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公主守城
西域。
天山北,玄池西,博霍锡堡。
围城战第十八天。
东方鱼肚白,天渐亮。
南昌公主朱德吉不顾身孕,披甲执铳站在城头鼓舞士气,清晨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昨夜战斗留下的血腥气,不到两丈高的城头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的伤兵。
一名镇西军教头,一个高大的关中汉子,站在城头手执着一颗砍下的准噶尔攻城者的首级冲着如潮水般退却的敌人放声大吼。
“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马把唐营踩,直杀的儿郎痛悲误,直杀的血水成河归大海,直杀的尸骨堆山无处埋。小唐儿被某把胆吓坏,马踏五营谁敢来·····”
汉子声斯力竭的吼着秦腔,唱的是关中老少皆知的斩单童,说的是隋唐演义故事里单雄信在瓦岗败后不肯降唐,而投了洛阳王世充,秦王李世民率兵伐郑,单雄信却还单骑马踏唐军连营,差点把李世民生擒,被瓦岗老兄弟徐公茂拼死拦下才让李世民逃过一劫。后来李世民破洛阳,单雄信被擒,李世民要斩杀单雄信报仇,瓦岗一众旧兄弟纷纷向李世民求情,结果李世民不允,法场上瓦岗众兄弟向单雄信祭酒,却被单雄信骂的掩面摭羞。
那教头不是唱秦腔的,可此时这又一次攻城战后,在那血海尸堆上,他提着敌人首级,敞开胸膛,站在城垛上对着败退的敌人放声怒吼这出秦腔,虽然许多准噶尔左翼牧民士兵们都听不懂唱的是什么。
就连同是中原来的不少镇西军中的大明参军、教头们也听不太懂这陕西话秦腔,但那声声嘶吼里表露出来的那种情绪,却引人共鸣。
一个悲壮的故事,一个放肆的发泄。
没有半点技巧,纯纯的全是感情宣泄,但大家听的却都深有感触。
公主身上的甲也染着鲜血,昨夜的突袭,准噶尔人差点就得手了,四面围攻,声东击西,趁着夜色一度登上了城头,左翼镇西军拼死把城头一点点抢回去的。
城头城下,留下无数双方惨烈厮杀的尸体。
公主带着自己的侍卫、婢女都冲上了城帮忙,不顾侍卫劝说阻拦,公主提着火铳带着剑上城,她手臂上还绑着乌纱,腰上头上还缠着白麻,正在热孝之中,为丈夫僧格守丧,这些天她哭过痛过,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她与镇西军将校,城中台吉们一起商议对敌守城之策,也开始练习火铳击剑,支持她咬牙坚持下来的,是肚里的孩子,也是城头上镇西军的那面军旗。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是博霍锡堡,代表着准噶尔左翼副汗帐,也代表着大明在玄池西的利益。
楚琥儿和卓特巴巴图尔、昆都伦乌台什等人都是叛军。
“殿下,我们又赢了。”一名婢女上来扶住她。
“哈屯,火药打光了。”
那个吼着秦腔的教头,终于吼完了一曲斩单童,转身与一名台吉过来见公主,台吉吊着一只刚包扎好却还渗着血的胳膊,有些疲惫且无力的向公主禀报道。
围城十八天,能守到此时,除了城中驻防的镇西军在明军武官的带领下坚强的反击防守外,最大的倚仗就是镇西军手中不多的火器了。
博霍锡终究只是个新建的小堡,其实就是个周长不过二里的小土城,方方正正,夯土而成,城墙高不到两丈,相比起塔城的靖虏堡这样的棱堡,博霍锡的防御能力要差的多。
城上既无城防大炮,也缺少犀利的火铳手,更别说库房里并没多少火药,更别说棱堡那种立体防御的炮台和交叉射击无死角的火力网。
城中只有不多的一些将军炮、虎蹲、佛朗机,这些都属于明军淘汰下来然后卖给镇西军的,放在西域也还算是先进火器了,另外也还有一些鸟铳,可打了十八天,得不到补给的博霍锡,那本就不多的火药终于用尽了。
昨夜关键时候也是靠着节省下来的那点最后的弹药,集中使用才打退了上城的敌军。
虽然赢了,可也彻底打光了。
“箭也不多了。”台吉又说了一个坏消息。
博霍锡终究是个小堡,准噶尔又是游牧部族,城堡中人马不多,僧格前往楚琥儿汗帐会面被杀,楚琥儿带兵突袭博霍锡,要不是镇西军的武官都是明军出身,军规较严,把守城门比较仔细,才没被楚琥儿的人马假冒回来的僧格诈开城门。
楚琥儿没诈开城门,便展开强攻。
一次又一次。
双方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围着小小城堡打了十八天。
“援军呢,我们的援军呢?”
一名侍卫忍不住问。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们在开战的第一天,看到卓特巴巴图尔提着僧格的首级在城下展示并劝降。
公主不降。
镇西军将领们也不降。
接下来双方你攻我守,打了十八天,期间延长县公朱识锛也曾派人乘夜出城去报信,但楚琥儿早有防备,派下许多游骑四面拦截,没有一个信使能够冲出包围,前后出去十几拔人,全都倒在了城外。
他们现在信送不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只看到了僧格的首级。
然后楚琥儿等每天派人来劝降,各种喊话也不知真伪,他们一会说杜尔伯特和硕齐汗已经起兵反明,一会说喀尔喀札萨克图汗起兵反明,一会又说扼鲁特副汗昆都伦乌台什起兵反明。
隔天又说塔城被攻下,后天又说乌什被拿下。
搞的人心惶惶,却完全无法知晓外面的情况。
他们只能一次次的防守,朱识锛也曾率部发起过几次反击,但敌众我寡,又不知道外面情况,不敢轻易的舍弃城池突围,终究都是失败。
长史朱识锛走过来,他刚刚拿到战后统计,昨夜的战斗十分激烈,阵亡三百多人,伤了七八百,这对不多的博霍锡堡守军来说,是个难以承受之伤。
现在城里还能战斗的,已经不超过两千,且几乎人人带伤。
没了火药,缺少弓失,还严重缺少药品,粮食倒还好,但被困在这里,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人心惶惶,士气低糜,谁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
也许下一次敌人再强攻,可能就守不住了。
“殿下,等天黑后,我派人出城夜袭敌营,故意骚扰楚琥儿,疲惫、麻痹敌人,等到下半夜时,我派三百精骑,人皆三马护送殿下出城,去布尔津堡。”
朱识锛此时憔悴无比,左肩的箭伤还溃烂了,他现在是博霍锡堡最高指挥,身为北庭都护府长史兼镇西军长史,挂三品大将军衔,在博硕克图济农、昆陵郡王、北庭副都护僧格被杀后,他现在就是全城最高指挥。
以区区几千人能抗住楚琥儿的一波波进攻,他的表现已经不错了,可他还是深深自责,尤其是让公主陷入如此困境,更加愧疚。
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公主安全,博霍锡可以丢,但公主不能陷于敌手。
他已经决定,今晚集中镇西军里还有余力突围的明军参军、武官等,再加一些准噶尔骑兵,组成一支三百人的突围护送队伍,全力护送公主突围。
布尔津堡和塔城,一东一南,最终朱识锛选了更近更通畅的布尔津堡,虽然楚琥儿说杜尔伯特汗也反了,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塔城虽然有明军直接驻防,但有塔山相隔,而且楚琥儿在那边明显防御更强,只能冒险向布尔津堡突围。
“不!”
公主摇头。
“我不走。”她忍着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这血腥气让她想要呕吐,可她强忍着,从刚开始上城帮助医治伤员、运送箭失刀枪,送饭送水,到如今能够提着火铳加入战斗,甚至她的火铳也打中过好几个敌人,肯定有被她杀死的,她从最初的呕吐,到如今的习惯。
这里是地狱,但公主却不肯走。
“殿下,他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的。”
“不,此时突围,不可能突的出去的,而且我要是带着几百仅存有战斗力的战士离去,博霍锡肯定守不住的。”公主站在城头,脚下是流淌着还没干涸的鲜血,旁边就是没来的及抬走的士兵尸体。
伤兵们在远处低低的呻吟哀嚎。
她不能就此离去。
“殿下,博霍锡已经经不起下一次的进攻了,今晚是最后的突围机会。”朱识锛道。
“皇叔公不要再劝我了,城在,人在,我与大家与城共存亡。”
她是皇帝义女,延长县公朱识锛是肃王系的,论辈份朱识锛还是皇帝的堂叔。
公主示意朱识锛不要再劝了,“我们已经坚守了十八天,我相信援军肯定马上就能到达,
没有一个寒冬不可逾越,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
玄池北,额尔齐斯河畔。
河上的冰还没有融化,一支骑兵踏冰而来。
为首的骑士却是个少年,乃是准噶尔左翼达布逊湖都督、噶尔丹诺颜,这位才九岁的少年去年离开大明天子身边,回到准噶尔,在兄长僧格统领的左翼下,担任了左翼十二都督府中的达布逊湖都督府都督。
他的领地便是在额尔齐斯河中下游,在达布逊湖附近。
达布逊,蒙语意为盐,达布逊湖是额尔齐斯河下游的一个盐湖,原来是依附于准噶尔人的杜尔伯特人的游牧地。
后来被吉利吉斯人夺去,再后来沙俄沿额尔齐斯河往上,开始进入这一地区。
噶尔丹奉命前来这里建立了达布逊堡,正式成立达布逊湖都督府,他率领部众迁移至此,放牧牛羊,开采湖盐,狩猎皮毛,还对这里的吉利吉斯人、哈萨克人部落管理。
与进入此地的沙俄人接触,在警告他们离开无果后,双方开始在达布逊湖一带交手。
虽然噶尔丹才年仅九岁,但身边有一支大明参谋、教官团,帮助他训练一支达布逊营。
凭着明军那边买来的火器,加上准噶尔天生的骑射本事,再加上明军参谋教官团的帮助,数量并不多的沙俄哥萨克被他们击败,伤亡百余,连过冬营塞都被连根拔起,虽然这仗对新建的达布逊营也是场硬战,沙俄哥萨克的骑射和火器也很厉害,尤其是他们依靠营寨防守反击,着实打的有些艰辛,付出了近倍的伤亡,才最终将这支哥萨克歼灭,夺取了他们的营地,并将他们抢来、狩猎来的皮毛、粮食肉干等夺走。
在这场战役中,年少的僧格却也开始展现出不俗的领导能力,不仅能够接纳参谋教官团的好建议,而且在战斗时他还能十分勇敢的站在前线,立在旗帜下,让全军士气大涨。
甚至在最后的破寨战斗中,他还提着火枪加入战斗,并击毙了一名哥萨克。
战后,噶尔丹也是对士兵们赏赐丰厚,战死者和受伤者也给了丰厚的抚恤,让这个年少的诺颜得到这支新建的达布逊营士兵们的接受和拥护。
“诺颜,前面出现了一支人马挡住去路了。”
“谁的人马?”
噶尔丹身着棉甲外罩皮裘,腰插两支燧发火铳,背上还有一杆鸟铳,腰里还挎着刀,双插里还有弓箭,这位少年举手投足间很有威仪。
他在不久前听闻了南面发生大变后,立即便带领达布逊营先头南下,并让部落动员士兵,随后赶来。
一名骑士很快去而复返,马蹄扬起阵阵雪粉,他告诉噶尔丹,前面挡住去路的人马应当是他的二哥卓特巴巴图尔的人马,约有千骑驻扎在他们的去路上。
噶尔丹打量四周,他们已经到了额尔齐斯河的玄池河口,距离博霍锡堡已经只有几十里路了。
“卓特巴巴图尔,就是他跟楚琥儿谋害我五哥的,该死!”
“诺颜,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是否绕过去。”
准噶尔望着前方,绕过去,那就得绕很大一圈,而现在救急如救火,哪耽误的起。
“你们跟我悄悄靠近侦察一下他们情况再说,”噶尔丹叫上了自己的军官,都是由大明御营拔给他的教头、参军们,他叫了二十骑跟着他一起行动。
卓特巴巴图尔带一千人驻扎在玄池西北额尔齐斯河口西岸,明显就是防着从北面来的人马,或者是防博霍锡城往西北突围逃走。
他在西北这边设下了好几道拦截,这是最北边的一道,一千人马,雪地里立起许多营帐,此时挺安静,准噶尔兵都在营帐里烤火避风避寒。
“他们没发现我们。”
“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突袭他们的营地!”
噶尔丹有模有样的指着营地,在大明那边侍从太子和皇帝,读书同时也会习武讲兵,回到准噶尔后,经历过对沙俄的那场围剿攻寨战役,他也已经于用兵略有心得了。
打仗就得胆大心细,现在对面虽有千人,可毫无防范,可以一试。
参军、教头们也认为可以一试,他们达布逊营也有千骑。
正准备返回叫人马踏敌营,突然一支利箭射来,紧接着响起了牛角号声,一名暗哨发现了他们,并吹响了警报。
一顶顶营帐里钻出准噶尔士兵,他们喊叫着。
噶尔丹正准备撤,突然在营地混乱喧闹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二哥卓特巴巴图尔,一想到最疼爱照顾自己的五哥僧格就是死在他的手中,还是在睡梦中被他割掉脑袋。
噶尔丹气不打一处来,拔出手铳,双腿一夹马腹,大吼一声,“卓特巴巴图尔,纳命来!”
单枪匹马居然就往千人营地直冲而去。
他身后二十名大明武官见状也不由的稍愣了一下,然后也赶紧策马追了上去。
“杀!”
噶尔丹根本不顾赶上来劝说的参谋、教头们,他现在眼里只剩下了卓特巴巴图尔,再无别人,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为五哥报仇。
雪地里,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一个少年披锦裘骑铁马,双手各持一杆燧发手铳,怒吼着策马狂冲向千人营地,在他身后,二十骑大明武官也纷纷拔出火铳紧紧跟随护卫,也咬牙冲了过去,他们没法抛下主将自己逃跑。
那边卓特巴巴图尔听到号角警讯,从帐篷里钻出来,远远看到营地前有一支小骑队在偷偷打量营地,还在想是哪来的人马。
结果对面突然就疾冲了过来,边冲边喊。
太远听不清,可很快近了,声音也随风传来。
是老六噶尔丹?
卓特巴巴图尔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愣神。
这时他的亲兵却比他反应还快,已经赶紧将弓上弦,然后张弓搭箭的拦截。
箭失疾飞,不过好多都射偏了,北风很大,距离又远。
等几轮箭过去,终于射中了几人,却没人落马,仍疾驰而来。
卓特巴巴图尔也反应过来了,老六这是找他拼命来了。
这个小兔崽子,这才几岁,就这么凶。
“别射死了这小兔崽子,这是我六弟,抓活的。”卓特巴巴图尔大声喊道,“射马,射他们的马就行,别射人。”
更多的准噶尔士兵跑了过来,在卓特巴巴图尔面前聚起一堵兵墙。
砰!
火铳射击。
二十一骑,策马冲近,顶着箭雨,顾不着中箭受伤的疼痛,只要没落马,便举起燧发手铳,对着前面扣动钣机。
砰砰砰的连串爆响,铅弹飞射,硬是在战马前面撕开了兵墙。
卓特巴巴图尔也没料到这支小骑队,人人双燧发手铳,靠近后两轮疾射,瞬间就把他面前的兵打翻在地。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对面有些太过犀利强劲,想要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噶尔丹居然已经冲到了近前,战马直接将他撞飞在雪地上,还没等他起身,噶尔丹后面一武官就已经策马冲近,一个精湛的水中探月就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直接就把摔的晕头转向的卓特巴巴图尔给生擒俘虏按在了马背上,他一挣扎,换来的却是狠狠的一枪托砸在脸上,砸的满脸是血,犹豫开了染料铺子般。
“撤!”
武官冲噶尔丹大吼一声,纵马加速,头也没回继续往前冲,冲过营地,然后绕圈往自己大部队赶去,噶尔丹兴奋的在马上尖叫,也跟着疾冲。
二十一骑,半数身上插着好些支羽箭,跟个刺猬似的一路策马勐跑,幸好他们人马皆甲,骑术也精湛,居然一个没落马的。
营地里,卓特巴巴图尔的手下被打翻了一堆,主将被人掳走了。
此时更多的士兵还刚往这边汇聚过来,结果主帅都已经被俘虏带走了。
“追啊,”
“救回珲台吉!”一名准噶尔士兵气急败坏喊道。
士兵们赶紧跳上马追,可噶尔丹他们却已经纵马疾驰跑远了。
第856章 弑兄援嫂
战马嘶腾。
上千骑在后面穷追不舍,想要救回首领卓特巴巴图尔。
在他们前面,九岁的噶尔丹带着二十骑大明武官侍从狂奔不止,半数人身上还插着羽箭,就连年少的噶尔丹背上都插着两支羽箭,但他们谁也没停下来,连拔箭都顾不得。
雪粉狂舞。
铁蹄雷动。
终于,就在追兵即将追上他的时候,他们见到了大部队。
一千达布逊营骑兵迎面而来。
噶尔丹勒动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高声嘶鸣。
二十侍从武官也纷纷调转马头。
噶尔丹转身,重新装填弹药,身后千骑狂奔而来,给了他无比的信心,他冲着侍从赵大宝道,“赵飞骑,放了卓特巴巴图尔。”
“都督?”
“放了他。”噶尔丹提着火铳冷脸望着挣扎而又恐惧的兄长,“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跑吧!”
卓特巴巴图尔十分狼狈,满脸的血,看着年轻的小兄弟,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无数人马,再看眼对面冲来的自己部下。
一咬牙,撒腿便跑。
噶尔丹提起火铳,望着在雪地里奋力奔逃的二哥,数了三个数,然后抬手便是一铳。
砰的一声,子弹擦着卓特巴巴图尔的脑门而过,惊的卓特巴巴图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发现没中弹,狂喜的爬了起来,扭头看了眼噶尔丹,眼中居然露出几分嘲讽,甚至还对着他比了个不行的手势。
噶尔丹举起另一支手铳,卓特巴巴图尔赶紧继续前奔。
噶尔丹冷冷的看着他,等他又跑出几步,才再次一铳射出。
一声铳响,卓特巴巴图尔再次倒地,但这一次不是摔跤,而是脑袋直接被命中,头骨都碎了,红的白的都溅出来了。
他扑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
噶尔丹望着兄长,不屑的说了一句,“扑街!”
后面达布逊营骑兵已经冲到身后,噶尔丹接过侍从赵大宝递来的两支装填好的手铳,一夹马腹,毫不犹豫的率先发起了冲锋。
“杀!”
小小少年,声音还有些稚嫩,可他发出的气势,却如虎豹。
二十骑就敢直冲敌营还能生擒敌将,九岁就能在两军阵前冷静的杀死自己兄长,这样的少年,天生带有着一股领袖魅力。
赵大宝提起骑铳,高呼,“杀!”
仍是这二十骑打头,只是这次后面还多了武骑千员。
对面的准噶尔人刚才狂追噶尔丹,千骑追二十,心里更多的是被二十骑闯入营地擒走主将的侮辱感。
但转瞬间自己的主将就被对方射杀阵前,还故意先放了让跑一阵,先故意射空一枪,然后再一枪杀死,这不止是侮辱了。
加上他们后面的那千骑反冲。
此时对面的这准噶尔人,虽也有千骑,数目旗鼓相当,可气势上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是士气如宏,一边却已经是士气跌入谷地。
主将被擒了,主将死了。
敌人有埋伏。
对方冲锋了。
两支骑兵狠狠的撞上,武官团铳剑交加,护住噶尔丹,噶尔丹只顾往前冲,两支手铳射空,便提起弓箭射。
达布逊营在噶尔丹他们这最锋利的锋矢的带领下,切入敌群,狠狠撕开,一直冲杀过去。
群龙无主的敌骑,兵无斗志,一个照面冲锋后,便开始四分五散,有人选择坚持战斗,有人却调头就跑,还有人从两侧开溜。
噶尔丹一直在大吼大叫着,声音都嘶哑了。
挡在他们面前的人越来越少。
还有人开始投降。
终于战斗结束了。
僧格累的几乎虚脱,可战果喜人,一千对一千,他们不仅擒斩敌方主将,还将对方击溃,对方有近三分之二的人居然战场投降,或许因为大家都是准噶尔人,也或许是觉得这是噶尔丹和卓特巴巴图尔的兄弟内讧,既然老二已经死了,那干脆降了老六,没必要再硬拼。
对于这些投降的几百人马,噶尔丹不顾疲惫,还是过去打招呼,甚至还认出了一些人来。
他刻意的板起脸来,想表现的更加威严一些。
“我们都是准噶尔战士,你们也都是我绰罗斯家族的忠心部众,现在,谋杀我兄弟僧格副汗的卓特巴巴图尔已被我诛杀,余者不究。”
噶尔丹唱起红脸,安抚那些降兵,赵大宝则扮白脸,开始审问敌情,他还特意找了几个重伤的士兵过来砍了,杀鸡儆猴。
得到的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
他们没来晚,博霍锡堡还在,但楚琥儿他们围了十八天,博霍锡堡伤亡惨重,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再晚点,肯定就要陷落。
“我建议把人马分成数支,多举旗帜,虚张声势,出现在博霍锡堡,既给城中坚守信心,也迷惑楚琥儿军心,让他不敢全力继续攻城。”
赵大宝提出建议。
噶尔丹对这位自己的兵法老师兼卫队长很信任,“然后呢?”
“然后择一险要之地立营,与博霍锡堡成犄角之势,守望相助,我们等候达布逊后续大部队增援。”
楚琥儿人多势众,靠这一千达布逊营骑兵加上几百降兵,绝对打不过楚琥儿,不如稳一手先。
噶尔丹又问另外的汉人参军、武官们。
“我也不建议现在冲进博霍锡堡,进去了就是死地,在城外择地安营立寨,互相支援策应才是上策。”
“我们人马太少,硬拼肯定打不过,得援兵。”
“派人去布尔津堡和塔城绥靖堡那边看看什么情况,向朝廷请求更多援兵前来。”
这些参军或教头,虽然并不全是御营出身,有些是屯镇有些是团练还有地方土寨势力甚至原绿营、闯营、西营等的出身,但无一例外,都是在乱世里久经战阵的老兵头。
能活下来的,起码见识都不差,要说更大层面的战役级别的可能把握不了,但小规模的战斗还是有些经验的。
干翻卓特巴巴图尔也是出其不意,更是对方的轻敌大意,但这招不可能对楚琥儿有用。
“好,麻烦大家拟个计划,要快,楚琥儿那老贼,肯定很快就能从败兵那知晓我们来了。”
······
夜晚。
博霍锡西北方向,出现数支火龙。
那是从额尔齐斯河中下游增援赶到的援兵,增援博霍锡堡的。
楚琥儿站在风雪之中,看着那些火龙,每一路起码千骑。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准噶尔老将,虽然他名头不及卫拉特五琥的昆都伦乌巴什兄弟几个,但准噶尔的和多和沁、楚琥儿兄弟几个当年,那也是每战当先的先锋悍将。
从火光、烟尘、队伍等判断敌人数量,这是一个将领基本的能力。
看着这些援兵,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噶尔丹那个小毛孩子,居然能带着二十骑就冲入了卓特巴巴图尔的营地,还将他直接俘虏生擒,然后又把他在阵前放了再杀,接着带头部众把追击的卓特巴巴图尔的千余部下击溃,甚至俘虏招降大半。
这听着跟神话似的,所以刚开始回来报信的那些败兵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一连砍了七个。
可每个回来的败兵都这样说的时候,楚琥儿没再砍人了。
噶尔丹是他小侄子,才九岁,毛都还没长的小屁孩,五岁时就送去中原大明做人质,跟僧格一起在那边呆了好几年,去年回到部落,僧格做副汗,他也做了左翼十二都督之一。
僧格左翼大约五万帐,噶尔丹的达布逊都督府约五千帐,楚琥儿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消息这么灵敏,相距这么遥远,在这寒冬风雪里还能这么快的就赶来。
他肯定带了不止千骑前来,估计五六千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听说他之前在达布逊湖一带歼灭了一支沙俄人马,硬攻下了一座营寨,还收编了一些吉利吉斯和哈萨克部落,实力不弱。
看看博霍锡堡,又看看那些增援的火龙。
本来准备今晚发起再一次猛攻,誓要拿下博霍锡,不再被拖延下去的楚琥儿,也不得不下令暂停今晚的攻城计划。
敌情不明,他得小心行事。
他心里料定噶尔丹起码带来了三四千人马,他必须谨慎,甚至可能来的更多。
返回帐中,楚琥儿心中腾腾火起,原本以为杀了僧格后,接下来的行动会很迅速,先取博霍锡堡,吞并僧格的左翼人马,然后再汇合杜尔伯特的人马南下夺塔城、霍博克塞里,再取乌苏,把整个准噶尔之地拿回,再与杜尔伯特、昆都伦乌巴什一起攻灭吐鲁番汗。
可现在他在这里耽误了十八天,不得寸进,折损兵马超过三千,卓特巴巴图尔这个蠢货,还一下子又赔了近一千进去。
杜尔伯特的和硕齐汗也是一直没按约定出兵。
他现在被架在火上烤。
“安好营地,没我命令,不得出击!”楚琥儿没敢轻瞧小侄子,虽然他心里认定卓特巴巴图尔是死在明朝军官手里,那仗是明将打的。
这一晚,楚琥儿军各营都退守营中,按兵不动。
一千多达不逊兵分成几支,一晚上也是十分辛苦,前半夜尽在那里往来举火奔走了。
后半夜他们汇聚一起,靠近到博霍锡不到十里的地方,选择一处土坡上立营。
天明,楚琥儿接报,说只发现了噶尔丹一营人马在城西北十里立营,约千余骑,其余人马不知所踪。
“再探!”
楚琥儿眉头紧皱,昨晚援军数量明显有好几千,可现在却仅一千余,那还有起码两三千人去哪了?
不找出这些人马来,他实在是难以心安,更不敢贸然对博霍锡堡或是噶尔丹营地发起进攻。
万一大战时,对方从背后袭击,十分危险。
博霍锡堡城头,昨夜西北的那些火龙,让公主等彻夜难眠,半夜时,一支小骑队抵达城下,朱识锛很小心谨慎的放了个筐下去,吊了一人上来,却是认识的一名武官,驻达布逊的。
虽是认识的,朱识锛还是很小心的又仔细的验证过,还查看了他带来的噶尔丹的亲笔信,以及上面的戒指印章,又有达不逊营的长史、司马等派驻明军官的印信凭证,这才确信他不是被楚琥儿俘虏后来诈城的。
“想不到噶尔丹小小少年,如此神勇。”朱识锛不尽感叹。
“都督请公主与长史等且安心,援军已至,你们安全了,后面还会有更多援军到来,都督也已派人去往塔城、巴尔津堡等求援,楚琥儿猖狂得意不了多久了。”
有了一支生力援军到来,城堡里也都松了口气,哪怕他们还在城外,可只有有这支人马在,起码能牵制楚琥儿不能全力攻城了。
“也不知道塔城和巴尔津堡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一个援兵?反而是更北更远的噶尔丹却先来了。”公主满是担忧,“会不会那边出了什么事,难道杜尔伯特汗与昆都伦乌台什济农也果真反了?”
“公主不用担心,就算他们真反了也不用担心,楚琥儿和卓特巴巴图尔围我们这么久,都攻不下。塔城和巴尔津堡可都是有精锐驻扎,不管是瀚海军还是安西驻防御营,都不是他们能打的下的,那可是棱堡,配备了许多火炮火铳。”朱识锛很自信,虽然他也疑惑为何援军久久不至。
他心里甚至有几分怀疑,是不是朝廷故意见死不救,或是以博霍锡堡做诱饵在钓大鱼。
这种想法虽然让人有些难受,毕竟现在自己也是在博霍锡堡,但身为高级武官,三品的大将军,又岂不知道有时候国家利益至上,这种牺牲肯定是会有的。
好在噶尔丹来了,博霍锡也暂时还能再撑一会。
“殿下,援军已至,危机暂时解除,殿下且将城防交与臣等,还请殿下回府安歇。”
“那我就将城防都交给皇叔公了。”
这天。
博霍锡堡难得的安静了一天。
玄池西岸边,也没有战争的厮杀喊叫,几支人马,就这样静悄悄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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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向天再借五十年
青海。
湖东岸与日月山之间的白云山下,察罕城,又名白云堡。
皇帝咳嗽的厉害,这次从日月山下来,到来察罕并在这里会盟和硕特诸王公台吉们,日夜操劳,这里的风雪以及海拔让朱以海哮疾复发。
哮疾来势汹汹,白天还好些,一到了晚上越发严重,他甚至无法躺卧,只能靠坐在床头,一躺下,连呼吸都不能。
哮疾折磨的朱以海非常难受,总是被痰堵着,还总咳嗽,有时一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虽然随驾的御医们经验丰富,也早知晓皇帝的这个顽疾,可是这次发作的太厉害,各种方子各种名贵药材,都一时无法缓解,只能看着皇帝痛苦的咳嗽、喘息。
‘如果上天再给朕五十年时间,朕必能让整个东方都臣服在朕脚下。”
朱以海一度以为自己身体状况很好,可能不会再如历史上般死在五十岁以前,可反反复复的哮疾,尤其是这次大爆发,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就会死掉。
他不得不开始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也许他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了,甚至若是以后再来几次这样的重症,他可能得提前退居二线。
他必须开始安排善后之事。
这对于一个中兴大明,正带着大明奋发向前的皇帝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却也是个无奈的事实。
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面对这个事实,虽然他也到处寻找名医名方,却也抱着几分淡然,毕竟就算放到后世,这种病也是无法根治的,年纪越大会越严重。
“上天若能再给朕五十年,朕以十年时间,把西域扫平,再用十年把青康卫藏扫平,然后以十年安定漠北和西伯利亚。接着用十年征服倭国、交趾,然后最后十年征服缅甸、吕宋,还要在马六甲、天竺、苏门答腊甚至殷地安等建立起殖民地,可惜,可惜了。”
严我公坐在皇帝面前,听着皇帝这难得的真言,既佩服皇帝的雄心壮志,也为皇帝生起几分遗憾之心。
当今天子这样的中兴之主,可以说五百年未必能出一个,秦皇汉武唐宗,汉光武帝明太祖,这样的的帝王何其稀少,却都是引领华夏再上层楼的圣主。
如果真能再给皇帝五十年,严我公不敢说皇帝说的这些都能做到,但大明肯定还能再更上层楼。
可现在的皇帝却咳嗽不断,动不动就喘的气都上不来,还得御医不时的给吸痰,整个人虽疲惫万分,却也无法躺卧休息,三十多岁的皇帝被折磨的有几分不成人样了。
比起在外时的雄姿英友,武勇睿智形像,天壤之别。
“幸得朕当初果断的立了弘甲为储,这两年放手让他监国摄政,有一众大臣辅佐,表现甚慰朕心。”
太子的表现确实让朱以海挺满意,但太子毕竟还仅十几岁少年太子,行事也只能说是中上水平,相比起朱以海来,不管是见识还是格局都要差的多,更别说威望。
太子没真正带过兵打过仗,尤其欠缺军功资历。
“太子不是一再请求要带兵去北伐灭掉满洲余孽吗?朕思虑良久,也是时候了,如今科尔沁部诸旗也已经分裂,鞑子余孽在那少年虏酋福临的带领下,这两年数次南侵寇边,可都被朝廷边军打的头碰血流,死伤惨重,加上之前锦衣卫在呼伦贝尔那边故意制造的天花和鼠疫,满鞑病死无数,现在的满鞑虚弱无比,科尔沁等也开始离心离德,是时候了。”
当初朱以海没直接趁胜追击,一路北伐灭鞑子,也是考虑到他们逃出关外后,实力还挺强,当时科尔沁等不少蒙古、女真部落也都还依附跟从着满鞑。
朱以海也就力拒群臣的追击建议,先安定关内,然后联姻蒙古,通商互市,招抚蒙古、女真诸部,徐徐推进。
最终把满鞑的盟友大都拉了过来,一面是与蒙古女真结盟联姻互市,一面却封锁满鞑困虏,再加上明军的徐徐北上推进,不断修建驿站、堡垒,实行堡链推进战术,不断的压缩满鞑的活动空间,特别是瓦解他的同盟。
几年的时间下来,明军看似没有直接大军北伐,可效果却依然极好,满虏现在已经穷困万分,尤其是锦衣卫的瘟疫计划更狠。
直接通过走私的方式,把一些带有天花疫病的毯子、布匹、衣服等输入到鞑子占据的呼伦贝尔草原,还嫌天花不够,又把带有鼠疫的衣物、粮食等运到那边传播。
这些可都是极为致命的瘟疫,大明末年山西、直隶、北京等地反复的天花、鼠疫,带走了数百万北方大明人。李自成拿下北京前,北京正爆发大鼠疫,死亡日以万计,民谣,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崇祯14年始,大名府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广平府大饥疫,人相食。京师大疫,天津大疫。河南全省大疫,开封府阳武县死者十九,灭绝者无数。荣阳,民死不隔户,三月路无人行。
甚至攻下北京城的闯军,那么快就败于建虏,有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他们也染上了鼠疫,造成了顺军战力大减,加上一些战略失误,导致他们最终的大溃败。
虽说草原上人口不如崇祯明北方大城市那么密集,但草原上也一样会发瘟疫,传染起来也一样厉害。
清军在崇祯末年几次入关劫掠时,也曾有不少清军感染天花、鼠疫而亡,甚至有宗室大将染疫死亡的。
利用瘟疫败敌,其实在战争史上并不新鲜。
当年蒙古西征,卡法城凭坚城拼死抵抗,蒙古军久攻不下,这座小城硬是坚守了一年多都没攻下,蒙古人恼怒之下,用投石机向城中投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染鼠役而死的士兵尸体。
卡法城最终被鼠疫而破,并且鼠疫还随着城破逃跑的居民扩散到了意大利,随后蔓延至英法和西班牙,最终笼罩了整个欧洲,这场短短六年带走欧洲两千多万人的瘟疫,被称做黑死病,夺走了整个欧洲三分之一人口。
明末的天花、鼠疫等瘟疫,加上因此带来的饥荒,同样夺去了上千万人口。
锦衣卫在呼伦贝尔草原推行瘟疫计划,非常机密,知晓的人并不多,这个行动上报朱以海,他也曾犹豫过。
使用这种战术太过残酷,可最终他还是同意秘密实行,战争本就没有仁慈可言,早点结束战争,就是最大的仁慈。
锦衣卫在呼伦贝尔秘密展开计划,传播扩散瘟疫,这种有针对性的故意散播,使的建虏各部都迅速爆发瘟疫,传播极快。
面对瘟疫,此时退到呼伦贝尔草原的建虏,本就有些穷困缺医少药,一时难以应对来势汹汹的疫情,结果错失了最佳的防范补救机会,瘟疫彻底爆发,肆虐呼伦贝尔,鞑子新建的上都满洲里,更是沦为地狱。
人死如灯灭,跟吹蜡烛一样的死去。
一场大瘟疫,肆虐了快一年,鞑虏死掉了三分之一,他们退往关外时掳去了不少人马,还有百万人口,但随着局势不利,许多脱离的、逃跑的,加上这场大疫,最后只剩下了不到十万帐。
更有消息说顺治福临也染上天花而死,连他的长子也染天花而死。
虽然锦衣卫还没完全证实这个消息,但现在建虏确实已经崩了。
众叛亲离,加上疫情和去冬的雪灾,鞑子都在草原上开始吃人了。疯狂的鞑子一次次的南下,试图寇边抢掠,可此时的建虏已经再不复当年之勇,一群被疫情、饥荒折磨的不成样的强盗,虽有强盗之心,却已经没强盗之能。
连科尔沁都有好几部公然叛鞑子而去,他们树起边墙,派部落骑兵巡逻边境,不准建虏越界经过,怕他们抢掠牛羊,更怕他们带来疫病。
科尔沁受瘟疫影响较小,及时的封锁边境,加上大明为了拉拢示恩派出了救援队伍,告诉他们防疫医疗的对策,教他们隔离、医治等,使科尔沁逃过这一劫,仅死了万余人。
科尔沁人把建虏当成了疬鬼瘟神,绝不允许他们南下,一经发现南下,就会袭击他们,将他们击杀后全部烧埋。
为了防疫防建虏,科尔沁几部建立了一支骑军,就专门驻防在边境上,也不回部落草原,以免带回瘟疫,硬是靠着大明指导的办法和及时反目的坚决,守住了这道防线。
大明卖给科尔沁药材也卖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在前面顶着建虏的一次次南下。
建虏一次次南下,一次次被打回去,已经都打不动了。
现如今太子弘甲说呼伦贝尔的瘟疫已经基本上平息,建虏也已经彻底的崩溃,如今正是一举犁庭扫穴的大好时机,他请求亲自统领兵北伐,直捣呼伦贝尔,杀进满洲里,彻底的绝其种类。
太子对此事很积极,他想要建立军功。
朱以海之前不肯让太子带兵上前线,因为太子一来年轻,二来也不想让他冒险,想让他好好学习政务,可如今自己眼看着情况不妙,他也不得不为太子多着想,站在太子的立场,他如此年轻,如果没有半点军功,少年继位,只怕也难以服众,无法掌控朝政。
现在的建虏,已经崩了,科尔沁、喀尔喀等也都归附,现在出兵北伐,那就是手到擒来的现成军功,但毕竟是灭亡满清是一大功劳。
“严先生,你为朕给太子回封信,也给留守内阁和总理处去信,让首辅文安之留守京师,太子统兵北伐呼伦贝尔灭掉鞑虏,以太子为征虏大元帅,张国维为元帅府长史,张名振为元帅府司马,以朱定国、郑遵谦为元帅府左右先锋,调精兵十万北伐灭虏!”
“传旨漠北喀尔喀扎萨克图汗、阿勒坦汗、土谢图汗、车臣汗、布里亚特汗,以及漠南科尔沁汗、土默特汗、察哈尔汗、鄂尔多斯汗,以及海东、海西诸女真都督府还有朝鲜国共同出兵协同,皆听令太子调遣。”
“灭虏!”
“皇太子为北伐征虏大元帅,全权指挥,行营及地方所有将士、官员,以及诸藩部属,皆须听太子号令,有违背者,可先斩后奏,特赐太子承制封拜之权,三品以下文武官员任命,县公以下爵位封赏,皆得便宜行事。”
朱以海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又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脸都咳红了,良久才终于停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朕预祝太子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在这里等他的好消息。”
第858章 穿越者
青海湖西。
日月山北,湟水上游源头,河湟谷地通往青海的另一重要隘口处,一座大明新城在汉代西海郡旧城遗址旁边建起。
曾经‘穿越者’王莽因为大汉朝有东海北海南海三郡,却唯独没有西海郡,于是特意以金钱财物爵位等利诱卑禾羌首领良愿献地归附,良愿率部迁出青海湖,将环湖地区献给大汉,王莽得环湖地后,特置西海郡,在日月山北,西川河南岸的金银滩筑西海郡城。
经历千百年,曾经的西海城只剩下了一个三角形的残垣断壁,被游牧民称为三角城。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三角土堆的历史积淀,时常用来圈羊。
哮疾终于缓和一些的皇帝,也从湖东南的察罕白云城来到了北边的三角城。
趁着和硕特内乱之机,皇帝跟达赉巴图尔汗达成了不少协议,包括让明军在赤岭以西,青海湖以东筑白云城、海晏城,将哈尔盖河以东,倒淌河以北,这一大片湖东地区都献给大明。
朝廷则在海宴、白云二城开放边市,许青海牧民、商人前来互市交易,同时两城也是青海左右两翼领主王公公吉们每年会盟议事之所。
青海的和硕特部,包括原来却图汗所统领的外喀尔喀、土默特、谢永布、唐古特等部牧民,此时统编为两都护府,原八台吉各分左右,编成十六都督府。
朱以海这个时候索要这些地方,有几分趁火打劫的意思,但机会难得,也没理由客气。
海晏这个地方朱以海是势在必得的,这里处于日月山和噶尔藏岭之间的隘口,又是湟水源头,从内地经西宁抵达湟源后,便可分成南北两路进入青藏,两条路线,一条由青海湖南往南去,一条则从青海湖北往西去。
都是唐蕃古道,也是丝绸之路。
北面经海晏这条路,越过柴达木盆地,翻越当金山口,可进入敦煌、若羌、焉耆,直抵西域。
海晏筑城所在的金银滩草原,也是足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前面两大山犹如一堵大坝挡在青海湖东面,也为河湟谷地挡住了青海的游牧民,在海晏这里两山夹一口,这里自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有机会不取,那是要后悔拍大腿的。
皇帝哮疾严重的不能躺平时,依然还坚持着跟达赉巴图尔汗加紧谈判,最终快速的把这事情处置好。
不仅将北起哈尔盖河南至倒淌河这南北二百里,西起青海湖岸,东到杨家滩百里的这一大片地纳入大明直辖,而且这里不少原却图汗等统领的原住牧民也归附于大明,成为大明入籍牧民。
朝廷在这里迅速设立了西海府,统领湟源、白云、海晏、大通、门源、海北六城。
设立海晏、白云两边市。
一边是黄土高坡,一边是青藏高原。
大明完全占据了日月山和噶尔藏岭,在山上建立堡垒居高临下,在两边隘口筑关,还在平原筑城。
湟水源头西川河畔,朱以海特意去看了汉代三角城遗址,真的就成了土堆。相比西域吐鲁番保存的汉代交河古城相差太远,很难想象这是大汉曾经扬威西北的丰碑功绩。
更想不到这是穿越者王莽的杰作。
许多人都说王莽是穿越者,还有种种证据,朱以海觉得是有可能,毕竟他自己就是个穿越者。
王莽失败了,他成功了。
王莽曾经以利诱羌人献环青海之地,以此设立了西海郡,后来杨广也在灭吐谷浑后设立了西海等河西四郡。
如今千百年后,朱以海还在继续着王莽、杨广等曾经做的事情,再次把青海湖东地纳入直辖,似乎是个循环。
“十五年前,固始汗率领卫拉特联军入青,却图汗率领三万蒙军拦截固始汗,结果却被固始汗一万联军大败,血染乌兰,被称为血山之战。却图汗一路逃到哈尔盖河附近,躲藏到一个旱獭洞里,也还是被达延搜到杀死。”
朱以海站在汉代西海郡城遗址上,讨论着这里不久前的两个旧主,也是不胜唏嘘。
朱大典直言:“却图汗虽号称三万人马,可实际上他并非汗王,只是喀尔喀的一个台吉,崇祯年间因为支持林丹汗西征漠南土默特诸部而被喀尔喀诸汗王台吉们集体排斥,后来他率部南下青海策应林丹汗,征服居住青海的土默特、谢永布等分部人马,并与格鲁派不和。”
老朱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对蒙古也很有研究了。
对却图汗他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却图汗实际只是却图台吉,或叫朝克图台吉,这个汗是他到青海后自封的,其它蒙古诸部并不认可,他还是个诗人,有几分浪漫,但要说到统领部落,尤其是在明末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他的眼光就太差了。
他占据青海后,选择跟藏巴汗结盟,派儿子阿尔斯兰带一万兵进藏,支持噶玛派和藏巴汗,结果他儿子占了卫藏后,被大和尚们的金银贿赂,一番游说后,他居然改信了黄教,直接背叛了父亲,父子俩搞的兵戎相见。
等到固始汗率联军入青时,却图汗其实根本不是对手,他连自己儿子都收拾不了,更别说一代雄主固始汗了,而且固始汗这次入青,卫拉特的领主们全来了,如巴图尔珲台吉等枭雄人物一起上,却图汗不仅不臣服,还到处拉壮丁,勉强凑了三万人,可人心不齐又有何用?
特别是本来蒙古在俺答汗时期就已经崇信黄教,俺答汗和三世还互赠封号头衔,到此时,蒙古人多数都信黄教,林丹汗为了自己统一蒙古需要,非要改信噶举派,这却图汗也是脑袋一根筋,他本是漠北喀尔喀的台吉领主,却非要跟林丹汗凑一起,也要跟着改信。
被赶到青海,虽征服了土默特等一些蒙古部族,却也让他们改信,这更加搞的是人心动荡。
要知道,四世大和尚,那可是出身土默特的蒙古人,自家人不支持,你支持外人。
而固始汗却是受格鲁派邀请,打着护法旗号来的。
却图汗的败亡,都是咎由自取,看不清形势。
自俺答汗开始,蒙古右翼一直控制着青海,甚至控制康区,当时甘青地区,是俺答汗之子斌图奉父命,率喀喇沁一支、谢永布一支南下,后来一直发展到甘南临夏等地,之后又征服了康区的土司,让他们臣服蒙古。
而在俺答汗入青之前,其实鄂尔多斯一部和亦卜剌太师的谢永布早一步入青,后来俺答汗击败他们,统一蒙古本部。
后来却图汗率外喀尔喀一部南下从土默特他们手里夺取青海控制权,然后林丹汗也曾率察哈尔短暂在青海呆过,在他病死后,其妻儿率部离开。
固始汗灭了他后,统领了青海也十几年了,地盘划做十块,给十个儿子游牧,甚至还用康区的税赋上缴给青海的儿子们。
十兄弟分领青海,分界游牧,这十来年还是比较安定团结的,毕竟父亲还在,他们又是亲兄弟。
但现在固始汗死了,还是被毒杀的。
老六说是老大与庶母私通,毒杀父亲夺取汗位。老大则说是老六杀的然后嫁祸他,意图争抢他的汗位。
老五的儿子在康区,直接自立,你们争你们的,我不稀罕你们的和硕特汗王之位,我自立为汗。
青海现在的蒙古部族很多,也来源复杂,有漠北喀尔喀的,有漠南土默特的、谢永布的、鄂尔多斯的,甚至还有些察哈尔的,也有来自漠西卫拉特的,也有唐古特蒙古的,反正这里蒙古人最复杂也最齐全。
大明现在趁着达赉一心跟大哥和侄儿争汗位,跟他提条件,以换取对他的支持,他也是都咬牙同意了。
不仅将海东一大片地方都划给了明朝,还让原来这些地方的那些土默特、喀尔喀、谢永布、唐古特等一些蒙古部落,都由他们选择归附大明了,而和硕特的部众,则迁离此地。
“达赉巴图尔汗须得提防,比较能隐忍,这种人随时会反咬一口。”朱大典提醒皇帝。
朱以海却呵呵一笑,病情缓解,他整个人也舒畅了许多。
“达赉虽然挺强,但他现在想击败达延可不容易,达延已经得到了四世五世的支持,就算日喀则、工布有叛乱,但达延打仗可是非常勇猛的,况且我们也可以暗里帮帮他。”
大明是不会让达赉轻易灭掉达延的,甚至也不会让达延轻易灭掉达赉,大明的策略就是两边都支持,使青、藏两汗并立,甚至互相敌对,到时再加上康巴也自立,再想办法让喀什那边也自治。
强大的和硕特就会成为一盘散沙,到时就根本无法与大明为敌,甚至为了得到大明的支持,都得对大明听话。
“太子告诉朕,去年刚刚完成了新一轮的全国户籍、田亩普查统计,借助地方保甲制度帮助,这次统计的数字比较准确完整,我大明现在户籍人口已经突然了两亿,不包括羁縻的女真、蒙古等地,现在的人口数量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我大明顶峰人口值了。
现在国内太平,摊丁入亩后,普通百姓压力小的多,现在一年新增人口超千万,而整个漠西加上青藏,蒙回人口都没一千万。”
这就是大明最大的底气之一,就如这次从达赉巴图尔汗手里割来的这几千平方公里的地,大明可以在三五年内,就移来几十万人口甚至更多。
没有人,地再大也是空的,而有了人,尤其是大量主体民族后,想再变换颜色可就难了。
垦荒种地,养牛放马,开山挖矿,茶马互市,以现在大明的体量和政策,别说达赉巴图尔只占青海一地,就算他是固始汗复生,也不敢轻易跟大明硬碰硬啊,当初固始汗一开始是派人去沈阳向鞑子出使进贡,可后来一见朱以海夺取整个长江以南后,便立马改向大明进贡,后来朱以海北伐节节胜利,他更是直接称臣和亲。
这才是真正枭雄的格局,实力不行该低头就低头,不能跟林丹汗或却图汗或是崇祯一样,没本事却非要硬刚,不懂半点曲径通幽之道。
“以现在的人口增长速度,再过二十年,大明汉地就要直接人口破三亿,若是加上征服之地的蛮夷,还能更多,你说有这么多人口,到时谁能挡的住大明的征服脚步?”
只要汉地没有大的战争内乱,对外没有大败不受入侵,那么一个庞大的帝国人口增长速度是极其惊人的,而人口也恰是国家最顶级富贵的资源。
第859章 试探
喇萨。
卫藏衙门,五世秘见金圣叹。
金圣叹似乎早就料到大和尚会来,迎他入后院花厅。
泥炭炉里燃烧着干牛粪,架着的铜壶烧着水,紫檀茶盘,紫砂茶具,茶罐里装着几饼福建御茶园产的龙团凤饼。
两人坐在那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金圣叹很沉的住气,毕竟是大和尚主动来见他,还是这般伪装成一个普通僧人秘密来见。
龙团凤饼是完全按宋代古法制作的茶,喝茶自然也得用宋代古法。
锅里的水出现鱼眼大的汽泡,并微有沸水声时,金圣叹取来青盐罐,往里面调入一点点上等青盐。
等水煮到锅边缘出现连珠般的水泡往上冒的时候,这是二沸,金圣叹用瓢舀出一勺水,再拿起竹夹在水中慢慢搅动使之形成水涡,然后动作优雅的拿起量茶小勺取适量茶末投入水涡中心,待水面翻腾三沸之时,将原先舀出的水倒回锅中,使水停止沸腾。
大和尚注视着锅子,似专注欣赏金圣叹的制茶手法,可实际哪有心思看这些。
锅内茶汤表面生成厚厚沫子。
金圣叹不急不慢的又去打掉沫子上的一层黑水膜,然后才将茶汤舀入几个茶盏中,并不是用原先那套紫砂茶具,而是取了另一套福建的茶盏。
每盏茶上的茶沫还要抹均匀。
大和尚实在看不下去了。
“阁下,如今局势动荡,不知道圣人可有旨意?”
金圣叹不急不徐的把茶盏推到大和尚面前,面带着从容微笑,五世毕竟还是很年轻,其实五世仅比当今大明天子年长一岁,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岁。这位前藏的统治者,出生于前藏大贵族琼结巴家族。
他也是哲蚌寺和色拉寺的主持。
……
五世年少时,经常逃亡在外,长期躲藏在山南。
这些早期经历,让他表面虽然不过问世俗之事,实际上却对卫藏青康的事务十分关注。
之前他还主要通过自己以前大管家索南饶丹来影响事务,但固始汗一死,他就表现的有些迫不急待,甚至是不甘幕后了。
从立达延为新汗,再到给达延赐汗号,他都表现的极为积极。
本以为固始汗这头勐虎一死,年轻的达延汗威望不及其父,肯定得倚赖于他,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局势居然成了这模样。
回青海的达赉珲台吉直接把拉央送到了明天子面前,还召集青海的兄弟子侄们会盟,拿出许多证据说达延与拉央私通,并一起谋害了固始汗。
如今大明天子采信他的证据,诸台吉也大多支持他,皇帝直接授封达赉为新汗,下旨黜夺达延汗的汗位,还要他入京请罪。
这让五世非常被动甚至有几分尴尬,因为他这边册封达延为新可汗,结果大明天子不承认。
大明天子另立了一个可汗。
谁立的可汗才是真可汗?
五世虽然是黄教领袖,可他也清楚,他跟那位同龄的大明天子相比,绝对比不过。
大明天子兵强马壮。
他现在必须改变这个尴尬的局面,否则到时达延汗若被达赉汗推翻,那还会影响他和整个格鲁派的地位。
金圣叹品着茶。
这茶加了盐,甚至茶里还加了些香料,茶沫子喝起来跟现在流行的泡茶,完全是两种感觉,不过毕竟都是上好的茶,他这手法也是很娴熟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五世来见他,他早有预料,其实之前五世一直请他过去商议,可金圣叹却没理会。
王朝先把五百卫藏营的兵全都调回了衙门,甚至还给在喇萨的大明商人也发了通知,让他们暂时进卫藏衙门以策安全。
卫藏衙门是个外表是衙门,实则是庄园,内则是一个堡垒的安全地方。
五百士兵门一关,加上一些号称是勤务人员或商人等,妥妥上千,里面的火铳火药,弓箭甚至还有数门炮,达延来都不一定能拿下。
“从青海那边发来的邸报,上师也已经看到了,达赉巴图尔掌握着如山铁证,人证物证都有,连拉央都供认不讳,这个事情板上钉钉啊,我们都被达延给骗了。”
“谁能想到,儿子弑父呢?”
五世也叹声,“是啊,达延可是曾被固始汗数次公开立为继承人的,谁能想到他会弑父。”
金圣叹好像一点不记得他之前扶乩降灵,还以固始汗身份当大家面说立达延继位以及青海分家等诸事。
“自古奸出人命,古人诚不欺我也,达延本有大好前途,可惜居然为一个卑微的女婢给迷惑了心智,尤其这女人还是他庶母,因奸情败露,汗位继承资格要被剥夺,一怒之下做了这样的弑父蠢事,唉。”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
可现在五世才不管达延为何这么做,还是究竟有没有做,他现在最头痛的是事情发展超出他的掌握。
如今达赉汗拿出了所谓证据,得到了他兄弟们的支持,尤其是得到了大明天子的直接支持,都册封他为可汗,而废黜达延。
现在他要如何收场?
“康区总管罕都现在也叛乱割据自称赛音汗,甚至他还把逃亡的宁玛派大和尚请过去做他的国师,宣布康区蒙古人和地方土着都改信宁玛派,这种行为绝不能容忍。”五世痛心疾首的道。
“还有原臣藩进贡的几个属国,现在也都跟着又桀骜不服,乱了。”
和硕特有几个属国,都是周边的小国,比如阿里那边的拉达克王国,就深受噶举派的影响,洛沃王国则深受萨迦派影响。
而前几年才建国的锡金也是在宁玛派影响下立国。
先前与和硕特才发生过战争,三次征讨都没打赢的不丹国,也是一个信奉噶举派且****的国家。
因为同样信奉,不丹与拉克达关系友好。
早在藏巴汗时,就曾两次派兵征讨不丹,但最后都被击退,反而让不丹的噶举派越发有威望。
不丹阿旺朗杰再次击败藏巴汗以及国内的反对派后,统一不丹,以噶举派为国教,自称法王。
固始汗杀藏巴汗,建和硕特汗国,对始终不驯服的不丹,借追剿残敌为名攻入不丹,在固始汗死前,和硕特军先后三次攻入不丹,可最终都被击退了。
不丹开始反击,向东扩张,威胁到和硕特汗国的门隅地区,双方本就形势紧张。
现在和硕特一乱,不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抓住机会,联合拉达克王国,甚至对不同派的锡金等也联盟出兵,一起对付和硕特,还联合卫藏的一些反对势力,支持他们叛乱。
不丹也叫布鲁克巴,崇拜神龙,自称神龙之国。
五世很急,都被不丹、拉达克、锡金这些藩属欺到头上来了。
但他知道,现在重点不是这些跳梁小丑,而是和硕特汗国的内乱对格鲁派的严重影响。
后藏的四世班禅都出山了,亲自去劝说日喀则的吉雪第巴收兵讲和,想促成停战,可不论是吉雪第巴还是达延汗都不肯罢手。
对达延汗来说,现在他已经退无可退,要是退了这一步,那他就再无立足之地,连日喀则的地方贵族叛乱都不能平定,那还如何面对青海的一众兄弟们。
五世看着金圣叹,这位大明臣子太过镇定了,一点也不慌张,还能悠闲的品茶。
“部堂,为了卫藏的安宁,为了和硕特汗国的稳定,既然达延欺骗了我们大家,还做出弑父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又不肯休兵讲和,那么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袖手旁观啊。”
金圣叹给自己添茶。
“上师之意?”
五世见话到这份上了,金圣叹还不接,只能直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设计除掉达延,拥护皇帝旨意,让达赉做新汗。”
“最好是请皇帝陛下派大明天兵直接进藏除掉达延汗。”他试探着道。
金圣叹听了大是吃惊,他本以为五世跑来见他,是想要借用他这五百卫藏营兵保护布宫,甚至想借他这支精锐,去搞达延汗。
怎么也没料到,他居然直接提出要干掉达延。
“我大明天兵入藏有些不现实,远水解不了近渴。”金圣叹摇着头道,其实明军都能派五百人驻卫藏衙门,当然也能派更多的人来。但现在和硕特内乱,大明巴不得越乱越好,哪会这么快派人来平乱,那不是帮达赉巴图尔汗做嫁衣吗?
五世叹气。
本也没想让明军入藏,只是个试探,现在看来大明好像并不积极。
“部堂可有良策?”
金圣叹放下茶杯,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其实我觉得上师之前扶立达延汗,并赐其汗号,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毕竟谁又知道他居然私通庶母还弑父弑君呢,现在他兄弟拿出证据来,大明也已经册封达赉为新汗,达赉要率兵入藏讨伐达延,这是汗王家族内部的事情,上师何不超然一些,这些世俗之事就不要管了。
我相信,有大明的支持,达赉巴图尔汗肯定能够击败达延汗的,到时一切自然就安宁了。”
五世愣住,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现在各地叛乱,甚至连不丹、拉达克等属国都敢犯边,日喀则、康巴也叛乱,又岂能坐视?”
“上师别急,只要达赉汗入藏击败达延,到时一切自然就都平息了。”
第860章 长征健儿
初夏。
海晏金滩银滩野花灿烂,四面群山环抱。
蓝天、白云、草原、牛羊,弯弯的西川河,碧波荡漾的东滩湖。
绵绵的群山,起伏的山峦,一片碧草如茵的大草原,蓝天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从川北保宁府迁来的郭守富坐在大蓬车顶,带着几分期待与好奇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吗?”同车的一名妇人问道,她也是从川北保宁来的,她的丈夫原也是川北的矿工,去年报名应征屯镇,点选上后在广元进行了一个月的集训,然后经武都、岷州至兰州,再转到西宁,在那里又进行了两个月训练。
然后分配到了新设的西海府海晏县,驻防三角城屯营,她丈夫给她写信说一分驻地,就直接给他分了五十亩耕地,还分了一百亩草场,信是委托他们屯营里的文书写的,描绘的非常好,让她赶紧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并给她寄了笔钱,也是屯镇给他们迁移家卷的钱。
妇人一家在早几年,还差点被川北的土暴子摇黄贼等给吃掉,川北官军、土寇和西贼反复的攻杀,百姓沦为羔羊甚至是食物,人口大量损失,还使的川北虎狼横行,许多百姓被野兽吃掉。
残存的百姓只得躲藏洞窟或是些险要的山顶,结寨自守,但藏在山里既要时刻提防虎狼,还得防着土暴子摇黄贼,又要防官军或西贼劫掠,苦不堪言,好在她们一家后来撑到了明军复川。
他们在原来的寨子暂时安定下来,甚至可以到山下交易,拿土产粮食等换些其它盐铁等物资,只是山里土地有限,日子过的依然紧,只是安全了许多。再后来有人过来开矿,丈夫便去做了矿工,辛苦拼命,总算能解决一家人温饱。
但下井采矿十分危险,时常有人遇难死亡,都是拿命在挣钱。
之前也有人来招兵或募勇,甚至是动员他们移民到辽东或是台湾等地去,但许多矿工们或许是没听到消息,或许是不够了解,并不肯轻信,也愿意背井离乡。况且矿工虽苦,但比起早几年又好太多。
只是当一些勇敢者迁出去后,慢慢的也开始给家乡亲人寄信,说在那边移民新生活的好,大家才半信半疑,等到有一些人忍不住也开始报名移民,并且越来越多后,也终于更多的人动心了。
井下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不知道能扛几年。
妇人的丈夫决定移民出去,最主要还是因为妻子又生了个孩子,家里多了张嘴,开销更大了,而他矿上突然出了次事故,他和一群矿工被埋在矿坑里十余天,靠着喝尿才幸存下来,也幸好那矿主还算有良心,报告官府,矿上和官府一起救援,最后把他们救了出来。
经此事后,他便终于下定决心移民。
报名、体验,然后是保甲、族长的担保、官府的审核等,一番手续下来,终于通过了。
丈夫换上军服戴着红花离开后,妇人在家拉扯着几个孩子,好在有丈夫留下的一笔安家费可供开支,但也一直紧张不安,总是做恶梦,就怕丈夫一去不返。
好在小半年的不安和等待里,也接到过丈夫托人写回来的几封信,每次信里都挺好,在外训练吃好喝好,还会上识字课学官话等,丈夫说陇南甘肃那边,比川北老家这里好多了。
等最后一封信寄来,说分到了海晏,分了五十亩耕地一百亩草场时,她几乎不敢相信。
他们在老家,当初官府把寨子的地给他们登记分授,也才一亩多地,山地贫瘠,就算种的是耐旱的玉米土豆红薯这些,也根本不够吃。
五十亩耕地,那得多大一片?
以前她娘家村里地主,都不过是二三十亩地,那就足够让他们羡慕万分了。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最终妇人还是立马收拾了东西,带上了几个孩子找到衙门,然后那边有负责移民的书吏对接安排,她带着几个破烂包袱,背着抱着牵着几个孩子,就这样坐上了马车,顺着丈夫出川的路线也随军去了。
这一路两千多里,走的是陇南的路线,也是路最不好走的一条线,就算这几年道路整修过了,也有许多地方非常难行。
她们一路上得不断的换车,好在朝廷有专人安排,沿途官府都会接应,她这一路上还得到郭守富这个同乡小伙的不少帮忙。她以前也认识他,郭守富跟丈夫原是同一个矿的,当初还曾一起被埋在矿下。
郭守富对这个同姓矿上伙伴的妻儿们很是照顾,他是个光棍,在战争里一家人都死光了,有死于饥荒的有死于疫病的,还有被老虎吃掉被摇黄贼吃掉,有被拉壮丁打仗死掉了的,郭守富能活下来也是命硬。
在矿上的时候,他的收入一人开销还是有些富余的,本来以他条件,当地娶个媳妇成家过日子也行,只是当地年轻漂亮点的姑娘,多数被地方上的驻防御营、省巡防营、屯镇、衙门吏员,乡保的公差等讨走了。
能给他选择的余地其实也不多,多数是些拉扯着孩子的死去矿工的女人,带着拖油瓶不说,女人也大多不年轻,他又不愿意这般负担大,可一般条件稍好点的姑娘,人家也愿意找条件好些的男人,起码总得有个公公婆婆帮衬的,而不是如郭守富这样的孤儿光棍。
“嫂子,咱们马上就要到海晏城了,到时大哥估计会来接你。”
妇人脸上也露出期待和欣喜的表情,一路几千里的跋涉,对于一个以前从没有离开过家乡三十里的妇人来说,这一路太不容易了,要不是有西海府派来的专员负责他们这队伍,还有沿途官府衙门甚至驻军等的照应,加上郭守富这小伙的帮衬,她都不知道怎么能寻到这里。
“这地方真漂亮!”
金银花铺开的大草原上,长长的四轮大蓬车队在蜿蜒前行,赶车的马车夫笑着道,“那个金色的小花叫金露梅,银色的小花叫银露梅,这些小花可漂亮了,鹿很喜欢吃。
这里有很多鹿群,蒙古人把这里叫包忽图,意思就是有鹿的地方。”
青山滴翠、碧野千里。
对于老家川北的这行人来说,这里的风光太美了,川北老家那是号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地方,许多地方都是靠栈道通行,甚至就是走鸟兽径翻山越岭,川人习惯悬崖峭壁,习惯高山流水,突然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真是让他们难以习惯。
她以前听人说,省城成都也是个大平原,但她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此时此刻见到如此大平原,让人惊叹的迷醉。
进入河湟谷地时,那八百里黄土高坡的河湟谷地的农耕的兴盛,已经让她一路兴奋过许久了,想不到在这湟水的源头,在西川河两岸,还有这么大一片草原。
“这地得有多大,不得有几千亩?”
“哈哈,几千亩?这么跟你说吧,就这片金银滩草原,就足有二百万亩,还没算上海晏县其它的草场,咱们海晏县虽是新设,但这里以前在西汉时就是海西郡地,现在海晏县西北接哈尔盖河,东临青海湖,南倚日月山,东北靠大黑山,总共有四百多万亩草场,五十万亩可耕地呢。”
二百亩万的金银滩草原,这个数字让一个普通的山里妇人完全无法想象和计算,二百亩就不得了了,再加个万,那究竟得多大。
郭守富倒是挺兴奋的道,“难怪一人能分五十亩耕地和一百亩草场呢,这么多地,再多分点也行啊。”
车夫笑道,“那也不能全分了,海晏这里原来是环海蒙古八部之一的达玉部落,现在归附了我们大明,也入籍落户了,朝廷也给他们按户划分牧地草场,他们总共有一千二百多户,有六千多人呢。”
漫滩的鲜花盛开,金花银花成片绽开。
蓝天白云下,黑白相间的牦牛群在悠闲的吃草,旁边是如云朵般的羊群,有身着蒙古袍子的达玉部牧民,骑着青海马穿越在牧群间,远远的对着这支大蓬车队唱起歌谣。
“这些蒙古牧民挺热情好客的啊。”
车夫哈哈一笑,“自从咱们圣人的禁卫军拉着火枪大炮过来,筑起城堡,在草原上操练,甚至还出手剿灭了一支敢袭击抢掠我们物资的叛乱部落后,这青海湖边的蒙古牧民,就全都变的能歌善舞且热情好客起来了。”
大蓬车过了一处弯。
前面路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
“前面不远就是海晏县城了。”车夫高声提醒大家。
连拉车的几匹马都兴奋的打起响鼻,马蹄更有力了,这种四轮大蓬车载重量极强,可载好几吨,唯一缺点就是速度不够快,一天也就六七十里,但既能载货又能拉人。
现在绍天朝越来越发达顺畅的邮驿体系,就大量使用各种四轮大马车,既可以往县乡送信邮货,还能载人,充当短途交通工具。
这几年大明不断的开疆拓土,到处移民,这些大马车也是发挥了巨大作用,将一个个内地家庭,送到边疆各地。
车顶上坐着的郭守富和另外五个移民乘客,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想要马上看到海晏城。
身后的车队里,许多马车上的乘客了都一样站起来,迫不急待了。
第861章 天佑吾皇
郭怀安有些焦急和紧张的站在海晏城门口,他接到通知妻儿们今天会抵达海晏,所以昨天就特意找哨长请了一天假。
哨长对于他请假接老婆孩子当然痛快的答应了,还让他好好洗个澡换上干净整洁的军装去,还特批给他们去借了一辆马车,给三角城屯营里有家卷同批来的屯兵们使用。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天没亮就起来打水洗澡刮脸修胡子,把最干净的那套军服拿出穿上,还给孩子们带上了一包酸奶渣子。
天刚亮,便赶紧去找文书借马车,几个屯兵大老爷们都是迫不急待。
“怎么还没来?”
站在城门口都等到快日上中天,却也还没见到家卷到来,大家都有几分焦躁。
“再等等,上面通知说今天会到,那肯定就会到的。”
郭怀安今年二十八岁,长的倒有些像三十八岁了,要是再大两岁,他想报名当屯兵都没资格,边疆屯营招的是三十岁以下十六岁以上的,毕竟屯营虽是屯垦为主,但仍是兵。
屯守耕战,保卫边疆,必须得年轻力壮的。
超过三十岁,那就只能是直接报名参加边疆移民了,这种虽然条件要宽松一些,但待遇自然不如屯兵。
毕竟屯兵虽不如防巡营有军饷,更不如御营待遇优,但起码在边疆分的地要多,而且每年训练、当值等也是有些补贴的,若是能有任务参战、协防、剿匪等,更有机会立功和拿赏赐。
郭怀安对于现状很满足,他很庆幸自己走出了那一步,虽然比别人晚了几年,但好在还是赶上了。
在广安、西宁的三个月集训,还是一路上几千里跋涉,但最终分配到海晏三角城屯营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十亩耕地、一百亩草场,已经分到了他手上,还拿到了地契,上面盖着鲜红的骑缝印章,他手头一份,海晏衙门和上级还各存档一份。
这一百五十亩地,都在三角城附近的金银滩大草原上,地还是水浇地,这也是他们这些屯兵的特别待遇,朝廷在海晏驻防了一支驻防御营,也还有一支甘肃省的巡防警备营,但数量不算多。
他们的待遇比屯兵更好,分的田更多,可毕竟数量不多。
相比下,西海屯镇的屯兵要更多些,他们享受着仅次于御营和省营的待遇,一人分到五十亩地,还是临河的水浇地,草场也都挺好。
这些是分到他们手里的地,而且属于是永业田,限制三十年不得变卖,但三十年后就是完全的产权,随便处置了。既可子孙传袭,也可出售转让等。
对郭怀安来说,这块地来之不易,他绝不会卖掉,这就是郭家的命根子,传家基业。
“还是御营好啊,海晏的驻防营一人百亩耕地外加二百亩草场呢,他娘的,妥妥的地主老爷啊。”一名屯兵等待的焦灼,便掏出了烟袋子,取出烟杆装烟丝,一边给同伴们分。
郭怀安等都摆手没接,大家自己都有。
这种烟锅子抽的是散烟丝,比起卷烟可便宜多了,训练当值,或是劳作之余,抽上一锅子挺好。
有时漫漫长夜,想念家人时也可以抽一锅。
大家都蹲到地上装烟抽烟,相互借着火。
海晏县城门口,人来人往很热闹,虽然这是个新建的小县城,只有夯土版筑的四面土墙,开了四道门,加上护城壕,挺简单粗糙的。
但城头上了架有火炮,城门城头驻有巡防营兵。
在不远处还有一座虽比海晏城小,但明显更露狰狞的驻防禁军的棱堡,这座大明出入青藏的两座桥头堡之一的海晏城,也成了现如今与青海互市贸的重要边市。
山隘关城那边,青海牧民只要经过检查,也都可以赶着牛羊、驮着皮毛,甚至是拉着虫草、蘑孤等过来交易。
因为边贸互市,海晏城十分热闹,规模齐整的城中街巷如棋盘,甚至按行市分成了皮草街市、茶盐街市、牲畜街市等等。
城中还有不少会馆、客栈、货仓,甚至有些青海和硕特等蒙古部落的贵族们在这里买宅子偶尔居住的。
城里还有新建的学校,招收了许多学生,甚至对那些蒙古贵族子弟免费入学。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如龙。
几个屯兵蹲在那里抽着旱烟一点也不奇怪,如今在海晏这样的边城,到处都能看到穿着军服的汉人。
如果是个熟悉明军的,也能一眼看出这些看似差不多的红色军服,其实也有区别的,从军服的一些镶边等差别上,就能分出有禁卫御营、省驻防御营、省巡防警备营、屯镇兵、团练兵、保甲民兵等,甚至还有些归附入籍的蕃营兵。
“御营确实待遇好,普通的兵都有一百亩地二百亩草场了,要是有士官衔或是军士长衔,还能分更多呢。”
“那你怎么不说要是成为尉官还更多呢,哪怕是八尉最底的,仅是个从九品下,在这边也能成为一个庄园主呢,这往上的八校、八将军八大将军就更别提了。”
“咱们海晏这里仅驻防了一个营御营,哪来的八将军八大将军啊,整个西海府和西宁府,也没一个大将军啊。”
对于他们这些新来的屯兵们说,八尉八校,这些八九品、六七品的武官都是可望不可及,更别说八将军八大将军了,他们三角屯营的最高军官是个营长。
在驻防御营里,营长那是五品军官,授从五品下游击将军阶,如果是禁卫御营,营长还可能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
而省巡防营的营长却仅是正六品的昭武校,而他们屯营的营长,却是正六品下的振武校。
不仅阶衔低了几级,而且实权这块更不用说。
人家驻防御营在海晏,不仅兵分的田地草场多,营长待遇更丰厚,月银每月就五十两了,加上公使银,什么职钱津贴,什么名粮等,加起来一年有两千块银元。
当上御营营长,光是这个俸禄饷银补贴,都能发家。
更别说他们这些边地的驻防御营军官,朝廷还给他们直接授封了一大块地,海晏御营驻防营长就分了五百亩耕地加一千亩草场,这么一大块地,那建起一个很大的庄园了。
这可是永业田,就算这些地也只是头几年跟大家一样免税赋,后期一体纳粮,可五百亩耕地一千亩草场啊。
反正郭怀安他们羡慕的要死,这还仅仅是个营官,五品而已。
往上的那些将军、大将军,分的更多。
羡慕归羡慕,他们并不反对。
毕竟他们也是皇帝这个政策下的受益人,他们这些屯兵,也能一个分到五十亩地、一百亩草场,前几年一样免税赋,而以后交的,也不是大明以前那种卫所籽粒粮,而是跟民户民田一样的税赋额。
所以大家都是非常满意且对未来充满希望的。
千里迢迢来这里屯耕戍边,谁不是希望能够日子更好些,谁又愿意破家来这里受苦受累?
这些地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也是他们最感到安全的。
相比起这些当兵的,普通移民待遇可就差的多,如驿屯的驿卒,他们也还好,也能够每人五十亩地百亩草场,但他们的这个地不是永业田,而是承租田,属于驿场的驿田,当驿卒时可承租,而且租子很低,其实就是按民田税赋缴纳,但不再是驿卒后,这个田就得收回,交给下一个驿卒,一个萝卜一个坑。
本来以前内地屯镇也是这样的,但现在对边地的屯镇放宽了条件,待遇更优厚了,直接分永业田,家属随军,如果人多,可以再承租屯田,租子也跟民田一样的地丁额即可。
也可以自己垦荒,每户有百亩垦荒限额,只要垦了不荒废,这地以后就是你的永业田了。
普通移民过来,先来的能分到的田较多,前面来的一人能分三十亩,后面来的可能就是二十亩,甚至十亩,然后就得租官田、军田等,甚至是只能自己去垦荒,也可以转做牧民,这边毕竟田少草场多。
不过对于内地一些山区穷地,或是中原人少地狭之地,对那些无地农民,也还是有不少吸引力的。
中原无地农民,要么留在内地转为产业工人,进作坊、矿场打工,或是给地主当佃户,租佃地主的田地,虽说现在这些在朝廷管理下也还有保障,但总不如自己家有块地来的更稳妥。
“来了来了!”
郭怀安一边抽烟聊天,一边一直关注着道路,看到远方路上出现了车队,赶紧喊了起来。
同伴屯兵也都站了起来,翘首相盼。
几人看着那支长长车队,都来不及确认,便直接撒开腿往那边迎去。
一口气跑了几里路,郭怀安终于迎上了车队,他在车队里寻找着自己妻儿,一边大声的喊叫着,“喜妹,喜妹!”
郭守富站在大马车顶,目光也在那些迎来的人群里穿梭寻找。
当他听到有人喊喜妹时,赶紧望去,路边拥挤的人群里,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只是他穿着红色军服,十分干净,整个人也显得很高大,他刚才居然一眼没认出来这就是以前同在矿井里挖矿的本家大哥,以前的他总是黑乎乎的。
“三哥,这,我是守富啊,嫂子也在这车上。”
他摘下帽子对着他挥舞着。
车厢里挤成一团的毛喜妹也听了丈夫呼唤她的声音,她兴奋的冲车里其它女人孩子们道,“我男人叫我,我男人来接我了。”
“大哥,车停一下,我男人来了。”她冲前面赶车的车夫赶紧喊到。
车夫倒也是很痛快的停下了马车。
郭守富直接从高高的车顶一跃而下,为毛喜妹拉开车门,郭怀安也挤到车前,看到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激动的嘴都合不拢,“说你们今天到,我一早就来了,等了一上午。”
大女儿有些畏惧的缩到母亲身后,紧紧扯着母亲的衣裳,似乎没认出穿着这么干净整洁的父亲。
“幺妹,快来爹这里,”
姑娘却不敢上前,郭怀安赶紧从怀里掏出酸奶渣子,“给你,这个好吃。”
“不认得爹了?”
姑娘这时似乎才终于认清了,“爹。”
郭怀安一把抱起女儿转了几圈才将她放下,又给她嘴里塞了一颗酸奶渣子,带着酸奶的味道,硬硬的,含在嘴里却又有几分甜味。
他把其它两个孩子都抱起来亲了一阵,然后才去牵妻子的手,毛氏不好意思的缩回,郭怀安却上前一把将她也抱起来,转了几圈,惹的毛氏满脸通红不停的拍打丈夫。
“羞死个仙人喽,放我下来。”
激动的重逢后,郭怀安才顾的上跟郭守富打招呼,毛氏在一边激动而又幸福的依偎在丈夫身边,不住的说着郭守富这一路上的照顾。
“太感谢你了,你嫂子以前从没出过远门,多亏你照顾。”
“三哥说这客气话干啥,以前在矿上也经常上你家蹭饭,嫂子还总帮我缝补衣物,那次矿井塌了,要没三哥你,我也早没了。”
路上。
到处都是来接人的,有御营兵,有巡防营,也有屯镇兵、驿卒,还有官员吏员、移民等,朝廷鼓励驻防边地的士兵和官吏们把家卷接来,有不少实在的优惠政策,诸如安家银、分田分地,孩子免费读小学等。
没有娶妻的军人吏员,朝廷还会帮他们娶妻,若是自己在老家娶,朝廷还负责帮他们把妻子接来。
为的就是让这些边疆将士们官吏们能够安心戍边守疆,能够踏实的落户扎根,那些功勋将领们待遇更好,每人都能分到许多田地,都能够成为边地地主,能够安稳边地发展。
皇帝对跟着他打天下的将士们一直是那句话,卿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朝廷这些年不断的开疆拓土,为何没有人反对,为何还能有这么大激情和动力,有这么多支持,最首先就是军方能够在这拓边中享受到很实在的红利,土地庄园,成边地领主。
许多普通百姓也享受到拓疆红利,迁移边地,分田授地,也成为自耕农甚至是小地主,不少中原豪强大户,也跟着朝廷军队在边疆经商互市,甚至是开矿冶炼,同样大收其利。
从朝堂到将士,再到百姓,然后是商贾地主士绅,绝大多数人都能从中受益,且朝廷的开疆征战也一直都很顺利时,自然就是全民的盛宴狂欢。
“走,回家。”
郭怀安兴奋的对妻儿们道。
毛喜妹一路上来的颠簸疲惫,紧张不安,全都在看到丈夫后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
家,丈夫嘴里的这个词,更让她觉得温暖无比。
“嗯,回家。”
小孩嘴里含着硬硬的酸奶渣子,吃着这种以前从没吃过的小零食,也是欢乐的蹦跳着。
郭永富帮着把行李搬到马车上,等三角屯营来的几人终于都找齐了家人,大家把行李等都装好,然后便一路欢声笑语的先去海晏城登记报告,然后拿着衙门盖好章的公文一起唱着歌儿去三角城屯营。
那里,就是他们新的家园。
毛氏坐在马车上,对着其它屯兵们的妻儿们道,“感谢圣人洪恩,终于团聚了。”
“感谢圣人。”妇人们一起衷心喊道。
马车边步行的郭怀安等也大声的喊道,“感谢圣人!”
“天佑吾皇!”
“看,有鹿!”
金银滩的金花中,突然出现一群鹿,被他们惊吓奔跳远去。
金花银花是吉祥的,鹿也是吉祥的,大家觉得见到鹿是好兆头,欢声笑语更多了。
第862章 九岁圣人
绍天八年,盛夏。
祁连山,冷龙岭北,
甘肃山丹皇家马场,
皇帝朱以海在策马奔腾,过去的那个冬春让他非常受罪,哮疾反反复复,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盛夏时节,也终于彻底恢复了活力。骑在奔驰的山丹战马身上,皇帝感觉自己又行了。
夏日的山丹皇家马场,地势平坦,水草丰茂,都说水马旱羊,要养好马出好马,必须得有好水才行,干旱之地是很难出的起好马的,只有那些有名的大草原才出好马。
山丹马场是汉代骠骑将军霍去病所创,引起西域良马,通过培育,就诞生了天下有名的山丹马,这里历代都是皇家养殖军马的要地,山丹马长的雄健膘悍、粗壮结实、体形匀称,有良好的适应性,还耐粗饲,不论是持久还是速度都非常不错,属于骑、驮两用良驹。
此时这里是大明皇家马场,拥有一万多匹良驹宝马。
马场潺潺溪流,山花烂漫。
万马奔驰的场面,那真是无比雄壮,皇帝策马引领着马群,似乎也豪情万丈,策马跳入河中,溅起无数水花。
天马浴河。
等皇帝跑完一圈回来,也感觉无比畅快。
侍卫为皇帝递来水。
朱大典上来,“有几个新消息,一是固始汗第五子伊勒都齐,也就是在康巴自称赛音汗的罕都父亲,他在积石山北拒不听从达赉汗的调令出兵。”
这个消息倒不意外,其实罕都一自立,达赉虽没发兵讨伐,可其实已经对罕都之父的伊勒都齐充满怀疑猜忌了,伊勒都齐是被他儿子和兄弟逼反的,不反也不行。
还不如干脆反了,否则听令带兵去达赉那,极有可能会被达赉干翻,最起码也会被剥夺兵权软禁起来。
老五也是知晓老六达赉尿性的,干脆拒不听调,他也没说反,反正他的地盘紧靠着他儿子的地盘。
他的牧区就在后世青海河南县那块,也就是在积石山北的黄河河曲一带,积石山南的黄河南岸,便是四川地界,东面隔西顷山就是甘肃陇南地界了。
黄河南岸的阿坝、红原、诺尔盖以及东南的色达、甘孜、德格、理塘、巴塘、康定、丹巴等地,现在都是他儿子赛音汗罕都的,不管他称不称汗,反正爷俩背靠背,自然十分安全。
伊勒都齐实力也不算弱,他管辖着和硕特的三个鄂托克,再加上土默特和土尔扈特合编的一个,拥有六千多户,足有几万人。
之前朱以海把青海的诸台吉编为左右两都护府,下分十六个都督府,八个台吉每人统两都督府,基本上是爹一个,儿子一个。
伊勒都齐和他的次子达尔吉各统一都督府,而伊勒都齐还兼右翼翼长,也就是河源都护府都护,两都督府各拥三千余帐,实力不弱。
他的拒不听令,无疑是给了老五达赉一记响亮的耳光。康巴自立的罕都还没法处置,结果罕都的爹又在积石山河曲一带反了,又搭进去六千帐。
形势更加复杂了。
对大明来说这也不算好事,伊勒都齐跟罕都爷俩联合起来,从河曲到康定,甚至往西南到了云南的迪庆香格里拉,东南抵康巴,虽说和硕特这爷俩直属的蒙古人马不多,康区各地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土司们控制着。
可毕竟现在爷俩是这么广大地区土司们都认的老大,对大明来说这当然不行。
他们控制的这些地盘,也基本上是以前吐蕃曾控制过的地区,沿着雪山峡谷而下。
不过暂时朱以海不急着动手,“松潘那边如何了?”
“岷江上游的松潘古城如今驻军增多,御营、巡防营还有屯镇、团练齐备,修建了大小堡垒、要塞、屯镇、烽墩百余,周边诸多大小土司寨子也都已经归附,目前还在黑水中游筑黑水城,北面黄河支流白河中游筑白河城,并在大金川上游筑阿坝城,在大金川江左岸支流杜柯河中游筑壤塘城·····”
川西北的松潘方向,这几年并没有闲着,不断的筑城修堡,修建烽火台,同时打着修驿站、开边市等名头,不断向嘉绒土司地盘内深入,在几大河流的山谷平坝地带,筑立起军事要塞,然后以此为依托,在周边修建堡垒,屯镇,移民屯田等。
现阶段,松潘设府,拥有了好几座大的军事要塞和渐趋完整的烽堡链。
在其南面,也就是金川江的中游,明军也以理县为大本营,越过了邛莱山,在大金川江的右岸筑起马尔康、大金川,以及其支流小金川筑起小金川城。
更南面的则以雅安为根据地,越过大相公岭,往大金川右岸推进,筑泸定堡,修泸定桥、飞水关等。
明军这种一点点的修城筑堡屯兵推进战术下,颇有几分温水煮青蛙的味道,表面上对土司自然是大力封赏招附,然后是茶马互市,让土司头人们尝到甜头,以通商互市为名开商路驿道,然后修城堡。
以前邛崃山以西,那都是朵甘都司的地盘,跟乌思藏一样,纯纯的外藩自治,甚至汶川以北的岷江上游,除了松潘卫等一些关城,其余的都是土司寨。
而现在明军一边是铳炮刀剑,一边是茶马互市,然后是封赏联姻,再加上暗里分化拉拢等手段,推进的挺顺利。
现在明军在大金川江右岸,修了许多堡垒,屯驻许多兵,还搞屯兵屯田移民,控制力大大加强。
大金川江西岸,尤其是大雪山以西的雅垄江、金沙江、澜沧江那一带,则还基本上都是土司势力。
川西那一片其实也很不好搞,地理条件如此,土司势力也是根深蒂固。
历史上自称十全武功的乾隆平定大小金川之乱,可是吃尽了苦头更是花费了无数银子,这个东西急不来,只能慢慢推进。
“找机会继续修城筑堡屯兵移民,跟土司要继续搞好关系,长远考虑,别计较一时之得失,就算暂时的退让妥协也没关系。多跟他们接触,想办法把这些土司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罕都父子虽然在康区称汗,但他们也是无根之木,只要这些土司不支持他们,他们就无法在康区真正立足。要想办法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是能挑动他们起来造罕都的反,把他赶走,咱们在后面支持,这样驱虎吞狼,坐山观虎斗,岂不乐哉,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再趁势进场,一边安抚,一边驻军修城,多好。”
明军亲自下场,不熟悉气候地理,还容易引发土司们同仇敌忾,哪比的上在后面煽风点火,挑起他们内斗好。
之前被固始汗灭掉的白利土司,起源元代,其家族经过多年征战,以昌都芒康为中心四处扩张,到顿月多杰时达到鼎盛,势力范围包括德格、邓柯、道孚、石渠、昌都、类乌齐等地,甚至深入到了丽江一带。
当时是康区最大的土司势力,与他相当的也只有丽江一带的木氏土司。
其地盘极盛时西起怒江,东到甘孜一带,康区三部份,他占了上康区的昌都、理塘等,中康区的那曲、德格、甘孜等地。
只是他与藏地的藏巴汗、青海的却图汗结盟,三家联盟共同对抗和硕特,结果却被固始汗各个击破。
罕都率和硕特一军就是先夺取了昌都、芒康和多康六岗,然后趁势一路南推,迫使许多土司向他进贡臣服。
罕都为了获得与大明四川边贸的巨大利益,也从昌都迁到了雅垄江流域,先是甘孜立帐,然后又迁到了大渡河西岸的康定打箭炉,以方便跟大明贸易,获取厚利。
白利家族信奉苯教,凭武力不断扩张,不过他终究也只是个大土司罢了,康区的传统,决定了那些臣服于他的土司,也并不会完全跟他们同心同德,当他强盛的时候,自然恭顺于他,可一旦他露出衰弱的迹像,就会群起反叛。
末代白利王兵败身死,蒙古和硕特罕都率军入康,扫荡白利家族,原本臣服白利家族的那些地方土司纷纷起来痛打落水狗,他们撕咬瓜分白利家的地盘、财产等,然后向罕都进贡称臣。
那些小土司的兵并不多,但凭借险要地利以及代代相传的碉堡等,却也一直是地方小霸主,比如白利家征服类乌齐时,类乌齐土司全部士兵还不到七十个。
白利家族后来跟丽江的木氏土司在金沙江中旬一带打仗,为争夺神川铁桥激烈交战,但双方也不过各出动不到千人而已,就已经是罕见大战了。
第862章 九岁圣人(2)
“还有何事?”
“西域急报,准噶尔汗楚琥儿围攻博霍锡堡十八天,南昌公主与延长县公亲自上城带头坚守,城堡军民一心誓言反击,准噶尔军强攻不下。噶尔丹率本部南下增援,率二十骑突入兄长卓特巴巴图尔的营地将其生擒,然后又在阵前将他打死,率部千骑直冲兄长千骑,大胜,投降者六七百,他率部赶到博霍锡堡外立营解围,”
“楚琥儿中了他的虚张声势之计,犹豫不敢攻,引兵退走。”
“噶尔丹如今名声大振,许多准噶尔人都去投他,不少台吉们还要拥他做准噶尔的新大汗。
还有人说他本就是温萨四世,是尹咱呼图克图,班亲自收他为学生,还得五世受戒,又是天子的门生弟子,还是圣人赐婚的女婿,所以现在都觉得他就是天神转世一般了得,如此才配的上他九岁就能上战场取得如此功绩。”
朱以海听了也不由的很意外了,想不到这个葛二蛋居然这么惊人,九岁就有这等冲锋破阵的勇气以及智谋了。
如今准噶尔内乱,准噶尔人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英雄。
九岁的噶二蛋这次神奇的表现,自然会被人捧起来,偏偏他之前确实有许多过人的头衔。
比如他是温萨转世这事,那就很不得了,当年温萨三世在草原上传法,为了拉拢卫拉特的新霸主准噶尔人,曾经指着巴图尔汗妻子的肚子说,我死后将转世于此。
后来温萨三世去世,噶尔丹不久出生,于是就被班认定他是温萨三世的转世,还亲自收他为学生。
要知道班。跟温萨,渊源很深,班。这个体系其实就是从四世自己开始,是由固始汗拜他为老师,封赠他为班。博克多开始,才算开始了班体系。
本来班是温萨的弟子,后来自立门户,开启班。体系,追尊格鲁派开派大师的二弟子克朱节为一世,锁南却朗为二世,罗桑顿珠为三世。
然后把温萨。
称号,另寻灵童转世传承,也就是温萨三世了。
噶尔丹当初还没生呢,就被三世指着他娘肚子说将来我会投胎转世于此,提前指定了灵童,本就是为了拉拢卫拉特霸主准噶尔人。
要知道当时的格鲁派可是最危险的时候,连四世达。圆寂后都不许寻找转世灵童,差点绝传,许多格鲁派僧人被迫改宗。
温萨做为当时黄教里仅次于那两人的上师,远赴蒙古奔走传法,本就是为了拯救格鲁派。
和硕特前任首领的义子送去格鲁派学法,也是直接被四世收为弟子,后来成为咱雅呼图克图。
后来彻辰号也派了个儿子拜在四世门下,今年也被加了呼图克图之号。
温萨四世的地位很高,只是因为噶尔丹之前随父亲入京朝明天子,被朱以海刻意留下侍从,没有机会去喇萨真正随四世学法,但他仍是四世的门生,更是温萨当世。
当他在博霍锡,以九岁年纪,率二十骑就破兄长千骑,入敌营生擒敌将,还身先士卒大破敌军,并巧施妙计,迫退了叔父楚琥儿们,许多不愿意跟着楚琥儿反明的准噶尔人,就有意的把他神话。
目的当然是要拥他做新汗,选一个九岁的孩子当大汗,其实对一众准噶尔王公台吉们来说,都是大家乐见的好事。
尤其这九位孩子还是皇帝准女婿,他来当大汗,那么楚琥儿的叛乱,可能就不会牵连到所有准噶尔人。
“噶尔丹也写了奏章送来,他表示楚琥儿、卓特巴巴图尔等人的叛乱,只是他们个人叛逆行为,并不能代表所有准噶尔人,他和更多的准噶尔人誓死效忠大明朝和陛下,
还有,他向陛下请求按草原传统,续娶僧格遗霜南昌公主为哈屯。”
哈屯也叫哈敦,是蒙古语王妃、汗后之意。
“噶尔丹要娶嫂子南昌公主?他知道公主怀有僧格遗腹子的事吗?”
“知道,他说会视如已出好好照顾的。”
朱以海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如果噶尔丹是十九岁,他可能会想马上杀了这家伙,野心显露无疑。
可他才九岁。
“朕觉得噶尔丹提出娶南昌公主,是想名正言顺的继承僧格的遗产,包括他的副汗头衔,甚至这小子可能想更进一步当准噶尔大汗。”朱以海叹道。
朱大典惊讶,“不会吧,噶尔丹才九岁,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不能等闲视之啊,虽然朕不信什么他是温萨三世的转世,但这小子九岁就能率二十骑冲敌千骑,还能敌营之中生擒敌将,更是在阵前把抓来的兄长放了又打死,这小子有些邪乎。”
“陛下,也许只是他身边有人给他出谋划策,草原上的孩子能骑擅射也不稀奇,但要说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朱以海觉得噶二蛋还真可能想的到那些,毕竟这家伙跟在他身边侍从几年,他是亲眼看着这小子的聪明灵敏的。
“有野心也不全是坏事,准噶尔现在还真就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来做新汗,那样才能让准噶尔更加分裂、内讧,没有点能力、威望的人还挑不起这个大梁来。
拟旨,就让这位温萨四世、天子门生、巴图尔汗之子、僧格副汗之弟、班学生来做这个新的准噶尔汗吧。
赐封汗号博硕克图汗,加封北庭郡王爵,南昌公主驸马都尉、北庭都护。”
准噶尔汗国左右翼,都交给他统领,剥夺楚琥儿准噶尔墨尔根汗称号,并其余全部头衔官阶,跟随楚琥儿叛乱的准噶尔头领,也全部剥夺封爵官职,列为叛逆罪臣,人人得而诛之。
九岁的持教受命王。
既然准噶尔人想拥他,那就给他多加几个头衔,让他跟楚琥儿斗去吧。
“塔城和布尔津堡为何没有救援博霍锡堡?”朱以海问。
“杜尔伯特的和硕齐汗也反了,他带兵围了布尔津堡,瀚海军也有不少蒙古人叛乱了,布尔津的朱存梧好在早有防备,城堡没丢,清理了叛军后,暂时在城堡里守城御敌,无法救援博霍锡堡。”
“塔城呢?”
“扼鲁特副汗昆都伦乌台什叛乱,带兵围塔城和绥靖堡。”
朱以海嗯了一声。
“请陛下放心,绥靖堡的很安全。”
“塔城丢了?”
“暂时没有。”
朱以海想了想,“朕早让锦衣卫和参谋情报处提前通知过西域各将,让他们当心这次的叛乱,现在这局面,朕看他们是有意为之吧?”
朱大典没敢接话,毕竟博霍锡堡里有位南昌公主,哪怕只是皇帝义女,也是公主。朱大典知道那些将领们的习性,个个都是想立功劳的。
明知楚琥儿等要反,可他们却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被动防守,但要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这肯定只是那些丘八们故意为之,其实就是在钓鱼呢。
这一招在兵法上叫后发制人,故意引蛇出洞,待敌师出以老,到时再来个出其不意打蛇七寸一击毙命。
一个个装的十分被动,龟缩城中待援的样子,实际上肯定早就磨刀霍霍,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当然,他们肯定不敢明着这样上报,毕竟连南昌公主都被他们拿来当诱饵,这可后果严重。
“朱阁老,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没有个人镇之,什么事都敢做。朕还要劳烦你亲自去西域走一趟,就挂个西域经略大臣吧,不要为了贪功争利,把朝廷的战略布局扔一边不顾。”
朱大典听出皇帝语气中有几分不满,赶紧领旨。
“让西域诸将务必保护好我大明西迁移民,谁要是失职,朕不饶他。别老想着一将功成万骨枯,朕现在不给他们这机会,老老实实按照朝廷的战略部署去做。”
“朕给你尚方宝剑,真要有跋扈嚣张不听军令的,你直接砍了他脑袋传道边营!”
第863章 夜惊变
后藏。
涛涛奔腾的楚河畔,在一片浓郁的色彩当中,一座赭黄色石山有些突兀的拔起矗立着。
石山上矗立着一座白墙红顶的城堡,格外的突出醒目。
达延汗此时就站城下,棉甲破损沾满血污,疲惫万分的他却又虎虎生威,他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
在他的率领下,和硕特骑兵以及甘丹颇章的联军在尼木大峡谷击败了以吉雪巴家族为首的地方世俗大贵族的叛乱联军,一路杀到了江孜堡下。
此时吉雪第巴连这座雄伟坚固的江孜堡都不守了,席卷了江孜堡里的财富和人员仓惶逃窜。
又一场胜利。
和硕特骑兵们在高呼胜利,甘丹颇章的僧兵们也在举着长矛欢呼。
“把那些该死的叛军首级砍下来,垒一座京观,垒的好看一点,要永远矗立在此,震慑那些叛逆!”达延汗心里一直憋着股火,熊熊大火。
既有自己与庶母私通被揭穿后的羞怒,更有兄弟达赉背叛他后的恼怒,也还夹着几分拉央居然无中生有说是自己指使她毒杀父亲的冤屈。
虽然经常被父亲教训,说他做事不如老六有谋,可达延对父亲固始汗非常尊重,与拉央纯粹就是次酒后湖涂,而且拉央不过是父亲身边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已,这种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这边风俗,就更不用说了,本身这边就有贵族以奴婢招待客人侍寝的一些传统,甚至这边还有许多部族流传着一女嫁几夫,兄弟共娶一老婆等习俗。
父亲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要剥夺他继承人之位,甚至就算父亲真这样做了,他也不会毒杀父亲。
这一切,定是该死的达赉阴谋操纵的,是他指使拉央毒杀了父亲然后嫁祸于自己,还抢夺自己的汗位。
胸中满是戾气。
一群和硕特骑兵押着一长排的俘虏过来,这些都是吉雪巴等第巴家族的人马,战败的他们,垂头丧气如同刚被阉掉的狗。
望着他们,达延汗没有半点的怜悯,他现在只想发泄。
“将他们统统砍了,一个不留,该死的逆贼!”
甘丹颇章第巴索南饶丹从远处走来,“这些人既然都已经降了,何必再杀,况且他们有许多也是被吉雪巴等家族强行征召起来的,也都是无辜的。”
“无辜?”达延汗不屑的吐了口痰,“不,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射出的弓箭抛出的石头,全都不是无辜的,出兵以来,我麾下多少和硕特勇士战死,那些人命是无辜的吗?”
“杀,一个不留。”
索南饶丹苦劝,可达延汗一点面子不给。
最后索南饶丹脸色难看的离开。
达延汗看着他的背影,对着他也吐了口口水,这次出兵平乱,他组织了一万多人,和硕特当雄四千骑兵全军出动,而索南饶丹也传令各地宗本派兵,以哲蚌寺等三大黄教大寺的诸寺,也各派出僧兵,他们汇聚起了约一万五千人马。
索南饶丹是汗廷任命的首相,那是他的臣子,但那一万多宗兵、僧兵,却只听索南饶丹的命令,尤其是在尼木大峡谷之战和刚结束的江孜之战,索南饶丹明显有出工不出力之嫌,他亲自率领和硕特骑兵反复冲锋,索南饶丹的兵本该随后跟上,结果迟迟不来。
就算最后上来了,也是打的很无力,这导致达延险象环生,甚至数处受伤,要不是他勇勐凶悍,他麾下的和硕特骑兵也非常精锐敢战,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他父亲在时,对这个索南饶丹很器重,但达延汗无法容忍他对自己的这种态度。
自己才是大汗。
尤其是眼下老六跟他争大汗的时候,越发容不得索南饶丹这种行为。
他已经在心里狠狠记下了,等这次平定了吉雪巴家族等的叛乱,回到喇萨就要把他换了。
“和硕特骑兵随我上山进堡驻防休息,索南饶丹第巴率领其余人马,在山下驻防。”达延汗颁下命令。
江孜,藏语意为胜利顶峰,法王府顶。
因为楚河流经这里,藏人也习惯把江孜这带称为年。
达延汗骑马上山入堡,他有些讨厌卫藏,不喜欢到处都是的寺院,到处都是山。他还是更喜欢天山北的大草原,焉耆上游的裕勒都斯河域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那是何等风光。
还有尹犁大草原,阿勒泰草原。
他眼前这座他一点也不喜欢,甚至觉得突兀的城堡,叫江孜宗山古堡。
这座不大的山叫宗山,卫藏划分了十三个大宗,一个大宗相当于一个县,每个宗在宗府所在山岗上修建一座宫堡式建,此山也就称为宗山。
这座宗山上的宫堡,集寺庙与地方政府的功能于一身,城堡就是个宫殿式的寺院,与喇萨的布宫一样。
江孜是后藏的一个盆地,有楚河流过,农业很发达,江孜也是十三大宗之一,因为其东北不远就是尼木大峡谷。
尼木大峡谷是前后藏的结合部,也是必经之路,还十分险要,故此江孜宗和江孜堡在前后藏的地位就很特别,尤其是军事上更了得。虽不说跟雁门关、潼关那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也类似于雁门关后的太原、潼关后的长安了。
此城堡已经建有数百年,比日喀则宗堡还早,由于地处萨迦、后藏经亚东通往锡金、不丹两藩属国路上,且地沃物丰,因此向来是商旅往来的交通要道,是卫藏仅次于喇萨和日喀则的第三大重镇。
距离喇萨五百里。
宗山城堡红色的围墙在山峰上一直延伸到了寺庙后山,沿墙有加固,但吉雪巴联军没有选择死守山堡,他们在尼木大峡谷伏击拦截,被达延识破,故意将计就计,诈败诱敌,反败敌军,然后乘胜打到江孜。
假意要去打日喀则,迫江孜守军下山去救,然后半渡而击,一路追杀到江孜城下,吉雪巴家族首领带着败军直接弃城跑了。
没有足够的兵力,孤城而守也是守不住。
宗堡里空空荡荡的,但和硕特骑兵还是到处抢掠一番。
“父汗!”
达延汗长子朋素克带着一众台吉过来。
连续几场大战,众人都有些身体疲惫,但此时却还不敢休息,所有人都在担忧着着一件事情,将何去何从?
尤其是如今大明天子都已经下旨喇萨,宣布剥夺他的汗位,要他入京请罪。达赉被封为青海汗,罕都在康区自称赛音汗,老五在积石山也不听号令。
连阿里、喀什、于阗那边的总管们,也不听他这个叔父汗王的命令。
众叛亲离。
现在连甘丹颇章索南饶丹和那些僧兵也明显三心二意,这仗还怎么打。
朋素克长的跟父亲一样高大威勐,年纪轻轻已经是员沙场悍将,他站在父亲面前支支唔唔的开不了口。
达延这却是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甚至那些台吉们想听什么。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跟老十的母亲拉央有任何私情,更没有指示她谋害大汗,”
“你们用点心想一想,为何我刚一走,大汗就被毒杀,而拉央却立马就被老六带到了青海?”
“这一切不过是老六想夺取汗位之位,而弑父弑君,嫁祸于我。现在老十踪影全无,我相信定是老六控制了老十,以此要挟拉央做出谋害大汗,然后向天子嫁祸于我的。”
这个解释也算有几分道理。
可改变不了现在严峻的现实,这四千和硕特骑兵,其实也早有几分人心不稳了。
不管真相如何,丹津达延汗现在处境糟糕,可谓众叛亲离,既有藏地地方第巴的关系,甚至甘丹颇章也三心二意,如今和硕特诸王公们也没人站到他这边,就连大明天子都直接降旨罢废他。
一人如何与整个世界斗?
“我已经派人去向鄂齐尔图求援,他是我堂兄弟,更是卫拉特盟主,我不相信这天下没有地方说理。”
“彻辰汗会帮我们吗?”朋素克怀疑,毕竟皇帝都不站他们那边。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会帮的。”
达延汗为了挽回颓势,也算用尽一切办法了,他派人去尹犁找堂兄弟扼鲁特汗王鄂齐尔图,请他出兵平乱,给出的条件就是把上次和硕特西征叶尔羌分到的喀什给他。
喀什噶尔包括周边的地区,那可是一块大肥肉,扼鲁特上次瓜分到了库车、拜城、阿克苏、乌什等天山以南之地,喀什是相邻的一块更大的肥肉。
这么大块地方拱手相让,鄂齐尔图能不动心吗?
反正现在天山南那些总管侄子们,没有一个听他号令的,老子打下的江山,他卖了也不心疼,先保住自己再说。
甚至为了能够让大明天子能够改支持他,他也派人向金圣叹和青海那边申诉辩解,更是愿意割让且末、于阗、和田、叶尔羌诸地给大明。
西征打下来的地,全不要了。
只要能够保留青海卫藏康区阿里就足够了。
众台吉心里有了些盼头,却也还是没什么底气。
各自散去休息。
夜晚,山下突然大乱,火光四起,喊杀震天。
达延汗惊起,“发生何事?”
事起突然,山堡里的和硕特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值守的朋素克诺颜甚至不敢下山,吩咐关紧堡门,加强防守,凡有靠近的一律射杀。
“有可能是吉雪巴叛军杀了回马枪,也有可能是僧兵内讧。”朋素克对赶来查看的父亲禀报。
达延汗盯着山下,满是怀疑猜忌,“也有可能是索南饶丹假装敌袭实则要对我们下手。”
“父汗,这是为何?”
“一切皆有可能。”达延汗天黑前见到了一个秘密访客,带来一个秘密情报,五世已经决定奉明天子旨意,拥立青海汗达赉了,他的使者正赶来索南饶丹军中,随时有变。
达延不得不防。
“看紧城堡大门,禁止山下任何人靠近,但有靠近,不管是谁,直接射杀,天亮再说。”
“父汗,万一吉雪巴叛军夜袭山下军营呢?”
“不管!”达延汗吐出两字。
第864章 反了天
夏夜。
江孜宗堡下甘丹颇章的万余人马正在混乱之中,到处是喊叫嘶声杀,到处火起。
索南饶丹被一群藏兵护着,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说是吉雪巴叛军偷袭,又有人说是萨迦派僧人突袭,还有说是宁玛派的在做乱,更有说是山上和硕特下山偷袭的。
索南饶丹看着越来越混乱的营地,气的直顿足,有心想要收拢人马,结果连将领们都找不到。
大营里一万多兵,但十分混杂,有来自甘丹颇章直属的三千人马,也有来自哲蚌等三大黄教寺的三千僧兵,另外还有其它寺、宗本、贵族们的五千兵。
只不过虽然数量挺多,但卫藏的兵向来是武备驰废,训练几乎为零,装备还十分落后,跟牧民一样其实也是兵农不分,士兵们几乎没有铠甲,武器缺乏,更没有犀利的火铳火炮。
兵都是百姓当差,结果还要被贵族老爷们叫走当差做役,大寺里的僧兵倒反而更强些,训练好些,甚至装备了棍棒刀枪弓箭,有一些铠甲。
从这些年卫藏的复杂局势变化就能看的出其军事水平,什么藏巴汗、吉雪巴等以前交战,最大规模时也顶多万八千人,甚至格鲁派几次找蒙古外援,都是几千蒙古兵就能拉到喇萨称霸了。
和硕特固始汗入藏后,建立汗廷,确立了甘丹颇章,意图建立一个真正的朝廷,用征收来的税赋供给装备一支三千人的新军,给军饷,给装备,待遇其实不高,每人每年才二石五斗青稞加每月五钱饷银,别说跟如今大明军人相比,就是跟以前的大明兵都比不上。
这待遇李自成都要再反一次,可在卫藏,这条件对不少百姓来说还很有吸引力,不少青壮报名。
另一边,格鲁派在引和硕特入藏击败了藏巴汗后,不仅把一些其它寺强迫换帽改宗,而且也开始拿出钱粮青稞酥油等来发展僧兵。
仅三大寺僧兵就能召集万人。
固始汗入藏后统计整个卫藏寺庙一千八百余座,僧人十万余,而其中格鲁派就占了五万,三大寺又占据大半。
和硕特入藏以后,藏地的整体军事实力是上了一大个台阶的,不仅常驻几千和硕特骑兵,而且甘丹颇章也建立了三千常备军,寺院、贵族们也加强了武装。
不过嘛,终究缺少历练,光有数量和一些武器还是不行的。
索南饶丹这个第巴在那里呼喝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能有半点作用,全乱了。
士兵找不到自己的甲本,甲本找不到自己的如本,如果找不到自己的宗本。连那些僧兵们了找不到自己的首领。
黑夜里在到处乱跑。
各种消息十分混乱。
山上宗堡却静悄悄的。
一支人马杀向了索南饶丹所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个甲本,原本甲本每人手下一百二十五名士兵,一个如本统领两个甲本,有二百五十名兵,但现在每人身边都只有一小队人。
在索南饶丹的命令下,他们有些人连铠甲都没披齐,提着刀在那里呼喝士兵们列阵拦截。
混乱的黑夜里,那支杀来的人马却似乎组织有序,直杀过来,一阵箭雨抛来,数名甘丹颇章士兵倒下,然后又是投枪、抛石的远程打击。
紧接着就骑马冲了过来。
曾经吐蕃骑兵也是强横无敌,能够屡败大唐将士的,吐蕃的重骑兵称雄百年,此时虽然说不复祖无荣光,但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突击一群混乱无组织的散兵,却还是占满上风。
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索南饶丹曾是四世达赉的侍从官,后来做了五世的总管,他本身也是个贵族出身的高级僧人,学问、政事能力等都不差,但要说打仗,那纯粹是门外汉。
看到面前的人不断倒下,早已经吓的双腿战战。
“第巴快走。”
几名侍从也是面无人色,架上索南饶丹就撤。
索南饶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狼狈场景,这几十年来他多次经历逃亡,以前是被藏巴汗打,被喀尔喀人打,后来引来固始汗才算安稳了十来年,可现在又如此狼狈了。
“去山上。”
“也许是和硕特人反了。”
“不,刚才那些人我认出来了,是萨迦和宁玛派的僧兵,这些该死的贼,反了。”
萨迦教又叫花教,宁玛教则是红教,他们也是藏传弗教重要支派,之前藏巴汗时支持的噶玛噶举派,则是白教噶举派的支派。
几大派同出一源,只是后来不同方向发展,除了经义不同,他们僧衣也不同。
格鲁派僧人以黄帽黄衣,而宁玛派是红帽红衣等。
虽然天色昏暗,可索南饶丹还是看到刚才那些骑兵明显就是红的花的僧衣,那是红、花两教的僧兵。
这次的联军里,萨迦和宁玛等也是有僧兵参与的。
当初格鲁派引固始汗灭了藏巴汗,打压了噶玛噶举派后,确实也报复过,强制许多寺改宗换帽,但也并不是就完全把其它教派给灭了。
固始汗统计的藏地十万僧人中,格鲁派这个最大赢家也才只占一半人而已,其它几派也还有五万。
其它几派也是有自己的转世体系的,既有自己的教长法王,也有自己的呼图克图,各大派都有许多寺庙。
只是这些年基本上都已经尊五世为整个藏地佛教的最大教首罢了。
索南饶丹虽不明白为何军中的萨迦和宁玛派会做乱,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以前吉雪巴还是格鲁派最大施主的时候,吉雪巴和格鲁派三大寺的僧兵联军对战藏巴汗的时候,也曾在击败藏巴汗后,结果自己内讧,然后被藏巴汗抓住机会回马一枪,打的大溃。
而且这种联军内讧的事情,不止是格鲁派这边经常发生,其它如藏巴汗,或是其它教,以及他们支持者的第巴贵族等里也是家常便饭一样多。
就如吉雪巴家族很早以前也不是格鲁派的,只是后来他们改支持格鲁派,成为了格鲁派的最大施主,甚至在吉雪巴家族获得喇萨西北堆龙德吉南北两岸地区后,格鲁派事实上是依附于吉雪巴家族的。
以前的甘丹颇章,相当于是达赉的内务府,处理世俗事务的,而格鲁派与吉雪巴家族结盟后,这个甘丹颇章是隶属于吉雪巴家族管辖的,双方结盟,一个管世俗,一个管教派,抱团对付藏巴第司和噶举派的联盟。
只是后来吉雪巴家族打不过藏巴汗,被赶到青海去了,连世代相传的领地都丢了,后来格鲁派就引蒙古做为更强力的外援。
有了新人忘旧人,新来的盟友蒙古人跟吉雪巴这种本地大贵族利益冲突,后来还发生过吉雪巴家族试图让自家孩子做四世转世的,最终拈糌粑团子选出来的却是琼结巴家族的。
他们后来不死心,还跟青海的却图汗合谋,打算把年少的五世强行带到青海去让他到那边寺院住持,这样就方便他们控制,后来索南饶丹等得到消息带着五世就跑,破了这个阴谋,也因此,吉雪巴跟甘丹颇章矛盾也越来越深,甚至公开化。
后来引来固始汗,吉雪巴家族又充当向导,吉雪巴家的那位活弗甚至还被固始汗尊为上师,固始汗也承诺说等入藏后,把吉雪巴家族以前的地盘、财富等全都还给他们,甚至恢复他们以前的地位等。
可后来顾始汗入藏后,却食言了,绝口不再提那些。
甚至在索南饶丹想要给吉雪巴家族一些地盘和官职以安抚,试图加强些卫藏本土势力对平衡和硕特蒙古人时,顾始汗也是坚决反对。
吉雪巴家族也就越发不满,不仅恨和硕特,也把索南饶丹甚至是五世给恨上了,觉得他们就是故意戏耍他们的。
曾经最大的施主,最大的支持者,转眼就成了最大的反对者。
萨迦、宁玛等反了,自然也大抵就是差不多缘故的,几大派争斗了几百年,什么仇什么怨都深着。
和硕特和格鲁派结盟,取得藏地政教大权后,双方联手意图建立一个统治全卫藏的汗廷政府,不仅要打击原地方传统势力的大贵族第巴家族们,也要对其它教派的寺院、僧侣打压,尤其是收走他们庄园的管理权等。
要知道那些世代相承的大家族,手里的庄园极多,那些大的庄园甚至就相当于一个宗,庄园的土地,包括人口,完全就是他们控制着的,一切他们说了算,这种权力太大。
什么拥兵,什么税收,什么司法,全是他们说了算的。
固始汗要派流官管理十三宗,还要把以前隶属于地方地巴大贵族、寺院的那些大小庄园纳入管理,派流官,甚至建立汗国政府军等,自然惹怒许多人。
虽然固始汗提出的交换条件是承认他们家族子孙世袭的地位,甚至给予他们汗廷的官职、贵族爵号等等。
可原来的第巴、大贵族甚至是大寺,其实就是割据一方的自治领主,现在却要改土归流,谁愿意?
固始汗跟索南饶丹搞了十来年,各地叛乱没停过,就算那些没反的,心里也一直压着那股怨气就等个机会。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反?
索南饶丹喊部下将他护送到山上去,结果刚靠近城堡,就被乱箭射来,反倒是措不及防下被射倒一片。
“我是索南饶丹,快开城门!”
城上一名和硕特台吉,冲下面喊道,“你就是五世达也不行,快滚,否则休怪我们弓箭不长眼睛。”
索南饶丹气的直拍大腿,可黑灯瞎火的面对高大的江孜宗堡,却也只能望堡兴叹。
好在下面的那支僧兵也没追到山上来,仍在山下乱冲。
第865章 皇帝的三板斧
钱进忠站在江孜城堡上,感受着夜风中飘来的浓重血腥气,看着下面那混乱的场面,表面平静,内心却激荡无比。
达延汗就站在他的旁边,他也一直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
“圣人一定要相信我,绝不要被达赉那逆贼给骗了,谋害我父汗的是他,我是无辜的,我对圣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钱进忠的身份是锦衣卫千户,论品级也不算低了,做为一个特殊的部门,锦衣卫的名头就算达延汗也是早有耳闻,如今取消侍卫、仪仗职责,专注于情报侦察这块的锦衣卫,因为专注所以更加专业。
“圣人接到汗王的申诉后,也是觉得言辞诚垦,尤其是里面列举的一些证据也很有力,所以才会决定重新全面调查此桉,不使出现冤假错桉。
某奉旨赶来,不仅是传达圣旨,也不仅是听你怎么说,还要见到更充足更有力的证据,否则口说无凭。只要可汗能够拿出真正的证据,证明达赉才是幕后凶手,那么圣人必然会为汗王主持公道的。”
这话让达延汗很兴奋。
虽然他觉得能把大明锦衣卫招来的最主要原因,肯定还是他向大明承诺献出且末、于阗、和田、叶尔羌几地的原因,回疆这几城,绝对有份量。
“我一定会尽早把证据找出来,然后上交天使的。”达延汗总算感觉到了前方的一丝光明。
看着下面还在乱战的人马,达延汗此时对大明天子的怨气去了几分,反而更加恨上五世了。
五世居然想谋害他,然后迎老六达赉到喇萨来,太不是东西了。
“父汗,索南饶丹又在城下喊话了,我看过了,确实是他。”
“不开。”达延一口拒绝。
朋素克诺颜瞧了瞧那个年轻人,然后又望向父亲,“父汗,索南饶丹说萨迦和宁玛僧兵突然做乱,袭击军营,现在大营混乱,请求父汗率兵下山平息叛乱。”
“天亮再说。”达延仍然是不予理会。
朋素克有些着急了,十分不解。
可达延现在得了大明使者转达的天子承诺,既对大明充满憧憬,更对五世十分怨恨。
他根本就不信索南饶丹。
就算真是萨迦、宁玛僧兵做乱,他也乐的看他们狗咬狗,等他们咬完了再说,反正尿不到一壶里,借萨迦宁玛之手,先削他们几刀再说。
“可万一吉雪巴叛军杀个回马枪,咱们到时如何抵挡?而且,达赉也正准备从青海前来·······”
“不用说了,我自有分寸!”
钱进忠对达延道,“如今调查期间,事情没有水出石落,我们希望各方暂时克制,若是汗王能够相信我,我愿意替汗王去吉雪巴那边传个话,促成你们暂时休兵。”
达延汗是乐意暂时停战的。
现在局势对他最不利,四面楚歌,急需要时间缓冲。
“那就拜托了!”达延汗向钱进忠俯首行礼。
······
一夜混乱过去。
江孜堡下营地,已经一片狼藉,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一万余人的联军,已经七零八落,索南饶丹与一群亲信蹲在城堡下不远苦苦捱了一夜。
而更多的甘丹颇章士兵和三大寺僧兵、贵族兵已经溃散,昨夜突起偷袭的萨迦和宁玛僧兵,也在天亮前退去。
只留下一副烂摊子,索南饶丹欲哭无泪。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天亮时,本来之前败逃的吉雪巴叛军,果然闻腥而来了,最先出现的是八百骑兵。
这是吉雪巴家族的兵马,他们当初败退往青海,也在那边经营了小二十年,虽然老一辈的几大当家人物吉雪曲吉、吉雪索朗朗杰等早已经去逝,可新一代的吉雪巴当家人们,终究是忍不下那口气。
吉雪巴益西诺布骑着战马,伫立楚河畔,手拿着支千里镜打量着江孜堡和城外营地。
“果然如天使所言,这里昨夜发生了场大内讧。”
锦衣卫千户贺永吉策马立于他旁边,“圣人也知晓吉雪巴家族乃是卫藏千年名门,你们家祖上那可是源自吐蕃松赞干布时的大臣,你们吉雪巴家族乃是卫藏中流砥柱,卫藏的安宁,正需要你们这些名门贵族。”
吉雪巴益西诺布一把年纪,花白的头发,一张脸干枯的如老树皮,他是吉雪家族的老族长,也是吉雪呼图克图的幼弟,吉雪第巴曲结、吉雪索朗朗杰都是他的兄长。
他是跟着兄长们见证过吉雪家族的强盛,也经历过吉雪家族的衰败,再到如今的复杂,这是一位战士。
固始汗和五世食言,甚至侵夺了他们的,他们要夺回来。
“我们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跟达延汗好好谈一谈,如果吉雪第巴愿意,我们愿意居中奔走牵线,到时请后藏扎什伦布寺的四世上师来做讲和人,他是圣人钦封的额尔德尼,八十多岁德高望重,说话也有份量。”
吉雪巴益西诺布仍在打量着前方城堡和营地,一夜之间,上万人的甘丹颇章联军就这样溃败了,仅剩下城堡里和硕特几千人了。
而几天前,他们还被这支联军大败数场,被迫连江孜堡这样的重镇都给放弃了。
这突然变故眼前这位锦衣卫也没瞒他,直接道明其中缘由。
达延汗向皇帝申诉,说固始汗不是他杀的而是达赉谋害然后栽脏他,还提供了不少有力证据。
现在皇帝要全面调查此桉,为确保公平公正,希望在调查期间青藏不要交战,等结果出来再说。
萨迦宁玛的倒戈,使者说这是他们教派之间的恩怨,当然,吉雪巴又不是小年轻,哪还听不懂话里之话,明显就是大明在里面谋划的。
具体原因他一时不清楚,可肯定是有深意。
“最主要的还是要看达延汗的意思,我们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是他要带兵来打我们。”吉巴第巴直言。
贺永吉拿出早就准备的停战条件。
“就以尼木大峡谷为界,达延汗暂时管理后藏,驻日喀则城堡,僧教事务则由后藏的四世上师主持,世俗的政务民事等由达延汗统领。
吉雪第巴你移驻前藏,以前吉雪家族的宗地、庄园,仍归还于你们所有,同时由你接任甘丹颇章第巴一职,由你暂时统领前藏的民政军务赋税等,而僧教事务,则由前藏的五世主持。”
“以尼木大峡谷为界,前后藏井水不犯河水,休兵停战,互不相犯,一切等待朝廷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如何?”
这个方案,是直接出自御前。
很老辣的一个谋划。
本来固始汗入藏后,是把和硕特汗国一分为二,卫藏地区是实行第巴制,也就是派本地大贵族,僧侣等担任宗本等地方官员,同时,地方第巴大贵族、寺院僧侣集团也管理着许多庄园、人口,拥有自治大权。
他其实是有意加强汗廷中央集权的,但触碰了黄教以外其它教派和许多贵族们的利益。
而现在朱以海借固始汗之死,一开始直接表态支持达赉巴图尔为新汗,废黜达延汗扶立青海汗。
然后没过多久,现在又借达延汗上表辩解的奏章,说此桉有疑点,要重新查桉,以此为由,要让各方停战。
不仅青海汗达赉巴图尔得跟丹津达延汗先各自休兵,还要让吉雪巴等卫藏叛乱的贵族等也跟达延汗停战。
这种做法,其实就很坏。
先把水搅的很浑很浑,固始汗一死,短短时间,就让和硕特汗国,分裂成了青海的青海汗国,康巴的康巴汗国,还有藏地的和硕特汗国,甚至西域的总管们中立,积石山的老五的不听调。
现在更借调查为名,要让吉雪巴分治前藏,让达延汗只统后藏,甚至进一步让五世和四世分管前后藏的教务。
虽然这二十多年来,格鲁派的事实领袖是四世,但这位年迈高僧为人较稳重,权力欲望不大,不像年轻的五世,迫不急待的想插手世俗政务,想趁机把卫藏甚至是安多康区的大权,都集中到布宫。
格鲁派名义上的教长是甘丹寺的主持,也叫甘丹赤巴,因为甘丹寺是格鲁派的祖寺,甘丹赤巴也就是格鲁派的法王,有宗喀巴法座继承者的美誉,但实际上甘丹寺在黄教三大寺里,排名最后,最大的是哲蚌寺,然后色拉寺,最后才是甘丹寺。
而达赉向来是兼任哲蚌和色拉寺主持的,常任不变,而甘丹寺的主持却是选任制,要经过达赉的认可,任期仅三年一期。
其地位远远不及五世这系,就连后藏的班单系实力也相差甚远,格鲁派五万僧人,达赉系就有三万多人,而班单系才九千。
虽说达赉管前藏,班单管后藏,其实就算在后藏地区,达赉系的僧人也远超班系的,达系拥有的庄园、人口更是远超班系。
班系包括扎什伦布寺所在的日喀则,经历代历权贵赠予的庄园,大约有五个相当于宗的大型庄园,六十八个中等庄园以及二十六处牧场,合计相当于十个宗左右地盘,九千农奴。
而达系拥有十二万户庄园属民农奴。
达系在后藏就掌握着约二十个宗的地盘,这还没算大本营的前藏,甚至连江孜这个重镇,原来就是由达系控制的。
双方的实力差距是非常大的,班主要势力就是在大本营日喀则一带。
皇帝现在借机把前后藏分开,不仅政划分开,甚至教也分开。
这就是刻意的让这两大黄教首领平衡,把后藏属于达系的寺庙、僧人,甚至是庄园、农奴、僧兵都划给班管理。
原来固始汗辛苦建立的卫藏汗廷甘丹颇章,则要实际变成前后藏两个地方政府。
大明的卫藏衙门,充当前后藏两方势力的联络者,甚至将来还可能是上层领导机构。
在这个计划里,还有一个暂时没有提的一些隐藏计划,那就是等他们接受了眼前条件,分据前后藏后,到时大家会以调停维和的理由,要求驻军尼木大峡谷,甚至进驻日喀则和喇萨之间的江孜堡。
至于调查结果什么时候出,达赉和达延谁对谁错,其实那都不重要,大明需要的是一个楔机,改变现状的机会。
等一切安排部署到位,到时既成局面就很难再改变了。
那时吉雪巴家族将在大明支持下在喇萨建立一个汗廷,统领前藏。达廷汗只能在日喀则继续统领他的半个和硕特,或者再兼领阿里地区。
至于青海,那仍然会是达赉的青海汗国,而康区和积石山那里,会是罕都的康巴汗国。
至于说固始汗西征参与灭叶尔羌得到的那大片南疆之地,则大部份会被大明笑纳,喀什可能暂时让给扼鲁特汗国。
在整个计划里,达延汗是最倒霉的,但大明给他留了一丝余地,这就好比溺水之人看到一根稻草都会全力抓住,他不抓住大明递出的这根稻草,他就会立马溺死。
抓了,接受了大明条件,虽然损失巨大,起码还有一丝希望不是?
对达赉巴图尔来说,大明扶持他当了青海汗,没能当上整个和硕特的汗,那也是他得位不正,兄弟伙们不支持。
敢闹,那就让康区的罕都爷俩制衡他,甚至稍放松下达延汗脖子上的锁链,到时达赉就会架不住低头的。
其实朱以海的策略一点也不高明,中原王朝几千年来,对付草原游牧部族,一直都是这老三样,可偏偏他们就是扛不住这简单的老三样。
说到底,也是因为草原部族本身的体系架构不完善导致的,中原王朝别看有时经常挨打,今天匈奴人欺负我,明天柔然人揍我,后天突然人饮马渭河,然后什么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一个个的没完没了。
但实际上,中原王朝虽然也经常被游牧民族揍,但几千年的积淀和进化,使的中原王朝是个大一统的王朝,是中央集权的政体,挨打是有,但中原王朝能从先秦时百家争斗,到最终秦一统天下,然后汉唐开疆拓土,大明追亡逐北,从黄河流域,到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那可都是实打实打下来的。
周边无数蛮夷,最终都被征服了,中原王朝有过亡国亡朝,但没亡过天下,没亡过华夏汉文明,被打倒了也能再站起来,会不断的复兴崛起。
可许多草原部族或是西南蛮夷等,可就没这种本事了,强也忽然,亡也忽然,总难有几世之强,比起大一统中原王朝起码二三百年,差太远。
本质上就是文明和制度上的差距。
蒙古其实也出了许多雄主,不管是成吉思汗还是忽必烈又或是达延汗、俺答汗等等,甚至海都、三娘子这些蒙古女中豪杰那都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但终究都很难三代兴盛。
体制不行。
想当年吐蕃为何突然就从个雪域部落变成了一个强大的高原帝国,究其原因就是他们跨过了最重要的一步,中央集权。
可吐蕃以后的高原,再没有过这样的中央集权了。
大大小小的贵族,然后加上派系繁多的教派,让高原更加复杂,本就地理条件不算好,优良的地方就那么几块,体量限制了他们的发展,如果不能走出高原,他们就永远只能在窝里乱斗,永远只能是菜鸡,随便外来的蒙古什么的几千人马,就能把他们打的跪地求饶。
蒙古人好歹还是游牧迁移的,蒙古草原广阔,甚至能从辽东迁移到中亚河中去,能够不断的流动兼并变强,但卫藏雪域高原那种特有的地形,使的他们跟康区那些土司一样,只能在那些沟沟谷谷里称霸一方。
朱以海利用固始汗之死,他们兄弟对汗位的争夺,利用红白花等教派对黄教的不满,利用地方第巴豪强贵族等对和硕特汗廷的集权不满,量体裁衣的推出一套组合拳。
各方势力平衡,也就是削弱了现有的和硕特汗廷甘丹颇章以及格鲁派,然后对格鲁派最大的两系平衡,前后藏分管,也是进一步的削弱格鲁派当家人达系的实力,变相削弱格鲁派实力。
朱以海甚至都计划好了,万一到时五世不识时务,非要对抗朝廷,那到时还可以把五世给送到青海或是康巴去驻守主持,放到更靠近汉地的地方,便于管控。
历史上清朝就这样干过。
大明并不需要跟和硕特固始汗入藏一样,直接把原有政府干翻,可以先分治、平衡,慢慢介入。
只要大明可以左右平衡,处于超然地位,到时就能明正言顺的介入,不管是驻军还是修驿路、通商,甚至是移民,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五十年不行,那就一百年,只要按着这样的计划推行,不出百年,肯定就大变样了。
想当年大明开国时,云贵都是蛮夷之地,像云南那都是自立南诏大理等从唐朝起就脱离中原王朝数百年了的化外之地了,贵州也都是蛮夷土司,根本没什么真正的实际控制。
大明直接派兵远征云南,灭了那里的元朝势力后,修了一条经过贵州的驿路到云南,然后建立卫所,屯兵移民,一条线过去,卫所堡垒锁链,最终经过大明近三百年,那也是彻底的把云贵这两个化外蛮荒,变成了汉地两省。
云贵,那绝对是大明的功绩,虽然缅甸、交趾用这个办法失败了,但起码也还是开拓稳定了云贵高原。
摆在吉雪第巴面前的条件太诱人了。
只要他答应,吉雪第巴就不仅是拿回原来的吉雪地区了,而是将成为前藏世俗政权的王。
当年吉雪巴家族最强盛的时候,都也仅是占据喇萨西北一部份,而现在大明开口要让他们执掌整个前藏。
年迈的吉雪第巴,都无法承受这诱惑,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吉雪巴家族永远忠诚于大明,忠诚于圣可汗绍天皇帝,我们一切都遵从圣人的旨意!”
他做出了选择,遵从内心,也依据现实。
第866章 封臣的封臣
冷龙岭。
夕阳西下,晚霞轻飞,
山顶皑皑白雪,晶莹闪耀,时而呈殷红澹紫,时而浅黛深蓝,犹如冰龙遨游花丛,变化万千。
岭西隘口扁都口关城,皇帝在这里巡视驻军将士。
“真是无限风光,锦绣河山!”皇帝赞叹道,西行以来,真是见了无数大美河山,西部虽不如中原繁华富庶,可这风光大气壮丽,让人心醉。
扁都口地处祁连山腹地,在连绵起伏的祁连山中断,一条山峡通道贯通甘肃青海。
这种天然险隘,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陛下,这里古称大斗拔谷,扁都口是藏语扁麻多之音变,本意是金露梅,祁连山下到处都是这种低矮灌木,花量极多花朵精致,常见是金黄色,也有银白色,粉色的,如青海湖东新设的海晏县所在的金银滩,那里就有大量的这种金露梅,一到夏季,遍地都是。
扁都口峡谷每逢夏季也是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金露梅,还引来无数食花鹿群。”
扁都口驻防守将有些激动的亲自向皇帝介绍着,这位年轻的营官挂五品的游骑将军阶衔,腰间还佩了一柄天子钦赐军人魂,红色棉甲的胸口,还缀着数枚勋章。
他年轻坚毅的脸庞上,留有几条疤痕,比胸口锃亮的紫金银星勋章都更能证明他的勇武。
这位大明帝都讲武堂毕业的天子门生,履历也非常亮眼,绍天元年就在宁波说加入了天子王师,之后北伐吴越,然后选入皇帝亲卫,再进讲武堂,然后在亲勋翊武内四卫任职,再外放,再做到驻防御营的营官,要不是打南京的时候负重伤后养伤一年,错过了许多机会,远不止一个营官。
“这里是青海东部通往甘肃河西走廊的一条最为便捷的通道,历代军事、贸易等都十分重要。”
扁都口不仅仅是一个关口,而是一条险要且狭长的山谷,是古代关陇以及河湟地区进入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一个重要通道,峡谷陕隘深邃,谷长近六十里,时宽时窄,险要无比。
一面是祁连山草原,一面就是河西走廊甘州张掖西南民乐。
峡谷南面是元代时修筑的峨堡古城,经过修复后如今也依然镇守着峡谷的南口,北边则是扁都口关。
两关扼守着这条近六十里长的险要峡谷通道。
这里甚至还设有关税局,因为这条峡谷还是古代丝路的重要路线通道。
峨堡关南是野马川河,扁都口关北是童子河。
峨堡经祁连山草原河谷,也就是大通河谷可经门源县,翻越达板山,进入河湟谷地的西宁,或是通湟源、海晏,青海湖,又或可经祁连山谷的野马川河往西去祁连县,然后越过牛心山口南下默勒河谷,再南抵大通山、哈尔盖河,直抵青海湖北岸。
山丹皇家马场,就在冷龙岭北,扁都口东面不远。
优良的牧场,险要的关隘,重要的通道。
不管是西宁至门源、峨堡、扁都口,还是峨堡到祁连、海晏,现如今大明在谋划青藏的时候,也越发的让这条要道热闹繁忙起来。
军队、商旅、移民、物资、商货,源源不断的往来经过,甚至经常出现排队通关的情况。
南北两关口,甚至还已经短短数年间,兴建起了两座热闹的商业城镇,甚至还成了牛马驼羊、皮毛、茶叶等的集散、加工、交易集镇,也还是驿站、军仓要地。
甘青通道有好几条,但这一条无疑是最便捷最重要的。
从山丹皇家马场过来,朱以海在扁都口停留着,深入了解这里的军、民、商,以及蕃民的真实一面,甚至还经常微服在市集上转悠。
这里的发展情况让他很满意,平定陕甘动乱后,这里是最早驻扎御营,并率先恢复工商的。
八百里河湟谷地农区的大量粮食等物资,也是经此迅
速的转入河西,甚至运往西域。
“陛下,青海汗来了,正在峨堡前请求通关面圣。”
青海汗达赉巴图尔现在有些焦头烂额,汗是当上了,可没能顺利做上和硕特汗,现在连青海都没能控制住,老五据东南河曲一带拒不听令,明显是跟在康巴自立的儿子罕都父子连心。
达赉暂时忍了,想先率兵入卫藏,先除了达延汗再说,可现在皇帝一道旨意,说达延谋害固始汗这个事情证据有些瑕疵,达延汗提供了新的证据证明清白,皇帝需要派人详加调查,得出结果之前,令和硕特各部暂时休兵罢战。
皇帝一道旨意,青海其它台吉们也立即带兵回自己部落了,而本就摇摆不定的喀什一带的诸侄子总管们也更是立即响应。
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达赉不服,可皇帝的使者告诉他这是大明天子的圣旨,他们是来宣旨的,不是来商量的。
如果谁不服天子旨意,敢擅自出兵越过现在的实际控制界线,敢挑起和硕特内战的,那么大明将联合和硕特其它人马,共诛之。
这话充满杀气。
连达赉的儿子们都怕了。
其它台吉们更是纷纷劝说他等候皇帝的调查结果,并说相信皇帝。
可达赉被固始汗认为是最聪明的一个儿子,稍一思考,就能明白大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系列的骚操作了,这就是要把和硕特汗国分裂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他预料的一般。
风云突变。
达延汗在后藏跟吉雪巴等叛军作战,结果出了许多惊人意外,先是达延汗与甘丹颇章联军大败吉雪巴的叛军联军,可随便就发生了宁玛萨迦等花、红教半夜反戈的事,和硕特按兵不动见死不救,索南饶丹大败。
然后吉雪巴居然跟达延汗一起在江孜堡下会面,然后在明使的调停下,一起前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拜见四世上师,请这位八十多岁的大法会首座出面主持了两人的正式会盟。
大明使者、四世首座共同出面,达延汗与吉雪第巴握手言和,实际上整个和谈早在来日喀则之前就已经达成,都是由大明一手居中主持的,主要的条件都是大明划定的。
达延汗驻后藏日喀则,吉雪巴驻前藏喇萨,前后藏分治,且同时政教分离。
江孜堡则由卫藏衙门的卫藏将军带明军驻防,居中维和。
在日喀则的会盟后,才通知了喇萨那边,实际上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真的只是通知他们而已。
大首座亲至喇萨,五世也得给面子,金圣叹也是邀请了达延、吉雪第巴,还有花、红、白几教,还有工布那边的第巴叛军,甚至还有拉达克、锡金、布鲁克巴等诸藩一起会盟。
皇帝使者宣读皇帝的诏书,卫藏格局大变。
五世虽不满,可他的大总管索南饶丹在江孜死的不明不白,说是遇袭死于乱军中,但五世得到消息说其实索南饶丹那晚没死,是后来被达延软禁,因为索南饶丹不肯同意前后藏的分治,然后被达延汗秘密交给了吉雪第巴处死了。
达延汗与吉雪第巴一起谋杀了索南饶丹。
失去了这位得力的代理人,五世也方寸大乱。
最终在各方的咄咄逼迫之下,也只得奉旨同意。
金圣叹已经私下跟他谈过,说青海汗达赉非常尊崇他,要在青海湖边建一座格鲁大寺,然后请他前去驻锡。
当年五世还年少时,吉雪巴家族被藏巴汗击败赶去青海安多后,就曾跟却图汗谋划着要把五世强请去青海,索南饶丹带着五世赶紧跑到山南躲藏了许久。
他非常清楚,一旦离开卫藏,那就是鱼离开了水,以后就完全受制于人了。
在大明的多管齐下威逼利诱之下,没了左膀右臂索南饶丹这样强力助手的五世,最终也只能妥协。
不仅
奉行大明皇帝圣旨,同时也承认前后藏的分治,让吉雪第巴接任第二任甘丹颇章第巴,也由他接管了甘丹颇章,前藏各宗的民政税赋等由他管理,各宗本等地方官员,由他提名然后经卫藏衙门转呈朝廷,由皇帝审核批准。
连格鲁派班两大系,也前后藏彻底分家,后藏的格鲁派寺庙、僧侣、庄园、僧兵,以及寺属的属民、农奴全都交给班系。班系在前藏的寺、僧、庄园、农奴等也交给达赉系。
但明显前藏亏大了。
甘丹赤巴这名义上的黄教教宗,也不再直接由达赉选任,而是两人共同提名,然后经大明天子册授,五年一任。
皇帝有意提高这位名义教宗。
工布等地方叛乱的那些第巴家族,这次也被朝廷安抚,不仅恢复了他们的地位,保留了他们世袭的庄园财富,还给了他们正式的册封授命诏书,将他们的庄园领地,设立为县乡保甲等,给予他们和寺院一样的自治特权。
皇帝保证和强化了他们的领主权,甚至予以他们免除税赋之权,他们可以管理领地上的土地和属民。
皇帝甚至还给他们授予大明外藩各级爵位。
他们对大明皇帝有臣属效忠的义务,且需要向大明皇帝定期朝贡,根据领土封地大小进贡。
实际上就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定额包税制,皇帝不向他们征税,但要纳贡,数量固定的,根据各领主贵族们的地盘大小和经济实力来定,定下就不再轻易变动。
这些大大小小的地方贵族豪强,就直接成了大明皇帝的封臣领主,前后藏的和硕特汗廷与甘丹颇章两个地方政府,名义上统领他们,但实际上只能直接统治非贵族领主私地、寺庙庄园的宗地,相当于是卫藏版的郡国并行制。
贵族领主、寺院庄园,然后是前后藏两个地方政府,三分卫藏。
皇帝这个旨意一出,之前早就忍受和硕特汗和索南饶丹这日与月许久的地方贵族们,无不欢欣鼓舞,许多第巴家族,那都是传承上千年了,谁愿意把自家领地交出去?
和硕特在卫藏的改土归流本来并不彻底,但也触及了旧贵族们的根本利益,索南饶丹这样的强人都推行的非常艰难,现在大明跑过来,一道圣旨颁下,这下贵族们有了强力后台,自然双手双举赞成。
只要能够保住自己的世袭庄园领地、属民,和自治权,哪怕需要向皇帝进贡,他们也愿意,毕竟之前和硕特甘丹颇章的新政,相比起给皇帝进贡,那可狠多了。
和硕特是要扒他们祖坟,大明皇帝顶多只是要拿点粮。
况且,大明天子也是拿出真东西来换的,是给予他们封爵授衔,封官荫赠的,有银印铜章、官诰官服。
是有大明朝廷和大明天子背书保证的。
有了这些东西,他们的世袭领主地位就能更加稳固,就不用再担心什么和硕特汗抢他们庄园,甘丹颇章要收他们属民,向他们征收税赋派差役这些事情了。
这样子搞,当年固始汗和索南饶丹想整合卫藏,搞一个统一的卫藏朝廷是不可能实现了,大明皇帝给他们开了倒车,以后前后藏达延汗与吉雪巴分治,也无法真正统合两部。
但这对大明是最有利的,对卫藏贵族豪强们也是有利的,甚至对其它各派的寺庙僧侣也有利。
毕竟维持了他们的特权,不纳税赋,不服差役,甚至继续占有庞大的庄园、属民和农奴,还能继续拥有僧兵武装,拥有自己庄园领地上的治权。
今后的卫藏,还是几大势力阶层的联盟,而不可能成为一个统一集权的汗廷。最亏的其实就是达延汗,还有五世。
但他们跌倒,一群人吃饱,甚至都能吃撑,有那么多人支持大明天子的旨意,他们俩个就算不满,也寡不敌众了。
这就是对敌斗争的高阶技法,分化拉拢,离弱合强,短短八个字,却
是所向披靡。
大明把卫藏青康阿里南疆这几大块肥肉,拿在手上左割右划,倒来倒去,最后看似全分出去了,可实际上早就满手油了,况且在这次的谋划里,达延汗可是实实在在的把叶尔羌、于阗、和田、且末诸地交给大明了。
大明把这些地方仍暂时交给固始汗的孙子们管理,但他们已经脱离和硕特汗国达延汗的统治,又不归属于青海汗或赛音汗管。
“达赉巴图尔还是不死心吗,有些贪心了,朕以为他这么聪明的人,早就应当心知肚明,既然要借助朕之力坐上汗位,那就必然要有相应付出交换的,现在的结果,他得接受,也只能接受。”
“现在跑来,想干什么?还没吃干呢就想抹净嘴不认了?”
朱以海敢这样谋划,除了对整个局势的洞悉了解外,就是胸中的格局,当然,也还有大明如今如日中天的强大实力做支撑的。
“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好好在青海统领左右翼,安心放牧,别得寸进尺,朕已有明旨颁发,勿谓言之不预也。”
朱以海根本不介意适当的对达赉汗表示下自己的强硬,甚至是霸道。
实力强大,那就是霸道威胁,实力弱小,就只是嘴炮哔哔了。
大明要的是削弱和平衡,可不会去一心帮扶达赉巴图尔统一和硕特汗国,就算他是朱以海便宜女婿也不行。
第867章 奉旨
祁连山南麓。
峨堡关城下,金露梅漫山遍野的绽放着,金灿灿的一片,与远处祁连山雪线上的雪峰遥相响应。
达赉巴图尔汗跪接圣旨,旨意宣读完,他便知晓自己触怒了皇帝。那个似乎永远看起来温和亲切的皇帝,此时就如冷龙岭一样高高在上且冷冰冰。
“回吧,汗王。”
达赉怔怔的还跪伏地地。
宣旨的使者是一名行人司的行人,从九品下,最低级的官员,身着浅青袍子,但站在那里面对和硕特的青海汗时,却是居高临下语带威严。
“怎么着,汗王这是不想奉旨?”
达赉回过神来,不敢对这位从九品下的行人有半点不敬,他也知道行人品级很低,行人司的司正也才正九品上,左右司副是从九品上。在他们之下还设有三百六十名行人,皆只有最低的从九品下。
但这些人并不简单,因为他们全是两榜进士正途出身,行人品级虽低,但那些行人前途无量。
这些年轻的行人,职如其名,负责对外行走,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则遣行人出使。
特别是绍天朝如今削减中官,禁止太监干政后,也很少再派阉人传旨,这些年轻进士出身的行人,就代表着大明朝廷奔走各地。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从九品下的芝麻小官,而是大明天使。
甚至他现在说话,都可以视为代表着大明皇帝。
“臣不敢!”
达赉赶紧解释。
“那就接旨,然后跪安,回去吧,不要呆在这里。这里不是青海,是甘肃省,还是军事要地,外藩不可无旨逗留。”
达赉血直往脑门冲,可还是紧咬牙关,跪拜谢恩接旨。
远处传来一阵铳响。
达赉望去,一队峨堡驻防御营士兵,正在关外不远训练,有军乐队敲打着军鼓吹着军号,明军踩着鼓点排着整齐的队列前进,一丝不乱。
他们随着军官的命令停下脚步,步伐整齐,然后在喝令声中端起火枪,开始一排排的射击。
那大约是一个哨的士兵,一百多人,分成三段射击,连绵不决,火枪手们换填弹药的速度极快,一阵阵烟雾飘起,铳声在山下回响着。
百余人的火枪手,却给人千军万马的犀利感。
就算是和硕特最精良的骑兵,哪怕是骑马冲锋,面对这样密集不断的弹雨,只怕就算几百人,也未必敢正面冲击。
这些明军的铠甲都是棉甲式样,火红火红,但感觉比传统棉甲更轻薄一些,达赉却不敢轻视。
更远处,一队炮兵出关训练,战马驮运着大炮,炮兵们在后面步伐整齐,高声唱着军歌。
洪亮的军歌,整齐的军容,还有那威武的大炮,他咽了咽口水。
既畏惧又羡慕。
收回目光,他掏出一个银角杯送过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那位年轻行人没收。
“这玩意虽只是银质的,但却是个老物件,是大昭寺赠我的,据说是吐蕃松赞干布时留下的老物件了,虽不值钱,但也有些年头,还望天使笑纳。”
行人在角杯上扫了几眼,这银质角杯确实有几分古朴,打制成一个牛角形状,角尖一端却还精打成一个牦牛头,耳朵嘴巴牛角等都十分灵魂形像。
这样的杯子早就超脱材质本身价值,更何况还是来自大昭寺的吐蕃时代银器,如果属实,那比同等重量的金子估计还得贵上几倍,甚至更多。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堂堂两榜进士啊,区区一个银角杯,能让他犯错误吗?圣人厌恶贪污受贿者,这种错是不能犯的,别看他如今职位低,这还是他在鸿胪寺实习行走了三年后,才得到的第一个正式官职。
但这只是个起步职位,而且行人官品虽低,但在外行走,却是天使钦差,有机会历练,也能结识更多人脉关系,是个很好的官职。
而做天使钦差,送礼的人多,却也最容易在这上犯错。
“汗王收回吧,可不能害我犯错。”
达赉早听闻绍天朝风气很好,一反以前,贪污受贿送礼等情况好的多,但眼前这位年轻行人的态度还是让他惊讶,这么年轻的低级官员,都能有这操守,正说明皇帝的了得。
他讪讪收起东西,对大明又多了几分敬畏。
部下牵来坐马,但达赉却没有上马,只是接过缰绳牵着马而行。
走在祁连山下的草原上,达赉的心彷徨。
路上,一群牧民赶着牛羊,驮着皮毛等过来。
“是撒里畏兀儿人。”部下认出这些人。
那些撒里畏兀儿人赶着牲口带着货物往峨堡关下的土城集市去,一路欢声笑语,很是高兴。
达赉看着他们,目光有些复杂。
这些撒里畏兀儿以前叫黄头回鹘,自称尧乎尔,或是西喇玉固尔,他们在唐代时本是游牧在漠北的部落,后来建立了回鹘汗国。后来被吉利吉斯人袭破汗庭而崩溃迁移,其中一支迁移到了河西走廊的沙州甘肃一带,被吐蕃统治。
后来张议潮起义,建归义军,据河西十一州,河西回鹘便依附张仪潮,张义潮死后,河西回鹘人夺取了甘州城,拥立了自己的可汗,他们也就被称为甘州回鹘。
到后来,甘州回鹘不断扩张,控制了大半个河西走廊,与中原的唐宋以甥舅相称,彷唐蕃之例,后来被西夏击破,各部迁往嘉裕关以西。蒙古灭西夏后,西迁的河西回鹘也被蒙古统治,他们接受蒙古王公统治,并与西域的色目、蒙古以及吐蕃唐古特等融合,形成了一支新的族群,被称为黄头回鹘。
明初,他们归附大明,明朝封其首领为藩王,以其地设卫所,便是关西七卫。后来他们与察哈尔、瓦喇等抢地盘失败,被迫东迁。
迁到了甘州甚至是平凉等地,还有一些翻过祁连山到了山南面。
和硕特人仍习惯称他们为撒里畏兀儿人,甚至认为他们属于蒙古统治的一部份,在和硕特入青藏后,当时还是崇祯年间,大明自顾不暇,甘肃一带也是十分混乱。
和硕特招抚撒里畏兀儿诸部,他们也都对过江龙固始汗受招进贡,向他们定期纳税进贡,和硕特还在撒里畏兀儿诸部之地派了收税官员。
祁连山北的甘州张掖是撒里畏兀儿人的大本营,在张掖西南的梨园堡,有坚固的据点。
不过陕甘大乱时,不少撒里畏兀儿也卷入进去,当明军开始前来平乱时,一些人选择加入明军对付曾经的老对头叶尔羌人,一些则迁到了山南投了和硕特。
达赉自己的台吉封地上,原来就有不少黄头回鹘人马。
但大明一入青海,许多撒里畏兀人就纷纷跑去改投大明了,就跟青海湖东游牧的达玉部落一样。
尤其是原来喀尔喀部的,土默特部的、鄂尔多斯部的、察哈尔、谢永布等诸部留在青海的一些人马,也大都去投了明朝,被授官给职,划分牧场等。
这些撒里畏兀儿人,明显就是划设安置在山南祁连、门源、大通、海晏这几县游牧的。
看他们这高兴悠哉的样子,似乎现在过的挺好。
达赉与他们的队伍碰到一起,对方从他们的旗号认出这是曾经的主公,也都纷纷下马打招呼,虽然客套,但却没多少敬畏。
一个黄头回鹘老头,似是队伍里的领头,还要献给他们一只肥羊。
“你是哪个部落的?”
“我是曼台部落的安海,”老头态度恭敬,黄头回鹘在关外时曾是大明的关西七卫,所以东迁以后,大抵还是保留原来的七部组织,统称七族。
七族大小首领头目皆姓安,七族有个大首领,原来就驻梨园堡,大首领下各族还有个首领,下面还各有正副头领等。
曼台部落就是在祁连县一带游牧,他们也可以算是这里本地人了。这老头是曼台部落里的小圈头,负责协助处理部落里的事务。
其实这些七族部落,内部也是等级分明的,既有世袭的大小首领头目,也有家长、富户,还有普通牧民,甚至是贫民、奴隶。一些穷困的牧民也只能替有钱的牧民放牧,然后获得工钱,或是获得奶、毛的收益。
现如今虽然关西七卫恢复,但大明天子只迁回了一部份玉固尔人回去,甚至还把一些玉固尔人迁到了平凉、宁夏去了,也有些迁来青海、西宁等地,本就不多的撒里畏兀儿人现在更分散了。
聊了会,达赉也就让他们走了。
这些曼台部的人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朝廷给他们赏赐划设了夏、冬牧场,给那些头人赏赐了官职,尤其是现在祁连设县,还开设边市,这里商路兴隆,他们这些牧民不仅互市交易方便,甚至牲畜、奶肉、皮毛这些都很好卖出去,还能卖好价钱,撒里畏兀儿人是养马的好手,他们的马很有名,以前一直给大唐、宋朝、吐蕃、西夏、蒙古等进贡和互市的。
现在的曼台人过上了安定的日子,甚至原来那些穷的替别人放牧的穷牧民,如今也通过给朝廷马场放牧等方式也开始变好起来,他们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喊一句天佑吾皇,吃饭前要喊一句吾皇万岁,睡觉前都要喊一句大明永在。
许多七族人把这三句汉话,说的很标准,天天念。
进城交易看到大明守军,也是张嘴就来,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甚至许多七族年轻人都积极踊跃的报名参军,御营选不上就报省营,省营选不上屯营也要报。
以前只有首领们姓安,其它人有仍姓部落氏姓的,也有连姓都没只有名的,但现在七族人不论尊卑都开始给自己认了个汉姓,还取了个汉名。
而在大明甘肃省祁连县的户籍档桉里,曼哈部落的人也早就全都入了民籍了,全是大明子民了。
七族以前信萨满,也信过摩尼,东迁后,也开始改信黄教,但现在很多年轻人似乎又开始改信儒家了。
祁连县还在他们部落开设免费的小学,教导牧民们的孩子读书认字。
刚才那老者还穿着七族人的传统服饰,但不少年轻人已经直接就是汉服了,甚至发型冠帽都变了。
七族那也是有极久远历史的族群,可如今居然这么恭顺大明,这让达赉深受触动。
今日的撒里畏兀儿们,未必就不是明日的和硕特。
他们和硕特如今又要何去何从,顺从大明?还是要奋起反抗。
一阵晴天霹雳在耳边震响,是那些炮兵在放炮训练了。
炮声隆隆,有如惊雷。
达赉看着面露出畏惧之色的部下勇士们,也深感无力。
也许听话老实,就能安稳的在青海做他的青海汗,可内心却始终有几分难以甘心,父亲一世英雄,带着他们打下了这巨大的和硕特汗国,青康卫藏阿里回疆,难道就要在他手里分崩离兮?
身为父亲曾经最喜爱的儿子,可他到现在却连被毒死的父亲的遗容都没见过一面。
这是对父亲的不孝,也是对和硕特的不忠。
达延居然能够任由明皇摆布,甘愿跑到后藏去做个缩头汗王,他瞧不起,更加恼怒。
一路心事重重的返回到了青海湖西。
他的汗廷十分冷清,虽然大明皇帝册封他为青海汗,但本质上青海的各部,都是固始汗诸子分封,然后大明予以册封,组成左右两个都护府和十六个都督府。
青海是个联盟,还是散装的。
他这个汗,仅仅是个盟主,他直接控制的也就两个都督府而已,现在老五爷俩控制的那两都督府还直接就公然不听他号令了。
他爹固始汗在时,就是直接把青海分封给诸子游牧,当时和硕特汗国建立后,是青海分封养兵,而罕都控制的康区,则人多税众,是出钱粮的地方。青海的兵,加上康区的钱粮,加上卫藏格鲁派的支持,一起支撑固始汗的统治。
汗廷冷冷清清。
本来要起兵讨伐达延,可皇帝一道旨意,全都散了。
“传令,解散我们的人马,返回牧场,各自放牧去吧。”
“现在解散,不打了吗?”几位台吉问。
达赉汗站在那里,“全部解散归牧。”
等人都走了,他叫来一个心腹,“你派些机敏一些的人,借互市之名到西宁、海晏、白云、祁连等地去,暗里观察收集明军情报,尤其是皇帝的去向位置,及时汇报。”
这一路走一路想,最终达赉汗还是不甘屈服,他决定暂时先奉旨解散兵马,听侯旨意,等待皇帝调查结果,但实际上却打算开始谋划准备,盯紧皇帝的动向位置,甚至派人暗里去西域联络楚琥儿、昆都乌巴什甚至是鄂齐尔图等卫拉特首领们,争取能够结盟联手,一旦时机成熟,他就要夺回和硕特的东西,夺回属于他的那些。
他没有马上就翻脸动手,而是打算再等等。
第868章 项庄舞剑
祁连雪山脚下的夏日,依然凉爽。
朱以海就留在扁都口避暑,每天的作息很规律,天亮起床后会去骑马射箭练习火铳,晨练完还要在河里游上一会,上岸更衣后便吃早餐。
这时殿中监会把当天的报纸送来给皇帝看,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等吃完早餐,内奏事处太监则会把大臣的绿头牌端来,这是报备了请求觐见的大臣,太监会简单的说明大臣有何事求见,最终由皇帝决定见与不见,见的就翻牌子,内奏事处会去通知侯见。
早餐过后散步一会,然后开始与御前随驾的主要大臣们开个会,因为西巡在外,内阁和总理处大臣大多已经被皇帝派回京城,眼下就一个大学士严我公在身边。
皇帝把一些其它的禁卫大将、翰林学士等一些御前官员,组成军机处。这个军机处类似于临时简化版总理处,职能与总理处类似,与内阁相似的则是侍从室。
御前这边的事务,重要的事务直接递到军机处,由挂有军机处行走衔的官员们递交皇帝,按皇帝旨意处置,或直接发出,或转呈北京留守的监国太子。
一般事务,则与内阁一样,先递交到侍从处,他们负责先过一遍,甚至还要做出初步的票拟建议,然后呈递皇帝。
虽是夏日,早上皇帝却也还披了件外袍。
茶泡好,严我公领着数名军机处的武就进来的,都是三品以上紫袍官员。
“严阁老先做个简报吧。”
严我公起身,便开始做简报,这是军机处的例行其事,沿自总理处办事章程,把前一天军机处接到的旨意,奉旨办理的结果先通报一遍,哪些事情处置了,哪些还没有处置,遇到哪些问题等。
然后又把昨天刚呈递军机处的一些军国政务,今早一起先汇总报一下,请示皇帝如何处置。
虽西巡在外,但皇帝依然牢牢掌握着军政大权,就算严我公这个唯一御前阁老,也一样只能奉旨办事,并不能代天子批红处置这些。
不管是朝廷的总理处,还是这个临时的军机处,他们都不能在皇帝之前阅览处置奏报,只能记录,然后报给皇帝。皇帝可直接处置,遇一些重大复杂的事情,则会与他们商议,但最终仍是由皇帝给出处置结果,军机处按皇帝旨意拟诏发,或直接下发各部院或省府、军镇,或是交由内阁去办。
“青海达赉汗已经返回青海湖汗庭,并下令解散了征召起来的和硕特兵马,让他们回去放牧了。”
“另外,他还派人正将一批牛马羊驼送往海晏、祁连、白云三城,说是今年的税贡。”
朱以海对漠北、漠南、漠西以及青康藏各地的蒙古等外藩,是不直接征收税赋的,那些地方属于外藩自治。
不过在几次会盟后,朱以海还是以盟主的身份,跟这些蒙古汗王台吉们达成了一些具体的盟约协定。
诸如在税赋这块,约定诸藩自己征收税赋,不需要上缴朝廷,王公台吉们自由收支。
当然已经内属大明府县、入籍编户的蒙回女真等,是要向朝廷缴税的。
朱以海打着体恤牧民,维护秩序的旗号,跟诸部还商量出了一个草原上蒙古汗王台吉们征收税赋的统一标准。
有五牛及有羊二十者,征一只羊。有羊四十者,征两只羊,虽有余畜,不得增取。
有二羊者,准取米六锅。有一羊者,准取米一锅。
这就相当于蒙古牧民们的正赋了,最多一年缴两只羊。
当然,正税之余肯定也还会有些摊派加征的,所以也按各部王公们的请求,约定进贡、会盟、游牧、嫁娶等事,视所属至百户以上者,准于什长处取一牛一马之车。有三奶牛以上者,准取乳油一肚。有五奶牛以上者,准取乳酒一瓶。有百羊以上者,准增取毯一条。
滥征者罪之。
这个盟约,由朱以海以大明天子、蒙古大汗的身份号令大家共同缔结,让各部统一税赋,这样做也有不少好处,一来能够得到牧民们的感恩支持,二来也是让蒙古诸部安定,同时也不让贵族们过份加征增强实力。
当然,盟约也只是划了一条线,实际上王公台吉们是羁縻自治,税赋征收是他们的权力,哪怕定了标准,想多征点也有的是办法。
总体上来说,朱以海定的这个标准,相对算轻的,比传统税赋要少。但实际负担较重,特别如果战事多的情况下就更没个数。
外藩不需要向朝廷缴税,但要纳土贡。
所谓土贡,其实也是一种税,只是名目不同而已,本质还是税赋的,以前的土贡就比较随意,因为约束不强。
而现如今绍天朝对诸藩的土贡,有比较明确的规定,不是随便进贡点牛马就行的,而是根据划分的都护府、都督府、州这些,以及部落的户数、口数、牛马等具体实力情况,划出了好几个等级,按等纳土贡。
土贡主要就是地方土产,牧民就主要是纳牛羊马匹骆驼以及皮毛和酥油、毡毯等草原所产的物品,甚至还有口蘑等。
女真人纳的主要是貂皮人参等兽皮、药材、珍珠这些东西,西南土司则纳的是粮食、金银、药材、牛马等。
基本上就是按部落为单位进贡,部落大的,爵位高,贡赋也多。
这种贡赋跟以前大明那种朝贡又不同,不是进贡换赏赐,这个贡本质就是税,划定是什么档次,就得纳多少,是不能少不能欠的。
至于赏赐,那是另一回事,朝廷年节时会有恩赏,但跟进贡不挂钩,不是说进贡多少回赐多少甚至更多。
在进贡之外,朝廷也全面放开跟这些外藩部落土司等之间的互市贸易,一切按市场来,入关就要纳税,交易价格也全由市场定。
朝廷户部和皇家少府监享受优先交易权,也称为土物和买。
价高价低,全由市场决定。
这个体系,基本上就是建立在朝廷如今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积极的边疆政策上。
青海汗向朝廷缴纳土贡是该有的义务。
只是他这次是提前上缴,而且好像缴的还比约定的多,这个就属于个人行为了,大明既不鼓励也不反对。
多进贡,肯定也能获得皇帝额外的赞赏的。
皇帝要的土贡不多,虽然有强制的数额,但征收较轻,而且这笔土贡,王公台吉们也都有权再转嫁到牧民头上。
这种带点强制性,但数额又不算多的土贡,是皇帝有意为之,不是看上那点牛马羊毛,而是以此表明双方的宗藩关系,只要是带有强制性,哪怕只交一张羊皮,那也妥妥臣妾。
大明跟蒙古互市交易,赚的比那点土贡多的多,皇家少府监深入草原各部,都直接取得了许多王公台吉们的包税权了,直接代替他们征税,甚至提前预缴税款,直接把实物税折成在草原上发行的龙票,随时支取兑换,方便的很。
各种各样的物资,上到贵族们喜爱的奢侈品,下到牧民的生活必须品,从茶砖到盐布,从针线到铁锅,现在在草原上货通无阻,牧民们也喜欢拿牛羊牲口或皮毛、奶酪酥油换这些货物,各取所需,各自满意。
甚至现在每年还有大量粮食运进草原各部,卖给牧民们,牧民们也愿意用牲畜换粮,都觉得牲畜换粮划算。
草原、内地甚至是东北的市场一体化,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了雏形,甚至还要加上海外,日本的银铜,印度的黄麻、棉花,吕宋、巴达维亚的蔗糖、棉花,马尼拉港的银子,安南占城等中南半岛的粮食,这些通过海船源源不断的运抵中原沿海诸港,既便宜又丰富。
草原上的蒙古牧民们不用冒险去抢掠打仗,就能得到铁锅,得到盐茶布匹,得到许多精美的物品,所需要的只是把他们放牧的牲畜卖掉一些,或是把原本并不值钱的羊毛牛毡等出售,卖掉些酥油等,就能换来各种所需,交易让他们过上富足而又方便的生活。
再也不用为了一口铁锅而去抢掠大明边境,甚至战死边墙下。
“达赉巴图尔此人绝不是那般老实之人,须得多加提防,让锦衣卫等多安插人手盯紧他。”
朱以海抿口茶,“当然,该提防要提防,表面上对他的进贡,尤其还多贡了这么多,还是得好好奖赏一下的。给他赏几台自鸣钟,再赐几套御窑的瓷器,人参、貂皮各赐一些,再恩赏他送两子入御前随侍行走,赐一等台吉。”
对达赉汗朱以海始终是不信任的。
接着下一个议题。
“达延汗上奏,称拉达克不服管束,身为卫藏藩属,趁古格内乱之机,悍然出兵攻打古格王国,逼杀古格国王,事后直接吞并了古格王国,达延汗请求出兵讨伐拉达克,恢复古格王国。”
朱以海轻轻敲打着桌子,“达延汗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他想让陛下降旨,让西域喀什那边的和硕特诸总管派兵协同会攻拉达克,由他统一指挥。”严我公道。
朱以海听了不由的一笑。
“达延汗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觉得后藏太小容不下他这大佛,想要出兵吞并阿里,甚至还要借朝廷之名,西域之兵了。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要把阿里纳入其控制,又还想借朝廷之名,把喀什等诸子侄纳入到他的麾下了。”
“达延汗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嘛,这想的就挺美的。”
严我公直言:“达延汗若真有勇有谋,就不会上这奏折,陛下慧眼如炬,又岂会看不出他心思,又如何能答应?但凡他聪明点,也知道先找个古格王室子弟出来,借其名义做事,然后再上报的。”
朱以海笑笑,“达延汗的野心虽然不能纵容,但朕觉得拉达克的行为也是严重犯界的,还是得惩戒一下,必须得先恢复古格王国。”
古格王国的统治中心在阿里高原的扎达象泉河流域,北抵日土,最北界达克什米尔的斯诺乌山,西邻克什米尔地区的拉达克王国,其东面势力范围一度达到冈底斯山麓。
其前身可追朔到象雄王国,古格是在吐蕃瓦解后建立的,到几年前被拉达克攻灭,前后世袭了十六个国王,是吐蕃王室后裔所建,统治持续了七百多年,跨越中原的宋元明三朝。
而拉达克国位于克什米尔东南部,北有喀喇昆仑山脉、南有喜玛拉雅山脉,西南则是克什米尔山谷,全境居世界屋嵴之上,立国喀喇昆仑山和喜马拉雅山之间的一个峡谷地带,印度河的最上游就穿越了整个峡谷。
拉达克被称为小西张,这个国名就源于藏语,意思是喇嘛之地,有说拉达克国本就是由古格王室子孙所建。
现如今的拉达克国又被称为纳姆加尔王国,自称胜利王朝,并非最初的那个拉达克王朝,他们趁古格内乱出兵围攻古格都城,国王在都城宫堡上跳崖自尽,古格被其吞并,眼下也是他们最鼎盛的时期。
吞并古格前,实力大增的拉达克就膨胀了,不过膨胀的纳姆加尔王国很快就被教训了,克什米尔王公两度入侵拉达克,连叶尔羌汗国的总督都短暂的攻下过拉达克。
现国王僧格南杰算是一个较有本事的国王,他统一了称做阿里三围的拉达克、普兰和古格三国,让阿里都归于一统。
回顾以前国王被各方痛揍的经历,这位僧格南杰比较务实,认为共同信养的卫藏并没有帮助他们,所以转身就向南边更强大的莫卧儿帝国示好,答应了莫卧儿早就要求的称臣进贡要求。
当初正是来自南面莫卧儿帝国巴尔提斯坦地区的斯噶多首领带兵攻入拉达克,占领都城,还把当时的国王囚禁起来。
期间,那位王公把一个女儿嫁给国王,还与他生下一个孩子。之后首领把国王释放,那位国王心灰意冷,失去了当国王的兴趣,转身便出家当和尚去了,将王位留给了与那位首领女儿生的儿子。
有这层关系,僧格南杰转投莫卧儿帝国也说的过去。
但这对于大明来说,当然是触犯了大明利益,毕竟古格、拉达克以前都是卫藏藩属,而卫藏现在是大明的藩属,尤其是拉达克这里还是重要的昆仑走廊,连通新藏,这样的要地,怎么能让他转投印度?
“这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之前达延不是说把叶尔羌、于阗诸城交给大明吗?现在正好以讨伐拉达克为名,调我大明兵马过去,以军需等为由,可以在于阗叶尔羌等地建立军堡驿站,等征服了拉达克,到时也可以直接在那边驻军,甚至在叶尔羌、于阗等地的城堡也可以继续保留,继续驻兵。”
这相当于假途灭虢之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