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小王子(感谢Alstonke大大的盟主!)
(感谢Alstonke大大的盟主,谢盟更详情见结尾。)
奥地利,
世界文化遗产,梅尔克修道院。
此时天还蒙蒙亮,
晨间的雨丝若有若无的飘洒在河谷小镇的上空,一对昨天刚刚从洛杉矶飞来奥地利的情侣带着几分激动,几分紧张的等待在小镇边的咖啡馆上。
他们对面座着穿着灰色正装的商务中介。
“婚礼仪式从早上7:45正式开始,8:15正式结束,我们借到了大理石厅三十分钟的使用权,会有一名修道院牧师出席,期间不许拍照……”
商务中介对着手机上的时间安排表,眉飞色舞的最后一遍核对流程,语气中颇为自豪。
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对于婚礼仪式来说未免有些过于紧迫。
然而,
这里可是梅尔克修道院。
它被誉为世界上最华丽的教堂之一,是欧洲目前最大的中世级艺术藏书类古图书馆和旧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室官方修道院。
梅尔克修道院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室宫殿的标准建造的。
巴洛克式的恢宏装修,琥珀色的宫殿,金粉雕做的墙壁贴花,二十四尊青铜大天使像,以及大师级的艺术壁画——被时尚杂志誉为世界上最梦幻的举行婚礼的场合。
能预约上在这里的举办婚礼,就算规矩多多,且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也是他们婚礼事务所能力的体现。
有钱的土包子可以随便挥舞着钞票,用镀金的盘子把自己的婚宴装点的富丽堂皇。
而能在梅尔克修道院中宣誓婚约,却是地位的象征。
咖啡馆外传来的悠扬管风琴的声音引起了商务中介的注意。
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婚礼的开始时间啊?
他松了松领口的阿玛尼领带,扭过头,望向身后的教堂。
教堂正殿门前两扇沉重的深色橡木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豁然洞开。
工作人员将厚重的红地毯从教堂门口的斜坡一直铺到前方的大理石广场上。
穿着白色马甲和深色吊带裤的唱诗班小孩子们正在管风琴声中列队。
“OMG,这个环节并不在日程安排上,这是你们事务所安排的惊喜吗?”
见到这样的阵事,新人们动容了。
他们原本对花了这么一大笔钱,才能约到梅尔克修道院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而有点不满。
可是现在看上去,整个阵势却是仪式感满满啊。
“不……这不是我们的安排,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过来了。”
商务代表口中喃喃自语,他摘下眼镜用西装的下摆使劲擦了擦。
“等等,那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修道院的大门口,一位戴着小圆帽圣诞老人似的胖老头出现在了修道院门前的台阶下。
他看上去其貌不扬,却身穿着罗马紫色的长袍,胸前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纯金十字架在阳光下方显露出熔金般的光泽。
紫色从来就是欧洲文化中最尊贵的颜色之一。
在全世界上百万神职人员以及数以十亿计的教徒中,有资格穿上紫色教袍无一不是教庭最尊贵的高阶神官。
这是一位大主教!
婚礼事务所所能安排证婚的只是一位普通的牧师。
大主教?
别开玩笑了,
如果是中世纪,一位大主教甚至有权利参与选帝候的投票表决,决定帝国统治者的去留。
即使是现代,整个罗马教会中比大主教更加尊贵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枢机主教和教皇本人。
商务中介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新闻。
他疑惑今天奥地利或许有什么国事访问,是不是首相过来了,要不然梅尔克修道院的院长怎么会亲自在大门前迎接。
突然,他听见了有厚重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两辆深色的梅赛德斯GLS越野车和一辆劳斯莱斯组成的车队在修道院的门口停下。
管家模样的人指挥着护工从前方的车辆后背箱中取出轮椅,将贵宾从中间的豪华轿车对开的车门里搀扶了下来。
商务代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贵宾的侧脸,看上去竟然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
欧洲哪个王室的公主么?
……
“安娜,欢迎您的光临。”
梅尔克修道院院长走到台阶下,弯下腰礼貌性的拥抱了一下轮椅上的安娜。
“昨天接到你的电话。说实话,我吃惊不小。按照伊莲娜家族的传统,我还以为下一次见到你,会是在您的婚礼上呢。”
大主教微笑的说道。
欧洲很多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都有自己的家族传统文化。
比如说德意志老派诸侯韦尔夫家族就很有东方风情,传统中喜欢在家族产业前摆一对石狮子,还有习惯在男性成员入伍前吃一只鹌鹑的亨特公爵家族……
伊莲娜家族是艺术贵族。
家族传统也很有艺术气息——每个家庭成员出生时受洗、爱上一个人后结婚、死亡停灵以及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都会来到梅尔克修道院。
他们将在修道院中那幅著名的《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的穹顶壁画下思考,做出重要抉择或者停放灵柩。
不过安娜似乎对宗教的兴趣很一般。
她并不算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怕她出生的时候按照家族的传统受洗过,可安娜却很少会去做礼拜,从小到大去教堂只有寥寥几次。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信徒。
上一次来梅尔克修道院还是因为姨妈的葬礼。
“伊莲娜小姐,您是想要告解,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神的指引?我很乐意亲自为伱安排圣礼。”
穿着紫色长袍的梅尔克院长面带微笑的询问。
这种老牌贵族从来都是教堂最重大的资助者。
就算安娜并不热衷于教会活动,院长的态度也很好。
“不,我只是想要静静,请给我一间祷告室。”
安娜摇摇头。
……
梅尔克修道院,皇室祷告室。
恢弘的大厅中,按照女孩的要求,没有护工,也没有神父。
安娜并未在耶稣像前祷告。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和高耸的圆形穹顶上驾驶着狮子战车的智慧女神对望。
昨天,
安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所谓灵魂的引力,就是两个人天各一方,却依然能以相同的呼吸,相同的心跳一起律动。
这既是默契,也是奇迹。
“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侦探猫的这段话是如此完美的契合她对于印象派艺术的领悟。
当那句话入耳的瞬间,安娜甚至全身都隐隐的感受到了一种电流滑过的颤栗。
那一刻,
安娜觉得自己和那位未曾谋面的女画家的灵魂从未如此的靠近。
这样的感觉真好。
从这一瞬间,
她并不再未自己没有绘画天赋而感到遗憾。
因为安娜知道——自己找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画家。
她在雅典娜壁画下默默的思考着自己脑海中盘桓许久的想法。
也许是这位乘着狮子战车在诸界征战的女神给了安娜力量,她最终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她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上姨妈留给她的一个号码。
“奥斯本叔叔,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安娜通了一个电话。
她口中的奥斯本叔叔和伊莲娜家族是老交情了。
对方和自己的姨妈是大学同学,伊莲娜家族对他有知遇之恩,安娜的爷爷把还是个穷小子的奥斯本安排近了Schostic出版集团工作。
Schostic出版集团——霸主级的出版集团,世界上最大的儿童图书出版商和分销商,每年净收入超过20亿美元。
看看它曾经合作过的代理作者和绘画艺术家的名字就能知道这家出版社的重量级——安迪·沃荷、史蒂芬金、西尔维娅·普拉斯、以及《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
奥斯本如今已经是Schostic欧洲区副总裁,也是姨妈留给安娜在艺术圈最重要的人脉之一。
“安娜?是你。”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一个严肃的男人的声音。
“嗯,奥斯本叔叔,您方便说话嘛?”
安娜听见话筒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
“你们先出去,报表的事情下午,我们在董事会上再说……”
男人吩咐了一句,然后声音变的柔和了起来:“安娜,怎么想起给你奥斯本叔叔打电话了,有什么事情吗?”
“对,我确实有事情想要拜托您。”
安娜并没有否认。
“是范多恩的事情吧,这件事情确实你做的不够成熟,艺术圈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在一个网红视频上得罪这种艺术家非常的不理智。”
男人毫不客气的指责安娜。
安娜静静的听着。
“但是……《油画》杂志把你扫地出门,就是布郎爵士的不对了。无论如何你也姓伊莲娜,把伊莲娜家族最后一位女继承人赶出杂志社,欺人太甚。”
奥斯本的语气变的冷硬了起来。
“这样吧,既然安娜你开口了。布朗爵士那里我去谈。德容·范多恩那里我也能解决,他既然是一个插画师,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如何?”
奥斯本的语气中很有自信。
大鱼吃小鱼,作为一名大型的出版集团的欧洲区负责人,奥斯本相当于利益链条里的甲方。
说是能对德容·范多恩生杀予夺可能过于夸张。
然而,奥斯本既然开了这个口,范多恩也不会多和安娜纠缠。
“谢谢您,但是今天我给您打电话……其实不是为了这件事。”安娜犹豫了片刻,出于某些原因,并未立刻答应下来。
“嗯……还有什么事?”
奥斯本的语气有些奇怪。
“我可以为一本书推荐一位画家做插画师么。”安娜问道。
“呵,小事,这种事情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奥斯本笑了,“说吧,我的孩子,是哪本书?”
“Schostic出版集团正在筹备重新出版《小王子》对吧。”安娜轻声询问道。
“《小王子》……呃……”
这次轮到奥斯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Schostic集团一年出版的读物成千上万。
为一本书内定插画师这样的小事,理论上对奥斯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小王子》和其他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在1942年所做的著名儿童(成人)童话故事,也是世界上最畅销的图书甚至没有之一。
在图书类作品普遍贵的要死的欧洲和北美地区,《小王子》的累计销量50年间已经超过了1亿册,并且依然在以每年百万册量级的数据往上加。
基本上印刷量比《小王子》更大的图书也就只剩下了圣经了,甚至《哈利波特》总销量和《小王子》相比,还稍微差了一点。
《小王子》原本的版权在Schostic集团的竞争者——汤森斯曼出版集团手中,数十年间为出版社带来了天文数字一般的收入。
这种图书属于一本万利的现金奶牛,也是一家出版社最为核心的商业利益。
想要收购版权基本上是没有可能性的。
但是随着半个世纪的时间过去,到了千禧年左右《小王子》的版权到期,正式进入了公版书领域。
也就为其他虎视眈眈的出版商入场提供了机会。
Schostic集团对于《小王子》的再版筹备从很早就已经开始了,不仅重新翻译了德语、瑞、西、葡、丹麦语等十七种语言。
而且做为主打销量的英语版本,邀请了翻译大师牛津大学英语文学系主任霍克先生执笔。
短短一本短篇,足足翻译打磨了五年时间,堪称句句经典,达到了信、达、雅的典范水平。
目前已经看到霍克先生翻译版本的出版社内部评审会们认为,新版的小王子,无论是从语言美感、流畅程度还是对于原作者的贴合程度上,都要超过过去凯瑟琳·伍兹翻译的版本不少。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甚至可能会成为未来半个世纪中,最经典的小王子译本。
这种作品的意义非同凡响。
奥斯本先生的迟疑也是可想而知。
感谢大大的盟主。
今天睡过头了,现在才写完。
加更一定是有的,我保证。
但是要过几天,我只能承诺我能完成的事情,这几天写完的越来越晚了,得调整一下。
第一百零五章 卡拉?卡洛尔?
“《小王子》是今年集团的主打业务……安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奥斯本问道。
“知道,这本书对Scholastic出版公司很重要,对您也很重要。”安娜轻声说。
做一本书可是很贵的。
尤其是《小王子》走的精装经典风格的作品,纸张用的都是荷兰产的加厚纯制纸,要比普通出版物常用的轻质纸贵个三到五倍。
在疫情下整个造纸印刷业都在涨价的背景下,集团向印刷厂所预定的起印量也依然高达几十万册的量级。
这只是印刷。
还有宣发成本更是惊人。
和电影宣发流程差不多,要在全欧洲的各大报纸上打书评,在亚马逊,GoodReader(国际豆瓣)上买广告,译者和读者的几十场见面会、全欧洲各大连锁实体书店举办相关的活动……等等等等。
海量的美刀抛了出去。
这是一本不允许失败的书,也没有理由失败。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本准备新出版的《小王子》已经具备了成为新的经典名家名译畅销书的一切因素。
如果奥斯本做不好,亏损倒还是小事,董事会是真的会怀疑你的能力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插画师对《小王子》这类的童话书的重要性的吧。”奥斯本语气平静的反问。
颜值决定销量。
对于经典著作来说,更是如此。
伱卖的是《小王子》,别的出版社卖的也是《小王子》,
凭什么要买你的版本?
外国实体书市场销量高,竞争也强,可能一个书架上摆了五六种不同的版本。
决定读者购买选择的首先是翻译的质量。
类似东夏讲究些的专业读者,买莎士比亚要买朱生豪版本的,读屠格涅夫的小说要读丰子恺的,巴尔扎克的作品要选傅雷翻译版本的……
其次就是插画和封面。
若说一本译作的翻译质量是图书的“骨”。
那么插画师所设计的插画,就是一本图书的“皮相”。
一本漂亮的、配图有高级感的书,读者天生就会喜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插画,尤其是封面插画是否能吸引读者,甚至比内容更加重要。
人是视觉动物。
无论这本书内容是好还是坏,封面插画都是你给读者带来的第一印象。
集团市场部大数据统计,
在一排书架前,普通的读者往往会下意识的选择拥有最赏心悦目的封面插画的版本放入自己的购物车。
而且奥斯本还了解,出版社先期进行过专业的问卷调查。
在《小王子》每年的销量中,很大比例都是父母买给孩子的圣诞节礼物、文艺情侣之间的伴手礼,买回放在家中书架上做为有格调的陈列装饰品……礼物属性甚至要大于阅读属性。
你要封面画的丑,直接给这部分销量判了死刑。
“如果是一般的插画作品,安娜你找我,我不可能拒绝。然而《小王子》不一样,集团计划中,是要向外聘请成名的一线插画工作室,为这部作品保驾护航。甚至连内部的老资格插画师都没有执笔的机会。”
奥斯本坦言自己的难处。
Scholastic作为市值百亿美元的大型出版集团,自然有自己的美术设计部。
绝大多数出版设计都由内部员工完成了,这样成本较低。
只有特别重要的王牌作品才会采取外包的政策。
这和集团内部也有自己的专业翻译部门,却聘请了牛津大学的霍克院长执笔翻译,全然是同一个道理。
在Scholastic计划中,因为《小王子》已经进入了公版书领域,只有两方面的作者分成开销的缘故。
为了这本书最终呈现出的效果达到最佳,对译者和插画师给出的条件都很慷慨。
销售额的版税中霍克院长能拿到18%的分成,这是大头,剩下的就是插画师。
插画主封面报价是两万五千美元,剩下的书籍内部的小尺寸插画每张3000美元到9000美元不等,另外还能再拿5%的版税抽成。
这个待遇很诱惑,
几乎足以请到任何一个成名的一线插画师。
行业惯例,一部精装图书的执笔插画师能拿到3%到4%的版税分成,儿童童话类作品的可能会再往上略微浮动一点。
百分之五的待遇似乎不算高的离谱。
可账不是这么算,
一般欧美图书市场上很多冷门作品销量也就在几千册到一万册之间。
能卖个几万册的实体图书,算是不高不低的正常水平,行业内绝大多数有一定知名度的通俗出版物销量都在这个区间上下徘徊。
以Scholastic集团的标准,能卖出十万册左右的就可以算是畅销作品了。
只要不是挥霍无度,基本上谁名下有一本畅销书,就可以过上夏天去阿尔卑斯滑雪,冬天去地中海沙滩上晒太阳给比基尼妹子涂防晒霜的悠闲生活了。
而《小王子》年预计销量达到了百万册左右的恐怖量级,每多一个百分点,都会是一笔巨额的薪水。
任何一个能有幸为小王子执笔的画家,无论是名气还是金钱收入,都将获得巨大的收益。
“如果是一般的作品,我也不会打电话麻烦奥斯本叔叔……我相信,只要您愿意,还是有办法的,对吧。”
安娜诚恳的请求。
面对侦探猫女士所提出的约稿要求,她思索了很久。
画刀画过于冷门。
行业内几乎短时间内找不到太多好的机会。
当然,
一些低端的合约她还是能找到的。
可这种几百欧的小约她认为接了还不如不接。
尤其是,这会是侦探猫第一张严肃取向的插画,
画家起点很重要,就似演员出道的第一部戏,是在网剧里跑龙套。还是在卡梅隆的A级商业片里中做女主角,未来前景的发展会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那位非洲女画家原本就是网络插画师,
出身不好,更是需要一个高些的平台。
《小王子》——面对侦探猫的画刀画约稿需求,这是安娜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选择。
儿童童话的画风非常契合画刀画的气质,
瑰丽多变,色彩纷呈,颜料厚实梦幻而富有层次感。
如果侦探猫女士真的擅长画画刀画的话,安娜想不到比这更适合的场景了。
“看来那位画师对你真的很重要。”
奥斯本叹了口气:“先说说是哪位画师吧,如果不是太差的话,我就来想想办法——”
“是侦探猫。”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
“那个侦探猫?”
“那个侦探猫。”安娜点点头。“Fuck,你竟然做了侦探猫的经纪人。安娜,这个见鬼的侦探猫给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电话里奥斯本的声音变的愤怒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就算你真的喜欢这个狗屎的网络画家。做她的经纪人,对于你和对她都没什么好处。”
“所以……我不是她的经纪人。”
安娜平静的说道。
“那你到底他妈的在图什么?”
奥斯本的声音中透露的对安娜选择无法理喻的荒谬。
“她是个很好的画家,仅此而以。而且我相信奥斯本叔叔,关于推荐侦探猫的事情,您会为了我保密的,不是吗?”
安娜的语气依旧平静。
“姨妈当初把您的电话留给了我,如果我要拜托奥斯本叔叔什么的话,那么就是这件事情了。”
“你是在要挟我吗?安娜·伊莲娜小姐。”
奥斯本语气变的更冷了。
“不,这是正式的请求。我需要奥斯本叔叔的帮这个忙,我个人非常感谢。”
安娜的语气分外认真。
奥斯本确实欠了伊莲娜家族长辈曾经的人情,但人家并不是伊莲娜家族的手下,如今更是百亿出版集团的欧洲区副总裁。
人情这种东西,永远是越用越淡的。
你在这件事情上花了人情,下一次就不好开口。
也有些情商低的人天生就觉得人家永远欠着你,吩咐他人做事心安理得,这种最后恩人搞不好都能变成仇人。
安娜情商并不低。
人家奥斯本叔叔为什么在自己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才提出帮安娜搞定布朗爵士和艺术家范多恩。
是因为奥斯本这一刻才刚刚知道安娜的境遇么?
当然不是。
人家是在等安娜开口求他帮忙。
“我可以帮你这个事,但请记住,这是你求我做的。”
帮了你,我就不欠伊莲娜家族什么了。
安娜没有立刻答应,就是因为她更希望把珍贵的人情用在这件事情上。
“好吧,既然你如此固执……只能说,我会想想办法的。”奥斯本叹了口气。
“对了,关于这次约稿,提前说一下,侦探猫认为她比较擅长画画刀画。”安娜轻声说道。
“What?画……刀画?Shit,这是从哪里来的骗子。胡闹,你现在确定自己真的清醒吗?你没有嗑药吧,我要和你的管家说话。”
“我是个成年人了,奥斯本叔叔,我很确定我在说什么。如果你不确定我现在有多么的认真,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正在梅尔克修道院的皇家祷告厅。”
又是一阵沉默。
“我可以给你个建议吗?安娜。”
奥斯本知道对于伊莲娜家族的成员来说,在皇家祷告厅所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郑重。
“您说。”
“如果你现在就在修道院里,我建议你应该让梅尔克院长给你做个驱魔仪式,而不是来给我打这个电话。安娜,你简直像是中邪了一样……”
嘀……
对面挂断了电话。
安娜面无表情的把电话收入了口袋。
她再次抬头望了头上的雅典娜一眼,就离开了皇室祷告厅。
她并没有原路返回。
安娜操纵着轮椅穿过皇室祷告厅内侧的大门,向着修道院的深处而去。
这里的无障碍化设施做得很好。
穿过几个拐脚,最终她独自来到了一片静谧的院子里。
这里是修道院的墓园,也是伊莲娜家族的历代祖先死后长眠的所在。
天空中微微下着小雨,陵园的气氛中带着一种独特的忧郁。
她从一边给花坛上取下一朵给悼念者准备的鲜花,在姨妈的墓前放下。
然后,
安娜又再次转动轮椅,按照自己记忆中的隐约的印象,向着墓园的深处行去。
轮椅压过潮湿的落叶和路面上轻微的积水,最终在一个石碑前停下,她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擦掉了墓碑上的灰尘。
一个在家谱中无数次看过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卡拉·冯·伊莲娜】
【追寻美的勇气,是我与生命抗争的动力——MalerinCoral】
【1849.5.3——1882.3.1】
“卡拉奶奶,我找到我想要追寻的对象了。”
安娜对着墓碑上的墓志铭,轻声询问道:“如果是您,您也会做和我相同决定的,对吧。”
在伊莲娜家族族谱上所记载的历史中,这位卡拉祖奶奶的故事最让安娜动容而印象深刻。
卡拉奶奶的母亲是来自希腊的贵族。
她拥有二分之一的希腊血统,和一头少见的金红色长发。
家族内的长辈喜欢叫她用希腊女神Coral做为姓名昵称,叫她卡洛尔。
作为一名出生在漫长的19世纪的贵族女孩。
卡拉奶奶正常的人生足迹应该像是其他贵族小姐一样,把自己的腰勒的瘦瘦的,胸挺的高高的,每日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沙龙、茶宴和舞会。
伊莲娜家族一直在旧奥地利以出产漂亮女孩而著称,而且财务状况良好,不像有些欧洲的落魄贵族需要把自己的女儿卖给粗鲁的美国橡胶园主或者石油大亨来换取维持家族体面的金钱。
理论上说,
只要卡拉奶奶在勾引男人和卖弄风情两条很有前途的道路上努努力,就算在床上吊个哈布斯堡皇室的王子做金龟婿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在最应该在社交舞会上大放艳名的时候,跑去法国读了巴黎美术学院。
女孩子上大学,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一开始,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认了。
反正家族内艺术气息浓厚,女孩子嘛,学学艺术也是将来在婚姻市场上的镀金手段。
但是,很快,卡拉从巴黎来信宣称自己打算做个专业的画家。
这就非常的非主流了。
第一百零六章 燃烧的画
卡拉奶奶在法国的来信上声称——“在巴黎的黄昏,我和朋友们看到了火红的光线在凯旋门上空盘旋,我的梦亦漂浮在其上……一扇崭新的艺术道路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在燃烧的天幕中,我看到了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梦幻色彩之河。我感受到,这将是我一生的归宿。”
在十九世纪。
贵族的职业道路非常单一,
男人们去军部挂个军官的头衔,或者去国会内阁谋求一份文官的差事。
女孩们则专门研究如何成为一名温柔的妻子和体面的母亲。
画家,尤其是女画家,是非常不被认可的职业。
艺术虽然受人追捧,但画师的地位……怎么说呢,可以类比到东夏传统社会里的名伶,
高点有限。
大画家除外。
你要能画到门采尔这样成为普鲁士皇室的密友的地步,出入宫廷就像是吃饭喝水,社会地位还是蛮高的。
可是,
女孩又怎么可能成为大画家呢。
在富裕阶层的主流价值观里,昂贵的艺术作品,就和赛马、沙龙、漂亮的邮局打字员、芭蕾舞团的舞姬一样,都是承担男性贵族日常主要消遣的消费品。
玩玩可以,
自己去当个画家,还真是挺另类的。
那几年,伊莲娜家族的长辈们几乎要气疯了,他们先是停掉卡拉奶奶的家族年金,然后不停的寄信训斥,希望对方能够“迷途知返”。
卡拉奶奶也是个奇女子。
面对长辈的暴跳如雷,她只回应给了家族一张自己的无衣自画像做为自白。
裸体画像,从不低俗。
相反,它一直被认为是最上等,最高雅的美学形式。
就拿奥地利本土举例,这里诞生过的最知名的大画家克林姆特就以风流多情,爱画裸体模特闻名于世。
无数国家美术馆都以能有一张克林姆特的人体作品为荣。
但是,画裸体曾经也只是属于男画家的特权。
即使欧洲的贵族们自己的私生活混乱,梅毒频发,情人私生子遍地都是。
可哪怕是上流小姐只是踏足进入有裸体模特存在的画室,都会被认为非常“放荡的”、“不检点的”。
卡拉的行为更是称得上大逆不道。
为自己画裸体画像——这是她在表达自己对于社会和家庭规训的嘲笑。
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被卡拉叛逆的行为气的差点脑淤血了,当时就派管家带仆人坐火车冲去了巴黎,强行把这个败坏家族声誉的女孩绑回家中。
关禁闭,送修道院,抽鞭子,绑进地窖囚禁。
这种中世纪对待不听话的女孩的遗风在欧洲上流社会残留的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久,最晚一直都持续到了二战后都有零星的报道。
在十九世纪更是家常便饭。
他们当着卡拉的面烧掉了她包括《自画像》在内的所有作品。
安娜每一次看到卡拉的故事都会为之动容,也会为之落寞。
她在学生时代曾经不止一次的去往巴黎,来到卡拉祖奶奶曾经的画室所在位置徘徊。
那间画室当年被一家家具承包商买下,如今则是巴黎的一家投行的办公室。
百许年前的所有痕迹早就随风飘散,无迹可寻。
然而,就在几个街区以外,就是著名的红磨坊夜总会和蓝色的塞纳河。
这里曾经是世界现代美术的发源地。
莫奈在这里遇上了大师画家毕沙阿;修拉在这里画下了传世名作《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1876年,35岁的雷诺阿也就是在此间怀着对于艺术和生活的热爱,落下了《煎饼磨坊的舞会》的第一笔。
就在投行不远处的红绿灯外的十字路口,便是一座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小姐的塑像。
大理石的底座上,玛丽小姐手握着画板,凝视着塞纳河。
她面带微笑,裙摆飞扬,雕塑下摆满了世界各地美术生和玛丽小姐的崇拜者送来的鲜花和感谢信。
这位印象派的女神和居里夫人一起入选了《时代周刊》评选出的人类历史上一百位杰出独立女性的名单。
时至今日,每年的国际妇女节。
美国妇女联合会和驻法使馆的代表都会来到玛丽小姐的雕塑前,放上一束玫瑰花,用以纪念这位印象派的首位女画家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每当看到玛丽小姐的塑像,安娜就会想起自己的那位卡拉奶奶。
她们拥有着类似的出身,相同的人生境遇,同样的独立进取,同样视艺术为终生事业。
百五十年后,一者功成名就,光耀画坛,纪念者络绎不绝。
一者一生的心血化为飞灰尘土,只剩下了修道院里的一方小小的墓碑。
这便是画家的世事无常。
被家族囚禁了一年以后,卡拉祖奶奶在郁郁寡欢中死于肺结核。
她在死前留下了简短的遗书——“我一生所满意的作品只有两幅,一幅自画像毁于烈火,另一幅画,我把她藏在了世界的尽头。追寻美的勇气,是我与命运抗争的动力。”
这句话的后半句也成为了卡拉的墓志铭。
大概是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被她的执着所打动,也或许是小小的怜悯和不为人知的后悔。
在卡拉死后。
她的墓志铭上的身份是【MalerinCoral】。
Malerin是德语里艺术家的阴性词,意为女画家或者女性艺术家。
除了那张被“藏在世界尽头”的画作,卡拉唯一留下的作品就是自画像被烧过后的残片。
安娜看过那幅被家族保存下来的自画像的遗骸。
画布的绝大部分已经烧毁了,只剩下了婴儿手掌大小的画面上几缕飘扬的金红色长发。
从残片上看,无论是笔触还是点彩的质感,无一不是大师的手笔。
可是是大师的手笔,又能怎样?
在绘画这一行业,每一个画家的艺术生命都是脆弱的。
他们像是一尊尊晶莹而脆弱的冰雕。
日月打磨,呕心沥血,最终画的登堂入室,你才勉强达到了成功的底线。
剩下的,
看天命,看贵人,看机缘。
而任何雨打风吹,命运的刀砍斧凿,都可能摧毁他们的人生。
见过冷风吹过的人,更知道寒风下的苦楚。
“不要让我失望啊,侦探猫女士。”
安娜之所以愿意打这个电话,希望的无非只是相比自己敬佩的卡拉奶奶,侦探猫的艺术道路能够走的更加顺遂一些。
她轻轻的将手中剩下的另外一朵玫瑰花放在卡拉的墓碑上,
转身离开。
……
德威学校。
莫娜放下画笔,从一边的水吧咖啡机前,打了一杯免费的咖啡。她的目光扫过公共画室里的人群。
国际中学比较有钱,有一整栋艺术楼专供学生们使用。
上层是排练话剧、联谊舞会所用的校园剧院和礼堂,整个一层则是一间大型公共画室。
画室里堆放者各种画架,画布,晾干中的笔刷,还有石膏模型什么的,角落处有水吧和沙发用来休息。
公共画室是艺术生们日常消耗时间最多的地方。
大概是校招会临近的缘故。
就算今天是周日,基本上学校里十三年级的学生也有大半来到了画室,在画板前卖力的挥毫泼墨。
莫娜望见,
此时,不少同学都在对着画室角落处的一排画架前指指点点。
“厉害,这用笔,这构图……真是分豪不差,线条准的像是用尺子量的一样。”
“这有职业画家的功力了吧,可是为什么只画半幅画呢?”
“你懂什么,人家搞不好就是这个创意。艺术懂嘛。”
“不是吧……虽然胜子小姐是很厉害不假,但伱这个舔的角度,还真是新颖。”一位男同学没好气的嘲讽。
“你呢?胜子小姐,叫的这么亲热,人家同意了么。”
旁人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莫娜好奇的站起身,往角落处的画架上看了一眼。
那里有四张一字排开的油画。
这些油画的用笔漂亮的让人吃惊,尤其和其他在画室里其他正在晾干的学生画作相比,就像是考试考四十分和考一百分的考卷卷面差距一样明显。
“这是那位转学生酒井胜子这星期的作品,画面够惊艳吧?这就是国际大画家的女儿呐。”
耳边带着一个朋克风格的银色单边耳环的蔻蔻在画板前叹了口气。
“和人家一比,我们就成了乡下的土丫头了。我以为你小男朋友画的就已经够好的了。而这位转校生的画面和用笔,简直就是让人绝望了。”
莫娜下意识的点点头。
这四张画都是全然相同的主题和构图。
从打好的造型来看,应该是一座教堂或者古典城堡之类的东西。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酒井胜子本人不满意?这四张画刚刚画完底色的深色雷雨背景就停笔了,中间的建筑只有初期的简单构型。
就像一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却只画了半张脸。
可惜。
“对了,顾为经不是我男朋友,别乱说话。”
莫娜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好气的白了蔻蔻一眼。
蔻蔻玩味的笑了笑。
“你自己开心就好。我好心劝你一句,能碰上的喜欢的人就那么多,放跑掉了,就真的没有了。你不会真喜欢那个什么杰瑞吧,这种花花公子连我都看不上。”
莫娜朝着画室的四周看了一眼,心中冷哼了一声。
她这学期开学以来,几乎就没有在公共画室里见过顾为经的身影。
莫娜知道顾为经家中是开小画廊的,家里也有可以画画的画室。
但那又如何?
她也可以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画画。
可正常来说,家中和学校中的画画氛围是不同的。
类似寝室和图书馆都能学习,但对于普通大学生们来说,二者的学习氛围和效率是不同的。
在学校的公共画室,
你身边的同龄人都在努力的准备作品集,你也会不知不觉的忙碌起来。
而在家里,自律性比较差的人就会因此荒废光阴。
这就是环境的作用。
顾为经以前从来都是校园里公共画室的常客和卷王,结果到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学期,他却不见了踪影。
还是在她表示会答应和校招会上的“国王”约会的前提下。
“一点在乎我的意思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让莫娜非常恼火的缘故。
她可以原谅对方努力拼搏后却没有成功的结果。
反正要毕业了,就算对方没拿到最多的Offer,只要能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学,反悔一下赌约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至少要看到顾为经的态度。
你这每天上吊儿郎当不把时间用在正途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为什么这个转校生酒井胜子每次只画半张画呢。”
莫娜没兴致听向来和自己不太对付蔻蔻,一幅导师教导学生的高高在上的口吻,指点自己的感情生活。
她换了一个话题。
“是人家自己不满意喽。”蔻蔻吐了吐舌头。
借助同样的女孩子的便利,那位转校生酒井胜子对蔻蔻并没有对校园里的那些狂蜂浪蝶那样冷淡。
即使离“拿下”这个小妞的目标还相差甚远,她至少以请教艺术问题的借口成功和酒井胜子加上了好友,日常也能说两句话。
这让蔻蔻颇为振奋。
饭要一口口的吃,漂亮妹子也要一步步的掰成弯的。
你上来一副馋人家身子的下贱模样,人都被你吓跑了。
蔻蔻听酒井小姐解释过,她见过有人画相同题材的雷雨天,画的比自己生动的多,她想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比她画的生动的多?”
蔻蔻只当酒井小姐口中的那个人是酒井一成教授。
这种远的好像是飘在云上的大艺术家,大概也只有酒井胜子这样的艺术天才,才能在心中生出比较的兴趣。
“这都不满意,老天……真不知道,这样的艺术小公主跑到我们仰光来做什么。”
莫娜也是叹气。
她暗暗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差距未免实在是太大了。
绘画环境像是一口井。
你四周的人就是你的井壁,在仰光待久了,就可能坐井观天。
莫娜原以为顾为经这样的同龄人,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了。
或许真的是如此,
可是这种仰光的“小镇绘画家”和真正的大艺术家言传身教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相比。
还是有云泥之别的差距。
“哦,我可能知道为什么她会来缅甸哦。”
蔻蔻这个时候一脸神秘的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画法初试
蔻蔻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打开INS,点开关注列表中名为【胜子】的主页账号。
“【ShwedagonPagodaFrescoRestoration】古迹修复项目听说过没?这是今年缅甸官方为了提升国际形象的最重要项目,项目的主持人是大师画家曹轩。”
她吐了吐舌头:“寒假的时候,我父亲还接到命令,为此专门加强了关于大金塔区的警察治安巡逻力度呢。听说为这位世界级大艺术家来机场接机的时候,几个相关的部长级高官大佬全都亲自到场了,很是隆重。”
蔻蔻的父亲是仰光本地的高级警督,算是高级警员,对这种重要的政府项目自然是知情的。
“曹轩老先生?”
莫娜轻轻皱了皱鼻子。
就算她不画中国画,但曹老的名字在亚洲艺术圈的影响力,就像是披头士乐队在摇滚领域的地位一样,家喻户晓。
不过除了惊讶,她心中到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这样的艺术教父离她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远了。
远到以莫娜的理智,连向往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这和酒井胜子转学过来,有什么关系?”
“她在INS上的照片墙里提到过,自己是项目受邀的47位艺术家之一,这才十几岁,就能和曹轩这样的大人物共事。哼……我得抓住机会,就算搞不定这个小妞,也至少得搞到点她的亲笔画。”
蔻蔻盯着眼前的画架,眸子亮的像是看见了鱼的花猫。
“这就是摆在面前的金矿啊,再过十年二十年,等这位酒井小姐也成了国际知名画家,也许一张画就能换一套带花园的房子也说不定呢。”
莫娜看着眼前不停有人驻足观瞧的画架,心中叹了口气。
阶级差距,如此深刻的展现在了这位骄傲的女子学生会会长面前。
大家同样的年纪,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同一间画室里作画。
甚至莫娜在学校里也是被人们所追捧的风光人物。
可是她又清晰的知道,
这只是那位酒井小姐命运轨迹和他们这些平凡的普通人非常偶然情况下的一次短暂交错而已。
莫娜的人生规划不过是成为一名小富即安的精致阔太太,嫁一个体面的丈夫,生两个孩子,过上清闲又优雅的小资生活。
而以酒井胜子的绘画天赋,以她的家境,以她所能拿到机会。
整个世界艺术的聚光灯都在不远处的未来等待着她。
人家需要做的,仅仅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而已。
命运总是对某些人格外的优渥。
“莫娜,我找了你半天,你在这里?”
一只毛茸茸的手臂突然搭在了莫娜的肩膀上,打断了她的思考和感伤。
莫娜转过身,就看见了身材高大的杰瑞。
杰瑞的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亮的耀眼。
其实他天生的头发不是金色的,不过他本人很乐意在缅甸同学中展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半“高贵的”日耳曼血统。
所以头发就一直染成了金色。
事实证明,学校里的不少女孩都觉得他的这个样子很是性感。
除此之外,杰瑞的生活习惯也很欧式。
每天上学前都会在肩膀、衣领或者腋窝之类的地方喷抹大量的特调古龙水。
杰瑞认为,这会让他闻起来比较“Strong”,有外国男子汉的雄风。
莫娜此时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浓烈的发酵草药的味道所笼罩了。
她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微微的后退了两步,抖掉自己肩膀上的胳膊。
“有事么?”她皱着眉头问到。
“莫娜小姐,可以下午邀请你一起去猫咖么?那里有七条可爱的英国短尾猫哦。”
杰瑞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充满爱心的笑容。
他看见莫娜并为露出心动的表情,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立刻补充道:“这不是约会,只是我父亲介绍的社会公益项目。有一个大学生导演团队想拍摄有关新收容的爱心流浪猫的微电影,到时候会上传到油管上。这种社会活动可是申请大学时的加分项。我这里还有一个微电影女主角的名额。”
杰瑞的语气中带着诱惑。
国外很多大学申请时都有硬性的社会服务时长的要求。
通常来说,想要糊弄的话,请中介机构开个证明,找个合作NGO盖个章就算合格。
杰瑞口中的微电影,则属于超出了普通合格的范畴。
算是额外加分的那类。
若是微电影能有个几十万的播放量,甚至可以在简历上美化成“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尤其还是动物保护题材。
外国名校的招生组很偏爱这种类似的社会活动,能为伱申请大学的时候,省下不少麻烦。
“抱歉,杰瑞,我下午想要继续在画室里完成我的作品集,不是很方便。”
莫娜心中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两个人一起去宠物店拍微电影,这和约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杰瑞这种往日里校园里的受女孩子欢迎花花公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莫娜并不傻。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
这样的混社会公益分的好项目,学校里有的人愿意,凭啥找自己。
校园里那些双腿一分,就把男友当成移动钱包的拜金捞女,或许无所谓。
但是莫娜不是这样的姑娘。
“好吧,那下周末呢?”
杰瑞脸上阳光的笑容不变。
“算了吧。”
莫娜还是冷淡的摇摇头,她将手上的空咖啡纸杯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中,转身向着自己的画到一半的画板走去。
蔻蔻看着一边讪讪离开的杰瑞,望着莫娜的背影,呵的冷笑了一声。
“切,还嘴硬。”
莫娜回到自己画到一半的一幅静物写生画之前,犹豫了良久,还是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找到了许久没有联系的顾为经。
“你有多少天没来画室了!知道不知道快要到校招会了!”
她打字打到一半,就又删除了。
我又不是他妈,
谁要管他的死活?
“我周日下午在学校画室,你爱来不来。”
莫娜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条显得太刻意了。
她想了想,把后半句删除了。
“我周日下午在学校画室画画。”
莫娜把短短的一条信息翻翻复复的看了好几遍,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
顾为经并没注意到手机上的新消息。
此时的他,正在好运孤儿院的院子里。
顾为经皱眉站在画板之前,端详着眼前的画布。
在唐克斯馆长的指点下,萌生了创作一幅兼容中国画和油画风格的艺术作品的灵感之后。
他就决定立刻开始动笔。
顾为经放弃了自己更加喜欢的印象派风格的色点混色画法,决定采用偏向古典风格的传统油画绘画方式——放弃抽象的视觉印象美,以追求下笔的精确和线条的严谨为第一要务,用来搭配东方式的工笔画风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是印象派画法不好。
印象派本身就是受到东方绘画风格影响的产物,追求精神的享受和画面的整体宏观印象意境。
美术原理和中国画的传统写意画法其实很搭配。
然而,他还是蛮清醒的,
搭配归搭配,也要考虑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现在对印象派和写意画风格的了解,肯定是没有办法驾驭这么高端的绘画技巧。
印象派本身的画面就比较意识流,
写意画更是追求神意超过追求实质。
把这两种绘画风格相互融合,难度近似于用双手在虚空中混合两团无形无质的气体。
想要做到这步,非大师级的挥画功力不可能。
以自己现在刚刚迈入职业画家的绘画水准,画出来的最终结果肯定会“抽象”的让人发指。
想要画融合画,
以顾为经目前的绘画水平,能自由选择的空间不算大。
思忖再三后,
他决定采取目前来说,最容易操作的方法。
以中国工笔画严谨的线条结构骨干,以油画的色彩和笔触为血肉细节。
最终刻画出一张偏向写实风格的绘画作品。
写实永远是最容易的画法。
这种技法肯定称不上简单,却一定比想要融合印象派和写意画的意象精髓更有可行性。
既然没有办法追求精神,就先只能追求形式。
绘画的主题他也想好了。
灵感就取材于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同样以他已经画熟了的好运孤儿院为院子背景,不过画面中添加茉莉等小孩子和几位不同年龄的义工作为主体人物。
以顾为经目前的能力,人物是比单纯的建筑更能表达情感的选择。
光线则取材在白天。
明亮的阳光也要比雷雨天变换不定的色泽更加容易刻画的生动。
理论上来说,这应该画起来不难。
从今天早晨来到好运孤儿院算起,顾为经已经在画板面前站了六、七个小时了。
现在,
这幅完成后的作品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阳光下的教堂,奔跑的孩子,带着袖标的义工……
整幅作品粗粗的看上去似乎还像模像样,可是稍微认真一点,顾为经就发现了问题。
“怪异。”
无论画画的过程中,还是这幅画的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带顾为经最大的感受就是怪异两个字。
他顺手丢过去一个了一个书画鉴定术。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素描技法:1705/5000】
【油画技法:1302/5000】
——__——__——__——
【中国画技法:609/5000】
【情感:敷衍了事】
情感评价只是敷衍了事,几乎是他近日以来作品收获的最糟糕评级。
对此顾为经毫不奇怪。
别说和画面上的人物相互共情了,画画到一半,他就被那种怪异的感觉折磨的快要画不下去了。
只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尝试,他想要有始有终。
顾为经这才捏着鼻子把这张画画完。
他发现,这次的虚拟面板的数据栏和往日中不同,
有一道像是鲨鱼牙齿一样的凹凸不平的深色分隔栏,割开了素描、油画技法和中国画技法之间的空白。
似乎系统并不认可这是一幅融合画,只认为是像是把两种画法像是两块不同颜色的橡皮泥一样,强行用外力捏在了一起。
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绝对是一幅非常失败的画作。
观感甚至还不如单纯的油画。
顾为经摇摇头。
明明他的工笔线条和油画技法,都已经能达到了职业画家的水准。
按道理来说,
不应该有什么大的纰漏,
可是最后的美术效果就是很古怪。
如果把一幅画卷当成一位美人。
顾为经原本希望她拥有东方的美,西方的媚,即温润又精致。
但最终呈现的效果,却好像画皮女鬼。
左半边脸长成了林黛玉,右半边的脸长成了苏菲·玛索。
这就有些瘆人了
单纯两种技法都没有什么问题。
融合起来,
却变成了一个四不像。
他并不气馁,虽然这张画并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
可融合画这样的高端画法,要是顾为经能一次成功,他才觉得的奇怪。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法解决画面的不和谐感,就几乎判了这种画法的死刑。
顾为经在院子里苦恼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最终的解决方案。
“等等,我傻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以前不一样,顾为经现在也是有老师的人了。
与其在这里冥思苦想,不如问问专家。
……
“林教授,能指点一下我的画么?我遇上了困难。”
京城时间要比缅甸时间晚一个多小时。
刚刚睡午觉起来的林涛教授接到顾为经打来电话的第一句话,就听见对面开门见山的问道。
“哦,你有什么问题?”
林涛教授并没有拒绝。
身为顾为经目前的“授课老师”,林涛教授虽然觉得曹老想要收关门弟子的决定有些草率。
对于顾为经这个孩子,他整体还是很满意的。
态度认真,天资聪颖,进境迅速。
教一个不开窍没有艺术细胞的学生,容易越教越火大,可是教顾为经这样的好学生,则是越教越喜欢。
哪怕现在不是每周的授课时间,林涛教授也并不觉得顾为经打扰到了自己。
“我把照片传给你了。”
顾为经说到。
林涛教授拿出屏幕更大的IPAD,看着顾为经发来的图片。
咦?
看见顾为经的画布的第一眼,他就被震惊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有所不如
从民国以来,
东夏的大画派就在不断的受到世界艺术潮流的影响,对油画完全一窍不通的很少。
恰恰相反,
艺术精神是开放的,
固步自封只能被时代所抛弃。
很多成名的大画家,比如获得了法国卢浮宫银奖、作品被卢浮宫所馆藏的著名艺术家黄建南、吴冠中等等。这些屡屡拍卖交易额破亿的老先生,全都属于国画、油画左右开工,都能画,且都能画的好的类型。
曹老本人不常画油画。
但不代表他不懂油画。
曹老的早年弟子,包括英年早逝的大师兄、林涛教授自己,以及三师妹周茗都属于油画方面很有建树的艺术家。
倒是最后收的两位徒弟,似乎心中憋着一股劲,想要接班老师在国画界的地位,对油画倾注的心血较少。
林涛教授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瞬间,就惊讶于顾为经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的油画肌理和线条造型。
水平很不错。
完全不逊色于他的画室中一些更高年级的学生。
放到被誉为亚洲美术家摇篮的央美校园中,也许还算不上惊世骇俗,但绝对已经可以说是未来优秀艺术家的好苗子。
更加让他惊艳的是,这段时间顾为经的进步之迅速。
顾为经的线条能力,林涛从不久前,在那幅有关大金塔的钢笔写生画上,窥出个八九不离十。
原本就不错,
如今相比月许时间以前,又是一番不可同日而语的新气象。
“有努力,也有天赋。”
林涛教授点点头。
练习工笔画本身就是对一名画家的线条造型功力全方面的提高,对素描和油画造型有触类旁通的功效。
可是,触类旁通也因人而异,
不是谁都能“通”的如此之快的。
这进步幅度,让林教授都有一点羡慕了。
只是这幅画的整体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工笔油画,蛮有野心的呀。”
林涛从眼镜盒中取出老画镜戴上,揣摩了这幅画片刻,就感受到了这幅画整体所散发出的割裂感。
“想法是好的,可惜……”
顾为经在这幅画上倾注的想法和意图,在林教授这种经验丰富的老艺术家面前,几乎是一望便知。
林涛教授对融合画法不陌生。
杂糅东西方艺术潮流的绘画之路,可是一条步步险峻的登天之路。
此路确实登天。
过去二百年凡是走这条路走通了的,都是随便一幅画都能在拍卖场掀起腥风血雨的世界级艺术家。
大名鼎鼎的印象派和东方绘画的渊源就不必说了。
开宗立派,是任何一个美术家毕生的梦想。
东夏能成功将中国画心得融入油画技法里的画家,无论是赵无极,还是吴冠中,绘画风格几乎都自成一体,
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雏形。
更可贵的是。
它能无视艺术审美的差别。
老外欣赏不来中国画,亚洲市场也对非洲未来主义风格比较冷淡。
但是融合画法,无论东西南北,中法德日。
几乎在任何艺术市场上,全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性。
这种画法潜力无限的同时,也步步险峻。
这条路真的非常难走。
不同艺术风格的相互弥合,是最考验绘画功力的领域。
融合画追求的是1+1大于2的效果。
工笔油画的画法,不是说你用工笔画画一串葡萄,再用油画画一组苹果的静态写生,放在一起就可以叫做融合画的。
这只能算是东拼西凑的东方人看不懂,西方人看不明白的奇葩而已。
“太晚了,又太早了。”
林涛望着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惋惜的摇头。
以顾为经现在的年纪,和很多受过良好的专业美术教育的人一样,绘画风格都已经定型了。
工笔画的斡、点、接、染。油画的薄擦、罩染、印压、点彩等等技巧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的习惯。
这决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只是融合画追求的是打破界限,跳出传统。
画家对于固有学过的技法教科书式的肌肉记忆,在两种画法相互融合的时候,容易让人陷入往日思维局限中,造成阻碍。
顾为经画画时的违和感,不少就来源于此。
这是思维和旧有习惯相互冲突的结果。
理论上,学习融合画反而要做到类似张三丰教张无忌打太极拳,忘掉旧有的绘画规则,在大师的指点下,做到无招胜有招的地步。
比如央美的副校长朱乃正老爷子,就只取油画的精意,抛弃了油画的画法,喜欢用中国式的毛笔画油画。
理论上,这样的画法,似一张白纸一样的小孩子更加容易掌握。
说太早,
则是因为无论是国画还是油画,顾为经又都离达到融会贯通,举重若轻的地步还远。
真正能以画入道的大师们,
自然也能超脱于旧有习惯的阻碍。
然而这就更难了。
这种融合画的风格,林涛都没有尝试过。
不是他画不了。
只是以林涛的地位,自然不能以一般标准要求自己。
东夏画坛艺术家中将传统东方元素融入西方油画做的最好的艺术家大概有三人。
以林涛教授对自己的判断。
论对东方美学意象的把握他不如赵无极,论水墨结构和西方色彩的结合他不如吴冠中,论线条的工整和对油画用笔的改造,他也不如有几十年书法功底的大画家朱乃正。
自己毕竟是曹老在世最年长的弟子。
做不到最好,画不出自己的特点,
就有东施效颦的嫌疑。
地位更高,压力也就更大。
“毕竟是小朋友,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涛有些好笑。
这幅画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有野心了。
就像是小孩子尝试去挥舞两对沉重的大铁锤,踉踉跄跄的样子,未免让人想要莞尔一笑。
中国画和油画的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把整个画面撞的七凌八落。但是画面的布局和用笔本身,算的上是错落有致,让人惊喜。
至少,林涛认为,这一个月顾为经的整个画功相比进步还是很大的。
这个消息应该和老师分享一下。
他想了想,并没有单独私发给曹老,而是将这张照片转发到了师门群中。
“一个想要参加画展的年轻人画的,你们评价呢?”
林涛打字道。
“风格很割裂,不过瑕不掩瑜。笔触处理的可以,人物线条画的很精准,小细节也不错。如果画的人还是个学生的话,未来可期。”
三师妹周茗率先回复。
“这种画风,又是个年轻人,是香江画廊崔轩祐的儿子崔小明早期的作品么。”周茗追问道。
“是那个二十岁开个展的小画家?我几年前见过他的画,单论用笔水平并不比这幅画好太多,但整体感觉要和谐的多。小崔如今的一幅画能卖个三万美元了吧。”
林涛摇摇头。
融合画的风格过于难走。
目前年轻一代所有的新生代画家中,有些名气的,林涛能想到的唯一尝试走这条路的年轻人就是崔小明。
如果想要准确的概括这位年轻的绘画俊杰,那么大概就是“年长十岁的酒井胜子“版本。
崔小明的很多方面都和酒井胜子很像。
他父亲“大崔”是德裔华人艺术家崔轩祐,母亲则是德国的一位写实风格的油画家。
这就创造了他超过绝大多数普通绘画生的先天条件。
据说,他小时候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拿着毛笔沾着油画颜料在画板上挥毫泼墨。
如母语教育类似。
有灵气的小孩子特意被父母暴露在这种融合文化的环境下,成长阶段处处特意往融合画的方向培养,就更加容易的不拘泥于界限的将两种画法相互融为一体。
说他父母艺术教育思路精明也好,敏锐也罢。
效果是显著的。
如今,崔小明本人的绘画技巧或许在职业画家中不算太过突出,
可就靠着这一手融合画,他的一些精品画作如今的价格也已经达到了三万美元的量级。
这个数额已经非常高了。
画家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陡峭的金字塔,挣大钱的画家挣的比抢银行还快,但普通画家眼中,一两千美元都算的上是大单。
很多人都对画家的职业收入没有概念。
拿胡润艺术家富豪榜为例,榜单排名前十的东夏艺术家都是以亿为单位的,一年作品能总共拍个五亿人民币以上的有不少,小十亿的几乎年年都有。
前几名的画家个人总身家没个十几亿都不好意思见人。
但榜单的末尾处,也不乏一些“只能”卖个百万出头的画家。
有些艺术市场较为冷淡的年份,你一年全部作品加起来,能卖个八九十万人民币也就能杀进排行榜了。
这可是全球最大的美术市场之一,所有美术绘画从业者都算上的前一百名。
考虑到小崔才二十多岁。
市场普遍认为,只要他再在融合画的道路上走几年,市场价格超过自己的父亲大崔,只是单纯的时间问题而已,
前途不可限量。
“竟然不是他?又是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学生想要挑战工笔油画了。”
周茗话语中的意思有些完味:“我是该说他不知道轻重呢,还是勇气可嘉呢,这条路可不好走。”
“谁画的?”
小师妹唐宁言简意赅的问道。
“@唐宁。下个月在香江有伱的春拍专场吧,到时候我们约个时间聚一聚。在这里先祝小宁师妹的专场交易额突破两亿港币。”
见到一项很忙碌的小师妹冒了泡,周茗@了一下师妹。
“好,到时候再约。也预祝师姐今年在克勒兹画廊举办的巴黎个展一帆风顺。”
小师妹唐宁再度把画题切回了顾为经的画上。
“@林涛,是谁画的?”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份外的有兴趣。
“林师兄画室里的优秀学生吧。应该让孩子收收心,踏踏实实的画油画或者中国画,有这个水平参加京城美术展的学生组并不难。这个风格还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掌握的。”
周茗推测道。
“学生组可不够,曹老对他的期望可是新加坡双年展,大师组获奖。”
群里安静了十几秒钟片刻。
“@林涛,是那个……那个缅甸的小孩?”
周茗问道。
曹老和顾为经的赌约只在很小范围内流传,不过他们这几名弟子自然是知情的。
“对,是顾为经的画。”
“看上去有点意思,但也只是普通中的优秀。比小宁这个年纪差远了,小宁,你说呢?”
自从得到曹老可能想要再收一个徒弟的消息后,周茗就一直有些好奇自己的这位出身江南书画世家的小师妹心中是如何想的。
物以稀为贵。
曹老的亲传弟子,几乎可以说是亚洲绘画圈最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
自然是人数越少越值钱。
面对可能随时多出一个小师弟,
林涛、周茗这样的年长些的徒弟虽然心中有些怪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遭受最大“损失”的则是小师妹唐宁。
关门弟子和普通弟子的含义永远是不一样的。
就算在西方现代化师生关系中,实验室里大牛导师年纪最小的学生,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在东方式的更加亲密的师门关系中,关门弟子往往更是最受老师偏爱的那个。
曹老的大徒弟已经不在人世,谁是关门弟子,几乎就可以被外界认定为曹老的接班人。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
也是艺术遗产的继承人。
不管你喜欢与否,客观上投机收藏家炒作艺术作品都更喜欢炒各种概念和故事。
关门弟子的身份能让唐宁小师妹的作品市场价格翻倍有些不切实际,单在基础价格上上浮十到十五个百分点还是很真实的。
听到曹老的决定,唐宁小师妹的心情想必会比较微妙难言。
“好高骛远,没学好走,就想要跑。光是曹老的中国画,就够他学一辈子了。”
果然,
唐宁的语气有些小小的不爽。
“我到是不这么认为。想当个画家,没有开创新风格的勇气,不如去当个油漆工好了。他要是只能亦步亦趋学我曹轩一辈子,反而让人失望。这小子很和我胃口。这一点,你们都不如他。”
这句话无人反驳,
因为说话的是曹轩本人。
第一百零九章 不耻下问
“当年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头子这话说的没良心。”
唐宁是最小的师妹。
她从小到大被师兄弟姐妹,各种画廊的经纪人捧在手里,宠惯了。
虽已是不惑之年,性格中却还有一股娇气。
曹老的几个徒弟中,也只有唐宁敢这么和老师说话。
“我同样的年纪画的可比这个顾为经好不少,您不依然还一直督促我专心?”
唐宁有些不太服气。
画家要用画说话,
论到中国画的水平,她十八、九岁的时候,都已经能在父辈的画展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展台了。
《苏杭文化报》上有国画大师评价当时的她——“笔墨色彩,蔚为大观,有大家法度”。
这可不是如今顾为经的水平能够比较的。
“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曹轩老先生倒也不生气。
“小宁出身江南有数的书画豪族。从拿起画笔的那一刻起,就在外人吹捧中长大,傲气过盛,所以我一直要求你收心,安心,专心。”
他解释了一句:“顾为经出身东南亚,从小的艺术环境就不如你们。小地方出来的画家最容易失去锐气。不管画的如何,这份敢于提笔的勇气,都让我看得起他。”
“我看了他的画,这段时间进步很大,林涛你教的不错。”
曹老表扬了一下。
“是人家自己学的好,我指点的人多了,能进步如此迅速的可没有几个。”
林涛没有居功。
“只是老师,如果顾为经只能画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尝试融合风格的工笔油画暂时还是太早了。”
林涛犹豫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唐宁师妹说的没错,应该过个八年、十年后再说。”
“没关系,年轻人不怕犯错。新加坡美术展画这个风格……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加分项。”
曹老评价道。
“可是……这恰恰是我的顾虑。我觉得他未来几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同样走这个风格的小崔的,从很多方面来讲,也许都应该让他停止这样的尝试。”
林涛有些迟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但是画家这个行业,市场价值确实是有第一、第二之分的,且差距极大。
越是人数少的绘画风格,
越是如此。
如果第一个毕加索在收藏家眼中的价值是一百分,那么第二个毕加索不是九十五分,而是五十分,三十分,甚至是十分,或者五分。
齐白石老人对自己关门第子许麟庐先生所说的那句画界圣经——“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就是这个含义。
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标杆。
年轻的新生代画家,也有年轻的新生代画家中的标杆。
林涛教授担忧自己在融合画的道路上比不过吴冠中、赵无极等老牌大艺术家。
他同样也担忧顾为经在同样的道路上,比不过崔小明。
艺术家们还可以靠着自己在美术上几十年如一日的沉淀,搞风格错位竞争市场。
类似赵无极长于色彩,吴冠中长于水墨,朱乃正长于书法,
画家之“道”是不同的。
论到年轻的画家嘛,
说句不好听的真话,以他们的经验,能把两种风格画明白,能强行融到一起,
就算是青年俊杰了。
至于说美术理念什么的,这就离年轻画家太远了。
既然都是最基础的东方工笔油画笔墨的融合画的风格,
同一个套路出来的,就很难在最终的画面上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搞绘画也是一样的,
一张普通的中国画与另一张普通水平的油画比出个一、二、三、四可能困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但是相同的艺术赛道,就有很直观的对比能力了。
“不如就不如了。伱在担心什么?小顾有这份挑战的勇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反而没有容忍他失败的气度了么?”
曹老反问。
“老师,我知道这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是您是亚洲东夏艺术的泰山,您的关门弟子要是不如别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有人说闲话的。”
林涛教授悄悄提醒到。
他不知不觉中,
已经开始认真的考虑顾为经是否真的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小师弟了。
一来,顾为经这段时间的提升确实称的上非常惊艳。
二来,林涛教授也意识到了用这种画法,去参加新加坡美术展,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加分项。
美术毕竟没有完全客观评价的标准。
哪怕机率依然不大,可万一组委会看对眼了,给个“优秀创意奖”,“新锐风格奖”这种比较水的小奖,
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对顾为经来说自然是得偿所愿,也是能预期的最好的结果。
就算是曹老也不会期待着顾为经能触碰美术展的主奖。
那是成名的老画家们才能有资格角逐的领域。
基本上能拿到这种国际双年展主奖的作品,在各大画廊里出售基本都能达到六位数左右的价格,
单位当然是美元。
就算只能获个小奖,这辈子靠着画画,混个衣食无忧的百万富翁也是不难的。
可是在曹老关门弟子的角度来说。
百万富翁……
抱歉,你真的屁都不是。
大家更加关心的是世界级的影响力。
关心的是,你能不能在百年以后,成为美术史上绕不过去的山峰。能不能接替曹老,甚至是取代原本的亚洲艺术的顶峰,人类历史上市场价格最高的女艺术家草间弥生,成为整个亚洲艺术新一代的执牛耳者。
那些嘴巴毒的艺术评论家可不会管,顾为经是什么家庭条件,崔小明是什么家庭条件。
曹老的关门弟子画画在相同的题材上,比不过别的年轻画家。
真是好说不好听。
“满身铜臭气。”
曹轩老先生有些怒了。
“你是画家,又不是艺术投机商,别人怎么说,关你何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比名,比利,生怕别人画的比自己好,生怕别人比自己卖的贵,比来比去把心中的静气都比没了。不成气的东西。”
林涛看着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小老头的怒气。
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画家也不是圣贤,能似老爷子这样超脱的,没有几个。
他之前就知道这些话,老师不爱听。
可林涛是曹老最年长的弟子,这些“逆耳忠言”,他不说,谁来说?
“也不是完全从功利的角度考虑的,被一个同龄的画家一直压着,对小顾自己的心气也不好。”他还是在劝说让曹老命令顾为经放弃这种美术风格。
这理由不全然是林涛教授的借口。
崔小明虽然比顾为经年长了将近十岁。
若是体育等换代比较快的运动,可能就是两代人。在慢节奏的绘画领域,却还在同龄画家一头一尾的范畴之中。
多十年年纪,就多十年绘画经验,多十年艺术阅历。
青年画家最欠缺的就是经验。
顾为经遇上崔小明,就算这孩子天赋很好,可能成名的画家哪个天赋不好?
在林涛看来,很可能在未来非常长的时间内都被对方压一头。
一次,两次没有关系。
长久如此,心气也就淡了。
画家可以不再乎别人的闲话,却不能不相信自己手中的画笔。
“不如别人,那就学,没什么丢人的。”曹老用盖棺定论的语气做为这次讨论的最终批示。
“连画画的勇气都没有,才算是丢人。”
……
此时是德国的晨间。
曹轩老爷子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
“曹老,这是我写好的演讲稿,您再核对一下。下下个月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您将压轴出场,在《油画》艺术杂志的理事长布郎爵士之后,仅次于格哈德·里希特。”
助理老杨将一份特地字体加大的打印版演讲初稿放在曹老身前的早餐餐桌上。
曹老处理师门群里的消息之前,他们正在讨论四月份将要在慕尼黑开幕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
这是很重要的时政文化年会。
到时候有很多的艺术家都会出席。
国外重要的会议做报告,开场演讲一般是主办方的政府官员,越靠后的做报告者越重磅。
一年一度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
开幕报告将会由奥地利总理亲自出席,而在出场的文化人物中,曹老排到了第二位。
超过了老牌艺术杂志《油画》的掌门人,仅次于格哈德·里希特。
里希特和曹老几乎是同代人,被喻为世界上最贵的艺术家,还一直有些小道消息传闻当年某位著名的小胡子很喜欢里希特的作品。
考虑到里希特的年纪,小胡子是当年还很青涩的里希特粉丝的可能性其实不太高,应该是花边艺术小报的鬼扯。
可市场价格……最贵不好说,前五是一定的。
比不过这样行走的美联储印钞机,虽败也犹荣。
“曹老?您要歇一会儿吗?”
老杨见到曹老回复了微信消息后,明显有些走神,出声提醒。
“嗯……你给我找一下崔轩祐的电话。”
曹老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吩咐到。
“是大崔,崔轩祐老师?”
老杨一边在手机通讯录里寻找着号码,一边问道。
“对,就是他。”
曹老点点头。
同为居住在德国的艺术家,老杨查到对方的号码并不费劲,很快电话就拨通了。
“哪位?”
话筒中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用德语询问道。
“崔轩佑先生对么?我是曹轩。”
曹老对着电话话筒说道。
电话那一端明显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拘谨:“是曹老先生,幸会,幸会。”
“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个学画的孩子,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厚着脸皮想让您指点一下他的作品,不知道可以么。这方面您可能比我专业。”
曹老语气很礼貌的询问道。
“要我?哦……当然,他在德国么,我把我的画室的地址留给您。”崔轩祐语气中明显有几分困惑。
但他立刻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如果说曹老属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界级大艺术家的话。
酒井一成、林涛、唐宁等画家的地位都能算的上一流,属于有很高国际有一定知名度,但是主要影响力还局限于一个大洲。
那么这为崔轩祐大概只能属于二线左右的成名画家了。
大概类似高古轩这类的顶尖画廊的代理艺术家中水准比较弱的那一类。
国际上大概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有一些收藏家喜欢他的作品,艺术作品精品也能卖个几十万美元,
仅此而已。
在普通绘画者眼中,这当然也是飘在天上的大画家。
不过离曹老的咖位差的实在有点远。
“他不在德国,我把他的画照片传到您的邮箱,您帮忙看看。”
不会就去学。
这话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曹老最终还是决定想要请教一下这位能把儿子培养成年轻一代画融合画风格第一人的崔轩祐。
曹老懂画,但他主要走的还是中国画专精的方向。
画画这种东西很多是经验性的,
至少,曹老认为,在教导小孩子融合东西绘画技法的经验之上,自己的经验肯定是不如有成功案例,已经把儿子培养出来的崔轩祐。
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能点顾为经一下,他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老杨此时已经把顾为经的画的照片发到了邮箱中。
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脸纠结的看着曹老,张口想要说什么。
曹老挥挥手。
老杨只得叹了口气。
曹老打的这个电话,欠的人情和意味可比他当初对顾为经说的那句“你比我厉害”要重的多。
曹轩老爷子向我求教过,这是多大的脸面,这是多大的人情。
艺术圈就是名利场,
说是老师如父。
世界上又有几个老师,愿意为还没入门的弟子做到这一步呢?
别说老师了,
有些亲情淡漠一点的艺术家,你亲爹都未必会拉下脸来求人。
“稍等,我开一下电脑。”
崔轩祐也明显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有些晕乎乎的,他的语气透露的激动。
“等等,是融合画啊。”
当他看到电脑邮箱里的文件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语气立刻变的警惕了起来。
“你说是个年轻人,他今年多大?”
“顾为经,今年应该才十七岁。”曹老轻声说道。
“他想要尝试融合画的风格,我知道您的儿子崔小明在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想要亲请您指点一下。”
对面又沉默了几秒钟。
第一百一十章 新任务——线描速写
“顾为经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大家都是东夏文化圈的,您能带带他,也算一份师徒香火情。”
曹老出声解释道。
崔轩祐却不愿接曹老的话。
“这样啊……可是在我看来,这张画画的已经很棒了。色彩流畅,笔法工整,不愧是曹大师看重的年轻人。我觉得亚洲绘画界将来又要出一位新星了。看看这简洁的色块,横竖线条错落有致搭接的构图……”
曹老默默的听着对方把这张画吹捧的天花乱坠了几分钟,老杨数次想要打断,都被曹老阻止了。
老头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最后再次客气的道谢,然后挂掉了电话。
“呵,单听着语气,明白的人知道的这是说的缅甸那位小孩子的画,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千和蒙德里安灵魂附体了。不愿意教就不教,又没人逼他,他崔轩祐这是演给谁看呢?”
老杨在一边听的都要气笑了。
绘画圈子,
私下里当面骂你的作品,是看的起你。
这种向他人私人求教的场合,愿意批评你,是真的为伱好。
而把别人不成熟画作,吹到了天上去,不是敷衍就是捧杀。
崔轩祐的这套话术很常见,
也很“官方”。
一般常见于艺术家们为了应付各种强行附庸风雅找上门来的要求鉴赏自己“大作”且不好打交道的土老板而采取的委婉客套说辞。
但在曹轩面前还搞这套,
这是真当曹老爷子已经老糊涂了?
“好了,也能理解。学艺这件事,愿意教是情分,不愿意教是本分。”
小老头摆摆手。
人家崔轩祐摆明了不想指点顾为经。
曹老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不愿意指点,那么就我自己来教吧。中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巧有巧的办法,笨有笨的方法。既然没有捷径可走,那就唯有老老实实的用笨法子练习。”
小老头摇摇头。
没有张屠户,也不是一定就只能啃带毛猪。
有崔轩祐教导小崔的成功经验,固然能省下很多麻烦。
然而,在人家看不上顾为经的情况下,曹老也有备选方案。
“笨法子?您指的是……”
老杨好奇的问道。
“你知道线描速写么,我年少时曾经去当年的旧魔都拜会过徐悲鸿老先生,他和我提到过一个构想……”
曹老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线描速写,
这种绘画练习方式脱胎于近代国画宗师们的构想。
徐悲鸿老先生等国画前辈,早在二十世纪初期,就开始主张东夏的艺术道路不能固步自封,应该走中西融合的道路。
最后的改造产物就是线描速写。
线描速写类似于简笔素描,
融合了西方QuickSketch(速写素描)画法和中国工笔画“落笔直取”、“直取形神”的绘画理解。
算是一种西式骨架、东方精神的东夏独有的速写方式。
与传统素描相比,
它用纯粹而极致的线条取代了素描对大面积灰色阴影的堆砌和铺陈,杂糅并取传统中国工笔画白描的用笔神意,以追求最简洁线条概括人物、建筑的轮廓特征为最终目的。
这是一种近代开创性的艺术练习方式。
线描速写做到了既可以疏离或者活用光影,又可以不脱离以“线”为主题的中国画精髓,大幅度的简化了素描原本繁复冗杂的绘画程序。
“原来您想要小顾练习线描速写,这可是苦功夫啊。”
老杨微微撇了撇嘴。
他不是认为曹老提出的解决方案有什么问题,线描速写是上世纪数位学贯中西的大画家所琢磨出来方法。
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可这确实是笨法子。
老杨也是美术专业出身,知道这种画法的苦。
线描速写近似于用中国画的白描技巧来画素描,固然去掉了素描中大面积铺陈的阴影色调。
可同样因为简练,
对用笔的控制力要求要更高,耗费的心力其实也更多。
东方的工笔画家,画白描的时候,对着仕女图上的一根裙摆曲线琢磨一上午都是常有的。
而一幅线描速写,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根线条。
这种绘画练习,好比书法爱好者沾着清水在毛毡上一遍遍的临“永”字八法的帖子,是很枯燥的。
对心中不够静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老杨既不看好顾为经能有这份静气,也不看好他能受到了这个的苦。
练线描,你只能一笔一画的反反复复打磨,培养你对画笔的熟练度。
就是所谓的水磨功夫。
而且什么时候能画好,不好说。
有些人画个一两百张可能就画出味道来了,有些人画个三年五年,也可能才刚刚入门。
“想要画的好,不愿意吃苦怎么能行?”曹老平静的说。
……
顾为经接到了老杨打来的电话。
“顾小子?”
他刚刚接通,就听见一个小老头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曹老,是您么?”
顾为经没想到曹老会亲自联系自己,心猛的跳了一下。
“那张画我看了,想法有点意思……”曹老淡淡的说。
“谢谢曹老。”
能被曹老表扬,顾为经还是蛮激动的。
至少说明,他这个风格大体上路子没有错。
“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不是来表扬你的。”
曹老的语气变的严厉了起来:“我且问你,你之所以想的画融合画,是因为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原因?”
“对,是这样的。”
顾为经不敢在老先生面前装腔作势,老老实实的承认。
他尝试这个风格的主要客观原因就是奔着容易获奖去的。
“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的提升自己的画画水平,没学会走,就想要跑,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曹轩老先生先是语气颇为严厉的批评了一句。
虽然曹老内心喜欢他的勇气,但可不会给顾为经骄傲自满的机会。
“你这幅画也就是唯有想法值得一看。作品本身我只能用八个字来评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画面表现一塌糊涂,中不中洋不洋,这样的融合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就凭你这个本事,也想获奖?痴人说梦。”小老头训斥道。
顾为经有些语涩。
他知道曹老的话不好听,但都是大实话。“请曹老先生教我。”
他恭敬的求教道。
“教你?哼,那可不好说……”曹轩老先生哼了一声,“我先问你,你是真的想画融合画么?”
“当然。”
“如果你只把这种绘画风格当成美术展获奖的捷径,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了,这条路并不好走,也不是你用来投机取巧的捷径。”
曹轩的语气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想要画这类画,就要给我踏踏实实的画下去。无论最后在美术展之前是否能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我都不允许你改换道路。没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心态,想要尝试这种高难度的风格,只是不负责任的鲁莽。”
“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中,你可以考虑清楚后,再告诉我答案。”
“你现在后悔,我不会怪你。”
小老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但我不想听到,你练了一段时间后,又和我说,这条路太难了。我不想走了。”
“曹老,我想画下去。”
顾为经没有太多的犹豫。
这个绘画风格很适合新加坡美术展,也很适何拥有系统的他自己。
无论从眼前的利益,还是长远的角度,
融合画风格都是一个不会让他后悔的画法。
“好!有魄力。”
老先生的语气中流露出欣慰,“既然这样,关于如何弥合油画和中国画之间的不和谐的感觉,我有两个建议。”
“您请说。”
“首先,从大方面上,我建议你要看看那些相对成熟的东西方融合艺术风格的作品是怎么做的。”
“您指的是赵无极还是吴冠中?”
“不,我指的是清代中期以后的宫廷画。”
曹老解释道:“赵、吴这样的现代美术大师开始画尝试融合风格的时候,他们美术理念已经相当的成熟了。相对来说目前的你还过于稚嫩,直接去学,去临摹,难度太高。”
学浪漫主义先学透纳,学批判现实主义学沙俄画家瓦里西,学分离派学克林姆特,学唯美主义先看爱德华·琼斯。
尝试理解艺术风格刚刚开始发展时最源初的模样,对于一个刚刚尝试新风格的学生来说难度较低。
清代以郎世宁为代表宫廷新体画,其实诞生过程中,有些许迫不得已的意味。
郎世宁等欧洲画家,原本是打算把纯粹的油画推荐给清庭的,但是人家康熙皇帝不喜欢,不买账。
封建王朝时代,无论东西方,画家画什么风格都是雇主说了算的。
这才改画融合画的风格。
这份刻意造就的产物,反而能更加清晰的展露出,两种文化最初碰撞融合时的痕迹。
曹老这才建议顾为经去欣赏清代中期以后的宫廷画。
“你祖上是宫廷画师,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白。”
顾为经了然。
“这是宏观上的美术方向,至于细节方面,你则需要大量的练习画线描速写。这是锻炼你的用笔能力。你懂什么是线描写生吧?”
“我了解过。”
在遇上曹老之前,顾为经对于大学的第一梦想曾经是东夏的央美。
央美是亚洲最好的美术学校之一,它对海外留学生申请的作品集要求中就包含了线描速写的有关内容。
顾为经知道线描速写是什么。
“画线描写生,也要认真画,一笔一画都要用心。我给你提出两个要求,第一要用白描的思路来用笔。第二,要用钢笔来画,不要给自己犯错的机会。只有收放自如,才能海纳百川。”
曹老总结到。
画线描写生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完全用纯粹简化素描的思维来理解,这就丧失了作品中属于中国画的独特韵味。
而用钢笔,则更是锻炼控制力。
与可以轻易涂改的硬铅笔不同,钢笔降低了极大的容错率,每一根线条都要深思熟虑,手腕轻轻抖一下,你一幅画就完蛋了。
这两个建议都可以算是金玉良言。
……
顾为经放下了电话,在孤儿院我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在不远处找来了自己目前的御用模特——一只正在默默的看他画画的茉莉小朋友。
对比于其他孤儿院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们,
茉莉小姑娘一直是很乖的。
她只是因为孤独惯了,有点黏对她表露出善意的顾为经。
顾为经有时间陪她玩,她很开心。没时间陪她玩,茉莉小朋友就在一边抱着洋娃娃看着,不吵不闹。
懂事的让人心疼。
顾为经一直觉得,自己从茉莉小姑娘身上得到的,比自己所给予小朋友的更多。
看门人大叔那里得到的传教士日记的价值就不说了。
茉莉小朋友身上还有一股文静气,每当顾为经画画画的烦躁的时候,视线中只要看见小姑娘的身影,心态就会变得平和。
这次也是如此。
线稿速写快的话,只要十几分钟就能画一幅。
可当他尝试以工笔白描的思路,用钢笔来进行创作,速度就变慢了许多。
尤其是茉莉脑后长长的头发,在纸面上会呈现出数百条毫米间距的近似平行的曲线。
只要有一条线没拉好,
顾为经就可以直接从头再来了。
他在树下安静的坐了一个下午,茉莉小姑娘就陪他做了一个下午。
当太阳落向西山的时候,顾为经在经历数次失败后,才终于完成了第一张线描速写。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作品名:《树下的茉莉》】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731/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621/5000)】
【情感:心有所感】
“这次感觉就对了,此外……没有色彩的干扰,只是驾驭线条的话,难度也小了很多。”
顾为经点点头,这个练习方法虽然麻烦了一些,但那种让人恼火的割裂感,却再也没有在画画的时候出现。
大体上来说,画的很是流畅。
“叮,您有新的任务。”
顾为经听到了耳边传来系统面板的提示,他打开虚拟面板。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1/3)】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奖励:知识卡片——《新体画精髓摘要》朗世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失败的讨好
星期二,
仰光德威国际学校。
莫娜迈步走进教授办公楼的大门,在经过二层楼梯拐角处的落地镜前,稍稍的停顿。
她打量着镜面中的人影。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打扮一丝不苟。
长发在脑袋后梳成一个干练的发际,脚上踏着一双光可鉴人的深色皮鞋,校服白色的衬衫的领口在曲线窈窕的胸口上方受紧,被一枚天蓝色的领结固定住。
美丽而干练。
“加油。珊德努小姐,你能做到的,去给克鲁兹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轻轻的挪了挪脖颈中的领结,确定它正好处在正中的位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捏着拳头,面对镜面中的自己小声的鼓励道。
莫娜的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那是她在准备中的作品集。
她今天准备去开课前提前拜访一下,那位传说中的新任教授——阿德丽安娜·克鲁兹夫人。
这位国际著名的大艺术家的妻子,将要在学校中开设为期半年的Gifted&Talented班级。
能有跟随酒井夫人学习的经历,对于德威国际学生里的每个同学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机会。
珍贵意味着难得。
这种大师亲自在身边指点的课程当然不可能是乌泱泱一堆人一起上课。
学校里总共只有五个名额。
提高班的选拔标准,是以寒假的油画课作业为基准,酒井夫人会挑选她认为作品完成度最高的五名同学,
进入她自己的小班。
莫娜判断,以自己的绘画水平,在同学中肯定不能算是糟糕的那类,但也不算是最顶尖的几个。
至少比不上顾为经。
很多时候,她内心清楚,过往的课程能拿到A这样不错的评价,都是靠着小男朋友的帮忙。
就算这次假期作业有私人家庭教师的指点,
莫娜也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进入前几名。
她不希望这种珍贵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却没有把握住。
机会总是留给努力的人。
莫娜就计划再努力一下。
她是学校的女子学生会主席,知道每一位老师的办公室所在。
借着这个机会,莫娜想要提前拜访一下酒井太太。
她甚至还准备了一个信封,里面放着自己的自我介绍,详细的介绍着自己主功的绘画方向和过往一些优秀课目的成绩单。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大学中提前联系拜访心仪的导师,期望在面试中获得优待,无论东西方都很常见。
甚至过分一点的,
荷兰的一所大学曾经在零几年出过一个女学生睡遍整个导师组,最后曝光出来后,三分之一个系的老师被学校打包开除这么离谱的新闻。
但是对于还处于相对单纯的象牙塔中的高中生来说——有这样的情商,愿意做这种“成年人”社会中的圆滑世故的事情,就显得很聪明了。
美术毕竟是一种个人的主观评价。
给对方提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分。
别的不说,至少让酒井夫人对“莫娜·珊德努”这个女学生的名字有点印象。
到时候如果在可招你,可不招的情况下,你就比其他同学更有优势。
“我可不是那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家伙。”
想起那个让人恼火的人,莫娜不爽的摇头,把他的形象赶出自己的脑海。
或许蔻蔻说的没错。
自己可能真的喜欢顾为经。
可是,这个世界很大,优秀的男孩也很多。
莫娜从不认为自己非要在顾为经一条树上吊死。
为了虚无的爱情,放弃未来精致的生活,这太蠢了。
有些时候,视野开阔一些,就会发现很多更好的机会。
就像小时候家门前的肯德基,第一次吃的小姑娘就以为只是什么山珍海味,长大后,见识了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才会发现这只是一口无聊的快餐而已。
这次酒井太太的提高班,就是一个幸运到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遇。
仰光的天空相比真正的发达国家,实在过于狭小。
若是自己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甚至拿到对方给予的推荐信。
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
因此踏入真正的上流艺术圈层。
那么莫娜有一天回望自己这段人生,就会哑然失笑,什么顾为经,也不过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肯德基而已。
“克鲁兹教授,您好。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我非常想上您的课程……”
莫娜在脑海中再一次演练了一下说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老师办公室的位置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莫娜推开门。
她惊讶的发现办公室中不只有酒井太太一个人。
除了那位金发碧眼的西班牙教授,还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亚裔男子。
“……这周六东京巨蛋有权志龙的演唱会,我带着胜子回一趟日本,周一再飞回来?您说呢。”
她推门而入时,恰好听见男人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权志龙在东京的演唱会?
上学期间周末坐飞机飞去东京,只为看一场演唱会,周一再飞回来。
这就是那位酒井胜子小姐所过的生活么。
真是奢侈……也真好啊。
莫娜心中难掩羡慕。
“还是看胜子的意思吧,她要愿意去,我没意见,但胜子最近比较忙。”
酒井太太先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问莫娜道。
“伱有什么事?”
“您好,克鲁兹教授,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
“抱歉,小姐,我现在有事情要商量,恐怕没有时间看你的作品集。”
酒井太太的冷漠超过了莫娜的预计。
她连头也没抬就打断了莫娜的话,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现在没功夫搭理她。
“哦,好吧。”
莫娜有些失望。
看来她来的时间不是很好,满肚子准备好的说辞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未免有满腔热情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教授,我叫莫娜·珊德努,我只是很想上您的提高班。这是我的自我介绍,很抱歉,现在不打扰到您了。”
她只能简要提了一句自己的名字,将信封放在办公室的茶几上。转过身,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准备离开。
“小姐,你等一下。”
酒井夫人似乎被这个名字触动了。
她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莫娜。
“你就是珊德努,之前开学典礼上有人送花的那个女子学生会主席?”
酒井太太抬起头,她的语气颇为玩味。
金发碧眼的妇人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莫娜,说道:“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蛮有英气的,现在男孩子们都喜欢这个风格的女孩么?”
她用审视的口吻向一边的年轻人询问到,“可我觉得,还是胜子更可爱一点。”
小松太郎是这周才返回的缅甸。
自己的“未婚妻”酒井胜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要和那个缅甸的狗屁穷小子一起写一篇狗屁的论文。
更让小松同学恼火的是。
面对胜子这么离谱的胡闹,酒井夫妇竟然同意了。
小松太郎几次想要探究打听论文的具体内容。结果,连一向支持自己的酒井太太都婉拒了。
酒井一成教授甚至表达的更加直接——“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在论文发表之前,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听听,
这tmd是人话嘛!
先不论缅甸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发现。
什么时候相比于这个仰光的土著小画家,他小松太郎反而成了外人?
唯一也许称得上好消息的是。
酒井太太邀请自己来缅甸充当胜子小姐学校里提高班的助教。
这至少说明在酒井太太的心中,应该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是,他能感觉到,
就算是酒井太太,对自己似乎也隐隐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
要是搁在半年前,酒井夫人一定会上心的劝说胜子和自己去听演唱会,如今的答复却变成了“看看胜子自己的意思”。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听见酒井太太的问话,小松太郎眼神随意的扫过莫娜被校服包裹的身体曲线。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妹子,
尤其是她一身上下,从头到尾,从棕色的发带到蕾丝丝袜,全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既标致又有英气。
颇有几分青春版本的女强人的感觉,
这让这位女学生会主席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像是一杯冰凉的马提尼鸡尾酒,让小松太郎审视对方的时候,心中有些痒痒的。
然而,
面对“丈母娘”突如其来的死亡提问,小松太郎还没有蠢到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的地步。
“仰光的小土丫头而已,和胜子小姐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摇摇头。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伤人,但小松太郎是故意的。
他又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
作为小松画廊的未来的继承人,大画廊手下的经济人抢出名画家的竞争可是出了名的激烈。
艺术圈子里不乏有大画家毕加索这类身边围绕着半打情人的老渣男这样的角色。
送个漂亮的男、女模特更只能算是基础的手段之一。
小松太郎从小耳濡目染,早就是风月场里的班头人物。
这种想要前来讨好酒井夫人来拉关系的女学生,在小松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他不介意踩在对方的尊严上向岳母表表忠心。
听到那个年轻男人当着面把自己叫做土丫头,
莫娜狠狠眨了眨眼睛,脸上依旧维持着含蓄而恭敬的笑容。
印度家庭教育中,社会是一条等级分明的天梯。
在家里,她是仆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高种姓小姐。
在男女关系中,更加优质的自己,理所当然需要顾为经努力踮着脚尖才有拉起她的手的权利。
而莫娜只需要考虑是不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施舍给他一点爱意而已。
但是在高高在上的酒井夫人面前,
她什么都不是。
对方的一封推荐信就可以轻易让自己的前途光明璀璨,触碰那些原本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这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
如果她真的想要给酒井太太一个好印象,就算心中再难受,面对冒犯,莫娜所能做的也只有露出礼貌甚至讨好的微笑而已。
“倒也没必要这么说。”
酒井太太很满意小松太郎的态度,可她毕竟是学校里的教授,这么评价学生确实有点没礼貌。
“你想要做我的学生?”
酒井太太挑了挑眉头
“我非常渴望这次机会,克鲁兹教授,我向您保证,我会是一名好学生。”莫娜恭敬的说。
“好吧,既然这样,就把你的作品集拿过来看看吧。”
因为顾为经的缘故,
酒井夫人对莫娜谈不上什么好印象。
其实……
倒也谈不上什么坏印象。
她只是单纯的有点好奇这位自己女儿心上人在学校里原本的绯闻女友。
如果莫娜真的画的不错的话,
酒井夫人也没小气到会非要把这位女学生扫地出门。
“好的,教授。请您指点。”
酒井太太接过文件夹。
只是随便看了两眼,她就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这些作品在她看来,
都算不上出彩。
别说和自己的女儿酒井胜子与顾为经相比了,就连年纪更小的酒井纲昌都要比这位莫娜小姐在作品集中,展现出的用笔功力强至少一个大数量级。
或许以缅甸学生的标准来说,称不上多么糟糕。
可以酒井太太这种见惯了艺术家的高标准眼光中,平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若用艺术的标准来判断,
这个小姑娘和顾为经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吧,我很遗憾。珊塔努小姐,说实话,这些作品真的很普通。如果,你想上我的提高班,只能期待着你的同学画的比你更糟了。”
她丧失了和莫娜继续说话的兴趣,摇摇头。
“哦。”
莫娜咬了咬嘴唇,只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您的指点,夫人。”
“你的自我介绍也拿回去吧,我没有时间看。”
酒井太太的地位在莫娜面前,根本连敷衍的必要都没有。
小松目光扫过作品集的封面,撇了撇嘴。
莫娜作品集的封面,是她曾经给顾为经展示过的《自画像》的照片打印版。
用《自画像》作为作品集的主打作品,
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大错的选择。
在绘画领域,《自画像》可以当作对自己绘画水平的一个检验,很多绘画的名家都喜欢定期画一幅自画像。
这张自画像的构图挑不出来大错,但是衣服过于华美,看上格外做作的同时,还有本末倒置的感觉。
“伯母,你来缅甸就为了教这种水平的学生?浪费时间。”
莫娜关上门的时候,
身后是小松太郎嗤之以鼻的不屑评语。
……
顾为经是在操场的树荫下,找到正在默默擦眼泪的莫娜的。
“我刚刚看到你从办公楼里出来,就一直在留眼泪,怎么了。”
他坐在女孩的身边,看着莫娜小姐脸上止不住的泪痕。
“关你什么事?你走开!”
莫娜扭过了脸,不愿意让顾为经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离开办公室。
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她委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的流了下来。
无论,自己多么坚强的在脸上伪装出笑意。
她毕竟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
办公室里高高在上的伤人语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刻刀,戳痛了她的心。
“你去找酒井太太了?是提高班的缘故?她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顾为经捡起了莫娜脚边那只上面贴着【致尊敬的阿德丽安娜·克鲁兹教授】便签的信封。
看着上面的文字,顾为经哑然失笑。
酒井太太可不是习惯一个待人温柔的女人。
”是克鲁兹教授,酒井太太,哼……你和人家很熟吗?而且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莫娜一把夺过顾为经手里的信封,嘴角露出冷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论文的争论
莫娜小姐很不希望这个时候遇上任何一位学校里的同学。
她是女子学生会主席,校园里风云人物,优秀的小女王。此时这幅泪盈盈的脆弱模样可一点也没有往日里的自己的风度。
如果说有谁是她格外不愿意碰见的。
那么就是顾为经。
在看见对方的瞬间,莫娜心中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慌乱。
她和顾为经相处时总是有一种心理优势,觉得自己应该是坚强的,优雅的,高贵的一方。
带着一丝丝游刃有余的傲气。
可是现在眼圈发红,刚刚哭过的自己,显然与优雅和骄傲这些词汇绝缘。
青春期的爱情就像是开屏的孔雀,无论莫娜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潜意识中她都不希望把自己渺小的一面展现给对方。
“没错,我确实去想要讨好克鲁兹教授去了,而且不太成功。但那又怎样?”
莫娜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强行将心中的慌乱压下,准备用锋利的话语将这个出现的不合时宜的家伙赶走。
“我至少努力尝试了,不论结果的好坏,我都不后悔。你呢?你有多少天没去过画室了!你顾为经要是用勇气做同样的事情,我反而还更看的起伱。”
“你要是来嘲讽我想走后门的,随你。要是来安慰我的,你就可以滚了,我还看不上你的怜悯。”
她嘲讽到。
“不是这样的。莫娜小姐,我们是好朋友。”
顾为经弯着腰,摇摇头。
他望着倔强的印度姑娘,温声说道:“周末你给我发的消息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只是那天我在外面忙着画画……”
“担心你?谁要担心你,我又不是你妈。”
莫娜抿了抿嘴。
一说到这事。
她心中的火气腾的就又冒上来了。
那天自己犹豫了很久,才好心好意的给顾为经发了条信息。
结果她抱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竟然只等来了“在忙”两个字。
好大的架子!
爱来不来。
好像本小姐上赶着求着对方一样。
“我回到家,本来想再联系你,结果你好像直接把我删除了。”
顾为经轻声说。
“呵,我爱怎么做怎么做,关你何事。”
莫娜面无表情的说。
我把你删除只是在表达“我很不高兴”。
我又没把你拉黑,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你就不会自己再尝试加回来?
她在心中冷笑。
顾为经摇摇头,不再说话。
莫娜看见顾为经从身后的小包中,掏出一张夹在笔记本中的白色的素描纸,递给了莫娜。
“我不知道最近为什么惹你生气了,但是莫娜小姐,这是我给你的小礼物。我觉得这应该比杰瑞的玫瑰花更能让你开心。”
顾为经微笑着说。
莫娜表情一怔。
男生手中的素描纸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的速写画。
这和她曾经见过的顾为经惯常的素描风格截然不同。
不仅画法迥异,
而且笔触极其精美。
画作上,少女微微侧着脸。
干净明快的钢笔曲线在她脑后拉出扎好的马尾辫,身上披着衣带随风飘扬的裙装,裸露的手臂处扣着一串金环,脸上的笑容明媚而自信的。
“这是我的肖像。”
看着跃然于纸面之上的娇俏少女,莫娜原本对于顾为经的怒气,顷刻间就消磨了大半。
她上的是艺术班,
以莫娜在学习里的受欢迎程度,也不乏有男同学在情书中放上一幅为她画的素描画当作告白的方式。
按道理说,
一张肖像画这样的俗套的小套路是打动不了莫娜的。
但顾为经的这幅画和那些作品带给莫娜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笔法的精美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画面上蕴含着的情绪。
很简洁的笔墨线条却清晰点出了少女身上那种敏慧中带着自信的气质,让这幅画不再苍白,像是活了一样。
莫娜一瞬间就爱上了这幅画。
她明白这幅速写画绝对是一张非常非常用心的作品。
甚至可能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计其数的练习和废稿,才能完成这样一幅画。
可惜……
他更应该把这幅心思用在申请大学的作品集上!
“人家学校里的男生和女孩子赔礼道歉,不是去听演唱会,就是送新手机,至少也去吃高级日料或者法餐。结果,你就拿一幅廉价的素描写生来应付我?”
性格傲娇的莫娜小姐心中一暖,嘴上依然是不依不饶的嘲讽。
她瞪了顾为经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男生手中的素描纸。
“想让我原谅你,好,我对你有三个要求。”
莫娜想了想,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放弃你那个不着调的大画想法。有艺术想法是好的,但应该脚踏实地。”
“第二,每天中午,放学后以及周六,周日都要和我一起来学校里的画室,老老实实的准备申请大学的材料。我已经查询好了资料,今年校招会中,鹿特丹大学给出的加分题是FashionDesign(时尚设计)。除了基础的作品集之外,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需要再额外准备十张到十五左右以时尚为灵感的艺术设计稿,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
“第三,克鲁兹教授的办公室在北侧教学楼,是B座203室。现在人家有事,但我要求你,今天下午要抽时间拜访一下这位教授。你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位夫人确实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但是她是大艺术家的妻子,人家有资格傲慢。其实你画画的基本功比我要好,给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成为克鲁兹教授的学生不是难事,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
顾为经嘴角抽了抽。他听着莫娜小姐在自己耳边一本正经教自己怎么讨好酒井太太,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受。
“你这幅表情是做什么,我是认真的。”
莫娜皱着眉头,训斥道:“这种时候清高,放不下面子,对你自己没好处,要学会聪明一点。蔻蔻那个妖精都打算不要脸的对新来的漂亮转校生去卖弄风情了。”
先暗戳戳的随口刺了蔻蔻一句,莫娜才接着说道:“艺术这行最看人脉,能和这种艺术巨擘家庭搭上关系,也许能少走十年弯路也说不准呢。”
“谢谢你,莫娜。”
顾为经笑了笑。
女孩的语气即使严厉了一些,可是是为了自己好,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莫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相信我么?”
他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语气认真。
“你什么意思?”
莫娜皱眉。
“我认为优秀艺术是具有穿透力的,足够好的作品,哪怕只有一幅也要比平庸的画作一百幅更加动人。至于画室,贴近生活,才能画出真正动人的画作,我找到了比学校里更好的作画地点。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邀请你去我的新画室一起画画。”
顾为经耐心的解释道。
“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很乐意把一切好的事情和你共享。就算你上不了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没有关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也愿意为你抽出时间来设计作品集,指导你作画……”
“好了,够了!”
莫娜的脸色沉了下来,漂亮的小脸冷若冰霜。
“不知死活,你以为你是谁?靠一张画来征服评委,这要是那位酒井小姐说的我相信。你?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顾为经,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幼稚,在学校里得了几个好成绩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大画家了。就连你爷爷顾童祥不过也就是个艺术荒漠中的二流画家!”
“抱歉……莫娜,请你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暂时不能和你说。”
顾为经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曹老的事情是私人约定,而和酒井胜子写论文的内容也需要暂时的保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在心中作祟。
自从和酒井太太谈话之后,
顾为经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和酒井胜子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在自己这位心中隐隐有所好感的莫娜小姐面前,更是有点害怕提起。
胜子小姐当然很好很好。
可要是他现在扪心自问,
莫娜和酒井小姐哪个对自己更重要一点,大概还是莫娜从小到大一起陪伴沉淀下来的感情更加深厚。
“你没必要和我抱歉,你要是一意孤行,现实会扇你的耳光。至于我……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顾为经,你真是让人失望。”
莫娜将手边的素描稿折成一团,丢进一边的垃圾箱,生气的跺跺脚,转身离开。
……
午后的阅览室中,一片安静。
只有快速翻动文件的沙沙声,键盘的打字声和偶尔的交谈声响起。
“在卡洛尔女士的,印象派的技巧特点表现的非常成熟。对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映照夏皮罗的《静物画理论》……”
进入工作状态的顾为经,将上午发生的事情暂时放在了脑后。
他翻阅着文献上的做好标记的便签,轻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一边的酒井胜子洁白的指尖则轻盈的在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跳跃,将他们讨论完成的论文灵感录入成完整的文稿。
“对了,我其实有个意见,这里是不是应该修改一下?我们对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推测之一是莫奈的情人和首任妻子卡美儿的观点是不是太武断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顾为经的手指在酒井胜子在笔记本上所写下的一个观点上轻轻停顿。
“已经一个半世纪过去了,能找到原来的画家本人的信息可能性很小很长小。”
酒井胜子解释道:“我父亲的观点是,反正就是猜,内容越唬人越好。”
他们开始写论文的时候,虽然卡洛尔的具体身份在他们认知中,依然迷雾重重。
但酒井大叔却还是建议他们给出几个关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推测。
这是一个写论文时的小技巧。
文科论文,尤其是这种带有一定“考古”性质的美术论文,很多时候对于某些不知名作品的主人就是以纯粹靠猜为主。
就像在猎人对着空树林随便放上几枪,要是最后发现蒙中鸭子了,自然是你牛逼。
论文价值倍增。
要是没打中,有几声枪响咋呼咋呼,能唬唬读者,也是好的。
你可以说它水,但这几乎是行业内的懂行的人潜规则。
比酒井大叔建议把一幅不知来历的印象派作品安在莫奈妻子头上,更加离谱标题党的情况可多了去了。
经典的例子就包括,有一大堆不知名的东夏汉代陵墓被N个教授在N篇不同的文章中都论证为曹操墓。
最后搞的无论是学界,还是媒体,对找到曹操墓这种消息都要审美疲劳了。
但也有正面例子。
比如著名的商人施里曼是古希腊传说的粉丝,在十九世纪在巴尔干半岛挖了一大堆地方,只要随便挖出点东西就宣布说自己找到了特洛伊遗址。
学界都认为他在扯淡,
结果最后,有一天还真碰巧被他蒙中了,顿时一夜成名,成为了和发现图坦卡蒙陵墓的卡特、发现巴比伦城的科尔德威,破解象形文字的商伯良一样成为了考古学绕不开的大人物。
在他们目前提出的几个初步可能是卡洛尔的名单中,其中最重磅的名字自然是这个莫奈的首任妻子卡美儿。
“虽然她们两个人的名字有一定的相似性,年龄也相似。但是卡美儿的头发颜色有明确记载是深色的,而按照传教士日记的说法,那位年轻的女画家的头发颜色是少见的金红色。”
“可能是染了发?”酒井胜子说。
既然是乱猜。
从理智的判断,其实大概率卡洛尔的真实身份考证不出来结果。
那么能把这幅画安在莫奈妻子的头上,无论是《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市场价值还是论文的学术噱头,都要比安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画家头上有价值的多。
“商用染发剂由欧莱雅大规模推广大概还有过个十年左右,染发的可能性不太高。”
顾为经摇摇头。
“我倒是在酒井大叔找来的,保存在法国档案馆的巴黎电报登记薄上查到,当时在印象派常聚的红灯区红磨坊附近的街区,有一家画室的主人是女性叫做卡拉。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用她来代替卡美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钱与坚持
酒井大叔的提议——他们在论文中应该给出一个最能吸引眼球的关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猜想,用来提高论文的价值,并且填充篇幅。
通俗的来说,就是尽可能的搞个大新闻。
卡美儿是印象派最耳熟能详的艺术家莫奈的妻子,也是酒井教授指导下酒井胜子选取的目标。
与之相比,
一间名不见经传小画室的女主人……就显得实在太过平凡。
“你有什么非要这么做的理由么?”
酒井胜子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
为了在论文中凑到足够多的看上去至少像那回事的证据,她可费了不少事,好不容易才把卡美儿和莫奈旅居的时间线编排的合理。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卡美儿除了是美术模特以外,还会画画的记载。要是有,以她和莫奈的关系,不可能会流传不下来。”
顾为经放下笔记本,从自己的平板电脑上文献管理器上调出相关的资料。
“我倒是注意到,德加在写给友人的书信中曾经无意提过这样一句——甘草街203号画室的主人是位才华让人惊叹的贵族小姐,拥有晨曦一样的头发……她的用笔如浮世绘般似梦似幻,繁华盛大。或许有一天,她的作品能改变巴黎人对女画家的刻板观念也说不定。”
这些大画家的日常书信集,做为研究他们的文献资料,早就被后人非常妥善的整理出版过了。
顾为经查到这些文献内容的难度并不高。
“如浮世绘般似梦似幻,繁华盛大……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顾为经微笑。
十九世纪末期,浮世绘风靡欧洲。
神秘而新鲜的东方艺术深深影响到了印象派的画家。
莫奈甚至在家中的花园里修建了一座仿照浮世绘的东方式的园林,一架木桥横跨在开满睡莲的池塘之上,
他的名作《睡莲》就诞生在其中。
浮世绘风格的油画,是印象派早期成型过程中,很重要的特点。
“可是……”
酒井胜子轻抿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初时以为德加说的就是玛丽小姐,但是查询了巴黎电报公司当时的登记薄的名单才发现,甘草街203号画室,它的租客名字叫做卡拉。”
顾为经直视着酒井胜子的眼睛。
“胜子小姐,能和德加认识,拥有晨曦一样的头发,才华让人惊叹,印象派风格的画法。这些条件加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已经很靠近真相了。至少她是卡洛尔的可能性要比莫奈的情人大不少,你说呢?”
“但她不叫卡洛尔。”
“莫奈情人卡美儿(Camille)和卡洛尔(Coral)的名字拼写差距同样也不小,我们原本把这解释成了小名或者昵称,这种情况在艺术类签名并非没有,可也不太常见。”
酒井胜子摇头轻叹:“这是没办法的选择,从准备开始写论文开始,我就很用心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相关资料。一个完全符合卡洛尔这个名字的目标都没有。”
“那现在,为什么落款不是卡拉,而是卡洛尔——这个问题也有了解释。考虑到那时的社会风气,贵族小姐想要当画师,不使用自己真实姓名的可能性蛮大的。”
顾为经指着电报登记簿上的一行。
“胜子伱看这里,甘草街203号画室的主人除了卡拉这个名字外,没有和其他登记者一样留下自己的姓氏,这同样符合这个猜想,不是么。”
“可是……”
酒井胜子回望着顾为经,“抱歉,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位女画家的真实身份是谁呢?”
卡洛尔画家的真实身份重要么?
重要,也并不重要。
对于这篇论文在审稿人和公众眼中文章的价值来说,她的身份是重要的。
可对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历史上画下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女画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无论是评委,还是收藏家。
人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即使在这篇文章发表曝光后,真的能考据出这幅画主人确切身份的可能性也并不大。这类事情在美术圈并不少见。惯例通常都是找一个名头最大的画家安上就好。”
酒井胜子神情格外认真的向着身边的男生提醒道。
“这幅画是莫奈妻子的手笔,还是一个从来没有被人听说过的小画家卡拉的手笔,市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的要细致考究,哪怕是那幅达芬奇著名的《SalvatorMundi》,真实作者是谁其实也说不准呢。可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更愿意把他当成大画家的真迹来处理,具体原因我们都懂。”
“心中不用有顾虑,这不算学术造假,无论是学者、拍卖会还是美术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没有谁会为了一点心中的执着,就放弃巨大的利益。”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胜子小姐口中的SalvatorMundi,
译为“救世主”。
这幅画是人类历史上所拍卖过的成交价最昂贵的艺术品,
没有之一。
最近一次市场交易,以接近五亿美元的价格被中东王子买走,这比绝大部分中小型上市公司的市值还要高。
《救世主》是一幅好画不假。
但这张画至今,画家的真实身份依然是隐没在迷雾和质疑之中。
有的观点认为,这幅画是达芬奇在世时所画的最后一张画。
有的观点认为,这是达芬奇的学生贝尔纳尔迪诺·路易尼的杰作。
还有人认为,这张画的作者是晚期米兰画派的代表人物博塔费奥,或者甚至是别的什么没有在历史中留下名字的画家。
一幅大师级水准,笔触精湛的画作,却不知道具体的作者。
此种事情肯定不只会被顾为经他们碰见。
《救世主》的境况就和酒井胜子与顾为经所需要处理的问题很相似。
作者是达·芬奇还是别的小画家,就意味着一幅画的市场价值是后面多还是少一串零的问题。
就像酒井胜子所说的那样。
持有这幅画的伦敦国家美术馆毫不犹豫选择了利益最大的方式。
在雇用学者发了几篇专业论文后,2011年的展览上,美术馆就在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把这幅画的主人定为了列奥纳多·达·芬奇。
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通常倒也找不到决定性证据就是了。
市场其实很乐得多一幅达·芬奇的作品出现,愿意为这个名字掏钱的买家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如今接近五亿美元的成交价格,已经说明了一切。
挣钱嘛,不寒碜。
达芬奇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提香、乔尔乔内等等大画家名下真实性存疑的作品多了去了。
只要小小把学术坚持扔到一边,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局。
顾为经陷入了沉默。
其实理性上,酒井胜子说的很有道理。
可他心中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小坚持。
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画的水平太好,历史意义太重,自己又得来的太容易。
这让顾为经有一种“天降大任”式的使命感。如果不是系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这张珍贵的艺术品。
就像蜘蛛侠那句俗套又经典的台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顾为经觉得自己有责任,为这位一个多世纪以前的女画家“卡洛尔”来做些什么。
这样惊艳的大师画家,来过这个世界,却又在默默无闻间被时间所吞没,本就已经是让人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了。
现在,无论是这幅名画本身的价值,还是发表论文的机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顾为经都已经受到这位十九世纪的不知名女画家馈赠够的太多。
而他唯一能回报给这位百年前的艺术前辈的,只是用一篇论文来向世人彰显她的名字。
顾为经也没有那么矫情。
这幅画作者真是卡美儿的概率虽说极低。
可要是顾为经没有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他也完全不介意就这么放个抓人眼球的大标题。告诉世人,他们找到了莫奈妻子罕见的真迹啥的。
自己所提出的头发颜色的瑕疵,严格上说,也算不上是根本性的问题。
从莫奈给自己妻子卡美儿的大量画像中可以看出。
她的头发颜色深棕色中微微发金,虽然习惯性把这种头发颜色叫做红棕色,但你非说金红色,
也不是不行。
可是,现在既然有更有可能性的推测,摆在自己身前。
再这么做,
顾为经觉得这是对女画家卡洛尔的亵渎,也是对他自己这份好运的亵渎。
他敲了敲桌子。
“是卡拉的可能性更大。真的变不成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等论文发表后,学界或者社会上也许能给出关于这幅画更进一步的具体消息。”
“要是我们真能猜中了画师的身份,这篇论文的价值会大上不少呢。反之,如果真实作者就是卡拉,我们却强加在卡美儿身上,就闹了笑话了。”
顾为经解释道。
“这不是理由,这种概率实在太小了。历史上确定不了来历的艺术作品的论文成百上千,多年过去之后,又有几个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
酒井胜子的语气有些急促。
胜子小姐其实对绘画以外的事情,看的很淡。
可这篇论文对她来说的意义不同。
每当胜子想到——如果这篇论文能在美术史上,至少在印象派研究领域上留下一席之地。
很多年以后,每一位后来的学生翻阅相关的资料,都会绕不开这篇论文。
他们都会看到论文封面上顾为经&酒井胜子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
她的心跳就会莫名奇秒的开始加速,胸口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因此,
酒井胜子对这篇论文总是格外的认真。
她不愿意让顾为经轻易放弃这么有噱头的一个观点。
“若是没有额外的发现,艺术市场总是先入为主的,我们这篇论文的观点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到时候,收藏家,至少是部分收藏家,很可能会将我们现在决定的名字,当成这幅画的真实创作者。”
“同样是大概率无法证实的猜想。如果你现在把这个荣誉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画家,你不觉得可惜么。”
酒井胜子咬着下唇说,“如果把这幅画当成莫奈妻子的作品,也许能卖到上千万美元呢,到时候……”
到时候,
我妈妈就不会看不上你了。
她把后半句话吞到了肚子里。
“太可惜了,没必要的。”
酒井胜子看着顾为经,眼神中带着恳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不更应该选择可能性更大的那个画家,作为自己的推测的观点么?”
顾为经避开了酒井胜子的眼神,轻声说,“这才是我们写论文最初的目的啊。”
看着男生执着而认真的脸,
酒井胜子沉默了。
她知道要是自己的父亲酒井大叔在这里应该绝对不会同意顾为经的意见。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猜想而已。
酒井一成教授混迹美术圈多年,
说是没有节操肯定不至于,但某些方面也已经进化成老油条了。
也许顾为经说的有些道理。
然而,明显从收益的角度来说,用卡拉替换卡美儿,绝非明智的选择。
在触手可及的利益面前。
几个人能还有所坚持呢?
别说只是一个风险低,收益高的论断,就算是特意学术造假,也有的是人会去干。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怎么想。
但是酒井胜子觉得自己,在对方那句——“这才是我们写论文最初的目的”之前,真的有些感动,甚至脸色有些发烧。
“他真的好酷啊。”
看着顾为经不算多帅的脸,酒井胜子脑海中有一个小人在惊叹。
东瀛的女高中生认为一个男孩子酷的标准往往是有着英俊奶油小生的面相,会玩乐队,会玩体育,要是偶尔有点极道漫画里男主角的凶狠也算是一些人眼里的加分项。
至少顾为经不符合这个标准。
可酒井胜子觉得自己以往见过的帅哥加起来都比不上身边的这个男生。
在巨额的金钱利益面前,
依然能够保持纯真的本心,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说件事,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
我知道有些人对这本书的感情线不满意,我真的很抱歉,大家的批评我都接受。
花钱看书,不满意喷作者,天经地义。
真的抱歉。
……
我只能说,我会尽自己所能接下来尽可能的写好。
实在抱歉,但我不可能把感情线删掉。
一来,这会导致情节不连贯。
二来,这是对喜欢这些情节的读者的不负责任。
再次抱歉。
然后这周非常忙,还欠了盟主一更,争取下周还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德容·范多恩的新采访
意大利米兰,
繁忙的马尔彭萨国际机场。
一架曲线流畅的湾流G500私人飞机正在进场降落。
这种高端公务机的主人通常不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亨,就是摇滚天王,体坛巨星,机场VIP保障优先级很高。
航站楼特地推迟了两架正在米兰上空盘旋等待的柏林航空空客320neo客机的降落时间,优先插队为它净空了跑道。
这架飞机从机头到机尾都被蓝黑色的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喷绘所覆盖,垂直尾翼上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如今临近冬季时装周。
这种个性化独特的涂装立刻吸引了航站楼中不少狗仔队记者的注意。
“哇!湾流G500,这样的途装是LadyGaga的那架新飞机么?有消息说,她要来走米兰红毯吗?”
一名狗仔拿起手中的相机,对着很有克苏鲁风味的湾流就是一阵狂拍。
“不,LadyGaga那架新飞机涂装是金色的。而且,有内部消息说,LadyGaga刚演出完NFL橄榄球超级碗上的中场秀,现在在陪家人度假,这个月不会出席商业活动。”
另一名看上去消息更灵通的狗仔反驳道。
“这是……插画艺术家德容·范多恩的飞机涂装。”
一位拥有狮子般杂乱胡须的时尚周刊记者大叔将取景框瞄准在跑道上滑行的湾流。
“德容·范多恩?是哪个明星来着。”
狗仔们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知名插画艺术家,时尚大鳄,为ZARA设计衣服出名,联合国雪地保护官方标志《环保极地》的设计者……他现在应该是一线法国潮牌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大叔似乎对时尚艺术很是在行,随口说出了范多恩的一脸串身份。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海伯利安先生发表的视频中,有一张插画的作者,不就是范多恩嘛?”
有人终于记起了之前在油管上爆火的视频。
“就是被那个叫伊莲娜的漂亮评委小姐姐批评的一无是处的艺术家?我记得不错的话,视频最后的胜出者好像是个叫侦探猫的网络插画师。”
“不,不,不……你们难道没看后续报道么。那个评委姑娘是靠着家族姓氏上位的二世祖,根本不懂艺术。至于侦探猫,更不过是个只会画盗版网络插画的廉价画手而已。”
“可是他画的确实好像啊。”
“照片还更像呢,可你想要用一张普通照片卖大钱,可能么?廉价画师就是廉价画师,对艺术没有一点自己的理解。这不,那个评委小妞听说都已经被《油画》杂志开除了。而人家范多恩,却还是能坐着私人飞机,像没事人一样来米兰参加时装周……对了,话说,你们以前有谁是跟米兰时装周这条线的么?为什么我从没有在潮牌阿米答的展区看到过范多恩。”
……
“该死的瘸子,往年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待在巴黎。”
范多恩望着舷窗外布满积雪的城市,皱着眉头。
作为目前屈指可数的超一线时尚破圈画师,范多恩无疑是行业金字塔里有史以来最挣钱的几位插画家之一。
蕾·路易丝这样美术教授一年也“不过”就是几十万美元收入。
可光范多恩每年去参加各种时装周所和潮牌宣发会,所烧掉的航空燃油和公务机的养护费,大概就差不多要这个数了。
不过,
他倒不需要自己来承担这些开销。
范多恩成功靠着自己的插画在时尚和环保两个领域接连破圈后,他就结束了自己和顶级画廊里森画廊的合约。
如今,
虽然他仍然会接一些高额的插画合同,
但他的主要身份是主打环保手工的法国潮牌“米尔·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为了能签下范多恩这样的顶尖艺术家,这家潮牌公司给他提供的合约中,就包括了这架价值四千万美元的湾流G500,以及一条停泊在地中海港口的62英尺长的蓝水游艇的使用权。
换句话说,
这属于艺术家福利的一部分,一切开支由公司来支付账单,他不用掏一毛钱。
但范多恩也并非没有压力。
现代艺术风格领域难有常青树,时尚潮牌领域更是换代快的吓人。
连曾经每天赚的钱多到自己都已经算不过来的Kanye(侃爷)这样巨星的商业帝国说倒也就倒了。
昨日还风光无限,如今却被市场冷落的美术设计师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到了范多恩这一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阿米答往年全球销售额大概十亿美元到十五亿美元之间,算是头部潮牌品牌中,中上游的水平。
虽然以往比不过侃爷的“椰子”,离爱马仕、香奈儿这样老牌奢侈品公司也相去甚远,但这种潮牌的毛利率极高,公司也算活的有滋有味。
每年的二月的秋冬时装周,都是时尚奢侈品公司打响自己产品知名度的名利场。
从巴黎到纽约,从香奈儿到二线的小厂牌,腰细腿长超级名模们在同一个舞台上争奇斗艳。
身为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米兰时装周。
范多恩往年这个时段的固定日程都是出席历史更悠久的巴黎时装周,并在首日开幕式后的阿米答新品秀上以艺术设计师的身份参加记者专访。
但今年,
他却被公司安排临时“调度”去了米兰时装周。
对与一个法国品牌的首席艺术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Darling,米兰时装周也很重磅,同属国际四大时装周之一,这里并不比巴黎差。”
舱门打开,短发的助理兼情人站在舷梯上,呼吸了一口意大利冬天的空气。
她慵懒的在范多恩的耳垂上啄了一口,然后轻轻用染着蔻红的手指夹住一根女士香烟,点燃:“我反而更喜欢冬天的地中海。我们可以去坐着直升机进山滑雪。”
“伱懂个屁,白痴。”
范多恩一把粗暴的拍掉了女助理手中的香烟。
在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不在乎女助理吸烟的,反而觉得这样很性感,可是现在,他没有闻别人二手烟的兴趣。
范多恩知道,
阿米答作为一家法国品牌,
国际四大时装周虽然公司都有参加。
但是资源倾斜下,肯定还是巴黎时装周最为重要。
每年销量最好,或者最受看重的设计师新品,也都会在巴黎时装周的“阿米答新品发布会”上展露。
至于米兰时装周,
“米兰,一个要比巴黎廉价30%的地方,我讨厌这里。该死的意大利佬,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范多恩恶狠狠的嘟囔了一句。
他下了舷梯,站在机库前的水泥地面上望了望,发现酒店的定好的劳斯莱斯机场迎宾车竟然还没有开过来。
等待间,
他自己倒是烦躁的从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人们每当提到米兰时装周的历史,总是无法避免提到——
它是在意大利服装产业二战后被法国高定奢侈品打的节节败退后,无奈对于巴黎时装周进行的模仿品。
就像第一界意大利时装周的宣传标语。“我们比巴黎的产品廉价百分之三十,做工更为精致,用料更为上乘。”
在范多恩心中,
米兰时装周不过是巴黎的高仿货。
可往年范多恩在巴黎时装周上的展台被阿米答公司的其他几位年轻些设计师的作品一起取代了。
公司给出的很冠冕堂皇——“我们希望给予更多新鲜血液展现自己的机会”。
范多恩知道真实原因是为了什么。
“该死的油管网红,该死的瘸子评委,该死的猴子网络插画家。”
他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时尚领域,
成也流量,败也流量。
在世界第一网红的视频上,被艺术评委喷的狗血淋头,并非对范多恩没有影响。
尤其是这个那位评委小姐还漂亮的让人心醉的情况下,这个视频的播放量如今已经超过了五亿次。
他原本愿意接受托马斯的邀请,不过就是想蹭个流量而已。
现在好了,
流量确实有。
可在这上亿的观众面前,却丢了个这么大的脸。
很多买艺术家潮牌的年轻人中追求的无外乎就是一个“逼格”。
设计师本人的画作却被一个艺术评论人从看上去很专业的角落批评的一无事处。
这就很他妈的要命了。
范多恩后来的一系列反击,也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真的,他听说过那位安娜·伊莲娜小姐——光环重重的老牌艺术家族这一代的女继承人。
即使伊莲娜家族如今人丁衰落,有些明日黄花树倒猢狲散的意思,然而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种在艺术圈子里盘根错节的人物,他也完全没必要没眼力件的得罪人家。
但是……这婊子脑子有病吧!
不过就是油管大网红拍的满足观众好奇心的猎奇视频而已,这么认真干啥呀。
范多恩都怀疑过,
安娜会不会和那个不知名的网络插画师私底下原本就认识,这个视频根本就是个设下来踩着自己给人家扬名的局。
转念间,
他就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扔掉了。
就算是范多恩,也不得不承认那位网络插画师的水准真的不错。
如果是伊莲娜家族的好友,有的是正常手段来成名。
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幸好,她年纪太轻了。也幸好,那家伙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网络动漫画手而已。”
范多恩觉得自己的应对的整体来说非常得体,
无论是给《油画》杂志的理事会施压,在采访中诬蔑安娜是靠家族的名声上位,还是说那个非洲画手是个只会刻板画画,对美术理念一窍不通的猴子……效果都很好。
后者其实不算诬蔑,
范多恩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让社会舆论认为,安娜根本就是一个借着家族名声上位的二世祖,那么她对自己原本的质疑,也就不关键了。
至于那位非洲插画家的前途,是不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谁他妈在乎呢?
“亲爱的。别生气,那个《油画》的瘸子贱人,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助理娇笑的讨好。
能成为范多恩身边众多金丝雀中,最接近上位的那一只,她的情商还是相当高的,“而且,米兰虽然比巴黎廉价30%,但是却更加优质,不是么?”
“婊子咎由自取。”
范多恩哼了一声,被拍的有些舒服。
这件事最终结果,看上去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对《油画》杂志的逼宫,比他想象的顺利的多。
连他自己曾经担心那位艺术评论家小姐通过艺术圈子的人脉与自己施压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来,
昔日辉煌的伊莲娜家族,确实如今只是个纸老虎而已。
至于阿米答,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潮牌和自己绑定的已经很深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把自己踢开,也没这么容易。
估计等这段风头过去,一切也就差不多能恢复正常。
“范多恩先生?范多恩先生?为什么阿米答公司将您今年安排到了米兰展台,而不是往年的巴黎展台?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将要在品牌方设计师阵列中退居二线?这是不是油管网红海伯利安先生视频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刺耳的声音将一连串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向着范多恩抛了过来。
范多恩扭过头,正好看见一个胸上挂着摄影机的中年大叔从一辆机场摆渡车上跳了下来。
对方一边喊,一边朝着自己的位置发足狂奔。
“Fuck!机场的警卫吃屎的么。怎么狗仔队都能放进来。”
范多恩非常的恼火。
他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小报记者,看见酒店的迎宾车已经开过来了,就准备上车。
“你刚刚打你的女助理,照片被我抓拍到了。”
他身后传来中年大叔的威胁声。
“你是哪家杂志的记者?”
范多恩转过了头,语气中带着怒火。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拍掉女助理手上香烟的这一幕,竟然被人抓拍到了。
“这照片你要敢发表,就准备官司吃到饱吧。”范多恩呵斥。
“一个问题,范多恩先生,只要能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立刻删除照片。”
中年大叔竖起一根手指:“拜托,范多恩先生,我塞给了摆渡车的司机200欧,总得让我问点什么吧。”
“你是哪家杂志的记者?”范多恩拧着眉毛问道。
“《时尚大杂烩》。”
范多恩没听说过这家报纸。
估计是那家小报。
但是小报才无底线。
他知道对方的行为已经违法了,然而这种小报的娱乐记者,不怕官司,不怕坐牢,就怕没新闻。
打女人,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范多恩现在确实是不想沾到这种狗屎一样的事情上了。
“好吧,只是一个问题。”
“而且不能是刚刚那些……你要不愿意,就法庭上见吧。”范多恩冷漠的说。
中年记者举着手机的录音机,想了想:“既然这样,我们来聊聊侦探猫吧,您曾称呼他为一只会弹基础音阶的猴子。可泰勒国家美术馆的唐克斯馆长竟然愿意接受邀请和他在苹果博客上对谈严肃美术,这个行为您有什么想要评价的么。您是否认为这是他对您的宣战?”
他在手机上调出树懒先生的海报。
“宣战,NO,NO,NO,我是艺术家。而他只是一个拙劣的印刷工。”
范多恩笑了:“我们跟本就不在同一个赛道上。侏儒怎么能向巨人宣战。”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播客沙龙上线
“侏儒?”
中年大叔眼神一亮,记者最喜欢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词汇。
“艺术在我看来是庄严的,是有灵魂的。把侦探猫这种网络画手,强行归类于插画师的行业,在我看来本就是一种亵渎。”
“他不算插画师么?”
范多恩嗤笑:“插画师,老天?据我了解,除了网上的一些业余动漫图片,她甚至连一幅正经的严肃插画作品都没有创作过。这样的人竟然能和唐克斯馆长对谈严肃艺术,就像猴子和爱因斯坦一起坐下来谈讨相对论,我已经做好开怀大笑的准备了。”
播客【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的海报预告,在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有好事的粉丝在推特上@过范多恩。
范多恩知道这回事,却根本没有在意过。
若非中年记者此时提起,他其实都快要把这回事忘了。
说到底,
以范多恩如今的地位,他从来就无需把一个网络插画家当成什么对手。
无视是最高级的轻蔑。
如果将如今插画家的粉丝数量和世界影响力用可视化的柱状图方式展示,代表范多恩的那一栏会像珠穆朗玛峰一样突破天迹。
而侦探猫的粉丝数,不过只相当于珠峰上的浅浅的积雪而已。
巨人面前的侏儒都有些抬举对方了。
等视频的热度完全散去,这点为数不多的积雪,又会有大半逐渐被时间所融化。
“哦,不过侦探猫可以给唐克斯馆长讲讲她是怎么画穿比基尼的动漫女主角的,网络画手就擅长画这个,不是吗?而我,以我对女性的尊重和道德,就永远不会允许我创作这类低俗的作品。”
范多恩阴阳怪气的说。
他指的是欧美绘画圈的一个近年来的新的政治正确议题。
美漫类作品女主角造型中通常都包含有大量性暗示的元素。
比如说猫女制服,比基尼铠甲……
神奇女侠这种就更是直接,漫画家奥利弗在创作时以他自己日常“娱乐”最喜欢的项目——三人行SM情趣制服为灵感,在改造成了神奇女侠的战衣,属于车轱辘都开到脸上的典范。
西方的动漫画手这几年被政治正确锤的比较惨。
范多恩觉得,侦探猫唯一擅长的领域应该就是动漫素描,而且水平不错,可能还真能说出点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种时候,
他直接攻击对方不懂素描艺术的效果不会太好。
范多恩很聪明的选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网络画手”的社会刻板负面标签大作文章。
他希望给社会舆论传达——侦探猫再懂素描,不过只是个低俗的下九流的“网络画手”而已,这样的印象。
根本原因,
还是彩色铅笔画在艺术品的鄙视链中,是非常靠下游的画法。
相比于油画、水粉、水彩。
它没有那么专业,也没有那么严肃。
因为简单通俗门槛低,所以不够“艺术”。
若侦探猫是一位油画画家,或者水彩画家,那怕同样的题材。
只要有足够的艺术浓度,就不会有这样的风险。
比如说范多恩本人的那些裸女画,唐伯虎画的春宫图。
大艺术家画给上流社会老爷们的高雅精致艺术品,和穷画手画给屌丝的动漫手办,能是一码事嘛?
前者是艺术的情欲美,后者是低俗的色情狂。
社会的双标无处不在。
“其实我也理解……”
范多恩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不怀好意的咧嘴笑了。
“毕竟,在《油画》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快速更正了杂志社犯下的错误,将侦探猫扫地出门之后。她估计只能画这种画一辈子了。运气好的话,一年可能也能因此挣个几万美元呢,虽然我认为这种画一文不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修养来理解严肃美术的。”
他耸耸肩。
严肃的美术圈子很讲究人脉。
怕得罪大画廊,也怕得罪大画家。
“只会弹基础音阶的猴子。”
这就是范多恩为侦探猫“脸上”烙上的洗不去的烙印。
有些时候大佬想要毁灭你,
真的只要随口一句话就够了。
要是倒退个几百年,在佛罗伦萨,在巴黎,在伦敦……你画的再好,得罪了威尼斯画派,学院派里的名流大佬,教皇的御用肖像画师啥的。
人家说一句讨厌你,伱就成过街老鼠。
被大画家否定的画师立刻会被画具商、艺术品商人、整座城市的居民所抛弃。
没有贵族愿意资助你,也没有人想买你的画。
为什么开宗立派是一位画家的最高成就?
就是因为在近代以前,一个新画派的诞生往往意味着对原本统治着艺术品市场的旧画派的革命与起义。
这是一位画家或者几位画家对整个艺术品圈子大佬的宣战。
不死不休。
浪漫主义画派挑战学院派,又被现实主义画派所反对。俄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列宾对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的反叛……都是如此。
成功了,城头变幻大王旗,你就是新的绘画王朝的开创者。失败了,你就是乱臣贼子,跳梁小丑。
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后者。
到了二十世纪早期都是一样的。
印象派最重要的赞助人和画家,艺术家古斯塔夫因为得罪了学院派大佬热罗姆,一辈子的作品都被法国官方沙龙拒之门外,郁郁不得志。
临死前的遗愿希望能将自己的画作和收藏,包括莫奈、德加等人的作品总共一百多张藏品全部无偿的捐献给法国国家美术馆。
结果被热罗姆公开嘲讽为——“如果政府接受了这些粗陋的糟粕,会是巨大的道德沦丧”,并以此为由将他的画作全部拒之门外。
要知道相比这个非洲的网络画手,古斯塔夫可是社会名流的一员。
当然,法国国家美术馆一百年之后,肠子都悔青了就是了。
原本侦探猫就得罪了范多恩,当他再被《油画》杂志也删除“封杀”以后。
就几乎代表了全部严肃艺术界对于侦探猫的放逐。
如今插画师饿死不至于,
但是想要接到一些高价值的合同,也就别奢望了,尤其在油管视频的热度完全散去以后。
范多恩认为,她基本上也就是画画动漫插画和网络头像了。
“对艺术没有自己理解的画手,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匠人,说她是插画师,就是在侮辱这个行业。”
范多恩最后总结道:“我甚至认为,她根本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
这是范多恩对侦探猫的猜测。
单靠这样一手优秀的素描,只要上过专业的美院,除非教授都是白痴,否则就没有理由不能进入一些或大或小的艺术画室。
完全没有必要在网上卖廉价插画。
“范多恩先生,容我多问一句,您应该还没有听过树懒先生今早刚刚上线的这一期艺术沙龙吧?”
采访结束后,
中年记者很干脆的当着范多恩的面删除掉了相机里的所有照片。
只是临走前,他突然转过头,语气非常玩味的问了一句。“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范多恩盯着这个记者,他不是播客的爱好着,也没有兴趣听什么艺术沙龙。
等等,
范多恩突然觉得这个长满络腮胡的记者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
艺术时尚圈混久了,
他能敏锐的捕捉到记者们对不同程度的新闻的兴奋感。
自己刚刚所说的话,绝对算不上什么重大的新闻。
至少和自己接受《TheMoon》的采访相比,口径没有什么差别。
而且,
现在仔细想想,范多恩他虽然很有名,但比摇滚天王什么的,还是差了一点的。
对方为了采访自己,光是贿赂摆渡车的司机,就花了200欧元。
范多恩原本预料中,记者会向他打听,阿米答今年的主打艺术品风格和设计语言什么的时尚话题。
结果对方竟然没来由的问自己——侦探猫和唐克斯馆长的严肃艺术对谈,算不算对他的宣战。
正常来说,
这个问题可不值200欧元。
除非……
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么?照片你都删除干净了吧,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范多恩威胁道。
“放心,我也不想坐牢。”
照片或许有点噱头,可非法侵入机场跑道这种罪名也不是小事,搞不好都够上刑事犯罪了。
中年记者摇摇头。
“别担心,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一直是树懒先生的粉丝。来机场的时候,我恰好收听了那期播客,结果又看到了您的飞机正在降落。我只能说,今天是我幸运日。”
望着中年记者乐滋滋潇洒离去的身影,范多恩心中没来由的有点不安。
“Darling,你怎么了?我们来一杯香槟,预祝时装周一切顺利。”
希尔顿酒店的劳斯莱斯礼宾车,穿行在米兰狭窄的街头。
短发助理注意到了范多恩有些出神。
她从车厢前方的微型吧台间取出一瓶香槟和两只高脚杯,倒了杯酒,递了过来。
“你给我放个东西。”
范多恩接过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他的心思还在不久前的采访上。
“你要听音乐么?”
助理脑袋慵懒的倚在范多恩的胸口,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连上车内的蓝牙。
“苹果播客,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应该叫这个名字,今早刚更新的新的一期,嘉宾应该是唐克斯馆长和侦探猫。”
范多恩思索着说。
“侦探猫?呵……这种小画手……也值得你关注。”
助理不屑的摇摇头。
“快点。”
范多恩催促道。
助理在手机上滑了一会儿,就在苹果艺术热播榜的第一条,找到了范多恩口中的播客节目。
【艺术沙龙09:优秀画家视角下的绘画光影世界】——范多恩看见了助理手机上的音频标题。
他心中的不安更厉害了。
播客的标题往往能够直接反映其中的具体内容。
主持人树懒先生、唐克斯馆长、侦探猫,优秀不优秀另说,但这三个人中能称的上是画家的也只有侦探猫一个人而已。
标题不是艺术评论家或者策展人视角下的绘画光影世界,而是画家视角?
随着助理按下播放键,
在一阵轻柔的小提琴曲背景音乐之中,树懒先生的声音很快就响起。
“各位听众大家好……”
范多恩从女助理手中抢过手机,快速的把时间线往后拉了一点。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大概率就是那个侦探猫的女性声音说道。
“……画家用参差不齐的外形和锐利的笔触,暗示我们这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我们可以看到画面的中间偏上的位置,巧妙地使用了干擦技法,制造出起雾的效果。我猜这里应该在颜料的配置中加入了一点点橄榄绿,用圆头画笔的较为粗糙的扇形笔缘,还原出的树枝和草丛那种稀疏的质感倒映在湖面上的感觉……”
Whatthefuck,
范多恩听了第一个耳朵,就下意识的就在心中骂了一句。
他没有下载播客上的电子画册,不知道侦探猫在说哪幅画,也没有这个必要。
评价一个琴师,只需要几个复杂的和弦。
了解一个人的美术修养,也只需要随便听几段话,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对方随便一开口,
范多恩就知道能把一幅油画拆解到这个地步,侦探猫表现的相当专业。
当然,
毕竟范多恩还没有看画,所以侦探猫也有可能只是在装腔作势的随口胡扯,但这就属于自欺欺人了。
是不是故弄玄虚南郭先生,另外两位嘉宾也不是傻子不是。
很快,范多恩就听到了顾为经对《白色的贝加尔湖》下达了是在画室中对着一幅照片画出来的判断。
“故弄玄虚。”
助理嘴角勉强勾勒出笑容。
能成为范多恩的助理,她就算是个花瓶,在上流艺术圈泡了这么久,也比大多数人普通人专业。
她此时也意识到了侦探猫听上去确实不是水货。
何止不是水货。
对于一个网络插画师来说,简直有水平的有些过份了。
那些油画上复杂的色彩混合,颜料罩染,被侦探猫轻轻松松的分析的井井有条,好像自己亲眼看着画师画画一样。
但就算如此,
助理仍然不相信有人能仅仅看一张油画,就能分析出画家的作画环境。
“她以为自己是谁,会读心术的女巫?”
助理注意到范多恩左手的指尖发白,死死的捏着手机屏幕,她的目光往手机上看去,那是一条播客下不算长的读者留言。
“我是汤姆·里蒙德,德国里蒙德画廊的老板,也是油画《白色的贝加尔》的创作者。侦探猫老师讲的相当专业,让我受益匪浅,感谢树懒先生,感谢侦探猫老师。顺便说一句,这张画的原稿是《极地地理》杂志第206期,P53页的摄影图片,我一直觉得它很漂亮。”
“这是……假的吧?”
助理捂住了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经典格言
“这一定是安排好的演员!我看,说不定这家伙就是侦探猫本人呢。”
女助理恨恨的吐出了一口气,不愿意相信居然会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发生。
她内心在颇为阴暗的猜测,这条播客下的消息会不会根本就是那个所谓的侦探猫在自导自演发出来的。
范多恩一言不发的按着手机。
他通过评论,点进这个自称是《白色的贝加尔湖》画作投稿作者主页上所挂着的推特链接,随便看了一眼。
从推特上分享的过往照片来看,这个里蒙德应该算是半个职业画家,半个艺术品商人。
对方自我介绍中毕业于伦敦斯莱德艺术学院,如今在德国霍根海姆经营一家小型社区画廊。
谈不上富贵,收入却也不差。
这样的人属于艺术行业里的中流砥柱。
和他自己这类的大佬没有可比性,
可在普通人眼中,也算是混得不错的优雅艺术家。
对方会是侦探猫这种此前要在网上卖十美元插画赚钱的网络画手概率极低,是被雇来的演员的概率更低。
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里蒙德留言中所说的事情,应该都是真的。
“运气好吧,也许侦探猫刚好看过那期杂志。”
范多恩拧着眉毛说到。
助理这次没有接话,因为她听出了范多恩的话里底气似乎不太足的样子。
她偷偷瞄了范多恩的脸色一眼。
这位大艺术家此时眼睛微微眯着,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嘴上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范多恩心中都知道,
靠着一张画的画面表现,就准确推测出画家作画的感觉,这绝不是好运或者巫术。
拥有这样敏锐的美术直觉和艺术修养的人——在这个行业内是真实存在的。
曾经有些读艺术心理学出身,在行业内浸淫了几十年的最资深的那一小撮艺术鉴赏家,甚至能够只对着最终的作品,就还原侧写画家作画时的精神状态。
如果是唐克斯馆长或者树懒先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范多恩都能接受。
只是……
怎么偏偏是侦探猫呢?
Bullshit!
他妈的怎么可以是她呢?
她也配?
范多恩越想心中越是烦躁,像是一头被挑战了权威的狮王。
在视频中被那个姓伊莲娜的死瘸子辱骂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真正让范多恩无法压抑心中怒火的是,他内心的最深处的某块地方,正在告诉自己——“我做不到这一点。”
他对于严肃艺术的把握能力,竟然不如一个网络画家。
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可这就是事实。
范多恩的绘画风格本来就是样子大于实质的那类,喜欢用各种凌乱的线条和夸张的色彩装饰画面。
视觉上的冲击很大,但是精神内涵不足。
伊莲娜小姐喷范多恩的画,情绪莫名其妙,无病呻吟,并不是无的放矢。
范多恩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伟大,
而是成功。
成功可比伟大容易的多,也有捷径可走。
梵高把自己画疯了也无人问津,而某些潮流艺术家随便敷衍的用陶土捏个奇形怪状的水杯也能卖十万美元。
成功,要的是名声,要的是权威,要的是炒作,要的是社会粉丝对你的认可。
说句不客气的,
在范多恩眼里,让别人认为他画的好,比他是否真的能画的好,要重要的多的多。
只要你看起来足够权威,有足够多的收藏家追捧。
只要你看上去足够成功,每年有几百万人穿着伱画的艺术符号行走在大都会的霓虹街头。
你就算画出一团狗屎来,你也是作品价比黄金的时尚艺术先驱。
可是,
再怎么先锋,他也是有自尊的。
一个自己不屑的网络插画师,竟然比他还要对美术情绪更加敏感。
这让范多恩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恼羞成怒。
“懂艺术又怎么样?这样的网络画手,接不到足够有份量的稿件,最终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范多恩鼻子中喷出一口气。
“一个小众播客而已,才十几万粉丝。舞台就这么大,就算说的再好,不会有什么浪花的。”
他似乎是在对女助理说话,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没错,Darling。”
助理察言观色的适时送上香吻。
她知道自己的老板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可惜,没有留下刚刚那个该死的记者的电话,要不然可以花钱把采访记录要回来。”
助理想起刚刚的采访,叹了口气:“不,早知道,应该直接花钱让他删照片的。”
那位中年记者大叔原本偷拍的照片就有很大的法律问题,就算范多恩什么都不做,他也未必敢发。
对方一开始提出自己花了200欧元贿赂摆渡司机,未必就没有暗示范多恩花钱买他擅除照片的意思。
估计当时想要花钱消灾,三四百欧元差不多也就够了。
以欧洲娱乐记者的德行,采访到的消息就像吃到狗嘴里的肉,就算本身没有什么,再想让他吐出来,不狠狠咬你一口是不可能的。
“需要么?一个小众播客而已,又能又几个人听到?”
范多恩嘴上还在强撑,心中其实赞同助理的看法。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刚刚采访时所犯下的错误。
在文艺界,
大佬喷小透明,根本就不算是事。
狂傲是艺术家的美德。
别说骂对方是侏儒和猴子了,更过分的话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你比对方艺术成就更高,天生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但这种事情就怕翻车。
自己刚刚喷完对方对严肃艺术一无所知,只是个只会画动漫的下九流的网络画家。
结果,
这位侦探猫女士不仅彩色铅笔画的好,
对严肃艺术的造诣也很深,转眼间就在播客中和唐克斯馆长相谈甚欢。
这就属于翻车的典型。
了解这件事情始末的人越多,对范多恩“大艺术家”的金字招牌的权威,伤害就越大。
粉丝看不明白你的作品没有关系。
反正,他们会觉得你的画不明觉厉,但要是他们开始怀疑你的艺术眼光。
这就很危险了。
范多恩可以欺负安娜年纪轻,没足够的人脉,造舆论说对方只是个靠着姓氏上位的样子货。
但他要敢在每年游客数百万的英国最顶级的私立美术馆资深馆长唐克斯身上玩对付安娜这一套。
呵呵,
小丑就变成他自己了。
范多恩现在只能庆幸。说到底,专业的艺术播客受众比较小,传播方式单一,和【海伯利安先生】这种大网红的流量没有可比性。
除非某些内容在专业圈子内非常的有话题性,能被反复的提起。
比如《经济学人》旗下播客采访巴菲特的那期节目,播客《摇滚乐队》采访皇后乐队吉他手May的那期节目。
几乎成了相关领域从业者的必听节目。
否则,
影响力应该算不得太大。
目前来看,唐克斯馆长虽然勉强能算是重磅嘉宾,但讨论的内容是几名小艺术家的作品,这个议题不算有份量。
对真正的大佬吸引力不大。
这就还好。
“那我们换点东西听吧?做点轻松的事情。”
劳斯莱斯车内,气氛相对沉闷的过了十几分钟后,善解人意的女助理似乎想要老板换换心情。
她勾上了范多恩的脖子,风情万种的调情道。
“何必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网络画手费心,你关注的应该是米兰时装周,这里才属于你的舞台。她不过是个上升渠道被封死的非洲土包子。而您,我的老板,有金钱,有荣誉,还有我。”
助理在一边轻轻的拍马屁。
“说的没错。”
范多恩冷笑了一声,低头回应助理的热吻。
“但不用换,就继续放这个助兴好了,挺好的。”
他不是个纠结的人,
现在心情差不多已经平复了下来。
助理说的没错。
侦探猫或许真的有点才华,可世界上有才华的画家多了,有几个能走到自己这一步?
他拥有着私人飞机,劳斯莱斯,漂亮撩人的女助理……
已经成功的不能再成功了。
侦探猫能对范多恩造成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小小的不快和苦恼而已。
很快,
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以后,就将没有人会记得这期播客,没有人记得侦探猫,没有人记得自己的这次翻车。
社会舆论是健忘的。
而他,
依然是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大美术家,德容·范多恩。
既然对方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这个侦探猫越有才华。不越更加证明了自己选择的艺术道路的正确吗?
这种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让范多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
“对了,在结束录制之前,侦探猫女士,既然您也喜欢印象派,我能问问您,您最喜欢的画家是哪位?”
劳斯莱斯的全封闭式车厢中,播客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而范多恩正和自己的女助理打的火热。
“雷阿诺……他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是我的最爱……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喇叭中传来侦探猫的回答。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范多恩的头顶灌下,消灭了他满腔的欲火。
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一个翻身从劳斯莱斯宽大的座垫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你要吃药么?”
刚刚被调起情绪的女助理此时不上不下,整个人有些不太高兴。
“白痴。”
范多恩现在已经没有了其他事情的兴致。
他重新捡起被踢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往后拉回几秒钟。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
范多恩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史以来听到过的,对于印象派最动人的描述。
动人不动人不关键,
真正让他惊恐的是,
范多恩嗅到了一丝,这句话有成为经典的可能性和潜力。
很多艺术画派,都有自己最具有代表性的经典格言。
比如说野兽派马蒂斯——“刻意追求的精确并非自然”,拉斐尔前派——“让秀媚浅薄的艺术回归纯洁”,奥地利分离派——“为时代的艺术,艺术应得自由。”
……
这些经典的概括既美好,又准确。
就像拜伦诗歌里的名句一样,在艺术圈子里脍炙人口。
而侦探猫的这句话,是范多恩听过的对印象派最准确的概括,并不宏大热烈,但回味悠长。
仅仅凭借这一句话的概括,
范多恩就觉得这期播客有成为经典的潜力,至少在专业领域,一定能吸引无数专业的绘画爱好者慕名而来。
经典格言之所以是经典格言,就在于它的经久不衰。
足够美的东西,是有穿透力的。
每多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就意味着范多恩多丢一次脸。
“太棒了,这简直是太棒了。这是我听过对印象派最酣畅淋漓的概述。侦探猫女士,请允许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把它刻在泰勒美术馆印象展馆的门口的牌子上。这实在是太动人了。”
就像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一样。
播客的最后,范多恩听到了唐克斯馆长兴奋的拍着手赞扬道。
……
顾为经用钢笔在纸面上拉出短发的曲线。
他用笔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很稳。
顾为经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沾着墨水的钢笔笔尖在素描纸上滑过时与纸面纹理摩擦的触感。
嘶~
笔尖移动到了人物发丝带着一丝弧度的尾部,他轻轻的均匀收力,让线条更加充满弹性。
正常用钢笔作画的时候,其实只需要注意笔尖上不能有积墨,钢水流畅就够了。
但曹老对他的要求是用白描的思维作画。
中国画中,一条再细的线也是有自己的形体的,它有自己的宽度,也有自己的厚度。
笔墨深浅,墨迹浓淡,
顾为经处理的一丝不苟。
他完成这条线条,放下笔,轻轻吹了一下纸面,然后侧过头,望着在身边的电脑前修改着论文的女生。
说服酒井胜子的过程,比顾为经原本想象的要轻松不少。
他原本以为胜子小姐不会这么容易的答应自己的“无理取闹”。
一篇艺术论文包含着两个人共同的努力。
诚实的说,如果以写论文时候的付出的心血来判断他和酒井胜子两人对这篇论文的重要性。
其实人家比自己对这篇论文更加重要。
不仅胜子之前为了收集资料,写卡洛尔和其他印象派大画家的风格对比综述,前一阵子基本上马不停蹄的在欧洲各大主要美术馆间飞来飞去。
而且他除了发表些自己的意见以外,论文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最辛苦的文字性工作,也是酒井胜子来完成的。
从这一点看,酒井胜子理应比自己更对这篇论文有决定权。
顾为经为了自己心中的坚持,放弃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利益,也有酒井胜子的那一份。
斤斤计较些的人就算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酒井胜子却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胜子小姐,我很感动。”
“对了,胜子,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顾为经沉吟片刻,突然说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更进一步
酒井胜子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打错了一个字母。
她看了看屏幕上通篇被Office文档自动纠错功能所标红的拼写错误以及语法问题。
在随便读了两句后,她就放弃了挣扎,准备回家后再改正。
“不,也许重新写一遍才是更快的选择。”
酒井胜子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她瞟见顾为经在一边对着自己在素描纸上画画之后,女孩的心思就已经不在眼前的论文上了。
“速写简笔画?但是这个线条造型和传统的速写不太一样。”
“看上去用笔好好吖……等等,他是在画我么。”
“糟糕,糟糕,糟糕,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
酒井胜子脑子里乱糟糟的,
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头发乱,觉得自己短发上那个粉红色的小猫发夹是不是看起来有些幼稚。
一会儿酒井胜子又开始后悔,下次早晨出门前,应该记得用老妈的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画个简单的淡妆。
若是往日,
无论是选取绘画模特,还是自己的日常生活,身为一个偏向古典风格的小画家,酒井胜子都是不太喜欢画妆的。
自然的才是美好的,
她总觉得人工的粉底会掩盖皮肤的天然肌理的表现,眼影什么的更是毫无存在的必要。
老妈往日里送给自己的化妆品,全都被她扔到了卧室的最下面的抽屉里,除了会在皮肤上涂一些护肤保湿乳之外,酒井胜子对各种化妆的技巧向来不屑一顾。
可是现在,
酒井胜子心中却似是有一只小手鼓,七上八下的敲个不停。
这是顾为经以她为模特的第一张画,
她莫名的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如同龄的其他女孩子更有风情。
好在,
身为大画家的女儿,
酒井胜子几乎从还躺在婴儿床上算起,就开始做酒井大叔的绘画模特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更应该做的只是保持安静,不要乱动,给顾为经更好的绘画体验。
但是论文反正她是彻底没有心思写了,过去的十几分钟,她更多的只是在维持在“电脑前敲键盘”这个POSE动作而已。
“对了,胜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酒井胜子听见耳边传来男孩的声音,有些慌乱,胸中的那只嗒嗒嗒的小手鼓敲的更响了。
午后的阅览室,安静的二人世界,男孩在给女孩画画。
这种场景确实浪漫而又有些暧昧。
这是要表白么?
我们才认识了一个多月,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酒井胜子呼吸发紧,唇角却不由自主的抿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面对此时顾为经,和面对小松太郎送给自己的画,酒井胜子内心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更有共同语言,也更有默契。
很多时候,酒井胜子甚至都感受不到和他待在一起时的时间流逝。
“嗯……我愿意的。”
酒井胜子用鼻音细弱蚊鸣的哼哼,面色红的好像是桃花。
“什么?”
顾为经没能理解女孩话中的含义。
“我的意思是,我很愿意能帮上你的忙。”
酒井胜子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好在反应的很快,立刻转圜了语气。
“你还没有听是什么忙。”顾为经说。
“没关系的……”
酒井胜子扭过头,凝视着顾为经的双眼。
“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我都很高兴能帮到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到。
顾为经有些动容。
就算他对感情有些迟钝,可此时还是意识到了,酒井胜子对待自己的态度确实与众不同。
酒井太太上周与自己的谈话后,顾为经甚至觉的对方有些自作多情。
在心中的某一处,顾为经从来就觉得酒井小姐会喜欢上自己是一件很扯的事情。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是有理智的。
酒井胜子这样受到命运格外宠爱的女孩,有一个世界的优秀同龄人让她来挑选。
有的是比他更帅,比他更有钱,比他家室好的多候选人排队等待。
他顾为经又算老几?
别的不说,
酒井太太志高气扬的在自己面前推崇小松太郎的时候,顾为经其实心中并不生气。
如果自己有女儿,
他也更希望自己女儿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孩作为恋人。
但是现在,
顾为经清晰的意识到了酒井小姐对自己的好感。
这让他甚至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有些难以开口。
“能拜托你让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里,多招一个同学么?”顾为经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
“哦,是谁?”
酒井胜子歪歪头。
“你才刚转学过来,应该还不认识,是我们学校里一名学生,她叫莫娜·珊德努。”
“是那个女子学生会主席。”
“你认识莫娜?”
顾为经惊讶道。
“嗯,那可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酒井胜子鼻子中发出了一阵不明所以的鼻音。
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不甘心:“我听学校里的人说,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可我觉得她似乎对你有些不理不睬的,看上去很冷漠而不好相处……抱歉,我不应该在别人身后说她的坏话。”
“莫娜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们是朋友,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顾为经摇摇头:“她只是有些小脾气而已。”
“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么?”
顾为经看着酒井胜子:“她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姑娘。或许她对画画不算太有天赋,但如果酒井太太愿意给莫娜一个机会。我保证,她一定会是个好学生。”
“这是我妈妈的提高班,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酒井胜子偏过了脸,咬住了下嘴唇。
你第一次对我开口,就是要我给你的一位青梅竹马的“女性”朋友走后门?
拜托,
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你心中很廉价。
这让刚刚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受的酒井胜子,心中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
“顾君,我愿意为你做这件事情,但我妈妈是个对于自己的决定好的事情很固执的独立女性,哪怕是我爸爸都不好干涉她的工作内容。如果我去指手画脚,她会对我发脾气的。”
酒井胜子说道。
“我明白。”
顾为经脑海中浮现出酒井太太那张气质中总是带着些傲气的脸。“你明白会让我难做,你还要为了那个莫娜来拜托我?”
“抱歉,胜子。我没有其他办法,我自己去找酒井太太,可能不会很好的效果。”
顾为经语气很是真诚。
“我可以拜托的只有你。而如果我能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而却最终选择袖手旁观,我一定会很遗憾的。”
“朋友……这样么。”
酒井胜子沉默了片刻。
她听多了男孩子甜言蜜语的奉承。
往日里见到的异性同龄人,只要自己向对方露出一个笑容。
谁不是想入非非,恨不得立刻把现在女朋友踹了,来讨好自己。
女孩子是个很复杂的生物,她们既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一见钟情,又讨厌男人喜新厌旧。
看着顾为经诚恳的眼神,酒井胜子觉得自己又实在生不出来什么火气,反而有些更喜欢对方了。
至少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抱歉。”
顾为经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你也把我当作朋友么?”酒井胜子问。
“当然。”
“如果换做我是那个莫娜小姐,你也愿意为我做这些事情么。”酒井胜子语气认真的追问到。
“会的。但我不觉得胜子小姐你会需要我给你做什么,我只是个只会画画的仰光学生而已。”
顾为经不觉得大艺术家的女儿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那就不需要道歉,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也很开心能和你成为朋友。”酒井胜子有些俏皮的微笑,“我只要一个小小的报酬。”
“报酬?”
酒井胜子目光转向顾为经手边的素描纸张,笑着说道:“这张画画完送给我好不好,画的真漂亮。”
“呃……”
有了莫娜的事情,顾为经送女孩子画都送出心理阴影了。
他完全没想到从小到大见过无数艺术品的酒井胜子小姐,会讨要他的画。
而且和给莫娜的那张画了很久的全身像相比,他手边还没有完成的稿件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这只是他在酒井胜子修改论文时,闲来无事,为了完成任务的进度条,随手的小品画而已。
素描纸都是自己刚刚从用过的炭笔写生本上,撕下来的半张,处处透着廉价。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重新给你画一张新的吧,正式一点的油画。”
顾为经觉得这张刚画了几分钟的速写半成品有点拿不出手。
“不,我就要这张,我喜欢。”
酒井胜子轻轻将钢笔的笔帽抽开,塞到顾为经的手中:“把它收尾画完吧,需要我继续在电脑面前打字给你当模特么?”
“这倒不用,大体的定位和轮廓线我都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了,只需要填充一些装饰线条而已。”
顾为经接过画笔,继续为这幅画收尾。
“你的素描功底又有不小的进步,真让人羡慕。”
酒井胜子近距离端详着顾为经的画法:“但这用笔好像和正常的线描写生不太一样,线条更加精简,也更加传神。”
“这是线描速写,是东夏绘画圈的一种特殊画法。”
“线描速写?”
酒井胜子挑了挑眉头。
“融合了钢笔写生和中国画的白描手法,你知道白描么?”
顾为经随口回答。
“嗯,早期的东瀛浮世绘分为木板画和笔墨画,其中笔墨画中的肉笔画技法,就借鉴了中国画的白描。”
酒井胜子点头。
“这里,我的头发偏向细软的感觉,有一点不明显的自来卷。这里的曲线其实可以更密一点,我建议你用斜向曲线……”她凝视着素描纸。
“斜向曲线反复交叉,会不会灰度有问题?”
“我觉得只要控制一下间隔,问题就不大……”
这是个没有云的午后,明媚的阳光从自习室的窗户中洒了进来。
顾为经拿着笔画画,酒井胜子手腕托着腮看他画画。
两个人有些时候会简单的交换些意见,有些时候什么都不说。
顾为经原本是喜欢安安静静,画画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被人旁观的那类。
但是这次,
虽然酒井胜子在一边和他说话,可他画的很安心。
他的鼻端有些时候能闻到酒井胜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暖香,眼角的余光看到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卡在女孩的发丝间摇晃。
阳光穿过胜子小姐的发丝间穿过,在纸面上投下一个小猫的投影。
平淡而愉快。
“结束了。”
顾为经落下最后一笔,耳边听见了虚拟面板传来的提示音。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23/100)】
【心有所感(5/20)】
渐渐的熟悉了这种白描和速写相互融合的画法之后,顾为经画这种风格的线描速写的效率开始变快了。
他基本上有空闲时间就画,速写被叫做速写,就因为它是消耗时间最短的绘画方式之一。
这两天已经零零总总画了二十来张画稿。
但是在“心有所感”的情绪评级上却遇到了困难。
心有所感的情绪评价,要求顾为经不仅要状态好,而且对他的人物有很深层次的了解和体会。
这可不容易。
他之前的线描速写中,达到了心有所感评级的四张作品,除了茉莉和莫娜,只有顾为经画自己的爷爷顾童祥时达到了同样的要求。
他画自己的表姐顾林和伯伯的人物肖像都没有达到心有所感,到是那个贪财市侩的婶婶,也提供了一张心有所感的评价。
没想到,
这张画同样达到了这个要求。
“送给你,酒井小姐。”
顾为经将这张画递给对方。
“是不是胖了点?”
酒井胜子审视着画面上的女孩评价道,在顾为经想要说些什么时候的,她又笑了,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
“逗你玩的啦,真棒啊,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让我开心的礼物。”
酒井胜子小心双手接过素描画,凝视着纸张,像是那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我们的论文主题的。”
酒井胜子将素描纸小心的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然后随口说道:“你觉得什么是印象派?”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顾为经刚刚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就觉得要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自出版巨鳄的关注
顾为经后悔失言。
这句话,自己曾经在录制树懒先生的播客节目的时候提到过,此时再以本人的身份说出来。
多少有些被联想的风险。
不过……
今天是星期二,沙龙节目,现在应该也已经上线了吧?
“咦?我本来还想和你安利呢。”
酒井胜子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原来,你也已经听了树懒先生的新一期的播客节目啦。”
“真是太巧合了,新上线的这期音频节目中,侦探猫可是正好提到了不少我们一起读过的论文呢……你不觉得,我们和这位素描大家真的很有默契么?”
酒井胜子惊叹。
“胜子小姐,伱是树懒先生的听众?”顾为经打量着酒井胜子,确定她的话中没有别的含义。
“嗯哼,我去年从他的第三期节目就关注了。这是近几年来,我心目中质量最高的英文艺术播客。连我父亲也觉得树懒先生的节目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酒井胜子点头。
她望着顾为经,脸上带着笑容。
艺术类播客圈子本身就偏向小众化和专业化。
爱好听某档播客,就像爱好听某个冷门乐队一样。
发现顾为经竟然默契的和她有相同的爱好,这让酒井胜子颇为开心。
“这一期的艺术沙龙节目,是我早上来学校的车上听的。不得不说,侦探猫真是位让人惊叹的美术大师,尤其是最后关于印象派的概括,温暖的让我动容。”
酒井胜子轻声说。
“你很喜欢侦探猫?”
顾为经望着酒井小姐脸上的神彩。
他没有想到,这位被东瀛媒体称为百年一遇的绘画小天才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粉丝。
“嗯,不仅喜欢,我还很尊敬她。真希望有机会能够见见这位女性插画家。”
酒井胜子并不掩饰她对位侦探猫尊敬。
她丁香花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一位第三世界的艺术荒漠中诞生的网络画家,却对严肃美术有如此深刻的理解。我猜,她的美术生涯一定很让人敬佩。”
女孩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接受最优质的艺术教育,对于酒井胜子来说,从来就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但是在非洲的某些地方,
可能方圆几百公里都找不到一个专业的画室。
一个收入微薄的女性网络插画师,以网络上卖十美元一张的廉价插画为生,靠着自己日常的学习和刻苦钻研,不仅锻炼出了大师级的素描技巧,而且还能对印象派艺术提出如此动人的见解。
在酒井胜子的脑补中,这里面的辛酸故事,简直可以拍出一部类似《风雨哈佛路》的励志电影了。
“侦探猫女士要比我们这些普通的美术生都更加让人敬佩。这才是真正热爱艺术的灵魂呐。”她赞叹。
酒井胜子见顾为经的脸色有些奇怪。
“哦,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
她突然想起来,身边的男生出身缅甸,在他面前提起“第三世界的艺术荒漠”这种词汇,未免有些傲慢,可能刺痛了对方的自尊心。
酒井胜子带着歉意的解释道。
“你也已经很棒了。毕竟我们还很年轻,比不过侦探猫没有可以遗憾的,再过三十年,我相信你的成就一定不会比这位大师低。”
酒井胜子在自己笔记本上打开一个桌面端的播客软件。
“诺,你来自习室之前,我正在准备重新把这期播客节目重新回味一遍,并且写一篇听后感,更新在我的社交账号上,你要一起听么?”
酒井胜子给电脑插上耳机,自己戴上一只,将另一只递给了顾为经。
听着自己用变声器声卡处理过后的温柔女声从耳机里传来,对顾为经来说,也算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酒井胜子打开播客下方的观众评论。
“干货十足!!!时间轴指挥部:1、侦探猫解析《白色的贝加尔湖》绘画技巧。(时间:1分32秒处)2、唐克斯馆长质疑绘画缺点,侦探猫女士判断该画面取景于一张照片。(8分19秒处)3、侦探猫探讨……19、侦探猫谈论对于印象派的美学概括:(46分31秒处)。总结:本期节目全程无尿点,处处精彩,建议从头听到尾,一秒也别错过。”
有粉丝已经在评论区做好了时间轴。
“我们只记录阳光与空气……这句话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感动的快要哭了。”有人留言到。
“太吊了太吊了太吊了。作为一个在伦敦读美术大学的油画系在读生,我宣布,侦探猫女士吊打了唐克斯馆长。她对绘画的理解真是又深刻,又清晰。建议树懒先生邀请侦探猫常来做客,就算是改为付费节目,我也愿意听。”一个名叫Johngasly的网友回复。
“倒也不能这么说,侦探猫的职业是画家,而树懒先生和唐克斯馆长是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侦探猫女士对画画的细节有更加深刻的理解是正常的。”
这是一个更加中立客观的粉丝的观点。
“正常的?LOL(简写:笑死我了),我就是一名职业画手。我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侦探猫女士对于这五张画作的解读在我看来和魔法无异。这种对于艺术的理解,和侦探猫是不是职业画家无关,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牛逼。”
有粉丝反驳楼上。
播客虽然上线了也就半天多时间,可评论热度在树懒先生过往的历期的节目中,已经能排的上前列的了,现在就有了接近千条的数量。
顾为经看见评论区点赞最多的评论,是一位自称是《白色的贝加尔湖》的作者的回复,这条评论的点赞数量已经超过了2000次。
“了不起,仅通过油画的最终效果就推测出做画的环境,这种能力我只知道很少的几个大师有。”
酒井胜子看着这条评论,抽了抽鼻子,“我爸爸可能能做到,但我还是差许多,真是羡慕。”
顾为经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能在评论区出现画家本人的亲身肯定,这对他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简直太神奇了吧!”
“OMG!”
“难以置信,这种判断力真的是真实存在的么!”
这条画家本人的说明下,有非常多的粉丝评论再跟帖表达着自己的震惊,还有人提到了范多恩。
“现在,换到范多恩很难堪了,这就是他所说的非洲猴子插画家?画的不如别人也就罢了,还像跳梁小丑不肯承认。范多恩的粉丝再骂呀!你们所标榜的大艺术家就这眼光?”
这一次,树懒先生的播客下,没有人再为范多恩说话。
之前所有在播客上线前对于侦探猫的美学修养的不看好和攻击,全都转移到了范多恩的头上。这种专业的艺术类播客就这点好处,观众们普遍的美术素养都不低,是不是有水平一听便知。
“他们这时候就不敢说话了,我要是范多恩,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冷处理,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等风头全过去,人们把这件事忘了,他还是他的艺术大师。”
“等风头过去,可能没这么容易,你们去看看唐克斯馆长刚刚发的推特。”
酒井胜子也扫见了这条消息。
不用顾为经提醒,她就点进了下方的链接,跳进了唐克斯馆长受到推特蓝色大V认证的泰勒国家美术馆馆长的账号。
“很棒的艺术见解,让人耳目一新,我喜欢它。”——这是唐克斯两个小时前刚刚发的一条推特。
有人在下方的回复评论区贴出了相关的照片。
泰勒国家美术馆是伦敦的地标性建筑之一,由一座巨大的泰晤士河沿岸的老式发电厂改建而来,总共有十一层,包括了雕塑馆,现代艺术馆,达利-毕加索专题馆等等上百个大大小展厅。
每年的参观游客数量在五百万到八百万人之间。
每一间独立展厅前都有一个银色铭牌来介绍展厅内的具体藏品,并配上一句宣传语。
宣传语有些是画家的名言,有些是历任美术馆馆长写的语录,有些现代主义的展厅门前甚至是一些搞怪的笑话或者意味不明的符号,算是美术馆的特色之一。
不少游客或者旅游博主都会在这些牌子前打卡。
酒井胜子去过泰勒美术馆,她记得印象派主题展馆以前的铭牌上所镌刻的是一句带着黑色幽默意味的标语。
“慎入,这些垃圾是对美与真实的否定,只能给人粗陋的印象。”
署名应该是Anidiotreporter(一名白痴/傻逼记者)。
这是当初印象派刚刚诞生的时候,一名主流艺术记者对莫奈本人作品画法阴阳怪气的攻击。
印象派的“印象”两个字,就得名于这个新闻的标题。
酒井胜子的印象颇深,她还和这块标语合过影呢。
不过,
现在这个游客打卡牌被撤换了,照片中已经变成了全新制作的铭牌。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侦探猫”
“唐克斯馆长并不是开玩笑而已,他真的撤换了泰勒美术馆的打卡铭牌。”
酒井胜子望着下方的照片,眼神流露出渴望。
“侦探猫女士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被泰勒美术馆所珍藏了吧,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私立美术馆之一啊。”
身为一名画家,最高的追求之一便是自己的名字能够进入美术馆中,被人们所珍藏。
这意味着你成功战胜了死亡与时间,在艺术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美术馆中的几个字母的姓名缩写,便是一个画家一辈子最高的荣誉。
即使以这样的形式,能够在数百万游客之前留下自己的痕迹,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唐克斯馆长的推特十来万的粉丝中,不少人都转发了这个消息,其中甚至不乏成名的职业画家。
酒井胜子随便点进了几条推特看了看,就准备退出。
等等,
她的手突然停顿了片刻,目光盯在某一条转推的消息上,不动了。
“恭喜侦探猫女士在泰勒国家美术馆留下自己的名字。实至名归,确实是很有水平的插画师,有兴趣和我们合作么,集团内有个很有趣的项目,美术部已经联系您的邮箱了,注意查收。@侦探猫”——Scholastic出版集团。
“Scholastic?Scholastic集团竟然和侦探猫互动了!”
酒井胜子非常的惊讶。
“Scholastic是什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么。”
顾为经望着这条推特。
“Scholastic北美第二,世界第六大的出版集团,在儿童文学当相关领域,几乎是独一档的巨无霸。”
酒井胜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点进了Scholastic出版集团的账号,看了一眼主页介绍,确认这就是Scholastic的官推而不是什么高仿账号的恶作剧。
“这样的出版集团,每年应该会和无数插画师合作吧。”
顾为经心中并没有太过激动。
海伯里安先生视频刚刚发布,尤其是自己刚刚被《油画》杂志评选为两星半插画师,流量最大的时候。
那些最高额的美术约稿单,除了电影海报,也有几个出版社的合作邀请。
不过当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完成这些订单的能力,全都谢绝了。
等他被《油画》除名之后,这些订单基本上也就消失不见了。
“你还没明白,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酒井胜子摇摇头,解释道:“就因Scholastic是出版业的龙头,所以它才很少会和外界的插画师合作。它的美术部拥有近千名的专业画师美工团队,这个体量是一般的大型插画工作室的几十倍到一百倍。”
“一般情况下,只有非常少数的顶级项目,它们才会和外界的插画师合作。而能够受到这种项目的邀请,几乎相当于在Scholastic眼中,认定你是一名一流的插画师,这是任何一名插画师都梦寐以求得到的黄金机会。”
“那么厉害?”
顾为经也有些惊讶。
“对,你看看能让Scholastic集团官方推特互动的艺术家记录,就明白了。”
酒井胜子将Scholastic的推特记录拉到历史消息那一栏,输入插画师这个单词,展现给顾为经。
“再往上两条消息分别是2月份在安迪·沃荷的忌日发表的悼念合作艺术家的消息,以及是简·阿诺为Scholastic绘制的《绿野奇迹》系列插画十周年纪念。这种大型出版集团的官方账号是相当高冷的,就算是一般的一线艺术家,想让他用官号互动,都不太容易。”
酒井胜子疑惑。
面对这种邀请,如果侦探猫能表现的好。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一名插画家,甚至是比被《油画》杂志评选为二星半画家更好的扬名机会。
只是……
这期节目固然很精彩不假,可刚刚上线半天,就吸引来了Scholastic这样巨鳄的关注,也有些太夸张了。
莫非是唐克斯馆长的缘故?
还是那位侦探猫在美术圈子里……有些不得了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