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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海上升明帝txt下载     海上升明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5章 狼烟起

    初夏时节,野山烂漫。

    可黄淮一线却人烟稀少,田地大片荒芜,这天一大早,烽烟一站站向北急传。

    “报,烽烟告急,南明军已经大举北上。”

    山东,徐州城中,端重亲王博洛闻报,眉头皱起,“来的好快!”

    博洛的面前,坐着一群清军大将,闻报也都是面带忧色。

    “明军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还能大规模出兵北上,这是怎么做到的?”上次南征的搭档固山额真图赖不解的问。

    博洛在去年南征有功,事后得到重赏,进封郡王,更在不久后清廷的内部激烈争斗中,进封为和硕端重亲王,世袭罔替的****,更进封为八大辅政亲王之一,仅次于三位摄政王。

    清廷内部派系在那位突然崛起的明帝朱以海的威胁下,最终达成妥协,并迅速的做出调整。

    由辅政亲王博洛加征南大将军,接替谭泰南征。

    博洛从河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又调来了曹存性、李应宗、于永绶、张应梦、贺胤昌、范绍祖、王之纲、苏见乐、冯用等两万余汉军随同南征。

    同时图赖、杜尔德、赵布泰等一众之前随他南征的满州大将也同行,谭泰、何洛会、孔有德、耿仲明等皆隶他统领,许戴罪立功。

    从北京赶到山东后,向谭泰等宣旨,给予斥责后,重新调整部署,集结起来的四万余满汉兵马,分别部署于登莱、徐州、淮安、凤阳等,博洛亲自坐镇徐州。

    谭泰守淮安,何洛会守凤阳,而孔有德与耿仲明守登莱。

    从去年冬到今夏,清军在东线调动,但却一直不顺利,归根到底还是钱粮问题,徐淮山东河南之地,本来在清军入关前,就已经是明军跟农民军的主战场,早打烂了。清军南下时,虽然弘光江北四镇不堪一击,并没有打什么大仗,但清军夺取这些地方后,却也大肆抢掠,尤其是扬州十日。

    去年明军北上,搞拆迁,更是让清军雪上加霜。

    湖广的粮,江南的税,还有扬州的盐,这些都断了,甚至去年运河被堵塞了大半年,地方上供应谭泰孔有德他们那两万人马,都已经非常困难了,还要承担造船,甚至向北京供粮输饷任务。

    谭泰因为兵败,对北京派下来的任务,也不敢反驳,只能下死命令往下压。

    下面人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种搜刮,先从小老百姓抢起,抢光了后开始抢士绅地主,这个时候可没有人在管你是秀才举人,还是致仕官员,抢起来的时候,就算你已经是归附我大清的在任官员,他们都不会管,照抢不误。

    可就算是这样竭泽而渔,其实也依然不够。

    开春后,博洛又弄来两万多人马,驻防山东和淮南,两个残破的地方要养五万多人马,还要造船,恢复漕运等,完全就是把百姓往死里逼。

    这结果自然就是现在山东徐淮等地饥民四起,到处都是饥民起义,百姓只能往湖泽山林里钻,士绅们也活不下去了,反了。

    又有南面大明派来的人联络组织,更是搞的动荡不已。

    兄弟会在江北遍地开花,到处开坛立社,甚至有许多新的组织,比如小刀会、红枪会、大刀会、斧头帮、船帮、糟帮、马帮、白枪会、弓箭社、忠义拳、忠义社、忠孝堂、忠武门、红花会、天地会等等,各种各样的名目,遍及乡里。

    大家积极入社入会,结社后相互救济,相互自保,练刀练枪练拳,不仅贫苦农民、小手工业者,城市贫民,小商小贩,漕运力工等下层百姓加入,就算是一些书吏皂役,绿营军兵,士绅地主们,也一样开始秘密入会结社。

    可以说,整个山东淮南地区,现在基本上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下,早先弘光初立,还勉强有个官府在,但自清军南下,弘光亡后,地方上的官吏们或逃或降,已经严重缺人。

    清军还没来的及恢复地方官府,结果朱以海北伐来了,一通强拆加南迁后,降虏的官员们被杀的杀,俘的俘,许多则见机的快跑了。

    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缺官少吏,一片混乱。

    没有了官府的管理和权威,大家只能自求安保,各方势力都冒了出来,争抢这权力的空当,兄弟会在这种时机下出现,比当年白莲教传播的还快。

    这各式各样的会社,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南明不同情报部门组织起来的,有锦衣卫弄起来的,有东厂扶持的,也有兵部职方司、御营采编所、侦缉处,参谋司等等情报部门参与的结果。

    有不少还是拉拢招安一些地方势力后形成的。

    所以总体上就呈现一种遍地开花,但却十分松散的状态,可就算如此,他们的遍地开花,却也加剧了如今黄淮地区的混乱。

    就算辅政亲王博洛亲自到了徐州坐镇,但也没好半分。

    博洛也听说了现在出现的这些秘密会社,还试图想要招安为已用,可实际上根本不现实。

    他这边一团乱麻理不清,明军却已经杀过来了。

    之前也有一些情报显示,明军正在集结御营,准备北伐,甚至听说还会是兵分数路,起御营十余万大军北伐。

    但曾经一路打到杭州,还在杭州呆了几个月的博洛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因为他不相信朱以海能在短短半年整合好江南地区,就算他去年很了得的夺取了江南,用了许多卑鄙手段,但也没这么快消化的了。

    尤其眼下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清军现在都没能力集结出动,明军哪来这能力?

    可现在烽烟告急,明军真的来了。

    “派去江宁议和的使团已经失败了吗?”博洛叹气。

    图赖是后金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第七子,正黄旗的猛将,当初曾想拥立豪格为帝,后来跟博洛一样,也是跟多尔衮缓和了关系,如今身为博洛副将,是一等公。

    “那朱以海狡诈无比,先前斩了陈洪范,可后来却又说愿意谈,结果摄政睿亲王派使团南下,他们却各种无礼条件,枉那佟养甲还不停奏报说和谈进展顺利,有望达成划江而治的结果。

    他娘的完全被朱以海骗了!

    他把佟养甲当猴耍呢,佟昨天还有使者经过徐州去北京,说和谈正好,结果今天烽烟就传到徐州来了,你说这家伙该杀吗?”

    论冲锋陷阵,博洛、图赖、谭泰、拜音图、阿山这些人那都是满州有名的悍将,但现在他们面对黄淮的烂局势,和狡诈无比的明帝朱以海,都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图赖心里更是对多尔衮有怨气,他们这次南下,可多尔衮却还非要再三强调,要稳,甚至让他们不要先挑起事端,只要明军不进犯,他们绝不放第一箭。

    还要他们配合佟养甲的江宁和谈。

    这现在看来就是扯淡啊。

    不仅佟养甲被朱以海耍,摄政睿亲王也被耍的团团转,这睿亲王一点也配不上睿这个字。

    博洛很痛快的承认自己是误判了,“我小瞧了朱以海,小瞧了南明的组织恢复能力啊,我们这里将士们还饥一顿饱一顿,他却有能力出动十余万精锐北上了,”

    图赖觉得这是因为朱以海得到了后方增援,“浙东、福建、两广以及赣南,基本上都没有经过战乱,不比中原北方,各地都打成一锅粥,这方面咱们吃亏。”

    博洛思索着,“就算他现在手里有些粮,可朱以海难道就不需要休养生息,不需要重新整合南方各省?他凭什么就这么急着北上,凭什么军心就稳,凭什么不用担心后方?”

    “也许是因为他很能打吧!”图赖以为。

    博洛也只能如此认为,“其实我觉得摄政睿亲王的打算是没有错的,咱们先前入关,太过顺利,本以为能够一战灭明速取天下。可如今遇挫,咱们的短处也显现出来了,咱们满州人口太少,之前归附的那些汉军又不可靠,唯有八旗满蒙汉军才可信,但人太少了。”

    “不能速胜,就得从长计议,若是能够与明和议,划江而治,给咱们时间,不用多,三五年便好,有三五年时间,便能把中原北方吸收,到时不论是战争储备的粮草军械,还是作战的军士,实力都能翻上几翻,那个时候再渡江,一定十拿九稳。

    现在打,实在是勉强了些。”

    “话虽如此,可咱们在北方休养,这不也正给了残明喘息之机?这战事一停,到时八旗满州将士们,有几个还愿意打仗?占了半个中原花花世界,八旗在北方跑马圈地,接纳汉人投献,这日子再不复关外之苦,有个几年时间,就不堪战不愿战了。”图赖道。

    “哎!”博洛叹气,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说到底,还是这朱以海太能打了,这他娘的横空出世,硬是把鲸吞速灭明国的大业给毁了。

    “这朱以海这次又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王爷,咱们如何应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如今我们毫无积储,这仗难打,”博洛叹气连连,“我觉得倒不如干脆分守诸城不出,任他们来。”

    “这岂不是要当缩头乌龟?”图赖不满。

    “攻守易势尔,西线现在战况不错,随时能杀进四川,咱们这边若能拖住朱以海的主力,便已经足够了。让朱以海先得意一阵子,反正现在外面一片焦土,就算他大军深入,又能得到什么?”

    “说不得等他得意轻狂之时,我们还能找到可乘之机呢。”

    图赖不吭声,他是南征副将,对这个计划不满,博洛只好劝说他,“当年咱们还在关外的时候,跟明军在辽西打了多少年,明军不就是用这种龟缩战术,硬是把我们挡在关外多年吗?咱们现学现用,有什么不行?”

    “只要最终能赢,就是好计。”

    图赖无奈道,“好吧,都听你的。”

第436章 汉将封江南,满州封江北

    博洛独自登上徐州城楼鼓楼。

    蓝天白云,天气晴好。

    夏风徐徐,这本来是一片祥和景象,可偏偏远处几缕狼烟直冲天际,烽烟由南而北传递而来。

    因为这几缕狼烟,徐州城开始乱了起来。

    图赖正亲自调派军官封锁诸门,全城戒严,严防奸细,又派骑兵出城去侦察巡逻,本就十分萧瑟的徐州城,人心惶惶,阵阵鸡飞狗跳。

    许多人拖家带口的想逃出城,结果被清军拦住,他们拿刀柄、矛杆凶狠的往百姓身上砸去,命令他们立即退回。

    极目远眺。

    泗水在北方蜿蜒而来,在徐州城的东北角与夺汴而来的黄河合流,上一次南征时,博洛曾经泛舟夜游泗水,听名妓吹箫饮酒,乘月而归。

    如今景色依旧,却已经没有了那种风雅,有的只是兵慌马乱人心惶惶。

    徐州向来是东南重镇。

    朱棣迁都北京后,大运河成为黄金水道,东南地区的粮食经运河输入京师,由于淮安、徐州、德州、临清水路畅达,故漕粮先集中于这四个地方,然后漕运北京。

    徐州四地都于运河沿途设立转运站,是国家四大漕运粮仓。

    淮安设常盈仓,徐州设广运仓。

    徐州城内还有永福仓、永城库、预备仓,城外有常平仓、徐州卫屯仓和广运仓等,仅广运仓,就能储粮一百万石。

    仓夫一千,斗级一百八。

    山东、河南全熟之时,漕粮、预备本色全征上仓,明徐州漕运异常繁忙,每年经由徐州北上的船只超过一万两千多只,调运粮食无数。

    不过天启四年,黄河决堤,徐州广运仓被埋。

    曾经运河繁忙,为了争航,斗殴时常发生,可是如今,徐州却如一座死城。

    外城墙上还有许多段是颜色完全不同的补丁,那都是上次朱以海攻入徐州后拆毁的,明军走后,清军征调大量人力,耗费许多物力才把这些缺口补上。

    但新旧不同颜色,让这座大城显得很难看。

    其实现在这座徐州城,是一座新城。

    明洪武初,徐州城是在元末战火后的残垣断壁上重新修建的,周长达九里,可在天启四年,黄河在奎山决堤,大水灌城,这座繁华的大城,城中积水一丈三,徐州城被大水浸泡了整整三年多,积沙一丈多。

    直到崇祯元年,兵备道唐焕修复旧城,与洪武城雷同且重合,形成了叠城奇观。

    地面上是崇祯新城,而地下却还有一座一模一样的洪武地下城。

    虽然朝廷派户部郎中陈嘉胤掌管徐州仓,修复仓城,可运河堵塞,无粮可入仓,徐州以前运河繁忙的景象也不再见,以前为争航时常堵船、斗殴,现在运河上却看不到一条船。

    仓库空空如也,老鼠都呆不住。

    再看看徐州城外四面,也就州城外面田地有耕种,再远一点,就大片大片的长满了草,百姓大量逃亡,使的现在一片荒凉。

    就这种情况,让博洛怎么跟朱以海打?

    徐州广运仓全盛时,满仓粮食,可供山东河南百姓食用三个月,景泰年间,河南山东大水,朝廷以广运仓之粮,救济灾民五十五万余家,帮助五千五百余破产人家复业,安顿流民数万。

    但是现在就算博洛派兵到各处去征粮,也征不上来。

    派兵下乡强征来的粮,还不够那些兵在外的口粮,而每夺走一家人的口粮,必然又逼反了几个饥民为盗匪。

    他南下时,多尔衮还希望他能够从山东淮南等地弄些粮食到北京去。

    博洛一路南来,发觉与他去年往返时已经大变样,之前还只是略显残破,如今却是已经快要百里无鸡鸣了。

    他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招返百姓还乡还耕,重新恢复生产,甚至让驻军也就地屯田,可朱以海明显不给他们这机会。

    从北京来的博洛很清楚现在京里王公们也内斗的厉害,大家都知道多尔衮想当皇帝,顺治帝不过是个摆设傀儡。

    大家都不甘心让多尔衮当皇帝,这些争斗让满清战斗力大削。

    但是他也承认,如果南明不是出了个朱以海,其实斗也没关系,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哪一个不都是一路斗过来的,努尔哈赤跟他兄弟斗,皇太极一样跟他的兄弟们斗。

    多尔衮要把长江以南诸省分封给汉将,让他们自己招兵买马自筹钱粮去打地盘,可现在除了吴三桂很积极的在进军汉中,杀向四川外,其余人根本过不了江。

    被封为河南王的孔有德,现在也只能先去驻守登州,分封广西的耿仲明也只能守莱州。

    利用汉人去攻南明,驱虎吞狼是个好计划,可问题是现在他们过不去,反而明军杀过江来了。

    他听北京家人来信说多尔衮最近有意要把湖北、汉中、淮南全都弃守,要分封给汉将,甚至还打算要扶立一个朱家王爷或是一位汉将,封他为汉天子。

    这些传闻博洛觉得太过骇人听闻,但仔细想想,如今这糜烂的局势下,先前所说的分封江南也是难以实行,徐淮湖北等地也成前线,把这些烂地给汉将,以封王甚至称帝为诱,让他们拼命,为大清抵挡明军进攻,让大清可以在后方安心休养几年,这确实也是可行的。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太过惊人,多尔衮就算是为了大清着想,可一提出来,肯定是要被济尔哈朗和代善这两大摄政王以及京中留守辅政王他们反对的。

    没打下来的福建两广云贵川等地分封给汉将,让他们自己去打,还说的过去,可这已经在大清控制下的淮南湖北汉中这些地方,如何能让。

    你让给汉人,为什么不封给满人?

    虽然满州制度,世封的是佐领,也就是牛录。

    满州真正的分封,不是王公侯伯爵位,而是旗和牛录两级,八旗的旗主、小旗主,和各牛录的佐领,就这两级。

    现在八旗,两黄旗是天子亲领,所以顺治是旗主,没有小旗主。

    而两白旗是多尔衮当旗主,阿济格拥有部份镶白旗的牛录,他是小旗主。

    原来镶白旗主多铎,转而当了正蓝旗的旗主,而博洛的父亲阿巴泰拥有正蓝旗三个牛录,他是小旗主。

    在博洛刚离京不久,三月,他父亲阿巴泰病逝,朝廷让其子岳东袭爵,他世管的六个牛录,由岳东和博洛兄弟两分,博洛因为是辅政亲王,所以分了四个牛录,岳东分了两个。

    别看博洛就分了四个牛录,可就算四个牛录那也是小旗主,就算一个牛录都是小旗主。

    旗主、佐领们对于旗下、牛录里的旗人,管理权力是极大的,简单的说,牛录里的旗人对本牛录佐领要自称奴才的,从这牛录出去,你就算是当再大的官封再大的爵,但你面对佐领时依然还是奴才。

    而拥有多个牛录,甚至全旗所有牛录的旗主,那自然就是地位更高。

    所以满清对那些宗室也好臣子也罢,真正值钱的赏赐,其实就是世管佐领,宗室诸王们比拼权力大小,也看谁掌握的旗牛录多。

    多尔衮现在一人握有两旗,自然权力极大,代善和他的儿子们掌着两红旗,也是实力很强,济尔哈朗控制着镶蓝旗,自然也是实力派。

    豪格以前本来是掌正蓝旗,结果被多尔衮找机会夺了给兄弟多铎,然后多铎把镶白旗给多尔衮。

    其它那些功臣,能够世管一个牛录,也就是以后代代为这个牛录佐领,那就很不错了。

    鞑子的那些牛录,有许多还是几姓轮管一个牛录的,就是以前有些部落来投奔,数量不够,几个部落凑一个牛录,于是佐领一职就由这几家首领轮流当。

    当然,也有一些公中佐领,就是这些佐领不设世袭,而是皇帝授命,不能传给后代。

    也有管半个牛录的。

    实力强的家族,一般能管两三个,这就是真正立身根本,其它的什么一等公三等侯的,都是虚的。

    所谓八旗汉军旗勋贵,也不是看爵位,而是看世管的牛录数量。

    管一个牛录,那就意味着世代管着这三百旗丁及他们后面的家小,甚至等人口繁衍增多,还能一个牛录变两个,仍是你家管。

    博洛堂堂辅政亲王,也就四个牛录,但却也是小旗主,他兄弟岳东就两个牛录,也是小旗主,但他们管的牛录太少,跟多铎一人管几十牛录相比,相差太远,所以在正蓝旗的事务里,多铎才是真正说话算话的。

    当然,其实旗主管的不仅仅是满州牛录,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也都是由旗主一起管理的,因为只有八旗满州设旗主,其它不设旗主,只有固山额真,但这只是官职,不是主子。

    现在因为多尔衮兄弟管了三个旗,甚至还代管了天子的两黄旗,所以大家忌惮多尔衮,有人就趁现在这机会,提出要给满州也搞分封制。

    把黄河以南这些说守不住不好守的地方,拿出来分封给有功的满州宗室、将领们,牛录归牛录,封地归封地嘛。

    原来的旗主、佐领分封不变,只是把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这几地拿来封,封地连同上面的汉人,一起分封给大家。

    这些地上的汉人,自然不属于八旗汉军,他们甚至不属于八旗包衣佐领的。

    但满州的归满州,汉地的归汉地嘛,八旗制度在直接占领区不变,在这些地方,则如汉人以前王朝的分封诸侯一样,连地带人一起封,最后封地收益,诸侯跟朝廷对半分。

    比如博洛是正蓝旗小旗主,却仅有四个世管牛录,明显与他的功绩和他辅政亲王地位不匹配,那直接把徐州府分封给博洛,博洛封号改成徐王,以后徐州府就世代归他博洛家所有,他正蓝旗小旗主地位不变,那四个牛录也仍是他家世管。

    这不挺好吗?

    再加上一条,博洛身为徐王有守卫封地之责,如果丢失封地,则封爵收回。这样一来,博洛就得为自己的封地而战,朝廷也可以减少笔开支嘛。

    总比把这些地封给那些汉将强百倍吗?

    听到这些的时候,其实博洛也很心动啊,堂堂大清皇帝子孙,凭什么他就只有两个牛录?堂堂辅政亲王,还是****,分封徐州,也不过份啊。

    汉将封江南,满将封江北嘛!

第437章 朝鲜船队

    海上。

    “皇爷,前锋舰队派快艇回报,在东海上发现了一支船队,自东边来。”

    刘朝登上甲板,向朱以海禀报。

    朱以海此时手里拿一支单筒千里镜在看鸟,虽然这玩意明末时早已经传入中国,甚至是海商海贼们必备神器,把这玩意吹的天上有地上没的,特取名千里镜。

    不过朱以海觉得这玩意虽然卖的死贵死贵,但其实效果一般般,他为这个高价有些不值,甚至想着应当不难仿照,可以在舟山或温州又或义乌那边组织一些匠人仿照。到时不管是装备给军官,还是拿出来民用售卖,总是很赚钱的。

    总不能老让洋人割咱韭菜不是。

    据说在四十多年前,伽利略造出天文望远镜后,消息就传到了中国,而在二十年前,汤若望还率先翻译了望远镜一书,介绍了望远镜的使用、原理、构造和制作方法,这玩意据说三十年前就进贡到了明朝皇宫里了。

    “皇爷?”

    “嗯,”朱以海收起望远镜,“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支船队是从朝鲜来的,往登州去。”刘朝禀报。

    朝鲜。

    这个名字对大明来说,并不陌生。

    元末时,红巾军北伐,曾经征战辽东,甚至一度攻入朝鲜地区,当时的朝鲜还是高丽王朝,元朝达鲁花赤李子春的儿子李成桂为高丽王作战,与红巾军作战过程中积累了威名,掌握了军队,最后自立为王。

    等到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大明如日当空,李成桂派使者朝贡,请求册封。

    礼部以明太祖圣旨答复,三韩臣民既尊李氏,民无兵祸,人各乐天之乐,乃帝命也,虽然,自今以后慎守封疆,毋生谲诈,福愈增焉。尔礼部以示朕意。

    李成桂得此圣旨,乃派使专赴南京谢恩,并献马六十匹。

    又向明太祖请赐国号,说有国立号诚非小臣所敢擅便,谨将箕子所建古国名朝鲜,与李成桂诞生之地和宁等号进呈,闻达天听,伏望圣裁。

    朱元璋最后选了朝鲜二字。

    于是朝鲜这个国号得到大明批准,正式取代高丽王朝。

    朝鲜这个名字比较特殊,因为这是商朝灭亡后其宗室箕子东迁,最后在三韩北部建立起来的一个王朝,一直从周朝延续到西汉初。

    西汉初,燕王卢绾反叛汉朝,卢绾兵败逃到匈奴地区,其大将卫满流亡在外,向东投奔了箕子朝鲜国,得到立足之地的卫满,后来羽翼丰满了却发动兵变,夺取王城,自立为王,称为卫满朝鲜。

    不过卫满兵变篡位后,王位传到其孙时,因其杀害大汉辽东百姓,于是被汉武帝发兵灭亡。

    汉代时,在半岛设立四郡,而在汉末,辽东的扶余人南下建立了高句丽王朝,经过魏晋南北朝发展,成为东北一霸,隋唐两朝连续发兵,最终联合半岛南面的韩人新罗朝将其灭亡。

    新罗人后来却趁唐朝与吐蕃和突厥、契丹等作战时,背刺大唐,夺取了半岛北方,统一半岛,统一新罗后期,各地叛乱,有些人便自称是高句丽后裔,最后建立王朝后,取国号高丽。

    不过这个高丽其实是三韩人,跟辽东扶余人建立的高句丽国,其实风牛马不相及。

    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跟箕子朝鲜、卫满朝鲜也没什么关系,最早的朝鲜王朝是商人箕子所建立的,而李成桂是三韩人,他把朝鲜做国号,不过也是有攀附箕子朝鲜之意,毕竟箕子是与比干其名的商纣王三贤,其国祚也极长。

    史称箕子封朝鲜,传四十一代至王准,凡九百二十八年,而失国于卫满,比八百年周天下久远多了。

    朱元璋选朝鲜赐李成桂为国号,也必然是因为有这层关系,能够加深宗藩关系。

    两个几乎同时建立的王朝,经历了近三百年相处,关系确实是非常好。

    朱元璋曾经钦定朝鲜是不征之国,朝鲜也对大明朝忠心耿耿,他们在自己的国号前一般都要加上有明朝鲜,皇明朝鲜等,以示宗藩关系。

    而大明对朝鲜自然也是没话说,万历抗倭援朝战争,大明用几万将士的鲜血,硬是从倭国手中把被灭掉的朝鲜又救了回来。

    甚至历史上,朝鲜数次内乱,也都是大明帮他们恢复的。

    朝鲜每次饥荒等,也都从中原购买粮食等度过难关。

    李氏朝鲜一直就是大明忠心的小老弟,甚至在后金崛起辽东后,李氏朝鲜也一直帮着出兵出粮打后金,直到最后朝鲜被清军攻灭,朝鲜国王被迫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最后完全被满清控制。

    “朝鲜国王向黄台吉行三跪九叩之礼投降,是哪一年?”朱以海问。

    “是崇祯十年。”

    朝鲜国王李倧后世称仁祖,这人比较传奇,他是朝鲜宣宗的孙子,国王光海君李珲之侄,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当国王的。

    他爹是庶出子,而且出了名的荒淫,不是什么正经人。

    朝鲜壬辰倭乱爆发后,当时的国王跟唐玄宗李隆基一样,只顾的拼命往大明境内跑,边跑还边闪电式的册封了儿子光海君为王世子,让他留在朝鲜抚军。

    光海君年轻时也很胡来,但在这场倭乱中,表现却很出色,只是当时没能先请求宗主国大明册封,所以这事大明一直很不爽,也不愿意正式承认他,好在他爹命不长,万历三十六年宣祖逝,李珲即位,第二年大明也只好册封他为国王。

    李珲当上国王后,又恢复了荒淫的性子,任用奸臣,屡兴疑狱,尤其是对当初他世子之位不稳时有觊觎之心的那些兄弟,那是毫不留情,一个接一个的铲除。

    李倧父亲虽然没如他其它几个兄弟一样被杀,却也没被国王放过,连他们家都给夺走建别宫,他弟弟也卷入谋反案中被杀。

    不过后来李珲作死,他居然畏于后金的崛起强大,不仅拒绝明朝要求的援助,甚至还暗里通后金,甚至还想派兵攻明。

    结果自然就是发生了政变,也就是仁祖反正了,李倧表舅等武将发动兵变,攻入王宫,逮捕了李珲父子并废黜幽禁,迎李倧继位。

    李倧继位后,迅速恢复对大明的效忠,并支援明军对后金作战。

    他在位二十几年,对大明还是不错的,可惜清军两次攻入朝鲜,最终李倧被围困许久后投降,向皇太极跪降,世子也被掳去沈阳,主战派还被带回处死。

    从此朝鲜转为满清的藩属国。

    不过据说虽然李倧在崇祯十年被迫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儿子被带去沈阳为质,朝中也由亲满派洛党人执政,但是李倧依然仇视满清。

    不敢公开反清,但暗里却也搞些小动作,比如在朝鲜的一些官文文献里,就不许用满清年号,直接用朝鲜的年号,甚至继续使用崇祯朝的年号。

    崇祯自缢殉国消息传到朝鲜后,李倧还偷偷流泪。

    而当他的世子在清为质数年,渐转为亲清派,并在满清入关之后将其放回朝鲜后,李倧居然把这个世子给暗里毒杀了,转而立了跟他一样仇视满清的儿子凤林大君为王世子。

    而这位王世子,后来继位为孝宗,即位后便开始清洗亲清派的洛党,然后一直谋划北伐,要练十万火枪兵,北伐建虏,甚至计划打进山海关,联合中原抗清义军,恢复大明江山社稷。

    不过可惜当时朝鲜接连发生饥荒,而清军却迅速统一中原,朝鲜许多大臣们,都不敢北伐。

    他没能等到康熙即位后的三藩之乱,在顺治十六年,便壮年早逝了,据说是梦到以前亲清派洛党首领金自点提剑闯入王宫来刺杀他,然后就鬓角长了脓包,蔓延到了脸部,医官给他针灸时不慎扎进血管,血流不止就死掉了,死时才四十一岁。

    这不免让人怀疑,一心想要北伐满清,要为大明恢复社稷的他,其实是被人暗害了。

    哪有医官针灸结果扎进血管,就这样血流不止死掉的?

    这也太不合理了。

    不过自崇祯十年起,朝鲜确实已经脱离了大明。

    此时一支朝鲜船队出现在山东附近的东海上,惹人意外。

    “商船队?”

    “是一支运粮船队,往登州去的。”刘朝请示朱以海,“前锋阮美将军请奏陛下,是否歼灭他们?”

    朱以海听到这也明白过来了。

    鞑子现在缺粮严重,尤其是前线的山东淮南一线,鞑子没法从湖广、江南等地取粮供给,现在都把主意打到了朝鲜棒子们头上了。

    很明显,棒子这是被强征了粮了。

    自朝鲜降清后,朝鲜与清国也开放边市,具体就是在鸭绿江心的江中市,以及上游两处边市。

    原来崇祯时最火爆的中朝贸易地皮岛,反而因为清军攻灭东江镇后而废掉了。

    原来毛文龙在东江的时候,皮岛上的中朝贸易非常火爆,毛文龙开市抽税供军养兵,十分支持,各地商人都往那边赶。

    但这些年,朝鲜其实跟中原已经没有直接的贸易了,他们的贸易基本上就限制在鸭绿江一带,剩下的就是使团朝贡时带点贡品,然后接受赏赐的朝贡贸易了。

    中朝贸易,主要是中原这边的丝绸、火器等,换朝鲜人的人参、木材、药材等,粮食这玩意海上运输其实不划算。

    可现在多尔衮一句话,已经改认满清做爹的棒子也只得老实的派船运粮过来,哪怕他们其实也经历着小冰河时期,同样有饥荒,仍没从两次胡乱中恢复过来,但不敢不运粮来。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的是,这次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走以前老航线沿海岸而行,而是直接从平壤横渡东海驶往登州,可结果却还能碰上明军北伐王师的御营舰队。

    “先把朝鲜运粮船队围住,不要让他们跑了,但也不要动手攻击,亮明身份,告诉他们是大明天子御营水师,让他们带队的过来见朕!”

第438章 愿见中华

    东海上。

    朝鲜的运粮船队看到悬挂着日月旗帜的大明水师时,全都愣住了。

    朝鲜人对于大明有极深的感情,就如比世代佃户跟同村的地主老家爷的关系一样,一代又一代了。

    以前家里兄弟们内斗了,他们总要去找大明家长主持公道。

    甚至后来南边邻居小倭贼打上门来,强占门户,也全靠大明出手把小倭贼给打跑的。

    “皇明!”

    一条运粮船的甲板上,一名朝鲜官员看到明旗,激动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奋力的挥动手臂,高兴的呼喊起来。

    同船上的其它人却很慌乱。

    “议政大人,那真是明军吗?”

    “是的,一定是的。”

    船上人更慌,“大人,我们现在可是给满清运粮啊,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攻击我们的。”

    金尚宪却哈哈大笑,精神焕发,“赶紧把帆都降下来,这是皇明的军队,是自己人!”

    船员们十分慌乱,皇明,以前是自己人,可现在他们早认清为宗主了啊。

    不过这位金尚宪威望非常高,在他的坚持命令下,船员还是开始降帆,主动停了下来。

    率领水师前锋的阮美都看愣住了,这些朝鲜船怎么回事,一碰到他们居然主动降帆停下来了?

    而且看那船上兴奋挥舞大喊的样子,这是遇到失散多年的亲爹了啊?

    “会不会有诈?”

    阮美是阮进的侄子,也是员水师悍将,虽然他们驶的只是速度快但较小的前锋游艇,可他却仍然不把对面那些朝鲜船放眼里,这些笨重的运输粮明显就是仿的广东米艇,甚至有沙船的影子,这些船根本不适合深海航行。

    这些朝鲜人也是胆子大,这样的船也敢直接从平壤运粮往登州,也不怕一阵大风就给全掀翻了。

    阮美踩着绳梯登上金尚宪的船甲板时,这个老头看着阮美身上的大明戎服,激动的满面泪光,一把拉住他就要相拥。

    弄的阮美赶紧挣脱。

    “怎么回事?”

    “你是皇明将领?”

    “没错,大明天子亲军御营皇家水师前锋总兵官阮美,”

    金尚宪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是位总兵官,报出来的军号等虽没听过,但他还是震奋万分,“皇明,想不到还能再见到皇明的将士们·······”

    阮美被这白胡子老头这样子弄的更迷糊了,“能好好说话吗?”

    金尚宪的汉话说的可比福建人阮美好的多,人家是朝鲜有名的诗人,是西党元老,有朝鲜文天祥之誉。

    他和他哥哥金尚容都是朝鲜有名的人物,他哥官至右议政(正一品),清军进攻江华岛时殉国。

    他还是进士出身,清军入侵时官至礼曹判书(礼部侍郎)。

    当然,他还曾做为朝鲜使者,到过北京朝天子。

    在清军进攻朝鲜的时候,他是坚决的主战派,甚至曾手裂和书而名动朝鲜,在国王投降后,得到国王的特别保护,没把他交给清军处置,他弃官归隐,结果后来还是被清廷知道他曾斥和的事情,把他找到并押回沈阳关押。

    他在沈阳绝食、自缢,没死,关押了三年后,才被放还。

    回国后,他仍然隐居,但被国王亲自请出山任左议政,他推辞了三十二遍不受。

    直到不久前,国王再次找到他,告诉他一些惊人的消息,大明还没亡,大明出来一个圣天子绍天帝,不仅继续抗清皇明大旗,还数次重创满清,如今已经稳定了江南。

    甚至随时要继续北伐中原,鞑子现在退守黄淮,日夜担忧,因为缺粮,传令朝鲜赶紧调粮往登莱补给,以助清军抵抗明军。

    李倧希望金尚宪亲自去一趟中原,跟随粮船过去登州,去那边亲自打听一下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

    这位曾被建虏逼迫下跪的国王,心中始终怨恨着鞑子。

    听到中原传来的好消息,更是迫不急待的想知道。

    本来金尚宪已经不打算再出山了,当初被困南汉山城的时候,他坚决反对投降,劝说国王死战到底,甚至跪求让他战死阵前。

    这位朝鲜文天祥虽然被押去沈阳关了三年,但清廷并没有让他改变。

    这一趟,他来了。

    来之前国王给他写了一幅字:愿见中华,

    他一直贴身收藏。

    他不止一次到过大明,甚至在清军入关后,被迫随世子到北京参加顺治帝在北京的登基大典,可站在北京的宫殿中,他却哭了。

    为此还被清人斥责,差点被杀。

    朝鲜向以小中华自称,也自称礼仪之邦,他们是学习中国,接受儒家汉化最彻底的藩国。

    鞑子入关,占据北京,他就如同那些忠贞的大明臣子一样,心痛万分。

    一把年纪了,尤其是在沈阳关押的那三年,让他身体虚弱太多,但这次他还是不惧风浪的来了,甚至为了能够早点到大明,还特意选了直航登州的航线。

    没想到,还没到登州,就在海上先碰到了明军水师。

    阮美带着金尚宪乘快艇到了后方水师舰队,当看着那支庞大的水师舰群,看着那日月旗,金龙旗,看着那一个个明字。

    看到那战舰上的大炮,那耀眼的刀枪。

    金尚宪登上皇帝的山东号旗舰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跪在甲板上,低头亲吻着这舰皇帝坐舰的甲板。

    “臣皇明藩属朝鲜王国左议政金尚宪,拜见大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

    金尚宪激动高呼。

    朱以海都愣住。

    阮美在旁边道,“陛下,臣怀疑这人是不是个疯子,刚才见到臣以后就很不正常,跟突然得了失心疯一样······”

    朱以海拍了拍阮美,“阮总兵辛苦了。”

    他走向金尚宪,看向这个瘦老头。

    虽然不认识他,可是看他的表情声音,就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情绪。

    朱以海都被触动了。

    “金爱卿快快请起,”朱以海亲自扶他起来。

    金尚宪很有礼貌的没抬头去看皇帝。

    “金卿辛苦了。”

    ······

    好半天后,金尚宪还是处于极度激昂亢奋之中,时而高兴而笑,时而流眼泪号淘大哭。

    朱以海很有耐心的陪着他。

    “外藩小臣无礼,让陛下见笑了。”

    “朕能理解金卿的心情,更加感谢金卿的一腔忠诚。”

    金尚宪感激这位圣天子的年轻和英武,以及平易近人,朱以海则是感慨大明居然还能在海外有这样忠粉。

    恢复了清明的金尚宪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所有事情都主动交待了,他这趟带着粮食运去登州供军。

    然后又说朝鲜国王如何心怀大明,可却这几年却被鞑子如何侮辱欺压。

    说国王知晓大明还在,特派他来中原查看。

    “卿等有心了。”

    金尚宪望着那支大舰队,尤其是脚下这条西洋大风帆炮舰,十分震撼。

    “陛下是要北伐中原,收复山东?”

    “嗯。”

    金尚宪高兴道,“外邦小臣没有什么有助陛下的,愿意以这些粮船和粮食助军。”

    “若是陛下肯信任小臣,小臣还有一计可助陛下取山东。”

    金尚宪提出愿意让大明水师士兵上他的粮船,打着朝鲜送粮旗号到登州港,到时可趁机夺取登州港。

    “这是一条好计谋,不过到时鞑子要问罪朝鲜,你们怎么办?”

    金尚宪直接道,“若是鞑子问罪,我们就说船队在海上遭遇大明水师,被袭击俘获,船粮丢失,兵员尽没,鞑子也没办法。”

    “哈哈哈,金卿真是高明。”

    这个计划确实挺有可操作性。

    毕竟朝鲜这几年对鞑子还是挺恭顺的,不管李倧说他多恨鞑子,但鞑子要调朝鲜的兵,他们也没敢拒绝过的,一样跟着打锦州,入山海关。

    要粮给粮,要钱给钱的。

    所以朝鲜粮船出现在登州港外,孔有德也想不到这些船上会是明军水师。

    等粮船上的明军出其不意抢夺港口后,在外海的大明水师舰队就立马赶到,那时孔有德也扛不住啊。

    登州港可是明末北方重要港口,一般情况下,要硬夺,还真得少不了一场硬仗。

    朱以海这次北上,没先取海州等,而是直奔着登州去,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突袭登州的,没想到这还遇到帮手了。

    ·······

    登州。

    孔有德重回故地,也是十分感慨。

    当年他在辽东投入东江镇,成了毛文龙的养孙,在后金的后方没少给鞑子搞破坏。可惜后来袁崇焕那贼斩了毛文龙,他投了巡抚孙元化,随他来到登莱。

    在这里,他跟着孙元化一起打造一支西式火器新军。

    只可惜最后率兵去辽东增援时,补给不足,士兵吃了士绅的东西而引发了一场兵变,他在李九成的劝说下无奈反明。

    可惜这场登莱之乱,也仅坚持了不到半年,最终他不得不浮海东渡投奔后金。

    时隔十三年,孔有德再驻登州。

    这里已经没有半点昔日北方重镇大港的繁华热闹,有的只是一片残败萧瑟。

    城郊田地荒芜,港口也没有什么商船,城市工商更是萧条。

    百姓面有饥色,遍地流民乞丐。

    这狗日的大明,早就该亡了。

    “王爷,朝鲜粮船什么时候到,营中粮食不多了。”一名军官过来,打断了孔有德的浮想。

    “应当快到了,让弟兄们省着点吃。”

    “再省也省不了多少,总不能让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吧。”

    孔有德不满,“朝廷不给粮饷,老子也没有办法。”

    “王爷,实在不行,让各营下乡去筹粮吧。”

    孔有德知道这下乡筹粮的意思,那就是许士兵却劫掠抢粮,这兵一出去,到时又不知道要闹成个什么样子。

    去年南下,结果在徐州被一群乡民给烧了火药炸了营,凭白折损几千人马,最后被好一番斥责,在兖州硬是陪着谭泰挨冻受饥几个月。

    如今移驻登州,总算不用受满州兵这气了,可依然缺粮。

    “再等等,”

    “如果三天后朝鲜粮船还没到,就派些弟兄们去乡下找地主们借粮!”

第439章 有德

    “王爷,丁文盛的人来了。”

    部将孙龙进来禀报,“他送来两万两银子,说其中一万两是孝敬王爷的,还送来一百匹马。”

    孔有德却冷哼一声,“本王现在要的是粮食,不是银子和马匹,如今有银子能买到粮吗?”

    丁文盛是山东巡抚,这人原来是大明辽东的秀才,天启元年就归附后金,从军入关,先授山东登莱兵备道参政,再进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

    孔有德跟丁文盛也很熟,当初他从登莱渡海投后金,就是丁文盛和赵福星先来接洽。

    此后,他又主张让新附的孔有德等出兵攻旅顺。

    “老子帮他剿灭潍县盗张广数千人,他就给我这点银子,管个屁用?”孔有德十分不满。

    山东经历多年战乱摧残,尤其是去秋冬明军深入,更是让山东雪上加霜,丁文盛给朝廷的报告里说,山东百姓流亡,十之六七。一户之中,止一二人,十亩之田,仅耕一二亩。

    他向朝廷请求取消山东三饷,招集流民,重更明田等,以恢复元气。

    山东旧有田地总额七千四百余万亩,万历年间有一千多万人口,可是现在人口百余万,而且还大多在外游荡。

    到处都是废弃的村庄,荒芜的田地,路边的尸骸白骨都没人掩埋,本来去年清军打到杭州,山东眼看着是能恢复的,可随着朱以海的崛起和北伐,一直打到山东,堵塞运河,攻掠两岸,山东再次元气大伤。

    山东的粮价达到三两九银子一石粮,还很难买到。

    在年后,潍县人张广揭竿起义,很快就聚集数千饥民,他们攻打莱州,丁文盛派标营游击冯武乡等讨之,战三埠,再战红山口,结果居然接连失利,被张广诱敌伏击,大败之。

    冯武乡更是中伏战死,标营溃败,莱州再次被围,丁文盛紧急向朝廷求援,这才有了多尔衮急令驻防兖徐一带的孔有德、耿仲明这两王立即回援登莱,并让他们就驻于登莱的命令。

    孔有德二王率师回援,数百里奔袭,一战斩张广大将尼思齐和赵明春,解莱州之围,张广败走平度,孔有德又衔尾追击,于徐里甿执弓射杀张广,歼灭其部。

    于是一场大乱平定。

    可张广等虽很快平定,但他们的起义,却也在短时间内席卷登莱,无数饥民附从,给山东最后一点元气也折腾没了。

    孔有德驻登州,耿仲明驻莱州,可丁文盛这个兼理粮饷提督军务的山东巡抚,却没法供给粮饷。

    连山东驿站都严重缺马缺粮草,无法维持。

    丁文盛只好拆东墙补西墙,一面靠追缴十年前朝旧税,一面仿南边搞摊丁入亩,搞裁撤卫所。

    临清、东昌、平山诸卫兵额五千,虚额逾半,因为这几卫要承担漕运任务,十分紧要,可现在连运河都不通,这些严重虚额的卫兵也只是虚耗钱粮,他上疏请减,只留两千,节省出来的钱粮,用来恢复抚标营,加强训练来捕盗捉贼。

    可山东一下子驻扎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位王爷,一共一万兵马,这么多兵让丁文盛难以负担,他自己的标营现在都还没能重建。

    但朝廷把担子压他头上,孔耿二人更不是一般武将,他得罪不起,只得转头再去压榨山东士绅百姓。

    硬是抄了些士绅家,从地底下挖了些藏银出来,但问题是现在山东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他相邻的凤阳巡抚赵福星,跟他以前是老搭档,管着庐凤淮扬四府和滁和徐三州,但他辖下现在驻的兵更多,去年遭朱以海强拆强迁更严重,自顾不暇。

    山东虽然以前是人口和粮食大省,但旱涝严重,十年八旱十年七涝,旱涝交错,时常有大旱大涝,一遇灾粮份就大涨。

    年后各地饥情严重,到处揭竿,就是活不下去了。

    黄县斗粟两六钱,一石粟要十六两银子,寿光斗粟千钱,一石要万钱。福山、博兴等地米价都突破了十两银一石。

    饥情遍及整个山东,朝廷还要从山东抢粮以供军供官。

    普通百姓手里早没粮了,大多流亡在外,土地更加无人耕种,加重饥情,地主士绅手里还有点存粮,因此就被官府盯上想办法抢粮。

    官府一边不要脸耍无赖要追缴前朝欠缴粮食,地主士绅们不仅要把自家欠缴的补齐,甚至还要连带上缴,比如按保甲之法,一甲里的几户人家,自家的得缴完,还得保证同甲的税都缴完,如果有人逃亡欠缴,同甲之人就得替他补齐。

    甲补齐了还得补同保的,然后往上是里是乡是县。

    反正官府把税额往下压,人口减少不管,税不变。

    除此外,他们还强行下令士绅地主把粮食平粜售卖,现在粮价最低也要四五两银子一石他,他却要求他们以二三两一石的价格出售粮食。

    但再怎么折腾,荒地里也变不出粮来,尤其是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

    士绅们也只能纳银代粮,丁文盛倒是抢了不少银子回来,问题是银子没地方换到粮,面对孔有德等的不断催促,他也只能送来银子。

    “东昌府的高唐、茌平等地又起盗匪,他丁文盛无兵可用,眼看着贼要围东昌府了,他这才想起我们来,送这么两万两银子,就想让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哼。”

    孙龙也笑道,“这丁文盛先前裁撤东昌等地的卫所兵,下手极狠,结果现在高唐等地造反的人,都是之前被他下令充裁撤的原卫所军官军丁,那些人世代都是卫所官兵,承担漕运任务,势力可不小,丁文盛直接就裁。裁完了又向他们追缴清欠,还要他们平粜米麦,一桩桩全落到这些人头上,你说能不反吗?”

    现在山东境内,还留在家乡,甚至手里还有钱粮的,一般也都是那些大的地主士绅了,比如说衍圣公孔家,因为很早就投降归附了,又因他们家那特殊的地位,所以没怎么触动,丁文盛也不大敢动他们家。

    但是其它的那地主士绅,就算有些是也归附朝廷的官绅武将等,但他还是催缴摊派,只不过有官职的可能要好些。

    但那些被裁撤的卫所军官们,这些人都是很肥的地头蛇,世代卫所武官,然后还兼管着漕运这块,那真是肥的流油。

    丁文盛裁卫所兵,清地主士绅欠缴,强令有粮大户平粜粮食,正好就刀刀都落到这些人头上了。

    如果是以前,这些人未必敢怎么样,可偏偏现在形势有变,清廷在山东现在统治薄弱,南面明军却势头正猛。

    “王爷,我倒觉得咱们现在坐守登州吹海风,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收了这两万两银子,正好可以派兵去剿贼·····”孔龙嘿嘿笑着。

    孔有德立马明白他的心思,驻防登州,不好乱来,毕竟去年这仗没打好,现在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如果山东巡抚来借兵剿贼,到时顺势出兵,到时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等到了高唐等地,那时谁是贼匪谁是良民,这不全由他们说了算?

    “树挪死,人挪活,有道理。”

    登莱现在已经平定,孔有德守在这里空等朝鲜粮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就算到了,估计也不会太多粮食,难以长期为继。指望地方官府和朝廷是没什么希望的,总不能让弟兄们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吊着吧。

    “你带三千步骑,再拉些炮过去,”

    孙龙立马拍着胸脯道,“请王爷放心,末将过去后,一定能弄到钱粮,到时不仅出战的弟兄们能吃上饱饭还能大赚一笔,末将定会尽快送粮草回来的。”

    孔有德对孙龙很满意,这是从皮岛时就跟着他的老部下了。

    “老孙啊,我女儿四姑是我掌上明珠,虽然还小,但却已经蒙圣母皇太后收为义女,赐封和硕格格,我打算把她许给你儿子化龄,你觉得如何?”

    这种儿女联姻,孙龙当然是求之不得。

    “谢王爷厚爱。”

    “自家兄弟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朝廷之前已经改封我为湖南王,许诺以后只要我能收复湖南,那么湖南就交由我世袭罔替永镇。

    你这次去高唐那边平乱,记得多弄些钱粮,多拉点青壮入营,湖南还得我们自己拿下,必须得多招些兵马,多储些钱粮,

    等将来打下湖南,我做湖南王,也定为你请封个公侯爵位,一起镇守湖南,咱们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老兄弟,朝廷封一个省给我,那我到时也定划一个县给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休戚与共。”

    孙龙听了恨不得想认孔有德做干爹了,激动的拍着胸脯砰砰响,“请王爷放心。”

    第二天,孙龙就带了三千步骑往西去东昌府平乱去了。

    孔有德领两千人马留守登州府。

    闲着也是闲着,孔有德一边盼着朝鲜粮船到来,一边也干脆把手底下的兵撒出去,到登州府各县去‘剿贼平乱’,实际上就是去打粮抓壮丁。

    朝廷许了他湖南王和封地,但还得他自己去打,他必须得多拉些兵马才能去拿下湖南。

    世封永镇的许诺还是非常诱人的,虽然他当年投后金后,皇太极也给他划了块封地,还给他划了人丁户口等管辖,但这些又哪极湖南一省为王的诱惑呢。

    至于山东乱不乱,登州烂不烂,他孔有德管那些做什么?

    几天后,家将禀报。

    “王爷,朝鲜粮船到了。”

    孔有德闻听,起身笑道,“他娘的,终于是来了,再不来,老子都只能跟兄弟们一起去赶海捡砺子挖野菜充饥了。”

第440章 炮袭登州

    登州港。

    自永乐迁都以后,渤海便成为京师门户,而登州扼守渤海水道,故有京师海门之誉,虽然受困于严厉的海禁政策,登州港很长时间里港口经济都乏善可陈。

    但从始至终,登州港的军事要塞地位却从没变过。

    明末时,登莱甚至还专设了一个巡抚。

    外洋,山东号旗舰上,户部侍郎沈廷扬说起登州来,那是如数家珍,他不止一次的带着沈家的海漕舰队由长江口抵登州港。

    “登州三面距海,为京东悍屏,南走徐扬,东达辽左,水路交汇,比亦要冲之国也。”

    “北指旅顺,则扼辽左之噤喉,南出成山,则控江淮之门户,形险未可轻也。”

    “登之一郡,实全齐之命脉也。”

    所以明末登莱特设巡抚,现如今鞑子也特让孔有德、耿仲明移镇登莱,就是怕明军水师绕后登陆登莱,袭击山东,甚至直接威胁到北京。

    朱以海听了却也只是不屑,再险的地利不能利用也是浪费。

    登州港在唐朝时,那就是北方第一大港,当时是联通渤海新罗倭国等的重要港口,其地位远超北方的其它地方。

    地位无可动摇,其经济也很发达。

    可在大明朝,登州这样重要的海港,经济上没有半点发展。

    虽说在军事性能上得到改造,成为北方最大军港,号称水城,城周长约两千米,城内面积有近三十万平方米,相当于四十个标准足球场大,城墙平均高七米宽八米。

    在明朝末年,登州军港更达到极盛,据说最盛时港内兵舰见泊水域只四十九只,报出海则有三百二十余只。

    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后,毛文龙退守朝鲜和皮岛海上,军需全靠登州转运。在崇祯那几年,反倒是因为辽东陆路不通,登州与朝鲜、皮岛海上相连,使的海上贸易反而繁荣了几年。

    一度是登之繁富遂甲六郡,可随后孔有德与耿仲明叛乱,占据登莱,这场叛乱持续了小半年,最终孔有德浮海投后金,朝廷虽收复登莱半岛,可却也只得到了一个彻底残破的废墟。

    在孔有德叛乱前,登州城中兵六千,援兵千人,战马三千,饷银十万,红夷大炮二十余具,西洋炮三百余具,其它火器甲帐不可胜数。

    孔有德之乱后,登州糜烂,皮岛被破,朝鲜降清,于是曾经繁华的中朝贸易彻底的断绝,以前很热闹走私后金的贸易也几乎停掉。

    登州港一天比一天冷清死寂,到如今,彻底成了一个死港。

    自去年朱以海北伐,深入山东后,虽然当时只是在鲁西一带,没有进入鲁东,但是鞑子却非常害怕明军水师会从登莱登陆,于是不仅调孔耿二王移驻,更是下达严格的禁海令。

    不仅严禁百姓下海贩货,甚至禁止百姓下海捕渔,巡抚丁文盛就上奏清廷,要将沿海二十里内的百姓,全都迁往内陆,不让他们通洋通明。

    这样搞,无异就是雪上加霜,让登州港彻底成了死港。

    明末时活跃的登州黄县海商,此时也被摧残的差不多了,船全没收,家财田地也差不多都被搜刮干净了。

    御营总参谋长陈潜夫告诉皇帝一个好消息,虽然孔有德进驻登州,但鞑子来后,山东各地,包括登莱半岛,百姓们的起义反抗不断,今年都还有好几次大起义,虽被镇压,但也让鞑子损失不小。

    朱以海却知道,其实天启崇祯年间,山东农民起义更多。

    “最近高唐那边又出现了起义,鞑子山东巡抚丁文盛请孔有德派兵去镇压,他派总兵孙龙率步骑三千前往,最近又派兵四处下乡搜刮,如今港中只有孔有德的一个标营五百人而已。”

    这个消息让朱以海很高兴。

    “孔有德在港内吗?”

    “在!”

    “想办法拿住此人,死活勿论,别让他跑了。”

    对这种大汉奸,朱以海没打算手软,虽然他当年的叛乱,也有几分无奈,但不管如何,他最终背叛大明,投奔后金,甚至为后金卖命十多年,手上已经沾满同胞鲜血,留他做什么。

    “陛下觉得金尚宪可信吗?”陈潜夫问。

    “可信。”

    “万一他手下的朝鲜船员有亲虏的?到时通风示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便是。”

    ······

    登州港外,朝鲜船队缓缓驶近。

    船上,金尚宪满面兴奋,他的身边,几名朝鲜官员瑟瑟发抖,“大人,咱们这样做,如果事泄,到时必受大清降罪啊。”

    金尚宪却是目光坚定。

    这位朝鲜文天祥,这个外号可不是白给的,出身于最尊贵的朝鲜两班世家,他母亲是左议政之女,他大哥和他都做到左议政,在朝鲜这样的世族不少,但有许多人一心只想着自己家族的利益。

    就如当初胡乱,清军兵临城下,许多大臣都一味求和。

    可他却手裂和书,要求死战,甚至在最后江华岛被攻破,世子等被擒,连他大哥也殉国后,他仍坚决要战,甚至请求让他带敢死队去袭击清营。

    可以说,金尚宪是一个骨子里彻底的儒家思想的人,虽是朝鲜人,心却是汉家。

    朝鲜只是小中华,大明才是真正的中华,为了捍卫中华,捍卫仁义礼智信,他愿意付出一切,以前他没机会,但现在有机会了。

    南汉山下的绝望,沈阳城中三年的幽禁,这些都不曾改变过他。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不成功,便成仁!

    登州港曾经是大明最大的军港,但是清军入关后,登莱汇聚的明军水师便随着黄蜚等南下了,闯军短暂占领山东期间,也没有恢复水师的计划,反而是进行了很大的破坏。

    此时港口里也只有一些强征来的商船渔船,加上一些还在打造的新船。

    也并没有一支专门的水师。

    留守港口的是孔有德的五百家丁,擅于骑射,还很擅长火器,但对于操舟水战就没什么经验了,他们看到朝鲜船队出现,十分高兴。

    等朝鲜粮船太久了。

    天天节省着粮食一顿干一顿稀的,人都饿的没力气了。

    “这些高丽棒子总算来了。”

    清军中也有不少朝鲜兵,因为朝鲜产山参,也是与汉人贸易的重要特产,辽东常称人参为棒槌,大棒等,所以也常以高丽大棒替代朝鲜人,有时也直接称他们大棒,棒子。

    甚至有人喊着赶紧去烧水,等船一靠岸,赶紧就取米下锅,今天要吃一顿饱的先。

    岸上摇动着旗子指挥入港,还有些标营士兵划着小船去接引。

    一条小艇靠近朝鲜船队,他们踩着绳梯登上金尚宪的船,还特意带了一个会朝鲜话的翻译。

    孔有德当年在东江镇十年,他麾下的亲兵不少都懂朝鲜话。

    金尚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朝鲜国王颁下的命令等,又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凭证等。

    听说这老头居然是朝鲜的左丞相,他们还有些意外,不过问到船上载来了许多粮面,甚至还有不少鱼肉干后,他们也就非常满意的表达了感谢,然后催促着他们快点入港,都没去查看船舱。

    自从那一年,朝鲜国王被迫跪降皇太极后,这些年棒子们一直都非常听话老实,朝鲜给大清派兵送粮,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孔有德听说朝鲜国王派出了左议政亲自率粮船前来时,还有些意外,看了眼面前那碟咸鱼干和凉拌野葱,孔有德也没什么胃口了。

    “走,迎接下这位左议政。”

    刚放下筷子要起身,突然凄厉的哨声毫无先兆的响起,然后是炮击声。

    孔有德非常熟悉火器,他当年在登莱时,就是最先接受澳门葡萄牙人教导西式火器的,后来奔后金去,也是后金里最专业的火器部队。

    他一下子就听出不对劲来了。

    那炮,不是登州港里放的,他去年在徐州损失了几乎所有火炮,后来从海州又调来一些,但不是声音中这种重炮。

    这种炮,绝对是红衣大炮。

    起码是五千斤左右的重炮。

    “怎么回事?”孔有德惊讶万分。

    更多的炮声霹雳般响了起来,震天连动。

    孔有德赶紧拔腿就往外跑,刚到门口,一名家将惶急赶到,“大王,不好了,高丽棒子反了,他们船队一进港,就突然向岸上放炮,然后船舱里钻出许多甲兵,跳下船就乱砍!”

    “你说的是高丽棒子?他们怎敢?”

    “这可是登州港!”

    孔有德气急败坏。

    刚到街上,结果又遇到一名家将赶来,“大王,不好了,南明水师舰队,南朝天子的龙旗······”

    “龙旗在港外飘洋,好大一支舰队到了,”

    ·······

    孔有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心心念念的高丽棒子送来的不是粮食,而是炮弹。

    更想不到,大明天子居然跟这些朝鲜人勾搭在一起,朝鲜人粮船舱里塞满了御营披甲,粮食早被卸空了。

    他们甚至还在朝鲜人船队中隐藏了几条小炮艇。

    明军的突袭比预料的还成功,孔有德部毫无防备,直接就攻下了码头,然后就是一路追砍着杀进了城。

    登州城很高大,虽说如今没了多少炮,但一般情况下也是易守难攻的,可现在,明军撵着清军就砍进了城。

    孔有德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被堵到了原巡抚衙门里,这里现在是他的帅府,此时就剩下不到二百残兵退守府衙。

    孔有德登上高处眺望,看到城外港口里无数的明军舰船,铺天盖地,更多的明军披着铠甲如狼似虎的冲入城中。

    完了。

    府衙已经被团团围住,四面响起斩杀大汉奸孔有德,绝不可放过的命令。

    就凭身边这不到二百败兵,加一座不大的府衙院子,面对外面数以万计的明军,他知道根本逃不出去了。

    “王爷?”

    “要不投降?”一名家将小心的问道。孔有德苦笑几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落到明军手里的下场。

    而且他也根本不愿意向明朝皇帝投降,

    “我当年为明朝征战十余年,流血牺牲,可换来的是什么?他们无故斩杀毛帅,后来我到登州,为朝廷水陆奔波救援辽东,结果他们却连粮食也不肯供给,雨雪交加,将士们饥寒交迫,吃了地主家一只鸡,他们却不依不饶,

    孔有德咬着牙叹气,“我孔有德没亏欠过明国,但明国却有负于我,自我率弟兄们渡海归附大清,他们对我封王以待,这些年优抚有加,不久前还将湖南封赐于我,

    如此厚恩,我孔有德岂能不知恩?岂能再背清降明?”

    “我不会背叛朝廷的,你们愿降的就自去吧!”

    府衙火起,越烧越大。

    明军都有些预料不及,还没开始展开最后攻击,结果里面的孔有德等居然举火自焚了。

    等火扑灭,只找到了一地焦尸。

    朱以海尚在海上,遥望登州突袭战斗。

    “禀报陛下,登州城破,孔逆退入府衙,畏惧天威,举火自焚了,烧的面目全非,不过已经确认,孔逆死了。”

    听到这个结果,朱以海有些意外。

    “认真确认了吗?”

    “已经确认,另外登州已经彻底拿下,五百孔贼标兵亦皆或死或降,有约二百人投降或被俘,余者皆被歼灭。”

    “那些俘虏好好审查一下,别让孔有德鱼目混珠来个金蝉脱壳,还有,城中百姓也甄别下。”

    “再有,赶紧运些粮食入城,先施粥放赈,让大家帮忙清理港口、城池,以工代赈吧。”

    “再派出人马,分头去扫荡孔有德在登州乡下打粮抓壮丁的人马,趁着这劲头,一举扫灭他们。”

    虽然对孔有德之死还存有几分疑虑,但朱以海还是很快做了善后安排。

    孔有德分兵三千去高唐,又派兵一千五下乡,登州港只留下五百家丁,这简直是上天帮助,再有朝鲜金尚宪的献计帮忙,让本来会是一场攻坚战,甚至围城战的恶战,就这么轻松的取得了胜利。

    如此轻松夺下这座大港,对于朱以海来说,是取得了非常难得的开门红。

第441章 分兵

    当朱以海在御前侍卫的护卫下踏入登州城时,这注定是载入史册的一刻,事实上,随驾的官员里就有翰林院的史官,从六品修撰,正七品编修,从七品检讨,他们都是专职史官。

    这些科举进士出身的才子,一支笔都非常了得,一路随同天子北伐,记录着皇帝的一言一行。

    当朱以海进入登州城时,修撰徐芳烈便提笔在马上兴奋的挥笔记下,‘绍天二年,五月初一日,圣皇以朝鲜粮船藏御营兵,诈入登州港,甲士突入城中,虏湖南王孔有德恰分兵在外,城中仅五百家丁,措不及防,城陷,乃自焚于抚衙·····’

    大明天子的仪仗打起。

    登州城中士绅百姓都纷纷赶来跪拜迎接,跪满长街,大家纷纷高呼万岁,泪流满面。

    曾经,不少士绅以为,不过是换个皇帝,谁来坐龙椅还不一样。所以李自成的顺军来了,他们很快望风归附,后来清军又来,他们又奉迎清军,谁知道,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不把他们当人看待。

    短短一年多时间,登州士绅百姓算是尝尽艰辛,十之八九都破产了,曾经还算热闹的港口,如今是彻底死寂。

    朱以海看着面有菜色的登州百姓,也是不由感慨着,这种乱世中,绝大多数百姓,都是那可怜的炮灰而已。

    “赶紧施粥放赈救灾,先不要搞其它形式了,让大家先吃两口粥最紧要。”

    御前侍卫傅青主高声向百姓宣读皇帝圣旨仁恩,百姓听闻放粮施粥,更是激动的泪如雨下。

    城中巡抚衙门,还是一片火后的狼藉。

    孔有德等一堆焦尸摆在地上,朱以海只瞧了两眼就没兴趣了。

    在登州,孔有德是一个有名的历史人物,就是在整个明末清初,他都有一席之位,现在就这么死在这,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死的甚至有点十分突然。

    不过历史本来就是如此,总有意外。

    御营仍在全城搜捕,甚至城外也不放过,就防孔有德金蝉脱壳。不过朱以海并不太在意了,就算他跑了又怎么样,现在重要的是他顺利拿下了登州城。

    “臣建议乘胜追击,迅速再奔袭莱州,水陆并进,在莱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夺下此城,则登莱半岛尽在我右路军掌握。”

    御前的一众随驾武将大臣里,说话的是土国宝,这位原江宁巡抚,自归附后被授了个右佥都御史衔,只是个虚衔,并不在都察院实际理事,跟他一样的很多,如李遇春、吴胜兆、张国柱、张天禄等一大群投降反正的文武都是这个待遇。

    保留了原来品级,甚至有些还加了衔级,但暂时都只有虚衔,没有实职,却又能在御前行走,随时召见参谋赞画。

    土国宝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很低调,皇帝召见询问时,也都是会提供一些不错的建议。

    他们都在等待着重新复出的机会,但也都知道,这个机会难得,想复出起任,还得看他们的表现。

    登州到莱州,二百来里,而且登州和莱州都在海边。

    提督黄斌卿提议,“臣以为应当立即挥兵经海路直趋利津清河口的铁门关,此关是大清河入海口重要关津,也是水旱码头和盐运重地,号称铁门锁浪。我们不应当浪费时间去打莱州,莱州有耿仲明五千人驻守,我们未必还有机会再碰上空城,

    倒不如直趋铁门关,这里虽有关津城堡,但兵马不多,我们拿下铁门关后,可以船队驶入大清河,一直抵达济南城外,皇上,济南才是山东必争之地。”

    “河南河北山东淮南,千里平原,山东本就处于其中,尤其是济南所处位置,又有泰山等山脉丘陵可倚,这是难得的高地险要,济南前有大青河,后有泰山,东有大海,是整个山东难得的战略支撑之地,拿下济南,进可攻,退可守也。”

    朱以海看着地图,却觉得济南的战略地位是没错,但现阶段而言,相对北伐的明军来说,济南有些过于深入了。

    黄斌卿说的没错,河北河南山东大片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坦,这种地形其实最利用清军的快速机动,他们多马骡,不仅有精锐的蒙古轻骑,也有可快速机动的八旗甲步。

    而明军现阶段,却是很缺少战马、马骡这些的,披甲率也还不高,优势是水师,如果进入济南,反而可能会被鞑子围住。

    就算明军有炮可守济南,可鞑子如果来一个围而不攻,那反而是最要命的。

    天启崇祯时明军在关外一次次战败,好多都是被围败的。

    这次三路北伐,战略目的是很清晰的,就是要策应西线战事,牵制部份清军的兵力。同时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在江北徐淮开辟战场,不让清军打到江南来,糜烂江南,以争取江南恢复之机。

    按这个战略目的,那么现在去攻济南有些不太合适,风险太大。

    倒不如攻打沿海,袭扰劫掠海岸,继续对鞑子搞拆迁,让他们无法在黄淮恢复生产。

    “一军奔袭莱州,有机会就拿下,没机会强攻,就先围住。”

    “另派一支偏师袭取铁门关,夺取大清河的这个重要关津码头,威胁济南,破坏他们的运输。”

    “再派一军绕回去,占领麻湾(胶州湾)青岛,以及奇山卫(烟台),威海卫,成山卫、雄崖所等沿海港湾城池·····

    尤其是麻湾的青岛,必须拿下,麻湾是山东半岛难得的不冻港,而且拿下麻湾后,便与北面的莱州湾一南一北的扼住了登莱半岛。”

    对朱以海现在来说,与其想着一步到位拿下济南,还不如先把登莱半岛控制在手,以此为大本营,依托漫长的海岸线,整个山东、淮南,甚至是河北,辽西、辽南等地,全在登莱明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那是防不胜防,还能彻底的封锁清军的海岸线,打击他们的海上运输,以及沿海的制盐业等。

    相比起攻济南守济南,这种硬仗呆仗,无疑后一种沿海战略更灵活主动。

    “水师立即派船夺取庙岛群岛各岛,截断渤海湾的航线。”

    “是否打旅顺?”

    “这个还为时太早,暂时不考虑,等我们全取登莱半岛,稳定这边后,再考虑分一支水师先把辽南海上的长山、广鹿诸岛收回,甚至是东江皮岛,”只要朱以海能够一直掌握着控海权,那么下一步收复辽南诸岛,甚至将来顺势攻打旅顺,那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第一阶段,几个目标,水师分取铁门关和青岛,马步军在水师配合下攻取莱州和平度州、胶州。”

    “第二阶段,再扫荡半岛的威海、成山、莱阳、栖霞等内地。”

    “第三阶段,再控制渤海湾庙岛群岛,以及回头再拿下海州港和郁洲岛。”

    逐步夺取控制海州港、登州港、青岛港、威海港、成山港、烟台港,以这些港为扫荡基地,将其周边内陆的钱粮牛马、人口等都尽量迁走。

    这个作战思路,其实出兵之前就基本上确定了的,但这次夺取登州港太过顺利,预计可能要用一两个月围攻登州,甚至要付出几千上万的伤亡才能拿下,没想到伤亡不过数十就拿下了这座重要港城。

    这么顺利,无疑让众人开始有些轻敌起来。

    甚至认为莱州的耿仲明也不难拿下。

    出发前想着能拿下登州就好,现在得陇望蜀,连莱州都不放在眼里,已经想要直取济南了。

    朱以海却还很清醒,仍决定按计划行事。

    他亲自坐镇登州,后勤等部队一部驻于长岛,然后主力部队去打莱州,分两支偏师小舰队分打青岛和铁门关。

    ·······

    安排好后,朱以海请金尚宪一起用餐。

    吃饭前,把一道旨意交给他。

    金尚宪打开,见是皇帝赐封他大明进士出身,然后授他翰林院从五品侍讲学士,特赐紫袍金带金鱼符。

    连那道圣旨,都是由朱以海亲自书写的,十分特殊。

    金尚宪捧着这道圣旨,激动的又落泪了。

    “朕要好好感激金卿,你会朕拿下了登州,胜过万军,减少无数伤亡,请学士受朕一拜。”

    金尚宪吓的赶紧退后让开。

    登州这一战,固然有他诈城之攻,但真正夺取城池的还是明军,明军的勇悍他是看在眼里的,丝毫不比当年南汉山下的鞑子兵差。

    早年他做为使者入京朝见崇祯的时候,看到的京营完全无法跟这些御营比,甚至他路过辽西时见到的关宁军,虽然装备等还胜过现在的御营,可那股气势,却还差了几分。

    这些御营军明显装备一般,甚至好多兵看着年轻甚至稚嫩,可他们的眼里,有一种信念在支持着他们,他们的心中,有伟大的目标。

    而相比之下,彪悍的关宁明军,凶悍之中又带着几份奸滑。

    “孔有德真死了?”金尚宪问。

    “嗯,这个汉奸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被俘,引火自焚了。”

    金尚宪心中满是震惊,孔有德的名字,早在十几年前时,就已经名扬朝鲜了,东江的毛文龙,和他麾下的几个养孙,个个有名,朝鲜人也是极为敬佩的,可惜后来东江内乱,毛文龙死后,他的几个养孙毛有德等很快都降了清,成了清朝的三顺王,甚至后来还帮着清军征朝鲜,朝鲜人也没少死在三顺王手里。

    可如今这样的人,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死的还不如路边的一条狗。

    再想想去年的尚可喜,同样是被明军突袭然后围困,最后无处可逃,也是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三顺王死了两个,却都宁死不降,也是让人痛快之余不免有几分惊讶的。

    “陛下,莱州耿仲明应当还不知道登州失守,孔有德败亡之事,臣愿意再为陛下充做前锋,去莱州重施故伎,为陛下再下一城。”

    朱以海笑着点头,“学士一片忠心朕很高兴,既然爱卿有此意,那便再辛苦你一趟。”

第442章 本事

    登州府城,蓬莱。

    杜凤和有些惶恐的站在操场上,六十多岁的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每天只有一顿稀饭吃,虽说杜凤和是穷人出身,但自从他二十岁那年中得秀才开始,其实已经没吃太多苦了。

    后来又寒窗苦读十年,中得举人,家乡绍兴的亲族们都来放鞭炮送贺礼,那年他才三十岁,这个年轻的举人,尤其是在绍兴这样的地方,那都属于年轻有为了。

    考中举人,也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但是需要去京侯官,什么时候能侯到实缺难说,三十一岁还不算晚,于是咬咬牙继续考,考中进士生活才能彻底改变。

    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杜凤和连考了三次,三次都名落孙山,转眼就四十了,好在自从考中举人,便有人主动投献,名下多了寄名的土地、人口等,虽然这里有猫腻,但自已有优免特权,别人寄名,也是得给他交约定俗成的钱粮的,甚至打官司、科举保举等等,这举人头衔也很好用,也都是有不错的进项,日子还算好。

    但没能考中进士,仍然还是区别巨大,最终杜凤和还是进京侯选了。

    北京吏部,侯选的会试落榜举人无数,有些人甚至等了二十年都没侯到实缺,杜凤和那年也没侯上,又不甘心就此回家,于是在京做了北漂,他找同乡帮忙,谋到个赚钱的差事,成为北京一位勋贵家管事的师爷,写写信理理账甚至教教他的孩子,让他在北京这个天下首善之地也落下脚来。

    然后一漂就是十年。

    凡遇各省挑拣,他都会去参加,但一次又一次,前后参加了三十余次,都没能选上。眼看着头发都白了,最后他的十年老东家看不下去,拉着他喝酒,好心提醒他吏部侯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得使银子。

    银子使的越多,侯选名次就排的越前,甚至还能插队。

    杜凤和也知道使银子,但他没银子,在北京漂泊十年,勉强糊口,还得给老家寄点银子供养妻儿。

    后来还是那位东家帮忙指点,让他借京债,京城专门有一些人给在京科举的士子,侯官的举人、进士们放债,因为想当官,处处都要打点使银子,很多举人进士们都没银子,于是他们提供借贷,虽然这利息很高,但为了仕途,许多人也只能咬牙借。

    杜凤和通过东家的关系,借来了京债,还顺利把银子送出去,然后还插了个队,勉强搭上了那班拣选的缺,最后顺利获得了一个知县的断。

    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举人考进士考十年不中,进京侯选,京漂十年还是使银子才得到官。

    最后授了一个偏远地的知县。

    拿到吏部官照,限期到任,可银子都拿来走门路了,没有路费,没办法,只好再次借债,借一百两到手五十两,最后还是通过那位老东家,又拉来一笔京债,这次添了个附加条件,地位老东家要安排他一个庶子跟着杜凤和去上任,到时在衙门安排个位置。

    杜凤和痛快答应了,最后借了四千两银子,实际到手两千两,出发前还债送礼打点行装,还没上路就又花光了,于是再借了两千两。

    走到半路又不够银子,又借了两千。

    等到地方,拜见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知府、道台等,一圈下来,三千两银子送出去了,身上的钱不够,又在省城借了三千五百两。

    此时的杜凤和早就借的麻木了,没钱就借,也不管利息是九出十三归,还是借十到九了,等正式入主县衙,他前后已经借了一万多两银子了。

    而他一个知县,俸银才几十两而已,若指望俸禄还债,干上十辈子都不够,当然,他京漂十年,也知道官场的底细,哪个官老爷靠这几十两俸禄过日子?

    哪怕是偏远之地的知县,可也是一地父母官,一张嘴一伸手,就能来钱。

    反正他上任之后,本地士绅、商贾纷纷来拜见,哪个都要送上孝敬,一趟下来,居然也收了几千两。

    本地有名士绅来见,若有事相请,起码得送银一百两。甚至店铺开张,都要送上五十两,其它什么各种官礼、寿礼、节礼,那都是一点不能少的。

    因为身上压了一万多两外债,杜凤和上任上有些心急,吃相未免难看了些,而且他带来了老东家的公子,随他上任后,安插在衙门里当了吏目,也是急着捞钱。

    一时间,县里上下对这个没什么背景出身的新知县,很不满意,而此时天下动荡,朝廷才不管你这么多,知县首要任务就是税赋,都是有固定税额的,征不收来,还得包底赔钱。

    反正杜凤和上任头一年,天天催粮征税,结果最后搞的人人生怨,但也没完成任务,最后还欠了一万多两银子。

    考核也不佳,调到更偏的县去了。

    好在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也有了些经验,知道要当好县官,首先得跟地方士绅们搞好关系,征税不能征他们的,否则他们带头抗缴,那时什么事也做不成。

    这一次他多方打点,刻意结交地方士绅,居然搞的有声有色,弄的上司很满意,最后调他任蓬莱县令。

    蓬莱县是登州府所在县城,是府县,还是北方第一港,虽然这里有同城的巡抚、总兵、兵备道台、知府等不少婆婆管着,可已经很有经验的杜凤和干的很好,做了两年知县,捞足了银子。

    而且这一次他很聪明,自己捞肥了,也各方都打点到了,但还是很识相的主动请求调任,免的一直占着这位置让人眼红妒忌。

    他在山东又做了几年,然后又调回了蓬莱,虽说官职一直没升,但杜凤和也只想着捞钱,其它的不管了。

    回到蓬莱又当了两年,本来他都心生退意,结果先是顺军入山东,接着清军又至,因捞的银子家当太多,一时没跑赢,被迫留下来继续当县令,然后没多久,还被清军赏识,说他安心有方,征税有力,升他为登州知府。

    从首次出任知县,到如今为知府,他也做了十年官,今年六十了,本来想着今年告老还乡,他这十年官,除了开始那年赔了一万多两,其它的任上都捞不少,尤其是在蓬莱呆了快五年,更是捞饱了。

    反正当年的京债早还清不说,现在还攒下了十万两银子。

    还没算上平时给老家绍兴陆续寄的那些银子等。

    突然之间,明军就杀入登州城,恢复了。

    杜凤和大惊之余,也被明军拿下,饿了三天。

    现在被俘的登州府衙的官吏中有人趁机举报他赃私最著者,甚至还有人拿出了账本。

    审判在即,杜凤和很慌,却又还极力镇定着,他官场十年,虽然一直是当县令,混成了官场老油子,但能混十年,还能捞到银子不出问题,还是很显本事的。

    他这三天一直在分析这位绍天皇帝,也早对南面这一年来的崛起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的一些政策,甚至他对南边的什么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永不加赋等等这些新政,很是了解研究过,甚至是深入研究的。

    因为他觉得这是捞银子的好办法。

    他在登州也大力推行这些新政,每搞一个新政,就能捞到许多银子,他自己捞,下面人跟着分,又给上司送,大家都很满意。

    比如开征厘金这事,他就很积极,重征工商税,他也非常积极。

    摊丁入亩,官绅纳粮更积极了。

    甚至因为他的这些新政,还引的登州接连发生多起叛乱,但平乱这事有当兵的武夫们去擦屁股,甚至平定后,还能再敛一波财。

    不管他目的如何,但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逃生甚至重新复出的大路。

    “杜凤和,过来!”

    几名御营士兵过来叫人,

    “到,就来。”杜凤和知道是要审问他了,他很痛快的配合。

    等到了堂上,杜凤和十分主动的交待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甚至还激昂的做了一番慷慨陈词,说自己其实一直忠于大明,只是当初来没的及南下。又说自己老家绍兴,还说自己老家妻儿们也早就向皇上和朝廷捐粮捐钱,补缴税赋等等。

    他甚至说自己在登州府也一直在推行皇上的新政,就盼着朝廷能够早点打回登州了。

    这番主动,都让负责审讯他的御营官员们有些惊讶。

    “好了,你先回去好好反省吧。”

    “具体的处置,等候通知。”

    几天后。

    杜凤和的调查报告跟许多份报告一起送到了朱以海的面前,陈潜夫告诉皇帝,“这个杜凤和两任蓬莱知县,半任蓬莱知府,此人理政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很贪。据我们初步调查,此人为官十载,贪了得有小二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也不由的惊叹,“就冲他当九年县令一年知府,就能捞二十万,确实很有本事。”

    他看到调查报告上有注明这个杜凤和任知府后,在登州大肆推行大明的新政那套,搞的居然还很不错,什么清田查户,追缴欠税,设厘收税等,很有一把子手段。

    这个家伙有几分朱大典或者说潘映娄、阮大铖、马士英、刘孔昭、杨文骢那些人的味道,不是什么很正直清白的官,但能力确实不错。

    “他态度如何?”

    “这人很识趣,一直说要效忠圣上,效忠朝廷呢。”

    朱以海弹了弹报告,“他的那十万赃银?”

    “他还不知道他的藏银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交待说有一万多两银子,有些不老实。”

    “哈哈哈,看来此人最重银子了,爱财。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这人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底层小官而已,二十年寒窗,十年侯选,十年宦海,早随波逐流老滑世故了,谈什么忠义理想这些,强求了。”

    “这样,他不是交待说有一万两银子嘛,那就把这一万两留给他,就说朕赏他的,至于他没交待的那九万两,直接就没收了。

    敲打敲打下他,若是他能识时务,那朕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继续代理这登州知府一职,如果他不识时务,那就送去长岛劳动改造,所有银子都没收。”

    “万岁对这人太好了。”

    “没办法,如今天下官吏大多如此一般,却也正衬托出卿等忠贞之臣。能用就用吧,谨慎着些用便是,贪不可怕,如果有能力,又能受约束,便还好。若是到时还是老样子,再处置不迟。”

    杜凤和在俘虏营里又吃了三天稀饭,饿的胃都泛酸水了。

    “杜凤和!”

    终于又听到唤他。

    他被一路带到了陈潜夫面前,

    “我是朝廷大理寺卿、御前行走,兼御营总参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人赏识,特旨宽赦你,不仅让你署登州知府,你的那一万两银子,也都赏赐给你了,好好干,不要辜负圣人的恩德。”

    杜凤和愣住,不敢置信。

    “对了,御营将士刚从府衙后院地底找到九万两银子,你知道是谁藏在那的吗?”

    杜凤和呼吸急促,那是他的银子啊,为官数任,积攒多年。

    可是面对着身着紫袍玉带的陈潜夫,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杜凤和没敢说是自己的,这个官场老油子脑子里迅速的转过各种念头,最后拱手道,“下官之前上任知府时,发现府库里有一大笔账对不上,有人贪污了府库银钱,但是最后没查到下落,估计可能就是这笔银子,或许是上任知府埋藏的,他就是一年前死在任上的,也许因为死的突然,后来又兵荒马乱的,这银子也就一直埋地底下了······”

    陈潜夫微微一笑。

    “哦,是吗,想不到如此,杜知府觉得这笔银子该怎么用呢?”

    “下官建议五万两进献皇上,三万两助饷供军,剩下一万两用来买粮赈济灾民,以及恢复府县官吏,发放薪俸,补齐官吏役员,则能尽快恢复衙门运转,也能尽快的恢复府县秩序、生产等。”

    “嗯,你回去后,赶紧拟一个恢复的章程报告上去,要尽快让府衙运转起来,缺人缺银就报告,要尽快恢复民生,不能乱。”

    “下官明白,”

    “去吧,”

    陈潜夫望着杜凤和那谨慎小心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叫来了几名官吏,安排他们暂时去登州府衙协助杜凤和做事。

    “盯着点他,”

第443章 表现

    杜凤和重新又换上了官袍,补子上两只鹭鸶嬉戏。

    对着镜子,看着这深绿官袍,还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以前大明官袍是一至四品为绯色,五至七品青色,八到九品才是绿色,绿色品级最低。

    但如今绍天帝即位南京,更定服色,三品以上紫袍,四五品绯袍,六七品为绿袍,八九品为青袍,而且各分深浅两色。

    青绿两色尊卑换了个。

    登州蓬莱知府是府县,属于上州,因此是从六品。

    “这绿色官袍配这鹭鸶补子,大人今天真精神,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换上绯袍了。”师爷陈学尹称赞着。

    陈学尹是杜凤和的绍兴同乡,也是举人出身,也曾在京当了几年京漂,没侯到官,后来干脆就入幕为宾,专做师爷,放弃了仕途之心。

    如他的刑名老夫子,一年薪水是五百两,但其余各项年节寿礼也有一份给他,他们以东翁宾友相称,杜凤和拿到大头,还会再给他们分润,所以大家其实都很满意这合作。

    一荣俱荣的关系。

    “一万两银子都拿来送礼打点,不能小气。”杜凤和交待,这次能够复起,他也是觉得非常幸运,但官场老油子也知道,就算这次运气好,但该打点的也还是不能少。

    如何送礼也是一门大学问,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漏了,哪个该送多少,都是门大学问,弄不好,就得罪人。

    现在皇帝驻跸登州,许多内阁大学士,六部等的文武大臣都在,这更考验了。

    一万两银子得好好安排才行。

    陈师爷也知道杜凤和的那九万两被抄走了,虽然心疼却也只能接受,毕竟起码还留了条命,还得到个官。

    “听说万岁崇尚节俭,不喜奢侈,更禁止官吏们乱收受礼物、贿赂,咱们是否考虑一下?”赵师爷提醒。

    杜凤和却道,“话说如此,但这天下当官哪有不为财的?你送了礼,也许上官不会记得你,但你若不送,肯定会记得你。

    礼该送还是得送的,到时收不收,是另一回事嘛。”

    东家幕友们坐在那里先研究了半天,最后拟出一张送礼名单,哪些人要送,哪些要打赏,送多少,得滴水不漏,再三反复确认没有遗漏后,杜凤和就让随从们拿着银子去采购礼物,或直接分装好。

    他这时才召了自己的师爷和书吏们再次商议正事。

    杜凤和的正式师爷有四个,但每个师爷下面还有好几个书吏,所以整个师爷团队加起来有小二十人。

    “你们说,我这重新上任,头三把火要怎么烧?才能既显能力,又出政绩?”杜凤和也是心里憋了股劲,想要做出点动静来,毕竟皇帝就在登州,若是能干出成绩来,到时引起圣人目光,若能得召见,岂不就平步青云?

    这样的机会,多么难得,当然得抓住。

    刑名师爷是所有师爷里最重要的一位,比钱谷师爷排名还高,因为刑名这块更加专业,处理不好容易翻车出事。

    这位陈师爷也是绍兴人,搞了半辈子刑名,早无意于仕途,据说这些年也攒了四五万两银子,在老家买田置业,也是很风光的。

    “我觉得咱们得紧跟着朝廷政策走,万岁北伐,亲取登州,如今坐镇于此,分兵去取莱州等,看样子是要在登莱长久坚守的,所以咱们这头三板斧,就得从此着手。”

    “首先,得安稳,之前清廷逼的紧,咱们也只能想办尽法逼缴银子等,可已经引起百姓们的怨恨,各地反叛不断。咱们现在得更改政策,不能再这样了。”

    杜凤和捋着胡须,“陈老夫子请说。”

    “首先,张贴安民告示,派衙役下乡宣传,之前的追缴十年的税赋等事,可以马上停止。”

    “匠班银也停了,强征工匠的事也停一停。”

    “先安抚民怨,然后向御营借些粮,或买些粮,登州府各县施粥赈灾,把灾民、饥民们先安抚住,想办法让他们还乡,不要在外游荡了,特别是得想办法让他们赶紧恢复耕种,能种一季是一季,种子没有,我们官府先借给他们。”

    这几件事情,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更是没什么油水的事情,但现在为了表现,得做。

    杜凤和点头。

    “还有呢?”

    “我建议可以由府县出面,在各地招揽一些登州以外来的灾民,把现在荒芜的一些田地,搞官屯,再把一些荒芜的田地,交给御营搞军屯。

    现在到处都荒芜的田地,许多还是无主了的田。

    更有许多之前被鞑子没收的田,这些田都要马上造册移交给朝廷处置。”

    杜凤和总结道,“张榜抚民、借粮赈灾,招民屯田,对吧?”

第444章 莱州

    朱以海看着陈潜夫给他送上来的奏折,摇头。

    “这个杜凤和本事还是有些的,只是这老毛病不少。给他留了一万两银子,这倒是很大方啊,全拿来送礼打点了。”

    杜凤和没给朱以海送银子,而是张罗来了六个美人,陈潜夫说都很年轻,而且出身还行,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还皆是二八佳人。因为家中降虏附逆,所以被抄家,这些姑娘也就跌落尘埃。

    “那几个姑娘我看过,确实都是窈窕淑女,楚楚可怜,陛下倒可以收下。”

    朱以海却摇头。

    姑娘们虽可怜,可这也不是他纳美人的理由,这里是战场。

    “这样,问下姑娘们是否愿意嫁给朕的御营军官,若是愿意,朕为她们安排相亲,看上了哪个俊杰,朕给她们赐婚。”

    “陛下真不要?这样的姑娘可不多,暂时做个宫人也好,陛下身边也没个细心温柔的宫人侍候,都是些糙爷们。”

    “这风气不能乱开的。”朱以海仍摇头,“杜凤和的礼,没人收吧?”

    “国法军纪在此,谁敢收他的贿赂?再说了,也犯不上为了那点银子搭上大好前途啊。”陈潜夫笑着道,说是一万两银子送礼,但现在登州多少大臣在,每个人也摊不到多少。如他陈潜夫,还是亲自放出杜凤和的人,杜凤和也不过给他送了五百两银子加两个灾民少女。

    五百两银子,对陈潜夫这样的金紫重臣来说,那真是不值一提。

    朱以海继位以来,不仅厚饷供军,还高薪养廉,虽然说高薪并不能就杜绝贪污,但如果给的薪水太低,手中又有权力,那明摆着逼着人权力寻租。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其实没什么意思,最后损害的还是朝廷权威,和百姓利益。

    所以朱以海宁愿把这些摆到台面上来。

    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按本品阶有俸禄,在原来标准上提升了许多,另外还额外的发一份恩俸,相当于年终奖。

    此外还有饭银,这就是生活津贴了,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饭银一年就得有两三千两,另外他还身兼多职,兼职也是给补贴的。

    另外,所有的官员,按品阶发俸禄,另外还按职事发职钱,按兼职发补贴,又有饭补。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不是过去那种什么冰敬炭敬这些送礼灰色收入。

    再加上年节时还一般会有赏赐。

    加上各种物资的福利。

    京官们待遇提高许多,养家那是绰绰有余,还能很富余,就算不贪污,灰色收入少弄点,也一样过的滋润。

    而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身兼数职,他的收入更多。

    甚至因为现在朝廷把许多原先官员的幕僚,增设了一些正式的吏编,改由朝廷来发薪俸,这也减少了官员们的开支,实际提高了收入。

    五百两银子,对陈潜夫来说,那真是看不上眼的。

    当然,给一般官员随从门子的门包啊见面礼之类的一点小礼物,只要不多,朱以海也不会怎么太上纲上线。

    “让杜凤和把那些银子都收回去,把心思都用在如何安定登州府,恢复民生经济上面,到处都是灾民饥民,他这父母官得让治下百姓能填饱肚子,能有屋住,能有希望。”

    “登州到处都是荒地,到处是饥民,想办法组织饥民们把地耕起来,这样等到收获季节,才有粮收,而不是一直游荡逃荒,必须得自食其力。欠缺种子,我们可以想办法弄来,但人必自救先。”

    登州地方民政恢复,这是当务之急,用杜凤和这种地方官员,也是较实用的权宜之法。

    当然,御营这边也会抽调一些官吏充入地方,甚至会从地方上在选拔一些地方的乡老士绅们任命为官,一起管理地方。

    “莱州那边还没有结果吗?”

    转眼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但并没有好消息回来。

    陈潜夫兼职御营总参军,手里情报信息比较灵通,“我们也没有料到耿贼居然这般小心谨慎,朝鲜粮船这次没能骗到他。”

    “骗不到也是正常,骗到了才算意外。”

    朱以海对此倒较淡然,金尚宪献策故伎重施,朱以海也抱有期望,御营水陆急驰莱州,但这次不顺。

    打着朝鲜粮船旗号的水师,重施夺取登州港故计,但莱州并不是港城,而是距离莱州湾还有约二十里,虽有一条河连接莱州城和莱州湾。

    可毕竟不临海。

    而且耿仲明比较谨慎,朝鲜船在海湾河口就被耿部拦截检查,他们要求上船检查,朝鲜粮船里装的全是御营甲兵,哪有粮食,让他们上船肯定漏馅。

    于是最后诈城变成了突袭。

    明军在河口向检查的耿部一个营发起突然进攻,虽然明军突然动手,占得先机,并且利用船上的火炮轰击岸上耿部清军,很快将他们击溃取得胜利。

    可诈城计划也就失败。

    溃败的耿部骑马逃回莱州城,耿仲明听闻明军来袭,立马就吹响号角,全城戒备,同时他立马派人去把刚经过莱州不久往高唐去平乱的孔有德部将孙龙三千步骑,以及他自己派出去的两千人,都赶紧召回守城。

    等明军诈取失败,报告后方,只能由诈取变成硬攻。

    明军在河口登陆,立营。

    汇聚各部,然后杀向莱州。

    明军围城,莱州城里耿仲明却有耿孔有部八千,外加上地方团练、民壮等数千,兵力不弱。

    面对已有防备的孔有德,明军也只能是展开常规围城战。

    他们先是试图用炮轰,但火炮轰击下,清军仍然坚守城头,缺乏攻城器械,明军并无法仅凭火炮掩护,就杀进城。

    明军最后不得不停止炮轰,开始在城外挖壕立垒,同时去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当天晚上,城中的兄弟会等一些明军情报部门暗里扶持的一些会社,发动袭击,试图从城中接应。

    可耿仲明经验丰富,早有防备城中内应,虽然城里的这些人很勇敢,可始终没能接近城门,喧嚣一夜,最终被尽数剿灭。

    第二天,耿仲明更是再次清理全城,到处搜捕捉拿,杀了许多义绅士民,城中反清力量殆尽。

    失去内应后,也就彻底变成了普通的围城战。

    “耿仲明的表现很正常,孔有德、尚可喜二伪王之前的败亡,才是轻敌所致的意外。”朱以海现在也知道莱州之战不好打了。

    “能知道莱州城里还有多少粮食吗?”

    “据先前掌握的情报,莱州城里并没多少粮食,现在城中几万军民,估计维持不了一个月。”

    陈潜夫认为莱州缺粮,所以不怕耿仲明坚守。

    朱以海却不这么认为,就算只有一个月粮食,可山东并不是没清军了,济南、兖州、徐州、淮安都有清军。

    徐州有鞑子的辅政端重亲王博洛,淮安有谭泰,另外何洛会、图赖诸八旗悍将也都在山东,他们加起来还有满汉起码四万人马。

    其中精锐参战的八旗也有近两万人。

    这支力量是不能小觑的。

    “让莱州那边挖壕到城下,多用穴攻爆破之术,不能拖太久了。”

    “还得盯着西面方向,随时提防鞑子来援之兵。”

    陈潜夫提议,“能不能来个围城打援?”

    但是朱以海却并没有马上赞同,关键还是面对八旗精锐,围城打援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弄不好,就成了野战对决,而明军野战未必是八旗对手。

    “快讯通知中路和西路两支北伐军,盯紧徐淮,庐凤的清军,他们若是出城北上来救援莱州,那就想办法阻击拖滞,牵制他们。”

    “拖不住就让他们走,打城。”

    “实在不行,我们大不了先撤,还可以守登州,登州要是守不住,还可以先退到长岛上,咱们有水师优势,还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朱以海之前就已经把北伐军的粮草往长岛囤积,并不运到登州城来,就是预防万一,一旦陆上不好守,那就退岛上先,只要粮草不失,那占有水上优势的明军,仍然是始终掌握战争主动权的。

    一城一池暂不急着争夺,主要还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每干掉一个鞑子兵,清军就损失一份力量。

    积小胜为大胜,零敲碎打的跟之前一样,一仗仗下来,灭他个万八千的,他就元气大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要费力安定登莱半岛,还要拔军粮去救济百姓吗?”

    “还是得救济灾民,重新恢复农耕生产的,就算我们现在守不住,但这些事也还是要做的,现在我们可以从海上转运粮食过来,粮食并不需要就地征集,虽然这转运耗费不少,但起码也还是能保证粮草供应和安全的。”

    放弃登莱,只是最坏的准备,也未必就会到那一步。

    现在种,也不是为了现在就收,这要为长远考虑,收拾人心,恢复生产,这长远来说都是对大明有利的。

    “咱们现在三路北伐军,是进攻的一方,占据主动权。鞑子在黄淮虽有四五万人,但真正精锐的也就两万左右,这些人聚起来挺强,但他若来山东,我们就攻淮西,若守淮,我们就攻齐,若是分守,我们就蚕食,”

    而往更大的战局来看,黄淮地区也不过是整个战场的一隅,这里五万清军被明军牵制住,则西线川陕战场上,压力会小很多。

    甚至湖广那边,也能减轻压力。

    “拖住他们,寻找机会,鞑子总会露出破绽来的。就如这次,咱们不就首战告捷,直接夺了登州,杀了鞑子一个王吗?”

    本来还对战局有些焦虑的陈潜夫听皇帝这么一番分析,顿时觉得优势完全在我啊。

第445章 不服

    四川,蓬州凤凰山。

    马乾一袭白衣正在下山,山下,送行的人很多。

    曾公子曾英夫妇,带着麾下的于大海李茂春等将领,还特意搞了个很隆重的欢送仪式。马乾是被经略文安之夺去职位,送去南京的,可曾英等却非要大张旗鼓,明显不合时宜。

    “你啊,莽撞了。”

    马乾拉着曾英的手,虽然心中感动,却也为这位老部下而感到担忧,“你这样搞,完全不给文安之脸面啊。”

    曾英很不客气的道,“马抚院你守川有功,谁人不知,如今却借机把你赶去南京,这又岂把我们放在眼中?”

    “哎,这两天我也有所反省,如今川中乱局,再这么下去,也是不行的,文安之行事虽跋扈了些,但若真能整合好川中文武,也是好事。”

    曾英却黑脸道,“他文安之来之前,我们就在这川中跟张献忠跟摇黄贼等打了多年,那个时候文安之还在国子监教书呢,如今这川中大好局面可不是他文安之打下来的,是我们这些人拼命打出来的,他现在坐享其成不说,还捧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

    弟兄们不服!

    凭什么川中物资紧着御营先?

    凭什么他文安之数千经标,凭什么连秦良玉的侄儿、孙儿都是一镇总兵,甚至是提督衔,咱们这些真正立下大功流血的人,却是这般受排挤?

    你看他这次的整编方案,这是要彻底夺我们的兵权啊。”

    马乾心里其实也憋着很大一股火气,可文安之是经略,有十八副王命旗牌,两把尚方宝剑,同时来自皇帝身边的太监赵靖也完全支持文安之,还有七十多岁的秦良玉也支持他。

    再加上张岱的支持。

    这让马乾虽不服,却没办法反抗,除非他造反。

    “这次我去南京,会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的。”

    曾英却道,“等抚院到了南京,也未必告的赢这御状的。”

    马乾也叹息一声。

    “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忍一忍,相忍为国,你不是还有三千人马兵额吗,先把这三千兵练好,他们越是瞧不起咱们川人,咱们就越要雄起,不是我瞧不起御营,那些个勋戚高官子弟一个比一个年轻,剿几个匪很了不得吗,只有真正打硬仗,才能证明他们,现在还早呢!”马乾拍了拍曾英手臂,“先忍一忍,到了南京我定会向陛下请求公正的。”

    “切莫乱来,否则就上了当了。”马乾压低声音对曾英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能忍,可我麾下的弟兄们忍不了。”曾英恨声道。

    马乾看他样子,担忧的道,“要不你干脆随我去南京,以你我的本事,就算离开了四川,到了江浙,也可以请求参与北伐,到时中原之大,还怕我们没立功之地,不能展现本事?我相信,万岁肯定比文安之更公平的。”

    “我不走,”曾英摇头,“我哪也不去!”

    马乾劝了好几句,最后劝不动,也只好摇头离开了。

    王应熊、樊一蘅、甘良臣、王祥、杨展、皮熊等一众文臣武将都来送行了,虽然他们以前,关系并不好,时有摩擦,如王应熊还弹劾过马乾,樊一蘅也跟马乾的人马动过手。

    但毕竟都统归是本地派,跟文安之这个中央派不同。

    马乾这般被踢走,他们也都有股子兔死狐悲之感。

    “诸君莫送了,走了!”马乾一甩衣袖,把饮空的杯子摔在了地上,扭头而去,不再回头。

    王应熊等站在那里目送许久。

    “倒有些羡慕马公,这般潇洒离去了,咱们这些人倒是留下来煎熬了。”

    王祥阴阳怪气的道,“老子为朝廷招抚了摇黄十三家,都已经谈好了,他们率领麾下归附接受招安,我荐举他们为总兵,各统其部,予以整编,加上我招募的义勇壮士,好不容易立起三十六营来,现在一句话,老子白忙了,所有的兵遣散,说出的话也不算话了,

    老子现在成了那个言而无信的人了,如何面对这三十六营人马?

    费尽心思才招起来,现在说散就要散,这善后怎么搞?”

    王祥向来比较跋扈,之前夺占遵义之地,接王应熊前来开府,又借着王应熊这督师之名,也是到处抢地盘吞并人马,还以王应熊名号去招抚摇黄十三家等人马,膨胀的没边。

    自己不过是个提督衔的总兵官,结果却敢任命三十六位挂印总兵官,他自己的那个挂印将军都不过是弘光朝所授,在绍天朝都不管用。

    之前王祥直接向文安之要求把叙州府、泸州府、镇雄府、乌撒府、乌蒙府、东川府,连同贵州的毕节、赤水、思南、石阡等地都划归他管辖,还要求可自许招兵,征取税赋供军等。

    不经文安之的经略衙门同意,就直接搞出了三十六营,把摇黄十三家都纳入他名下了。

    如今文安之一记反击,直接搞到底,不留给他半点余地。

    王应熊这个总督都被记过,督标减到三千,王祥更是没有了自己的部队,全并到督标了,总共就三千,也只给他们划了个遵义府。

    这事让王祥非常不满,可以说,马乾被夺职踢走,曾英等降级,可曾英好歹还有自己的地盘和兵,他却是一撸到底了。

    甘良臣马应试等也都是阴沉着脸,本来先前想借机搞一下御营,谁知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甚至已经不是蚀把米了,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啊。

    杨展、朱化龙等几人倒还好,他们之前不是三大山头里的,势力弱些,如今被文安之重用,算是拉入中央系里,如杨展成了文安之经标提督,朱化龙也升为松潘镇总兵。

    听着王祥等不好听的话,也呆不下去,找个借口都先走了。

    王祥望着曾英,“曾公子,马巡抚都被赶走了,我估计下一个可就是你了,我听说文安之有意让杨展驻顺庆府。”

    “咱们这些人为四川剿贼平乱,立过功流过血,如今落这么个下场,不值啊。”

    曾英以前跟王祥也算是老对头,王祥曾经想借着王应熊的督师名头,把马乾赶走,然后把曾英的地盘人马都吞并,但曾英很能打,在四川名气也大。

    虽然王祥也是员猛将,曾经打死过老虎,可曾英完全不输他,甚至曾英在许多土司那里也有很不错的名声,他妻子当初就是崇拜他,不仅救下曾英,最后还把自己以身相许,最后还带部落女兵出山帮曾英打仗。

    两人都是一时猛将,可一山不容二虎,以往也是谁都不服谁,但两人本事差不多,所以自然也是互相奈何不了对方。

    但现在,因为文安之,他们也算有了共同的敌人。

    “照文安之这个整法,咱们这些老川将老川兵,最后都得被并入御营、标营了。”

    曾英听的出王祥话中之意,却也同样咽不下这口气,而且老上司马乾被赶走,也让他有很强的危机感。

    明末以来,武将虽说很跋扈,但川中以往争斗,武将们都得认个文臣当大哥的,没有个督抚在上面顶着,是很难跟其它势力争斗的。

    现在马乾被夺巡抚一职,离开四川,曾英降为顺庆总兵,顿时就显得孤伶了。

    “走,喝两杯酒去,如何?”王祥发出邀请。

    曾英瞧了瞧他,“也好。”

    ······

    山上。

    观军容使赵靖的大帐里,一名士兵在他向禀报,这人是东厂密探,表面是御营士兵。

    “哦,看来这些人很不安份啊。”

    山下送行发生的一幕幕,全被密探报告给赵靖。

    赵靖摸了摸嘴唇上贴的两撇假胡子,表现的很平静。

    这位老猫平时总是瘟瘟的样子,以致让人容易觉得这位监军太监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以致于忽略了明朝以前那些镇守监军太监们的厉害。

    “王祥和曾英身为大将,却私下聚会喝酒,定是谋划不轨之事,王应熊和樊一蘅等虽没参与,但他们肯定是幕后指使,卑职觉得,当立即将他们拿下,以免生乱,措手不及。”

    赵靖呵呵一笑,“拿下?凭什么?就凭他们私下饮酒?这种事情虽犯忌,但无凭无据的,又能说什么?”

    “继续盯着就行,不要打草惊蛇了。”

    “公公?”

    “咱家的话还不够清楚吗?看来你小子还是太嫩了一些啊,也是,川中无人,照咱家的话去做吧,好好看好好学。”

    赵靖继续眯上了眼睛。

    山下送行这事那么明显,曾英和王祥喝酒也没瞒着谁,有心人都知道。

    不过都没有什么反应。

    文安之和秦良玉在下棋,听到禀报也只是点了点头。

    都监军御史张岱倒是约见了王应熊、樊一蘅、范文光、李乾德等几位督抚,张岱虽也兼着四川巡抚,但却还有个五省总监军御史的头衔,所以面对着这几位督抚,那仍是代表朝廷钦差。

    张岱很严肃的提醒了几人,让他们都约束好各自麾下的将领,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下,并重申文安之是天子拜封的五省经略,挂的是大学士衔,他之前的决定,五省督抚总兵官等文武都必须遵守。

    “川中乱的太久了,必须重新恢复秩序,我也不管什么小霸王还是曾公子,都约束好了,否则出了事,大家都得担干系!”

    王应熊几人都答应的很干脆,不过有没有放到心上,或者说认不认同,却很难说了。

第446章 哗变

    凤凰山山顶平坦,有如一座耸立半空的操场。

    各路人马聚集于此,山上山下都驻满人马。文安之下令整军,御营川贵行营,四川四镇总兵营,经略标营、总统标营、总督标营、巡抚标营,全面开整。

    山下曾英营地,五省总监军御史加四川巡抚张岱亲自来到他营中,负责整编。

    曾部无数兵将汇聚操场,足有两万余众,现在要从中择其精锐强壮,曾英这总镇只留三千,其余部份选入其它营,剩下的部份充为辅兵,其余遣散。

    所谓考核也简单,先按身高、年龄等筛选一遍,士兵在四十岁以上者不要,身高不满五尺者裁,军官年龄放宽些。

    接着又要考核力气,要负重,背一石米。

    考完这几项基本的,就是考专业的了,比如弓手铳手自然是要考拉弓放铳,刀盾枪矛手则要考刀枪,骑兵要考骑射等。

    曾英虽然很能打,麾下也多猛将,但他的兵其实也是良莠不齐,毕竟他之前还被张献忠打的狼狈而逃,脸上还被砍了道疤,只是他比较坚韧,很快又东山再起,许多兵却是新招的。

    一通考核下来,许多兵不是年纪过了就是身高不够,要么是力气不行等,大量的兵被打叉。

    “考核未过者,来此画押领遣散费,兵士一两银子加一斗米。”

    一名巡抚标兵大声喊道。

    两万多兵,经过一天考核下来,裁撤了大多数,最后留下三千顺庆总镇营兵,加两千调拔他营战兵,然后又留了一千零八十为顺庆镇营的辅兵,加起来只留了六千出头,其余近两万人,要就地遣散。

    因为裁汰遣散的兵太多,所以遣散费也是个大问题。

    大营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于是文安之给出的遣散费是士兵半年的饷钱,外加一两银子和一斗米。那半年饷通按六年银子标准算,但暂时给不了,先欠着,等他们回乡后,再按月到当地衙门去领取。

    那一两银和一斗米现发。

    士兵大量裁撤,两万多裁了近两万,结果自然是除了裁撤了大量士兵外,还有大量军官也有多余了。

    对这些军官,也另有一套考核标准,哨总以下的低级军官,主要考核武艺等,若是合格,保留现有级衔,超编的调到其它部队去听用,或者保留阶衔但降级使用。

    不合格的要么降为兵,要么退伍。

    而中高级官员,超编的统一调到经略行辕,文安之要搞一个军官团,进行再培训,或者说就是让他们暂时充当随军参谋,等候空缺。

    当然,如果愿意退伍的,也是听其自愿,给予遣散费。

    甚至还欢迎他们退伍转文职,转入地方官府任职。

    总之,这次裁撤力度非常大。

    五个里面有四个要载汰掉。

    大量的士兵和军官在听到自己在载汰名单之列,都显得有些茫然甚至是愤怒。

    有人更是直接对遣散费表达不满。

    “御营的辅兵一天都至少有一钱银子,一个月就是三两,还没算行粮、口粮等,凭什么我们遣散,六个月饷才六两银子?”

    “我们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在凭什么就要裁撤我们?”

    “凭什么御营的战兵四五两银子一个月,我们才一两?”

    裁撤的人太多,不满的声音也很大。

    而降为顺庆总兵官的曾英,也是全程冷脸一言不发,他手下的军官们大声抱怨着,场上气氛越来越不好。

    当巡抚标兵开始让被裁汰的士兵排队领取遣散银粮,然后交出甲械,下山去遣散营准备回家时,声音更大了。

    有人直接把发下来的一两碎银扔在了地上。

    “我们为国家出生入死,身上伤疤都还没好,现在就这么点碎银打发了?”

    “我们不服!”

    “打仗的是我们,现在占好处的却是御营了!”

    之前御营是如何待遇大家看在眼里,而马乾等怀疑御营剿匪军功后,马乾被夺职赶走,文安之也如数的给御营发了赏赐,那赏赐更是让人看的眼红啊。

    有几个好运气的家伙,本也只是个小兵,结果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赏,甚至连升了几级,他娘的,他们这些人呢,以前在曾英手下,也没有什么饷银一说,有钱的时候就分赏一些,没钱的时候饭都吃不饱,但大家也仍然是跟西贼打,跟摇黄贼打,死了也没什么抚恤之类的。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条件好了,结果御营那边赏赐丰厚,他们却要被裁撤了?

    还就给这么点银子?

    群情激愤。

    而曾英的一言不发,更加纵容了士兵们。

    凤凰山的另一处,王祥的营地,同样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王祥的兵更多,虽然他只带了部份人马过来,但也有两万多人,加上王应熊等同系诸将的,他们就有三万多人马。

    现在也要整编为督标三千,其余的要么通过考核后调入其它营,要么就地遣散,一番考核后,同样留下不到万人,其余的两万多都要遣散。

    号称小霸王的王祥带头高喊不服,整个营地都乱套了。

    王祥直接向前来整编的巡抚李乾德高喊,“要遣散也行,弟兄们为朝廷征战许久,之前还欠着饷没发呢,赏赐、抚恤也没发,把这些都发了,再发一笔遣散费,好说好散!”

    王祥把自己的大刀直接插在巡抚面前,提出了各项标准,比如士兵们欠饷,也要按御营的发,一月四两五银子,外加行粮等,就算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然后之前的战功赏赐伤亡抚恤等都要补上。

    遣散费要起码发一年的,按六十两算。

    而且要现银,什么时候发了什么时候走。

    至于军官们,要求更高。

    李乾德是新授云南巡抚,顺庆西充本地人,崇祯四年的进士,任过中书舍人,崇祯十六年,授郧阳巡抚,未能上任。改任湖广巡抚,此时武昌为张献忠攻陷,李乾德驻岳州。

    张献忠来攻,他假装投降,却全歼西军前锋,张献忠大怒来攻,李乾德力屈城破,被迫退往长沙,转走衡州、永州,最后湖南尽失,他只能退守贵州以图兴复。

    弘光以他失地降职为佥都御史,王应熊被授四川督师后,李乾德赴王应熊军前效力。

    可以说,李乾德跟王应熊和王祥原先关系不错,但李乾德却并不是王应熊心腹,尤其是后来朱以海授了李乾德四川布政使后。

    这次文安之直接授李乾德云南巡抚后,双方更没直接关系,让他来整王部,也是因为曾经相熟。

    可王祥却不肯卖李乾德面子,直接舞着关刀逼迫李乾德。

    新任云南巡按杨乔然指着王祥鼻子大骂,“嚣张武夫,反了天了?”

    杨乔然是崇祯十三年的进士,初授行人,累迁御史,原来就是李乾德的搭档,也是在王应熊军前效力过的。

    但跟王祥向来关系不睦。

    杨乔然虽说是个进士出身,却也是个暴脾气,打起仗来一样挥着铁鞭上阵,而且射术不错。

    王祥斜眼瞪着杨乔然,“老子跟李乾德说话,你算哪根葱!”

    杨乔然怒极,“我堂堂进士出身,你王祥不过是个家生奴才出身,敢跟我这样说话?论官,我乃监察御史,云南巡按,天子钦差,你王祥原不过参将,如今也只是督标总兵而已,休得跋扈!”

    “我等奉经略命令整编兵马,你故意带头阻挠,是想造反吗?”

    王祥怒极,冲着杨乔然就挥拳扑了过去,杨乔然也不怂,大喝一声好胆,也挥拳迎上,杨乔然老家重庆长寿,个头不高,但却也有身蛮力,毕竟箭射的好的,个个都是大力士,那一双拳头自然也不轻。

    不过王祥号称小霸王,那是曾经打死过老虎的猛人,两人扑到一起,拳脚相加,杨乔然明显不敌,被连揍几拳,鼻子都打歪了。

    不过王祥也被杨乔然的重拳打中几处,眼睛都打青了,嘴角也破了。

    一边的李乾德见状大怒,急忙带抚标去扯开二人,结果也挨了王祥两拳,气极的他也挥拳砸向王祥。

    王祥哈哈大笑,“谁他娘的都别来掺合,老子巡抚、巡按一起揍!”

    李乾德是川北人,武艺也还可以,不过跟杨乔然两人都还是打不过王祥。

    最后等抚标好容易隔开三人,李乾德和杨乔然两人已经是衣衫碎裂,鼻青脸肿,甚至鲜血直流。

    王祥也是挂了彩。

    这么一闹,王祥部士兵更是在那里喧哗,有人甚至直接喊出,“反了他娘的!”

    自家将军连巡抚、巡按一起打了,下面的兵将也就越发跋扈起来,他们开始围殴李杨二人的标兵,抢夺运来的钱粮等,场面彻底失控。

    王祥却坐到一边擦着伤口,笑看着这一切发生。

    “反了,反了!”

    甚至有几员将领喊着要去山上向文安之讨要个说法!

    于是乎,他们一边围住李乾德和他的标营,一边分兵往山上去,鼓噪而行。

    另一边,曾英营地,听到王祥那边营地里响起铳声,也一时鼓噪而起,围住了张岱等人,许多兵将也往山上而去。

    很明显,曾英、王祥两部早有约定。

    铳声连响,几万人马的大营鼓噪起来。

第447章 铁腕

    凤凰山上。

    王应熊的大帐被掀开,一队御营士兵冲进来。

    上来喝斥的家丁被打翻在地,一员将领走进来,冲着坐在案后的四川总督王应熊行礼,“末将御营川贵行营冲锋营营官季从孝,奉行营提督军令,特来请王部堂走一趟。”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大骂,“好大的狗胆,敢冲撞部堂!”

    王应熊仍旧坐在那里。

    “御营提督何时能够统辖本督了?”

    季从孝道,“末将是来请总督大人前往的,还请总督配合。”

    “本部还有事,没空。”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王总督的标营总兵王祥在山下哗变,殴打巡抚李乾德、巡按杨乔然,围住标营,又鼓噪着往山上来,这是哗变了。他们是王总督的标营,王总督得去给文经略一个解释!”

    王应熊冷哼一声,“本督一直在山上,王祥部为何会如此,你我心里清楚,但与本督无关。”

    “谁惹出来的事,谁去擦屁股!”

    季从孝恼怒,“王总督别在末将面前摆官威,你这总督还管不着我这个行营营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敢!”王应熊怒喝。

    王应熊的资历可以说在整个蜀中无人可比,崇祯六年就已经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七年,擢文渊阁大学士。

    弘光朝立,任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川、湖、云、贵军务,楚、郧、贵、广悉听应熊节制,专剿张献忠,给银三万两,赐尚方宝剑。

    如今不过五十多岁的王应熊,老家重庆,年少家贫,但好学聪慧,二十四岁就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做过翰林院检讨,三十岁就主持会试,官升侍郎。

    崇祯初极得崇祯赏识,又与周廷儒、温体仁结党,他博学多才,但性格上又豁刻强硬,人多畏之。

    做为权臣温体仁的门生,王应熊可以说仕途是很顺的,虽然在崇祯后期被天子厌恶,可毕竟两朝都曾入阁。

    正常情况下,本来朱以海监国称帝,也仍以他为首主持西南军政的。

    可事实上,绍天帝明显对王应熊并不怎么信任,只授总督,先是朱大典督师七省,节制云贵川,后面又来个文安之经略五省,入川主持。

    这些无疑都让性格强硬的王应熊十分不满。

    当年他在川中跟马乾、樊一蘅等内斗,一点容不下他们,现在自己大权旁落,哪能甘愿。

    他做大学士的时候,文安之还没名。

    王祥、曾英等要搞事,他岂会不知?

    文安之的整军,让川将不满,王应熊也是乐得推波助澜。

    在他看来,文安之终究还是有些书生意气了,整军固然是好,但也得看情况,如今的条件下,能整吗?

    谁能答应?

    但他却没怎么劝说过文安之,他乐得看文安之最后翻船,等川中一乱,到时还得由他出来主持局面。

    崇祯时北京朝廷里争斗的多凶?

    王应熊跟着座主温体仁那可是学了很多斗争本事的,不把文安之赶走,那他这个总督不过有名无实。

    现在文安之先赶走了马乾,又要大规模裁撤川军各部,他来个顺水推舟,引发川军哗变,文安之翻车,事后王祥等请他出来主持公道,他就学文安之踢走马乾一样,把文安之送回南京。

    那时,自然是他说了算。

    如意算盘早打好了。

    可他没想到,小小的行营营官都敢如此对他放肆!

    “请王总督!”季从孝一声冷哼,一队冲锋营士兵就冲了上前,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走,王应熊左推右搡,结果他一老头哪是骁勇冲锋营士兵的对手,硬是被架的双脚离地带走。

    “放肆!”王应熊一路大骂,可季从孝毫不理会。

    等王应熊被一路架着到了经略大帐时,还没停。

    “王总督勿怪,且喝杯茶压压惊。”文安之面无表情的道。

    王应熊打量帐中,发现除了文安之外,秦良玉、樊一蘅甚至本来已经走了的马乾,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另外袁宗第、范文光、曹勋、杨展、朱化龙等都在。

    倒是行营提督张世鹏不在,仅有个行营总监沈元泰在。

    帐中气氛有些凝重紧张。

    “王祥、曾英,还有三谭的人马都哗变了,现在正往山上来,王总督有何看法?”文安之问。

    但他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慌乱紧张。

    王应熊理了理衣襟坐好,端过茶杯抿了口,然后环视众人一圈,发现大家都很淡定从容,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回文相,王祥、曾英加上三谭的人马,合起来有差不多六七万,他们一起鼓噪起来,倒也不是说就是哗变造反了,据我推测,他们只是对整编之法有所不满,一时情绪起来,想上山来找经略讨要个说法罢了。”

    “只要经略出面安抚,定能无事。”

    这话明显是骗鬼的,人都这样乱起来了,就算本来只是想要个说法,可兵一乱,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文安之若就这样去见,或者坐等,结果便是会被乱兵冲入山上大营,最后所有人都会被乱兵控制,其下场可就不好说。

    最好的情况,也是这些经略督抚总统等可能被控制等,最坏的情况,则可能是被乱兵砍了。

    “如何安抚?”文安之问。

    王应熊直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收回整编命令,然后给士兵们补发欠饷的赏赐等,安抚军心为上。”

    文安之摇头。

    “川兵欠饷这个事情是以前历史遗留问题,一时半会也是理不清的,而且现在也没有这么多银粮可补。”

    “至于说收回整编命令这更不可能,川军不整,不能战斗,川中也供应不起,必须精兵简政,要精兵不要冗兵,这个整编计划已经奏请圣上,报给朝廷,也已经得到了上面同意的,哪能朝令夕改?”

    王应熊呵呵笑了几声,“既然如此,那王某也束手无策了。”

    文安之叹声气,“办法其实还是有的,比如说请王总督出去跟他们好好谈谈,让他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及时悔改,回头是岸。”

    “这个我做不到!”王应熊直接拒绝。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文安之转头望向秦良玉、袁宗第等,“诸位也看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既然招抚不成,那便镇压吧。”

    王应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文安之。

    “镇压?那可是六七万人马,文相没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文安之问。

    “文相以为凭现在山上的人马,能够镇压的了这六七万人马?一旦镇压失败,可想过后果?”

    “不可能失败,六七万人马确实不少,但真正敢造反的有几个,不过是瞎起哄而已,只要表明我们态度,真正坚持的没几个。”

    “况且,哗变造反,不能纵容。”

    “可·······”

    “没什么可是,传令张提督,请御营出击!”

    “经标提督杨展、偏沅提督袁宗第、四川提督秦翼明,忠勇镇总兵马万年、统标总兵秦拱明,建昌总兵曹勋,松潘总兵朱化龙,诸将听令,各统本部,协同镇压哗变乱兵!”

    “弃械投降免死,负隅顽抗者杀!”

    文安之杀气腾腾的下达镇压命令。

    王应熊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事情的发展,这文安之还真有这种魄力?

    六七万人啊,他就要硬生生的开战镇压?

    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而且他敢承受这样硬镇压带来的严重后果吗?

    “不可!”王应熊大喊。

    这次事情最有利的发展,是王祥曾英他们围山,围而不攻,迫使文安之放弃整编命令,甚至是被迫离开四川。

    王应熊也不希望真开打,真打起来胜败两说,还会引发严重后果,到时可能不仅文安之要丢官,他也可能丢官。

    所以最后是不打,逼迫文安之自己收回命令,甚至离开,由他来接替主持大局。

    可现在文安之真这么强硬要打,出乎他的意料了。

    甚至他感觉,文安之好像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甚至早有准备,而且是等待到这一步的。

    难道,他们被彻底的算计了?

    文安之瞪了王应熊一眼,露出几分不屑神情。

    “请蜀国公在山上总统诸军平乱!”

    秦良玉起身接令,各将也各奉令出去。

    王应熊跌坐在地,懵了。

    看文安之的态度,早就有所防备,这一开打,还真有可能王曾三谭兵败,那他娘的就完全搞砸了呀。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霹雳。

    紧接着轰隆隆声不断。

    是炮声。

    王应熊瞪大眼睛望着文安之,他居然用炮轰上山的人马。

    文安之却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

    山上。

    御营行营提督张世鹏正指挥着行营炮兵向山下哗变士兵开炮,轰隆隆大小火炮依次轰击。

    炮火声中,早就已经披甲整装待发的骑兵们,率先出击。

    呼啸着向山下冲去。

    紧接着是各营步兵们。

    御营当先出击,然后是杨展的经标、秦拱明的统标。

    接着是同样驻于山下的曹勋、袁宗第、朱化龙、秦翼明、马万年等诸部,也在听到炮声后立即杀出了营。

    他们同样也早就整装待备,就待听到炮声,便杀出营。

    各部反应之迅速,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各营人马杀出营后,却是一分为二,一部直冲王曾三谭的营地,一部直冲正乱哄哄往山上去各部的后阵。

    相比起这各路人马的早有准备,反倒是王祥曾英和谭弘谭诣谭文这五支人马,虽然也早有串连谋划着今天搞事情,可他们对搞事情并没有太完整的计划。

    甚至事先知晓计划的也都只是一些核心的将领。

    被挑带起情绪的士兵们往山上去,许多人并没有想过是要去叛乱打仗的,只是去找经略要个说法,甚至都觉得搞个势头起来就够了。

    闹闹饷而已嘛。

    最终也只是要逼经略收回命令,不再整编裁撤而已。

    谁会想过真要打仗?

    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起哄凑热闹罢了。

    很多人甚至连甲都没穿,兵器都没拿。

    等到炮声四起,无数兵马从山上山下一起杀了出来,这时他们才懵了?

    这是干什么?

    御营一通炮下来,前面的人就慌了乱了,然后骑兵一冲出来,更是无数人慌乱大喊起来,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人在营里大喊跑啊逃啊,更加是让士气降到谷底。

    人越多,有时越混乱。

    两军还没交接,已经有人开始掉头跑路,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从,于是几乎顷刻间,王曾三谭的五路人马,就开始溃散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绝大多数兵并没有要真跟山上开战的心里准备,更无决心。

    以为只是闹一闹,结果现在又是打炮又是骑兵冲锋,山下还来抄后路,这还玩什么,赶紧跑啊。

    王祥挥着大关刀,连砍了好几个调头跑的人,都仍然止不住势头。

    反而是他被逃跑的兵乱拥着也不断后退。

    曾英情况也差不多。

    甚至连他麾下的几员大将,看到山下这般坚决的态度和势头后,也是慌乱不知所措。

    三谭的人马,更是在三谭的带领下率先跑路。

    三谭是重庆万县人,以前曾是方国安部将,崇祯十二年,曾败张献忠部于三尖寨,授游击,守达州,后驻巴东,军无纪律,弘光初,皆升总兵,分驻于忠州、万县一带。

    这一次整编,三谭皆改授副总兵,所部裁撤,他们调入经标。

    这结果三谭都十分不满,王祥曾英暗中联络他们搞事,自然是一下子就同意了。

    只是这炮声一响,看到兵马四面杀出,三谭慌了。

    三谭虽然以前是方国安的部将,是正经官军,但向来军纪最差,驻巴东时十分残暴,引民怨恨,后移驻老家万县忠州一带,地盘最小,人马也不多,各只几千人马,文安之的整编,当然不愿意给他们再划地盘保留人马,要将他们并入标营。

    三人不甘心,跟着王祥他们搞事,可他的兵军纪差,也向来欺软怕硬,真打起来,跑的比谁都快,三谭也是不落人后。

    御营炮声隆隆,但炮基本上是朝天放的,骑兵们赶羊似的驱赶着乱兵,各路兵马张网围堵。

    乱哄哄的十余万人在凤凰山下上演了一出大闹剧。

    鼓噪着哗变的六七万人马,一击即溃。

    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御营和各部,才算把这些哗变溃兵人马全给追回来。

    基本上没怎么交手,王祥、曾英、三谭跑的太快,御营追的十分辛苦,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溃散乱跑的乱兵,给都带回来了。

    当王祥、曾英、三谭、甘良臣、马应试、于大海、李茂春、侯天锡、屠龙等五部的诸将,没有一个没逃脱,全被押回凤凰山上。

    王应熊、樊一蘅两位总督都全都面色苍白一脸颓败的坐在那里,他们都清楚,这次他们在劫难逃。

    而贵州总督范文光,提督皮熊、云南巡抚李乾德、巡按杨文乔,五省总监军御史加四川巡抚张岱等虽然这次没被牵连涉及,但看着这结果,也全都是大受震动,久久难安。

    倒是经略文安之,总统秦良玉,行营提督张世鹏,观军容使赵靖等,却都一脸平静的看着被押回来的诸将。

第448章 底定

    “请王命旗牌!”

    “请尚方宝剑!”

    文安之一抖衣袖,高声喝令。

    旗牌官们将十八副王命旗牌,两把尚方宝剑请出。

    “跪!”文安之对着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的王祥、曾英、谭文、甘良臣等一众将领喝令。

    王祥努力挣扎着,不肯跪下,曾英也梗着脖子不服气。

    文安之冷笑两声,嘲讽道,“本阁奉旨整编川军,尔等违令抗旨,你们倒是拿出些真本事来,六七万人哗变,结果被一炮就给惊溃,满山满谷的乱窜,倒是辛苦将士们抓了三天,你们还有脸?”

    “就你们这样的乌合之众,兵再多有什么用,除了浪费粮饷还有何用?”

    “酒囊饭袋!”

    王祥气的满面通红,又怒又羞,“成王败寇而已,要杀要刮随便,休得逞口舌之利!”

    张岱坐在那里气的怒拍桌子,“休得狂妄!”他去曾英营整编,结果最后闹兵变,自己都被抓了,幸好曾英只是缴了标营的械,把他们关起来而已,但这对张岱来说,也是奇耻大辱。

    王应熊和樊一蘅都脸色难看的坐在那里,甚至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谁能料到,曾英和王祥加上甘良臣、屠龙、马应试、侯天锡以及三谭等,十来个总兵官结果输的这么惨。

    现在是一点本钱都没了,要杀要刮也只能悉听尊便。

    甚至就连这两位总督,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其中,难以脱身了。

    “将叛将王祥、曾英等推出去,斩首示众!”

    “文相,息怒!”

    “还请刀下留人!”

    “他们一时糊涂,但也于朝廷有功,守川有功,当此用人之际,还请给他们机会,将功戴罪。”

    ······

    站出来求情的很多。

    五省总统、蜀国公秦良玉,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偏沅提督袁宗第,经略标营提督杨展等纷纷站出来求情。

    文安之要执行军法。

    诸将苦苦求情。

    良久。

    “蜀国公等诸位愿意为他们担保,那本经略也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所有参与哗变的军官,统统夺职逮讯,营官以上军官押送南京,听侯圣天子处置!哨官以下军官,夺职,阶降三级,于经标教导营反省学习改造。”

    文安之从谏如流,请出了尚方宝剑,结果却一个没杀。

    这是出乎王祥等人意料的。

    不过最终的处置也并不轻,参与哗变的这六七万人,不管他们如何辩解说只是上山来找经略讨要个说法,但仍被文安之定义为哗变。

    营官以上统统夺职押往南京听侯发落,营以下军官夺职,本品降三级,全都调到经略标营,组成一个教导营,在那里反省、改造。

    至于说那几万士兵,原本是要整编成重庆镇营、四川督标、云南督标等,加起来要留用两万左右人。

    但这次,文安之决定,原定留用的战兵,全都改为各部的辅兵,原打算留用的辅兵,全都裁撤。

    四川督标、云南督标,都由其它各部抽调人马新建。

    直接罢撤顺庆总兵,和镇营。

    顺庆府划归御营行营,行营左协驻重庆,右协驻顺庆。

    王应熊被迫请辞,这三天,王应熊和樊一蘅也早被查出跟此次哗变有关联,人证物证都有,难逃其咎。

    两人请辞,将一同前往南京面圣,这也是文安之给他们留些情面,否则直接锁拿入京。

    如此一来。

    四川总督和云南总督皆空缺。

    文安之直接让范文光为贵州总督兼巡抚。

    让张岱为四川总督兼巡抚,李乾德为云南总督兼巡抚。

    表奏朝廷以监军詹天颜为四川巡按,杨乔然仍为云南巡按。

    贵督范文光、滇督李乾德各选兵士三千,充督标,命他们率标营返回本省,不再留在四川。

    两位巡按各随本督同返。

    张岱代四川总督兼巡抚后,标兵也为三千,由四川提督秦翼明、偏沅提督袁宗第各率本部三千,协助一同西进,收取成都。

    文安之经略标营五千,秦良玉总统标营五千,加上御营川贵行营扩编至八千,驻防顺庆、重庆、夔州。

    松潘总兵率本部三千省营回松潘驻防,建昌总兵曹勋率三千本部回建昌驻防。

    忠勇镇总兵马万年,率本镇石柱白杆兵三千,移驻遵义。

    地图上,文安之将整编后的各镇重新部署。

    第一集团,是文安之和秦良玉两人的标营加上御营行营八千,一万八千兵马,驻防在顺庆重庆夔州这一线,主力仍驻凤凰山,既防止张献忠往川东走,突防去湖广,也做好随时加入汉中大战的准备。

    可攻可守。

    第二集团,由川督张岱,与四川提督秦翼明和偏沅提督袁宗第二将,联兵九千,前往收复已经被张献忠毁弃的成都。

    剩下的第三集团,就是剩下的四川三镇总兵,合计九千,松潘镇、建昌镇和忠勇镇,他们分别回自己驻地松潘、建昌和遵义,任务就是清剿境内的流贼土匪,安定治安,恢复民生。

    这三路人马中,唯有袁宗第的三千人是客军,其余的都已经是四川省内兵马。

    总共也只剩下三万六千兵马而已。

    云南和贵州总督各三千标营,然后皮熊这个提督还有三千,九千人回到自己省内。

    相比起不久前,这各路人马纷纷杂杂号称几十万,实际也有十几万的情况,这一下子砍的很凶。

    但文安之态度坚决。

    兵再多没训练没装备没钱粮都是虚的。

    必须得精兵化才行。

    如果这些兵整合好了,有三万六千,那也足够守卫四川了。

    再配上一万三的辅兵,加起来也有近五万人马。

    为了加强部队战斗力,不仅精兵,而且规定所有各部营伍编制都得统一。

    以营为基础单位,步营五百人为一营,一营分前后左右四哨,再加上营官亲兵六队,每哨下辖八队,其中鸟枪队两队,刀矛队四队,重火枪队两队(没有就暂为弓箭两队),每队十二人。

    每队里正勇十人,队长一人,另配一个火兵。

    每哨哨长有亲兵一小队,七人,护勇一人,正勇五人,火兵一人。

    营官亲兵队下辖六队,刀矛队三队,鸟枪队二队,火炮一队。

    全营官兵五百人整,另外配一百八十人辅兵,完全向御营标准靠齐。

    军饷标准则比御营低一档,士兵分上中下和上辅、下辅共战辅五等,上等兵日薪一钱三,中等兵一钱二,下等兵一钱,上辅兵日薪九分,下辅兵日薪八分。

    平时也发半饷,年节时补发另一部份。

    出征作战,另给行粮每日一分。

    本次整编考核通过留用的给赏银一两,没通过的给遣散费二两加一斗粮,另外发六两,但需要他们回到家乡后,到地方官府支取,且需要分两年十二个月领取,若是这些兵遣散后没回家,没返乡归农,这笔银子是拿不到的。

    虽然提高了遣散银,但如果是分一年十二期支给,一月也仅半两银,则暂时没那么大压力,甚至还能鼓励这些人返回家乡务农安家,避免这些兵又到别处去抢掠或做贼寇等。

    遣散的拿的多,但留下来有长期粮饷。

    自然还是留下来更好。

    不过这次十几万人,只留战辅兵等不到六万,要裁撤掉一多半,基本上这次参与哗变的士兵,除非是有特别一技之长,甚至特别骁勇的才可能留下,否则大多数都是要被裁撤的。

    留下的也得先从辅兵干起。

    贵督范文光回贵阳时,负责把王祥曾英王应熊等一众罪官带回贵州,然后送去偏桥,到了那边,会有偏沅巡抚接手,然后再把他们送去长沙,再由长沙行营的朱胜利把他们送往江西,一路交接送到南京去。

    张世鹏从各军中挑选了三千骁勇健壮之兵,他没挑多少老兵,主要是挑一些当兵时间不长但很年轻健壮骁勇的,这次行营再扩军三千战兵,辅兵也扩了一千多。这自然是好事,但他们也不敢轻易乱要那些军头们的老兵,特别是军头们原来的家丁亲兵,一个都不敢要。

    得先保证好带,兵可以练,但那些军头家丁们可不好带。

    经标提督杨展也去挑了些精兵,把五千经标重新整合了一遍,连一千八辅兵,都换了一遍,全都是相当不错能战的年轻兵。

    这一次,马乾、王应熊、樊一蘅、王祥、曾英、甘良臣等一众原川中的大小军头们倒下,也是便宜了文安之张世鹏他们,每个都是趁机吞并挑选了不少精锐士兵,各军头原来的铠甲武器等,更是被瓜分干净。

    最后文安之手下还有个三千人的教导营,全是那些哗变军头们手底下营级以下的军官们组成,接受教导,戴罪立功,他们只能拿半饷,还是拿下辅兵的半饷,但打起仗来,却肯定得冲前面,属于敢死队。

    这支教导营不属川军正规编制序列。

    有了之前的哗变失败,和那相对严厉,却还网开一面的处置后,这一次的再次整编可就顺利多了。

    用了没几天,各个提督、总兵、参将、游击、守备们就都已经满脸高兴的把自己的营伍充实好了。

    剩下的好几万人,倒不是说都是老弱残疾,其中也有许多强悍的,但他们被挑剩下了,全部就地遣散。

    文安之甚至都没考虑张岱建议的设立军屯这一事。

    他觉得用这些人搞军屯,兵不兵民不民的,不好管理,还容易出事,倒不如全都遣散回家,交由地方管理。

    现在四川到处是荒地,缺的是人,缺的是稳定,所以他们回去后,地方是可以给他们分田授地,组织生产的。

    回家种地,他们也能更有积极性,比起留在这边搞军屯,要好的多。

    兵整少了大半,尤其是原来王祥、曾英、甘良臣等领兵来援,但在各自地盘上还有许多兵马留守的,这次也直接全被裁汰了,统一按现在标准一起遣散。

    张岱去成都和马万年去遵义,曹勋去建昌、朱化龙却松潘,他们也还负担着要一路过去,把原来王祥等军头们在地方上的部队遣散的任务。

    虽说兵马一下子少了大半,但战斗力却明显的见长的,起码披甲率上去了,各营统一五百人编制后,披甲兵,和火铳兵数量都上来了,甚至各种小火炮分配一下,都还能在哨一级就有炮队。

    在标协级镇,还会有骑兵队。

    当然,最大的好处不仅是这些,最大好处是改变了自崇祯末以来,四川地区十羊九牧,督师、总督、巡抚、巡按、兵备道、监军道、总统、挂印总兵、总兵滥设,甚至互不统属,难以号令的局面。

    原先王应熊这个督师就号令不了樊一蘅这个总督,樊一蘅这个总督也号令不了马乾这个巡抚,各个总兵之间就更别说了。

    文安之之前都只能是明面上的号令,实际上说话也不太管用。

    整军命令发了那么多,最后也没按要求整编。

    无限制的招兵买马,盲目扩张,拥兵自重,导致川中百姓负担极重,民生难以恢复,他们完全就是藩镇割据,境内军事民政都他们说了算,税赋什么的更别说。

    不搞定他们,文安之这个经略其实也是空的。

    说是五省经略,可他连四川都搞不平,那还谈何其它。

    如今虽然经历了一番刀枪箭雨,但好在最终有惊无险,趁着各部聚集凤凰山之际,倒是一次性的解决了他们,这番擒贼擒王还引发哗变。

    好在一切都是谋定后动,王祥等人也是大意轻敌。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绍天皇帝如今威望正隆,这才是他最大的底气所在,也是秦良玉、曹勋、杨展这些本地将领们,最终愿意跟文安之站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事成之后,文安之迅速分兵,一是更好的就地取得粮饷供应,否则这么多兵长期屯驻在此,根本无法供应粮草,二来也是得去解决留在后方的那些军头的兵马后患。

    同时也还要趁机收复成都等地,尽快恢复安稳,避免让摇黄贼等贼匪和土司们趁机抢夺地盘和人口等。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御营行营里,行营的几位主官们坐在一起议事,都还有几分没缓过神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次搞这么大事情,有些过于顺利。

    六七万人哗变,可最后并没有多少伤亡。

    “我之前还以为这次会是场血拼,做好了惨重伤亡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就伤亡了几十人而已,不少还是追击时在山上扭脚或是跌入沟谷等造成的,根本没怎么交战。”

    “嗯,主要还是文相早看清楚了这些军头的本质,闹归闹,真正敢造反想造反的也没几个,再者我们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张世鹏觉得细思起来倒也挺合情理的。

    关键还是当时处置及时,早有准备,否则真让这些乱兵上了山来,那事情演变可能就完全不同,甚至后果不敢想象了。

    “现在稳了吗?”

    “那些军头们都被一锅端了,营以上官送去南京,营以下官也都在教导营里,如今遣散几万散兵,又给了银给了粮,他们只要老实回家,还能有十二两银子领,你说谁还非要想不通作乱取死?”

    “也是。”

    张世鹏看着面前的地图,“咱们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这新挑的三千人整合好,我建议是与原来五千人混编,不要直接立六个新营,这样老搭新才能最快整合起来。

    还有,等整编好后,立即拉出去实战练兵,一边剿匪一边练兵,还能安民保境,恢复民生。

    扫荡干净了边境,这样也能防止西贼摸过来。”

    朱万化等都十分赞同。

    扩编为十六个战营后,就新增一个协,另外总监军和总参军也各领一个直属标营,如此便是四个标营和三协十二营人马。

    “我建议可以趁如今西贼和东虏还没打起来,咱们先北上取达州和通江,这是米仓道的南端,控制在手很重要。”

    达州和通江县,都在嘉陵江支流渠江上游的两条支流边,巴州在巴江边,通江在宕江边。

    这两城往北便是南江和蒙坝,再北便是米仓山。

    米仓山也很险要,隔断川东和汉中,在山中有险要山道可翻越,沿途有许多关卡堡寨,比如琉璃关等。

    当然,往更东的达州,还有一条路线可进汉中,经太平县越过大巴山,前往汉中西乡。

    保宁西面还有一条通汉中的道路,便是金牛道,这条道路更险要,剑阁、朝天关以及七盘关、阳平关等,都是扼守狭窄山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道,许多段都是栈道,不利大军。

    张献忠带着几十万人马现在前往保宁,意图走西道金牛关,其实也是下下之策。

    但因为顺庆、夔州如今都在明军之手,张献忠也不敢过来争,只得几十万人马往金牛道那边挤。

    想当年三国刘备攻汉中之战,万余人马被夏侯堵在阳平关外一年多,窝在那狭窄的沟谷里别说多憋屈了。

    后来还是找到一条小道,偷偷翻山越岭,绕到阳平关后面的定军山,两面夹击,这才让黄忠定军山刀斩曹营大将,一举取得了汉中之捷。

    张献忠现在也明显有效仿刘备出汉中之意,但面对着马科、吴三桂,他未必能赢。

    朝廷给川中明军的旨意,就是放开保宁、剑阁、广元、朝天关这条路让他们进汉中,但顺庆、夔州不让,怕张献忠趁势东出湖广。

    现在重新整军分兵后,顺庆凤凰山大营将只留一万八战兵,加三千教导团敢死队,和几千辅兵。

    这个数量守好顺庆倒是不难,不过如果前出进入保宁府的东部,去拿下巴州和通江,甚至要再北上取南江,这就有些冒险了。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第449章 跳墙

    徐州。

    博洛一大早如平日一样天不亮就起来,这位大清的皇族宗室,十分勤奋自律,虽领兵在外,却也没有沉迷于享受,因为如今局势的败坏,他甚至不近女色,也严禁八旗兵掳掠女人侮辱妇女等。

    “王爷,急报。”

    “孔有德死了。”

    博洛正在挽弓练箭,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射一百支箭。这是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不过满人注重武艺,尤其是射箭。旗丁们从小就开始学射,考核披甲的重要一项就是射箭。

    甚至对所有步骑的射箭,都还规定了弓力。

    满州弓,弓大箭长,适合近战,一箭一个,可以与火器抗衡。

    八旗披甲战弓,起码也得八力以上,一力十二斤,八力就是九十四斤。

    十二力以上为虎力,最高能达十五力。

    相比之下,明朝后期卫所弓手们却往往普遍只能开六力弓,甚至好些普通兵丁,只能开三力弓。

    博洛是一名擅骑射的大将,能开十五力弓。

    正在拉动的十五力弓,这是一百八十斤的弓力,虽然他不比满州有些顶级勇士甚至能拉动十八力两百一十斤的弓,但这也依然彪悍。

    “什么?”

    “王爷,孔有德死了,登州失守。”

    博洛愣住,手里的箭都没扣住掉落地上,拉满的弦空放,啪的一声,这把上好的皇帝御赐满弓,居然折了。

    空弦毁了一把良弓,甚至还在博洛脸上弹出一道血印子。

    博洛怔怔出神。

    “你说什么,大声点。”

    来报信的护军甲士小心的道,“刚刚山东巡抚丁文盛派人加急来报,南明皇帝朱以海率水师直抵登州,他们在海上截获了朝鲜运粮至登州的粮船,粮船藏兵藏炮,假装是朝鲜粮船,靠近登州港,突然发炮,一鼓杀入登州城中,孔有德措不及防,把守不住,最后困于衙门,举火自焚了。”

    博洛将坏弓弃于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孔有德镇守登州,他的五千人马呢,就这么被攻进去了?没有半点防备吗?”

    护军校小心的道,“先前东昌府高唐等地出现乱民,声势很大,巡抚丁文盛不能制,只好移书请登莱的孔有德和耿仲明发兵助剿。

    孔有德派了三千步骑前往,然后明贼来攻时,他又派了一千五去乡下征粮,当时城中仅他一个家丁营五百人,

    被明贼诡计入城后,便守不住了,连突围都来不及。”

    博洛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憋了半天,才骂了一个操字。

    “莱州的耿仲明呢,现在如何?”

    “据说明贼诈取登州后,又故计重施却诈莱州,幸运耿仲明在莱州湾河口有巡逻队,见烽火狼烟后,就加强防备。明贼伪装的朝鲜粮船队到后,他们坚持要上船检查,然后明贼诡计被识破了,

    明贼虽然强攻歼灭了那支巡逻队,但耿仲明也发现了明军来犯,幸好孔有德的三千援兵就在附近,他紧急召入城中协守,加上乡勇等,严防死守,挡住了明贼的猛攻。

    如今明贼突袭诈取不成,开始围城,还在打造攻城器械,挖暗道等。”

    “去请诸将来议事。”

    博洛稍平复了下心情,去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更换了一身戎服,等到他来到军议厅时,徐州的诸将已经都到了。

    博洛坐下,发现诸将都面色凝重。

    “都听说了吧?孔有德死了,死在他轻敌,死在他毫无戒备,明军一离镇江,江北狼烟就已经点起,一路传到北京去了,他孔有德焉不知晓?

    可他却仍以为登莱在后方,可高枕无忧,这个时候居然派了三千人去东昌府剿贼,又调一千五下乡征粮,自己就带五百人守登州城,还偏偏没半点防备。

    朝鲜粮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入港,停靠码头。

    孔有德,死有余辜!”

    博洛咬牙切齿。

    诸将都沉默着。

    孔有德死有余辜,他们不同情,可现在孔有德一死,登州失守,莱州被围,山东的门户大开了。

    徐淮这里的八旗军,反而一下子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之中。

    博洛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杯落地。

    “去年,尚可喜就是轻敌,结果数千人马全军尽没,自己最后也被围住,落得个自焚而死的下场。

    他孔有德去年同样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夏镇,甚至被一群村民给放火烧了火药车,炸了车营惊了马队,损失惨重。

    半点没长记性啊!”

    等博洛发完火后,赶来的图赖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耿仲明比孔尚二人小心谨慎,现在莱州虽有七八千守兵,但他缺粮,城中之粮最多难支持一个月。

    而且明贼从海上来,必然携带着大量重炮,不管他们是用穴攻爆破之法,还是火炮轰城之法,以其数万之精锐御营围莱州,估计耿仲明守不到一个月。”

    博洛很气。

    他也早想到这些,可问题是现在他们面对的不只一路明军。

    他们的正面,是张国维的中路军,那也有几万人马,现就屯驻于扬州、南通、靖江、崇明一带,甚至中路的明军,已经再次控制住了淮安到扬州的运河,运盐河以及高邮湖,淮安城外的洪泽湖里,也都出现了明军的影子。

    驻淮安的谭泰,驻凤阳的何洛会,也都在不断请求徐州的清军南下增援。

    现在登莱又出事,他也分身乏术。

    救莱州,则淮安、凤阳有险。

    分兵,则兵力不足。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

    现在最致命的仍是粮食问题,此时青黄不接的时候,徐淮等地还完全没从去年的困难中缓过来,现在要调头回援登莱,粮草从哪来?

    要是有粮,之前也不会让朝鲜援助粮食了。

    攻守易势之后,才知道守是多么的艰难,防不胜防,到处都是缺口。

    战争最终回到了老路子上,钱和粮。

    “约见盐商,让他们出银子,借!”

    图赖却一脸无奈,“那些盐商自从被明军占了扬州后,也失了根本,盐买卖大不如前,朝廷之前已经几次找他们要钱借钱,如今也没钱了。”

    博洛却不管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盐商,暗里仍然跟明军往来,依然从扬州那边运盐出来,他们向扬州明军交盐税,老子会不知道?我只是不追究罢了,毕竟扬州的盐各地都需要,

    可现在情况如此,一时也顾不得那些,就算是杀鸡取卵,也先顾眼前再说。

    找他们借银子,然后想办法买粮,不肯借银子,那就抄家问斩。

    反正盐商也不过是群商人而已,只要朝廷能够收复淮扬,到时还怕招不到新的盐商?”

    “可是现在江北哪还有粮可买?淮南去年明军北上,深入到了山东昌平,今春的春播就没怎么恢复,夏季粮别说还没到时间,就算到了收获时节,也不会有多少粮。

    上游湖广也差不多情况,而且就算有粮,可长江现在完全落在明贼水师手上掌握着,有粮也运不过来。

    河南又要支持湖广,又要支持徐淮山东,还要供给北京,也是没有余粮了。

    陕西又要供西征大军,自顾不暇,连山西都要全力转运西征兵马。

    关外辽东的粮,既要供留守兵马,还要供应北京。

    图赖说着说着,只得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如果能挺到夏收,多少还能接济一下,缓解一下饥情。

    可现在明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兵,还一棒子就敲碎了登州,这不是要命吗?

    “登莱必须救,若是不管,不仅我们后背危险,还会直接威胁到京津,这是绝对不行的。”

    “那徐淮庐凤?”

    博洛很为难。

    非常为难。

    仗打成这个鬼样子,完全无法发挥。

    他现在也体会到先前谭泰的困境了。

    揉捏着脑袋许久。

    博洛咬牙做出一个决定,“放弃淮河以南之地,把兵都撤到淮北,谭泰退守颍州,何洛会退守汝宁,

    图赖你留守徐州。

    本王亲自带兵去登莱救援!”

    将领们看着面前的沙盘,都为博洛的这个大胆决定而震惊。

    颍州在淮河之北,也在寿州之北。

    如果现在放弃合肥,那也应当退守寿州这个淮西重镇,可博洛却让直接退到支流颍水边的颍州去。

    颍州在中原平原的西南部,他在明朝隶属于南直隶,北边就是河南开封府和汝宁府,南面则是淮河,地势很平坦。

    在全国一统的时候,颍州的战略地位一般,可当现在南北对峙,颍州的地位却突显了出来。

    开封和洛阳是中原的两大重镇中心,寿州则是淮西重镇,南面的合肥、凤阳在明代都十分重要。

    所以说,颍州和寿州,其实就是河南开封、洛阳和南直江北的合肥凤阳这两个重要地理单位的枢纽,兵家必争之地。

    单从地理上说,寿州比颍州更重要。

    但寿州在淮河边上,反而有利于掌握水上优势的明军,故此如今兵力窘迫又缺钱粮还后院失火的博洛不打算再分兵死守,干脆退后防守。

    也不退寿州,直接退到颍州,还可背靠开封、洛阳,能够从还算安定的河南就近获得补给,甚至是后方清军的支持。

    说白了,颍州就是河南的南面门户,不容有失。

    如果完全不守,那明军就可能在夺取合肥、寿州、凤阳等地后,长驱直入,一直杀到洛阳、开封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绝不允许。

    汝宁在豫西南,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西临古都洛阳,东望黄淮平原

    相比颍州,汝宁更偏西一些,处于淮河上游,地理上也比较复杂,伏牛山、大别山等环绕,是一个重要的通道,往西可经方城垭口进南阳盆地,往南就是大别山区,往北是许昌郑州。

    往东南是颍州。

    汝宁在眼下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淮联通南阳、湖广和淮西。

    而且这边易于防守,退守这边,也就保持了南阳、湖广的联接通道。

    不管是获取那边的粮食,还是那边的援兵,都很重要。

    这是完全彻底的放弃淮河以南,连合肥、凤阳、淮安、寿州这些重要的江淮重镇都通通放弃。

    但对博洛现在来说,腹背受敌,后院起火,不放弃后退收缩防线也不行,合肥和凤阳、淮安等都是江淮重镇这他知道,问题是现在这些地方处于长江和淮河之间,而明军完全掌握江淮的水上优势。

    再加上如今淮南之地已经被反复摧残的难以供军,更无法面临着明军的大举反扑,那就只能后退,收缩防线。

    否则,继续守合肥、凤阳、淮安等城,就有可能被分割包围,被逐个歼灭。

    往后退,不管是后方供给距离,还是援兵位置,都更有保障。

    这也能拉长明军补给的距离。

    不过这般直接放弃,仍然让人震惊。

    甚至这可能得承担巨大的责任。

    博洛环顾众将,“我现在想明白了,咱们之前一直施展不开,处处受置,就是因为背上了这些包袱,所以我们步步艰难,咱们如果能够主动放下这些包袱,那局面会立即打开。”

    “不要再去计较什么重镇名城了,那些地方现在有什么?除了饥民,荒田,还有什么?”

    “颖州、徐州各驻兵一万五防守,汝宁驻防五千协防。”

    “我率一万人回援莱州。”

    “你们的任务是守住这道线,不让明军再往北去。”

    “我的任务是击退明军,把他们赶回大海。”

    “这个仗,得做好长期持久的准备,不过我相信,拖下去,于我们更有利。咱们不再跟明军在江淮打,咱们把他们放到中原来打,早已经打烂的淮地让给明军。

    到时我们成为进攻的一方,就算明军处处分兵防守,我们更利于奔袭扫荡。”

    博洛发了狠。

    不过图赖却仍提出几点困难,首先,如此直接放弃整个淮南地区,朝廷能否同意?

    其次,不管是退守颖州、汝宁,还是退守徐州,又以及回援莱州,这涉及几万人马的调动,等于全新的调整部署,这兵马调动,粮饷呢?

    博洛望着图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当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和锦州先后被围期间,一样是粮草不济,但他们坚守许久,吃了多少人?”

    “明人可以吃人充饥,百姓也可以易子而食,我等为何就不能为了朝廷,为了大清而食人?”

    博洛拍的桌子砰砰响。

    “没钱?那就抢,那些盐商,抄了砍了,银子自然有,盐商不够,那就其它的商人,砍了再说。”

    “没粮,那就把你们能看到的能找到的所有地主士绅大户甚至百姓的家里都搜查刮干净,把一粒粮都抢回来,牛马驴狗鸡狗,能吃的一样都不要放过,最后还可以把人也抓回来,既可以协运军需粮草等,也可以修桥铺路安营,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宰了吃肉充饥!”

    “只要我们决心够,这些都不是问题!”

    “反正打烂了,那干脆也就不要在意了,尽情的放手去干吧,”

    “撤走之前,再来个坚壁清野,把能烧的都烧,能毁的都毁,把水井都给填上,村庄都给烧了,城墙都给扒了,把个几百里淮地,全都变成白地,最好是把淮河堤也全扒了!”

    “看明军还如何北进!”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正的绝户计。

    如此一来,整个淮南成白地死地,不说明军来了无法占领,无法就地获取补给,也很难长期据守。

    但同样的,这样搞,清军几年之内只怕也无法在淮南立足的,就算等击败了明军,也没法回来。

    这也就意味着,淮地后面的江南地区,也就获得了一块巨大的缓冲区,相对的安稳起来。

    清军将无法短时间内越过这块死地攻击江南。

    可博洛岂会在意这些?

    他现在只看着眼前,明军逼的他们没有退路,八旗难以施展。

    甚至明军都杀到山东,威胁到北直地区了。

    那就只能比狠了。

    反正之前摄政王多尔衮也有意暂时放弃淮南、湖北,以做缓冲,来争取时间积蓄力量。

    “大家也别心疼,有什么好心疼的,我们若是下不了这狠心,到时让明军占了去,那就跟今日的江南一样了,去年我们攻下江宁,夺取杭州,饮马钱塘江。我大清也抚军安民,可结果呢?

    现在江宁又叫南京了,杭州也成了明军反攻我大清的钱粮要地。

    早知如此,去年我们攻下江南的时候,直接屠他十城八城,把钱粮统统运回北地,把人口抓回去为奴,就跟我们早年入塞抢掠大明内地一样,岂不是更好?”

    博洛一番话说的彻底。

    当初明朝还在死守着宁锦山海关一线,把后金堵在关外的时候,后金就经常绕过宁锦防线,入寨抢掠。

    甚至一直深入到山东境内抢掠。

    比如崇祯七年,博洛父亲阿巴泰被特授为奉命大将军,率军攻明,大军自黄崖口进入明朝边境,在蓟州打败明总兵白腾蛟、白广恩等人后,连续攻破河间、景州,趋入兖州,擒斩明鲁王朱以派以及乐陵、阳信、东原、安邱、滋阳诸王,并分兵攻打莱州、登州、青州等地,向南直至南直隶东北的海州。

    回军时又攻打沧州、天津、三河、密云等地。

    这次出兵一共攻克了明军八十八城,逼降六城,俘虏人口牲畜九十二万,掠得黄金一万两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

    这次出兵,从十月入关,到次年五月出关,席卷了小半个明朝,都杀到南直隶的海州境内了。

    这次入寨劫掠,也可以称的上是清军历次入塞抢劫中最成功的一次。

    从阿巴泰到各旗的旗丁,甚至是他们的包衣奴才们,都是抢的盆满钵满。

    博洛认为,现在完全可以再恢复以前的这种战法,不要把淮河以南的汉人当成什么大清的子民,就当成敌人抢,没钱没粮那就抢,再不够粮,那就以人充饥。

    只要改变思路,那么八旗的战斗力一下子就能释放出来。

    到时不仅能解决粮草军需问题,甚至麾下几万人马还能大发一笔横财,士气激励满满。

    只要把入关后披起来的伪善面具撕下,恢复他们满人本来的凶狠面目,那他们仍将是满万不可敌的八旗狂战!

    到时,朱以海拿什么来应对?

    当年他爹一路杀到兖州,擒斩了鲁王朱以派,如今,也许他能再把这个绍天帝朱以海给擒斩了。

    “放手去干吧,咱们满州八旗勇士,本来就是横行千里吃肉的狼,何须约束自己,束手束脚?”

    “各部缴获所得,皆按旧例分赏!”

    “多抢多分,多杀多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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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031/ 第一时间欣赏海上升明帝最新章节! 作者:木子蓝色所写的《海上升明帝》为转载作品,海上升明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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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帝介绍:
我朱以海,堂堂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就是上岛啃番薯,下海打游击,也绝不投降满清鞑子,誓死反清复明,光复华夏!
以海水为金汤,舟楫为宫殿,甲板即为朝房,
落日狂涛君臣对,乱礁穷岛衣冠聚。
驱除鞑虏复中华,海上天子成霸业!海上升明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海上升明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海上升明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