而平。
“你们想的倒美!”张名扬捏起拳头就要揍人。
朱以海叫住他,淡淡道,“我们凭什么要给你们演戏?”谷
“既然是合作,自然是得双赢,各有好处的,我们绝不会让你们白演戏,只要你们肯配合,那么我们向杭州报捷,说这里一切太平,都在掌握之中,则杭州也不会派兵来攻打你们,你们肯定打不过杭州的,这样一来,你们也安全了,我好你好大家好,不是吗?”
“这不够。”朱以海道。
“我们现在愿意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另外把军中拉来的壮丁、掳来的妇人都交给你们。”
“不够。”
“等我们前往海盐,提督让郑继武他们再配合演场收复的戏,然后我们入城后,向士绅商户地主们劝捐筹款,再给你们一万两,等到了嘉兴,再给两万两。”
朱以海笑道,“嘉兴一府七县,又有海宁一卫二千户所。”
严我公立即道,“一座县城一万两,一座府城两万两,一卫二所,全加起来给十万两,如何?”
“当买菜呢?”朱以海眼皮一翻。
谈判又陷入僵持。
“那部堂有何提议?”严我公问。
“我乃监国钦命北伐之江南提督,统领王师前来收复失地,你以为我会拿我大明的城池和百姓当成货物买卖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
眼看朱以海要发怒,李遇春在一边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生怕又谈崩了,赶紧伸手去扯严我公的衣服,让他先退让一些。
“是学生用词不当,嘉兴现在一府七县城皆还是在我大清官员掌握之中,我们愿意付赎城费,只要部堂大人不来攻打,我们愿意一座县城付一万两银子,府城付两万两。”
“只要府县城皆在我们手上,到时杭州那边才会相信李军门的话,才不会派兵来剿,这也是对部堂大人有利啊。”
李遇春此时一脑门子心思全跟着严我公的话在走了,根本就没了自己的主张,反而觉得严先生真是神人,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好的解围之法。
至于说银子什么的,他完全不在乎,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留的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只要真能跟这伪提督朱武达成协议,到时他不但性命能保住,甚至自己的人马也能保住,连嘉兴这块地盘都能保住。
有人马有刀枪还有地盘,以嘉兴这等富庶之地,一二十万两银子算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抢到。
赎城银子也不丢人啊,国与国之间还称臣纳贡呢。
他觉得严我公真是太厉害了,这种变危为安的法子都想的到。
他就站在那眼看着严我公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个年轻的伪提督朱武说的频频点头,虽然那个粗壮的张名扬总是打岔,但好在严我公非常了得。
最后硬是把朱武说服了。
最终达成的协议就是限天黑之前,李遇春可以带五百部下离开祝家庄前往嘉兴府,每人只准带一件兵器跟三天的干粮,其余的所有马骡车船、钱粮器械,以及拉来的壮丁、抢来的妇人等都不得带走。
当然,明军会配合演场戏,假装李遇春带兵突袭了提督中军营,然后溃败了。
不过这个戏有前提,就是李遇春他们先出城,朱以海会派一队亲兵在门口检查,是否如约没有多带钱粮武器人马等。
只有他们完全履约出城后,朱以海才会同意假装让他们突袭了中军营,然后假装溃散而去。
这会是相当粗糙的一场戏。
但李遇春听的已经非常满意了,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先去嘉兴府城,到了那边丢失了的银子、壮丁、女人都马上又能找补回来,他也能再马上拉起队伍来。
不过最后,李遇春还是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冒着被朱武翻脸的风险提的,他指着严我公,提出严我公是他生死之交,所以希望朱武能够不要为难严家漾的严我公族人,同样的,昨天晚上协助严我公帮助他的那些乡绅,也能够不被为难,甚至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去嘉兴。
对这个附加要求,朱以海只是冷哼一声答复道,“让本部放过他们也行,每个乡绅交一千两银子赎金就可以带走。”
想不到李遇春居然很豪爽的答应了,“可否先把人从俘虏营中送来交给我们,每人一千两,不过得等我们回到嘉兴之后再给。”
朱以海也难得大方一回,大手一挥,表示同意,但李遇春和严我公得先跟他签署一份合作协议,同时再打下两份欠条,一份是欠的嘉兴府县赎城费十万两银子,一份是欠的那些赎人的费用。
“白纸黑字不好吧?”李遇春犹豫了,这种事也签契约合同,那岂不是落人把柄?
朱以海哈哈一笑,“空口无凭,你难道打算以后赖账不认?”
“绝无此事。”
“那不就成了,签字画押按手印,然后便算妥了,要不然,刚才谈的一切作废。你放心,只要你们按照约定办事,我也不可能坑你。但假如你离开后想不认账,那到时这契约满天飞时,你也别怪我坑你。”
李遇春满头大汗,连声说不敢,只得老实的签名按手印了。
不管怎么说,先跑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