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孤需要时间
“蒲向东回国宾楼了没?”
“回去了。”
“去把夏元吉他们四个请到孤这来。”
书房里,陈云甫换了一身便装,捧着一盏热茶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门扉声响,继而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白日里被陈云甫严厉喝骂赶走的夏元吉四人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大王。”
面礼声将陈云甫从沉思中唤醒,随后便站起身来。
“孤今日之事蛮横了些,向四位道声不是了。”
眼见陈云甫要作揖,四人吓的急忙上前阻拦,更是感动的涕泪交加:“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都是臣等无能,无法替大王分忧,实在是该死。”
本来白天的时候,四人各自都心哀若死,只当陈云甫好大喜功,不愿再听劝言,此刻看到陈云甫所做所为,心中又陡然升起一种期盼。
大王改主意了?
可惜的是,这期望刚刚升起就被陈云甫无情打破。
“这时候请四位来,不是孤改了主意,主意是不会改的,币制革新一样要做,西南的仗依旧要打。”
“大王,此举万万不可啊。”
“孤知道万万不可。”
陈云甫一挥手,对着四人惊诧的眼神,招呼落座,自己则慨叹一声:“四位中,元吉、震直是我大明搞经济的好手,嗣宗呢又在广东做了多年的布政使,这么说吧,你们三位都说此事不可做,那便绝对不可做。
孤不是什么学究天人的圣君,但蒲向东和广东那些银行家、资本家的险恶用心还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这事如果按照蒲向东的意思去做了,那就是祸国殃民。”
“既然大王明知此事祸国殃民,为何还要放纵那蒲向东啊。”杨溥进言道:“臣等知道,大王有雄心壮志,更有秦皇汉武不可企及的伟略,但如今,国内一片交困,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偏生这个时候广东又出了如此之事,不想停也得停啊。”
陈云甫仰首,长叹一声。
“孤自有自的安排和打算,不可与诸卿言明,孤现在只想问诸卿一件事,一旦币制革新之后,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物价飞涨。”
夏元吉不假思索的说道:“废除白银作为货币的使用权,中央银行印发五千亿铜票(同五亿两)入市,将会让广东所有的大商人瞬间拥有海量的现金可以使用。
他们将会带着这些钱,肆意的从浙江、江西、福建等邻省进行掠夺时采买,届时将造成沿边各省物价疯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很大概率会出现,再往后,广东的商人什么时候没钱了,什么时候就将一文不值的股票套现,随时随地变出一大堆的现钱出来。
朝廷要想替广东股市兜底,就势必不停的印发新铜票,钱将会越来越不值钱,而物价将会越来越高,彼时,地方小作坊破产,浙江、江西、福建乃至于直隶、河南、山东都会出现大量的失业潮。
因为财富都被广东商人们掠夺一空,其他各省的商人将被迫破产,至那时,酿成极大恶果。”
“就如王莽新制那般,全国破产,反民四起,对吧。”
严震直胆战心惊的说道:“...是。”
“你们估计一下,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多少年?”
“如果中央控制好的话,恶化的速度大概可以延长十五到二十年。”夏元吉说完后就赶忙劝道:“不过朝廷只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哪怕真的恶化了,我们也有信心在五年的时间内拨乱反正,重新稳定国家经济。”
“十五到二十年吗?”
陈云甫起身,负着手在极其宽敞的书房内来回踱步,许久后才停下。
“够了!”
够了?
四人都不知道陈云甫这话的意思,可都记住之前陈云甫说的那句不便告知遂没敢多问。
“这个时间足够了。”陈云甫转身,点了杨溥的名字:“派人去印度知会杨士奇一声,孤明年去印度。”
后者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印度,但还是点头表示记下。
陈云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望向四人用诚挚的声音说道。
“现在,孤需要四位的帮助。”
“请大王示下,臣等一定肝脑涂地。”
“自币制革新之后,物价必然疯涨,我希望你们能想办法竭尽全力的遏制物价的上涨速度。”
“大王,这只怕并不容易。”
“控制住几个重要的点就行。”
陈云甫伸出几根手指来:“粮价、布价和盐价,只要控制住这三点,老百姓再难也无非是生活回到洪武朝那般过苦日子罢了。
只要能吃饱、穿暖,国家就不会有大乱子发生,小的摩擦和矛盾可以暂时性用高压政策来管控。
而这三种物品的物价很好控制,印度会成为我大明最大的粮仓,更何况平津港已经通船,辽州也是一个大粮仓,所以粮价很好控制。
纺织局可以多开些,民间的女工多招些,广东这些年鼓捣出了那么多的发明,生产速度的提升是有目共睹的,只要人手够、工厂够多,布价涨不起来。
至于盐价,内陆的盐价已经涨无可涨,有危险的无非是西北和西南这两个较为偏远的地方,下一期的铁轨工程优先向这两个地方使劲。
有蒲向东的五十万奴隶在,我们自己再招募一到两百万的民夫,如此三年内完工的难度并不大。
只是控制住这三个物价而已,诸卿有把握吗?”
听到陈云甫这一番分析后,四人俱都信心十足的点头。
“只是如此的话,臣等有十足之信心。”
“那就行。”
严震直看了眼陈云甫,又小心言道:“可就算我们能控制住这三项的物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陆省份的商号被挤兑破产是无可避免的事,届时失工潮席卷全国,这也很棘手啊。”
“失业潮不会多大。”
陈云甫摇头道:“小商号、小作坊的破产会带来市场空白,蒲向东和广东四大家又不是傻子,他们的商号会趁机抢夺垄断市场,他们开办商号,总还是要用工的。
我们这边出台一项法律,任何商号,不管他是阿拉伯的还是咱大明的,一律不许用奴隶做工,只能从我大明国内招工。
这样做,不敢说解决全部,一大部分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小部分失去工作的百姓,地方官府和朝廷一起用心,想办法通过朝廷的工程来解决安顿问题。
至于工钱嘛,朝廷有钱的话就给,没钱就先欠着,发粮票和布票,用粮食和布匹抵工钱。”
一番操作听的四人面面相觑之余又不免感叹。
这可谓考虑的相当周全了。
只是,既然陈云甫什么都能考虑到,那又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呢?
大王啊大王,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宁愿压上自己一生的丰功伟绩。
明眼人都能看到,只要陈云甫不这么做,将来百年之后,中国的历史上,陈云甫注定是最伟大的君主。
可现在陈云甫做的事,会在自己的执政历史上留下一个抹不掉的污点。
所有后人都将指摘陈云甫。
譬如晚年好大喜功、宠信外夷、自大愚蠢等等等等。
甚至有可能会说陈云甫这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原本生活日趋富裕的百姓们再一次贫穷下来,对中国的发展,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何必呢!
第五百章:我要吊死那些商人
九州八年大年初一,军政院正式通过币制革新的新法条案。
这意味着在中国历史上存在数千年,作为正式货币使用史近五百年的白银,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是铜票。
铜票即为铜钱的纸质货币,与铜钱的购买力相等。
一文钱就是一文钱。
而自币制改革之后,中央银行印发的铜票面值分别为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和一千文!
防伪和大量印刷是这次铜票发行的两大难点。
好在这些年大明的印刷技术得到了长足进步,远远领先平行时空大明数百年,手工雕刻的精细模板完全可以承担起大量印钞的工作。
虽然铜票取代了白银,成为大明唯一的法定货币,但陈云甫并不会借这个机会向历朝历代的敛财朝廷一样趁机攫取民财。
民间百姓都可以将自己家中的白银以及黄金按照币制改革前的官方汇率到银行换新钞。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
一两黄金则是一万三千文。
黄金的价格稍微有些下跌,那是因为这几年蒲向东送进大明的黄金实在是太多了,偶有波动也是正常。
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后,中央银行开始铆足了劲造钱。
第一期就是整整一千亿的铜票运往广东银行,那么多的现钞,足足拉了几十条漕运船,转陆路的时候更是数百辆板车才得以拉光。
广东的银行家、资本家们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币制改革只是国家经济发展走出的一小步,却是我等商人迈出的一大步!”
广州的万国酒楼举行了一堂规模极其盛大的庆功宴,无数资本家们欢聚一堂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
什么胜利?
一群商人,迫使中央朝廷低下了几千年高高昂起的头颅!
什么士农工商,以后应该叫商士工农才对!
“大明不能没有商人,就像西方不能没有教皇。”
“不不不,准确来说,咱大明不能没有蒲掌柜,不能没有阿拉伯商人才对。”
一群银行家们恬不知耻的聚在一起开怀大笑,而在人群中,年轻的科西莫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的蒲向东,不屑一笑。
早晚取而代之!
一个低级而卑劣的奴隶主出身,而自己可是高贵的贵族出身,是根正苗红的银行家,论资本如何运作和扩张,你蒲向东给我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科西莫将口袋里的一张羊皮纸烧掉。
那是自己远在佛罗伦萨父亲写给自己的,信中的内容是让科西莫回家乡接班。
接班?
贫穷的佛罗伦萨才有多少财富,这里可是大明,遍地都是黄金!
诺大的大堂内,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而在普遍弹冠相庆的人群中却有一个神情落寞的年轻人。
陈景和。
自己父王的谜之操作让陈景和几欲抓狂。
在股监局、广交所工作的这两年,陈景和不敢说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经济学家,但还是懂了许多,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未来大明的发展将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陈景和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姑且就当陈云甫不懂经济,那南京城那么多的官员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吗?
严震直、夏元吉、胡嗣宗他们仨再干什么?
“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这三个无能之臣,误国!”
陈景和气呼呼的喝完杯中酒,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酒气熏天的江正勋拉到了一边。
“明松,告诉你一件大事。”
“什么事?”
江正勋环顾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再给藩台敬酒的时候,听到他们那桌说,下个月大王要去印度,届时圣驾会来广东。”
“当真?”陈景和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了,正勋兄,咱们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劝谏大王收回成命。”
反对币制改革纵容资本的不止是陈景和一人,江正勋也是这般想。
不过这一次后者却是苦笑起来。
“明松,你觉得大王来到之后,咱们俩有资格见到大王吗,就算见到了,又能有多少可能和大王单独进言?”
陈景和不假思索的说道:“为什么要单独进言,只要能见到,便可直陈。”
“届时当着广东所有官员、商贾的面?”
“那不然呢。”
江正勋叹了口气:“明松,甭管大王采不采纳,咱们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陈,你觉得,咱们在广东还能待下去吗,甚至说难听些,死无葬身之地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陈景和要干的事,都不是简单的断人财路,而是干脆利落的掀桌子了。
图穷匕见的时候,谁都会红眼。
听到江正勋的话,陈景和沉默下来。
他不能指责江正勋胆小怕事,自己是太子,闹的再大生命都不会有危险,大不了广东待不下去回南京。
可江正勋不一样,他一家老小都在广东呢。
自己作死,人江正勋不同意陪自己一起作死天公地道。
江正勋拍了拍陈景和的肩头:“明松,当哥哥的痴长你几岁,劝你一句,这件事上不要意气用事,大王如今威加海外,功绩之伟远迈汉唐,已成千古一帝。
君王的面子不可忤逆,事既然已成定局,我等为人臣子的且安心做好差事便可,须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的道理。”
“是,我记下了。”陈景和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上一句,随后告辞离开。
待走出这万国酒楼后,陈景和又扭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六层高阁,赌气离开。
他要去找从南京赶来广东发展的严元楷喝酒。
广州虽大,现在也就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了。
“太子爷,我说您也别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严元楷倒是洒脱的性子,给陈景和斟酒的功夫还不忘劝上两句:“商人存在的价值本来就是赚钱的,现在这么做,不过是让他们赚的更容易一些,诶,话说我也是个商人,现在不也跟着陪您喝酒呢吗。”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多少还算有点良心。”
陈景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气呼呼的说道:“元楷,你是不知道,自打中央的钱到了广州之后,你知道那群商人能干出什么事吗?
他们从浙江、福建买下一车又一车的水果,跟他娘不要钱一般的大肆采买,等这些水果到了广州很多都不能吃了,就被这群人拿来喂牲畜、喂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真他娘的暴殄天物!现在,不仅广东,就连邻省的物价都涨了七八成,当地的老百姓根本买不起,以前当地的百姓三五天还能吃顿肉、吃条鱼,现在倒好,啥都吃不起了,连蔬菜的价格都翻了番。”
“老百姓越来越穷,钱,全进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陈景和喝的猛,没多久就说起醉话来。
“再这么下去,老百姓会骂娘的,会造反的。”
这话把严元楷吓了一大跳,赶忙捂住陈景和的嘴。
“哎呦我的太子爷,您老说话可得有个把门的,我这还没娶媳妇呢,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冤死。”
“好,我不说。”
陈景和打掉严元楷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后者。
“老子这辈子就对付那群贪婪的商人,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吊死,元楷,你会帮我吗?”
好嘛,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严元楷苦笑,随后还是重重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太子爷您指哪我就打哪。”
第五百零一章:风平浪静
在广州各界人士的翘首以盼中,陈云甫的仪辂踩着四月的尾巴终是进入广州。
就在一个月之前,西南四省合并二十万大军刚刚走麓川南下进入安南。
西南战役已经正式打响。
在平行时空的另一个大明,这一年的西南同样爆发了战争,永乐皇帝朱老四派张辅领军八万南征安南国,但这场仗,张辅没能打赢。
倒也不是打输,而是因为后勤保障加上水土的原因不得已草草收场。
那是另一个时空的大明,绝不是现在的大明。
这一次安南战役,陈继扩的陈越王朝所面对的可不只是二十万如狼似虎的大明健儿,同时面对的还有虎视眈眈,等着靠战争发大财的一大群资本之狼!
这些人绑在一起或许打不过一个满编的步兵营,但他们的力量,绝对要比这二十万大军还要恐怖数倍。
西南四省六家兵工厂几乎是上足了发条,弓箭弩机、火枪大炮像不要钱一般从兵工厂中源源不断生产而出,随后便装车发往前线。
同时,三十万年富力强的民夫和奴隶组成的后勤队跟着军队一路开拔,军队打到哪里,一条宽阔的官道就修到哪里,进而铺上那象征着绝对占领力的马车轨道。
而陈越王朝依为屏障的雄关险隘在被大明的火炮炸成废墟后,就注定不会再重建。
一句话,打到哪,哪里就是大明的国土了。
根本不存在和谈退兵的可能。
中央的官员曾经还有过这么一种担心。
那就是打下来之后,治理可是一大问题。
但这个担心随着资本的介入便不再是问题。
因为,抓奴隶根本就忙不过来。
教化多浪费时间啊。
不会说汉语的、不仰慕中原文化的,将一律被定为奴隶抓走。
大明国内数以万里计的铁轨工程,需要他们。
这就是资本天生的侵略性。
而一个资本占比越来越重的国度,其战争机器一旦发动起来,无论是短期动员能力还是长期的战争潜力都是巨大的。
为什么?
因为钱多、资源多。
步炮协同战术玩的越来越顺手的大明军队,完全可以用火炮洗地的战争方式来摧毁面前所有阻碍,这是十五世纪西南各国从未接触过的新战争。
简直堪称降维打击。
扯的有些远,战争已经不是现在陈云甫重视的领域了,因为他想不到这个时间点,还有哪个国家有资格让他的大明吃败仗。
足够的兵员、充沛的后勤、恐怖的战争潜力。
慢看只是二十万军队,放到三五百年前,就这二十万大军,陈云甫都有足够的信心单挑整个北宋加契丹。
战争的硝烟,吹不进大明的国境。
就如同此刻的广州城。
“臣等参见大王圣躬金安。”
无数的人头攒动,整齐划一的作揖唱礼。
陈云甫的目光所及之处,具是臣民。
最后,陈云甫的目光落在了陈景和的身上。
“都免礼吧。”
“谢大王。”
官民谢礼后,陈云甫并没有走下车辂和这些官员来一次近距离的礼贤下士,点了伍士皐的名字后便转身回辂。
“入城再说吧。”
伍士皐心惊胆战的登车,小心翼翼的落下小半个屁股,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广东的事,孤都知道了,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虽然陈云甫问话的语气很平和,可伍士皐还是在一瞬间汗流满背。
“回大王的话,都是臣失察,罪该万死。”
“这样的话没必要说。”
陈云甫抬起手止住伍士皐的告罪,言道:“现在孤把屁股给你擦干净了,这一次算是揭了过去,下一次,孤没那么好说话。”
“是是是,臣,叩谢大王圣恩浩荡。”
伍士皐顿时如释重负一般伏跪在地,不住叩首。
你看,跪礼虽然明确废除了多年,但为什么这些高官在面对陈云甫的时候动辄还是下跪呢?
因为无形的‘辫子’在心里。
陈云甫总不能因为这些官员的‘自愿’下跪,就去治他们的罪吧。
这样做,反而会让全国的官员在将来跪的更干脆。
“爬起来,下跪解决不了问题,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当好你这个布政使。”
陈云甫抬抬手:“广州知府是谁?”
“方俭。”
“广州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实在是无能。”陈云甫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令伍士皐遍体生寒的话。
“让他自尽吧。”
这是,让方俭来背黑锅了!
伍士皐心里瞬间明白,这一次朝廷或者说陈云甫个人,为了全国修铁轨的工程不停工,为了征西南的大业继续下去,向商人做了妥协,但这口恶气可是实实在在憋在了心里。
总得找个倒霉蛋把这口气撒出去吧。
而这个倒霉蛋,级别既不能太低,又不能是伍士皐,放眼广东地界,那没人比方俭更合适了。
从二品,广州知府!
车厢里站着的穆世群看了一眼伍士皐,点点头扭身离开。
可以预料等陈云甫再从车辂里出来的时候,注定是看不到这位广州知府了。
“孤在南京,听说你们这有个叫江正勋的做事很不错。”
“让他来接广州知府吧。”
江正勋?
伍士皐惊的差点俩眼珠子掉到地上,没听说这江正勋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啊。
毕竟广东这地界,江正勋的出身很好摸清楚,真要是有什么大背景,也不会在四品、五品的位置上踌躇那么些年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就入了圣心呢。
虽然惊诧,不过伍士皐还是很快表态。
“是,臣将来一定和江知府一道同心勠力,不使广东再出任何乱子。”
“嗯。”
车辂里沉静下来,在随后的时间中,陈云甫都没有再和伍士皐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对着桌上的围棋残局冥思苦想,而后者则聪明的做起秘书工作,站在一旁为陈云甫端茶倒水。
车辂缓缓驶达布政使司衙门,穆世群的一声汇报将陈云甫从沉思中惊醒。
喝光杯中的茶,陈云甫起身向外走,路过伍士皐身边的时候道了一声辛苦。
这让后者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差点酥掉,屁颠颠的紧随其后,一嘴迭声的道着应该。
拾级而下,陈云甫大步向衙门内走,在经过陈景和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看了一眼。
而在陈云甫身后的伍士皐眼里。
站在陈景和身边的就是江正勋。
“这圣眷太隆了吧。”
此刻的江正勋哪里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新任的广州知府,他还正纳闷呢。
方俭这个广州知府去哪了?
而陈景和嘴唇嚅动,最后重新垂下脑袋。
风波已过,广东的一切重归平静。
第五百零二章:父子夜话
在陈云甫抵达广州的当天夜里,盛大的晚宴在万国酒楼开席。
而在这之前,方俭被赐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广州城。
这也让当晚的宴会,少了些欢腾热闹,多了些胆战心惊。
当然,胆战心惊的人中绝不包括江正勋。
这位新任的广州知府此刻正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之中。
从正四品的广东商会会长,一跃升任从二品的广州知府,这种升迁速度,打永乐朝之后可再也没出现过。
就说杨士奇官做的大吧,那也是一级一级的升,就算速度快了些,一年两级。
但像这种一口气升三级堪称跨越鸿沟般的升迁,好像,也就他江正勋了!
“明松,我打算把你调进知府衙门来。”
晚宴的过程中,江正勋找了个空当同陈景和分享了自己的喜悦,并且表示打算把后者调入知府衙门任职。
这也很正常,毕竟新官上任,手边总得有几个用顺手的属下。
江正勋思来想去,没有谁比陈景和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仅有背景,而且这几年的锻炼下来,能力也逐渐显现不少,可堪一用。
面对江正勋的有意提携,陈景和笑着点头,但他的目光仍一直放在陈云甫的身上。
此时的陈景和正在思考待会和陈云甫私下见面的时候该说什么。
怎么说也是亲爹,总不可能来一趟连父子单独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晚宴结束之后,陈云甫就在自己的驻跸之处召见了陈景和。
“儿臣叩见父王万福。”
“两年半的功夫,吾儿长成大小伙子了。”
陈云甫的眼神里满是欣慰,招手道:“快来孤近前坐,让爹好好看看。”
“是。”
陈景和搬了小凳子坐到陈云甫跟前,正襟危坐的样子让陈云甫很是满意。
“吾儿成熟了许多,这两年,工作的怎么样,生活上又如何?”
面对陈云甫的关心,陈景和鼻翼微颤,而后平静的回答道。
“工作上都还顺利,姝儿最近也有了喜。”
“什么?”
“姝儿有了喜。”
陈云甫顿时面露大喜之色,继而皱起眉头,愠怒道:“这么大的事,你缘何不给孤说一声。”
“儿臣知道父王日理万机,不敢惊扰,想着等姝儿生产后,·再将喜讯报之父王。”
“你,似乎对孤有气?”
“儿臣不敢。”陈景和垂首道:“父王德被四海,儿臣只有感恩之心,岂敢有他。”
陈云甫言道:“你的城府还缺些火候,撒谎还差些。”
“你我父子,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若是有委屈,就都说出来,今天这里没有君臣。”
陈景和立马昂起了头,嗫嚅半晌后开口。
“既如此,那儿臣斗胆了。”
“儿臣想请教父王,为什么让儿臣来广东?”
这是一种平铺直述的谈话方式,陈云甫本以为陈景和会一上来就拿东莞芙蓉花案和黄金走私案来质询,倒是算错了。
“锻炼。”陈云甫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至于到底是锻炼哪些方面,怎么锻炼,那就需要自行体会了。
陈景和显然已经猜到了陈云甫会这么回答,早有准备的接话说道。
“广东之地,官商勾结置律法于无物,儿臣上禀衙门也是石沉大海,向父王所写的书信,父王至今为何没有回应,儿臣在广东事事都做不成甚至无能做,锻炼一说又从何说起。”
陈云甫皱眉问道:“你向孤写过信?”
“父王不知道?”陈景和惊诧万分,随后也不去关心陈云甫是不是向自己撒谎,便挑明言道:“东莞贩卖芙蓉花的案子,儿臣同广州知府衙门汇报过,衙门不仅没管,反而遭到了陈嘉鼎的劝阻。
随后儿臣向父王书信,至今未有回应,没多久儿臣就被调动到广交所担任掌簿,自此离开东莞县。”
说到这里,陈景和看向陈云甫,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质问。
“因此,儿臣想请示父王,东莞贩卖芙蓉花一事,父王究竟是否知情?”
“孤,知道。”
虽然这两年,陈景和在心里已经相信了陈嘉鼎说的话,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现在听到陈云甫亲口承认,一时间还是有些失落。
“所以,父王也是为了钱,对吗。”
“钱?”陈云甫不屑一笑:“孤看不上这点钱。”
陈景和追问道:“既然父王看不上,缘何不下令彻查。”
“查谁?”
屋中只有父子二人没有侍应,陈云甫便自己动手倒起茶来,推给陈景和一杯“醒醒酒气。”
“东莞县百姓私种芙蓉花,由衙门做中间商联系,随后走国家的港口卖给南洋人和阿拉伯人,阿拉伯的商人呢将这些芙蓉花的原料拉往印度加工,最后出口卖到很多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百姓参与了、商人参与了、官员也参与了,甚至军队也参与了,并且,他们全部从中获利,你让孤去查,孤查谁?”
“军队怎么可能参与?”
“原料走广州港出往印度,广州水师担负沿途海上的护卫任务,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什么,但他们每一次都能获得商人们以捐赠为名目的钱款,这算不算获利?
芙蓉花在印度加工,南印度公司是加工厂商之一,而南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安全,现在由驻印军队来保护,每一年,南印度公司替朝廷承担驻印军队的军费及后勤开支。
印度的战后复苏和发展需要大量的金钱,可朝廷没钱援助,但一个快速复苏的印度对朝廷又非常重要,因此,杨士奇去接手一个一穷二白的印度,需要一个开源的办法,这条路子,杨士奇需要。”
陈景和算是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自己的父王,如今功利心太重了!
“芙蓉花祸国殃民,虽然现在我们可以控制住这种毒物不在我大明国内出现,可阿拉伯的商人早晚会将这东西带进来的,他们是商人,眼里只有钱,我大明人口亿万、财富无穷无尽,什么时候芙蓉花在国外卖不出去,就势必会卖给咱们大明的百姓。”
陈景和急迫道:“不从源头上切断,时间拖久之后,必受反噬。”
“嗯,你说的有道理。”陈云甫颔首道:“等孤腾出手来,会处理的,可现在孤没时间,而且广东很多官员、商人都涉案了,把他们全杀光,影响太大,广东需要稳定,朝廷也需要稳定。”
陈景和差点气笑。
“事到如今,父王您难道还对广东的官员商人抱有幻想吗?他们不是国家发展的功臣,而是国家的毒瘤、是蛀虫!
任由他们这么无休止的壮大下去,他们会把这个国家吸干拖垮的,这次的货币改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话绕上一大圈,最终还是说到了货币改制这件事上,陈景和的最终目的也是和陈云甫谈这事。
“父王,货币改制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的时机不合适啊,货币改制至今不过四个月,物价已经疯涨了七八成。
而现在,朝廷处处又都是花钱的地方,铁轨工程、西南战役,朝廷没钱了怎么办,继续加印吗?物价再涨下去,老百姓们的血汗钱可全部要被地方的商人给榨干榨净了。”
见陈云甫依旧不为所动的品茶沉默,陈景和站起身急道。
“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的事断不可为啊父王。”
“饮鸩止渴?呵呵。”陈云甫笑了两声,面容逐渐冷峻起来:“所以,在你的眼里,孤现在做的事,是自寻死路了?”
陈景和跪下来,昂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陈云甫:“父王,这几年咱们大明从无一刻得到过休息,诚然,因为对外战争的无往不利和掠夺,我大明越来越富,但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啊。
无论是铁轨工程还是无休止的打仗都该停一停了,腾出手来,好好的整顿一下国内吏治与商治吧,您不觉得这几年,在国家高速发展的同时,资本的发展也越来越恐怖了吗,他们靠着奴隶贸易、宽松的管控环境、过热的股市和与朝廷纠葛不清的种种合作在疯狂的壮大。
儿臣在广州这两年多来,亲眼看着阿拉伯的商号从十七家开到现在的五十一家,看着从只有一个广东银行到现在十九家银行。
眼睁睁看着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美第奇银行,从百万两白银的资本壮大到接近三千万两。
而如今,蒲向东更是拿走了广东铁轨三十年的收益权,具儿臣所知,蒲向东计划筹建一家专门的商号来管理和继续投资铁轨工程。
这次投资,将不再只局限于广东一省,而把目光对准了广西、江西、福建、浙江等省份,可以预料,一旦朝廷不出面控制,蒲向东将会逐步控制我大明东南沿海几个省的所有铁轨。
他的家奴所开办的商号也将随着他的铁轨,开遍我大明每一个省甚至每一个府,无数的我大明子民辛辛苦苦赚取的血汗钱,就这么进了他蒲向东的口袋里,更可笑的是,我大明的子民就在他蒲向东的商号、工厂里做工。
如今各省物价飞涨,将来势必会有一大批小作坊破产,甚至包括老百姓们的自营产业也会破产,比如酒楼、餐馆,难不成将来有一天,让我大明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辈子被他蒲向东的产业所支配吗!”
陈云甫面沉如水,低声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杀掉他!”
陈景和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只要杀掉他,一切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是个好办法。”陈云甫冷笑:“将所有的阿拉伯商号和财富收归国有,就把所有的问题解决了,对吧。”
“难道不是吗?”
“在孤这么多年的扶持下,蒲向东已经在阿非利加、在阿拉伯、乃至欧罗巴有了很大很大的势力,超出你想象的势力,有很多的奴隶军,有无数的财富,孤的九州霸业,还要用他。”
陈景和听懂了。
在自己父王的眼中,现在只有所谓的九州,只有那功盖万古的功业。
其他的,都不重要!
哪怕明知道自己正在豢养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念及此,陈景和再不多劝,起身径直离开,一直走到门槛处时才悬足,侧首言道。
“爹,他现在的实力,就已经要比安禄山强大的太多太多,您,三思吧。”
第五百零三章:地球球长!
在广州只待了短短几天,陈云甫便启程离开,走广州港乘船赶往印度。
有一说一,这是陈云甫两世为人第一次远航大海汪洋。
有点晕船的感觉,海风的味道也有些咸腥,对于多年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陈云甫来说,这一次海上航行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太好。
好在他是一个君王,哪怕是在大海上,陈云甫也能很享受。
在福船基础上再次扩建的巨型海船完全被改造成了一个海上行宫,不仅有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和各种在后勤船只上做好的海鲜美味,更是有着来自各国的各种美人为陈云甫排解寂寞。
而在这巨大的王船周遭,是数百艘护卫船只、后勤补给船只。
陈云甫每天的生活就是品尝美食、看看歌舞、骑骑马,实在无聊了就跑到甲板上吹吹风,顺便和蒲向东下下围棋。
这次去印度,后者随驾前往。
话说,这一个多月的海上旅行,陈云甫和蒲向东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向东,你对南洋各国了解的多吗?”
“大概知道些,但不是太详细。”
蒲向东对答道:“臣这些年的重心一直在印度和阿非利加,南洋的事务由臣一个家奴负责,没怎么太过问,大王要是对南洋有兴趣,臣回头让那个奴才来面圣。”
“不用了,孤也就是随口一问。”
陈云甫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随后拈起一枚棋子落下,面露微笑。
“向东,你又输了。”
“大王棋艺堪称天人,臣驽钝之姿,哪里是大王的对手。”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数声,随手扔下手里剩下的棋子,起身说道:“今天就到这吧,孤累了,先去休息。”
“大王慢行。”
蒲向东的脸上露出暧昧笑容,目送走陈云甫后,便转身离开王船,搭乘一小船回到自己的船只。
这艘王船正是他们阿拉伯船厂斥巨资所造,而船上的美人自然也是蒲向东安排的。
足足三百名!
什么西域风情、火热南洋、温婉东瀛那是应有尽有。
蒲向东算是把中国古代佞臣伺候君王的传统技艺学的驾轻就熟。
怎么说陈云甫也为国操劳小半辈子,难道就不能放松放松吗?
在南京众目睽睽要克己守心,到了大海上,还不得伺候明白。
蒲向东觉着自己已经算是舔狗界的狗王了,可当王船抵达孟买港,杨士奇赶来接驾的时候,蒲向东却险些惊到吞舌。
肩辇想必大家都见过吧。
就是那种被人抗在肩膀上的小椅子,下面有两根横棍,四个壮汉扛在肩上,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四平八稳。
在大明国内,肩辇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地方很多官员和有钱的商贾府上都会有,平日里出门的时候,由家中的下人来伺候。
而在大明皇宫内,皇帝的肩辇是规格最高的,比如说太祖朱元璋时期,所用的肩辇就是需要六十四人扛的巨大肩辇。
不仅坐起来宽敞,而且排场排面什么的,看起来更足分。
而如今杨士奇为陈云甫接驾,准备的就是肩辇,并不是什么九龙车。
只不过,这个肩辇......
“这他娘哪里是肩辇,这压根就是一个宫殿!”
三千人扛的‘肩辇’,谁见过!
足足三千名印度奴隶,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小型宫殿!
就好像《斯巴达三百勇士》中波斯帝国皇帝薛西斯出行时的那种,只不过比起薛西斯那个说是宫殿不过就是一巨大的王座,杨士奇准备的这个,才是实打实的移动行宫。
整体造型有些像是被削去了上半部分的金字塔,自正面踩着阶梯向上,顶部则是用木材构筑的小型殿宇,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木材体外,还手工雕刻出一条条栩栩如生盘亘环绕着的金龙。
这个大约一千平尺的小型殿宇(大约一百一十平米),不仅有着专属于陈云甫的王座,甚至还准备了臣子们的座位和一个用来观看舞蹈的空地。
在王座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做隔断,屏风后面甚至还摆了一张床!
考虑到印度常年炎热,这个小型宫殿内,还放了足足八个冰鉴。
随便打开一个冰鉴,都还放着各类冰镇水果甚至是冰镇的果汁。
足足二十个容貌俊俏的侍女跪在这宫殿之中,承担起了伺候陈云甫饮食起居的一切,现在明白那张床的作用了。
陈云甫昂首看着眼前这个移动行宫,脸上露出了满意至极的微笑。
“士奇,孤不过是来走一遭看看你,这么做,可真是太麻烦了。”
“大王远洋而来,当颐养圣躬,印度条件险恶,臣不敢怠慢。”
“过分了,过分了。”
嘴里说着过分,陈云甫的眼里却满是欣喜,当下拉起杨士奇的手就往这移动行宫上走。
一步一步,踩在三千名奴隶的肩膀上!
“向东,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上来。”
这会功夫,蒲向东还沉浸在这巨大行宫所带来的震骇中,被陈云甫喊了两声才算惊醒,当下手忙脚乱的跟上。
心里还一个劲的咬牙。
自己这一路上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可好,什么风头都让杨士奇抢走了。
果然,论揣摩上意伺候君王,中国人才是祖宗啊!
这绝对不行,自己才是舔狗界的狗王,哪里能让杨士奇出这个风头。
等自己回头有时间,说什么也得造个一万人的。
逼急了老子,按照莫愁湖行宫的规格,一比一还原一个,带假山假水的那种!
一万人扛不动,就十万人!
真主和上帝在天上也没这待遇了吧。
这话还真就一点也不假,别说真主和上帝了,就算玉皇大帝临凡,看到陈云甫这排面恐怕也得退避三舍。
三千人扛起的移动行宫,周围拱卫着五千锦衣卫,外围撒下十万大军,整整辐射上百里的逻骑。
这就是,巅峰权力的具象化!
此时此刻,登顶的陈云甫站在边沿处,几名锦衣卫将王座搬来,如此,落座的陈云甫既可以眺望苍穹,又能如神明般,俯瞰苍茫大地。
陈云甫的右手,搭在九州玉玺上,左手杵着那柄璀璨的教皇权杖。
日月不可媲其伟,仙佛不敢视其面。
禹王?
不仅仅是禹王。
这一刻的陈云甫,就是十五世纪的。
地球球长!
第五百零四章:监国的朱允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陈云甫在印度舒舒服服的享受着人生,守在南京的朱允熞则忙的焦头烂额。
别看这位大明的皇帝在之前二十年政坛中的存在感等同于一个透明人,如今随着陈云甫的出国,朱允熞的存在感可就大了许多。
因为。
监国!
没错,陈云甫离开之前,将监国的权力交到了朱允熞的手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对朱允熞的支持。
这一举动让在南京的朱明宗亲们欢呼雀跃并无限憧憬,仿佛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将重新夺回被陈云甫‘阴谋窃夺’走的国家权力一般。
所谓的监国,就是玩笑话中的常务副皇帝,陈云甫不在南京,这个国家的大事小事,就全部推到了朱允熞的面前。
可朱允熞如今才多大,比陈景和只大一岁的前者今年才不过二十三岁,这个岁数,便是让他去做另一个大明的皇帝,他都干不好,更何况是如今的大明。
好在有军政院。
留京的邵子恒主持了大局,加上夏元吉、胡嗣宗、严震直、杨溥等人都在,这才让朱允熞能有喘口气的功夫,不然的话,怕是连睡觉都没机会。
虽然忙的厉害,可朱允熞却是甘之如饴。
这是多么难得的学习机会。
朱允熞很珍惜这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所以即使再忙,他也没有丝毫的懈怠,不仅每日坐宫的时候勤勤恳恳,便是休息时间,朱允熞也会赶到办公司找杨溥学习。
虽然忙但是很充实。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秋节。
假期来临,大家都有了休息的时间,朱允熞就算再求学若渴,也不好意思拖着杨溥等人。
谁家还不得过个节啊。
而说起过节,今年南京城里最开心的大概就是老朱家了。
所有的宗亲一窝蜂的涌进皇宫去给朱允熞祝贺,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朱允熞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这些亲戚想聊什么。
果不其然,晚宴的时候人多不方便,宴会一结束,那些叔父便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跑到朱允熞的寝宫。
“陛下......”
几个叔父才刚刚开口,朱允熞就抬起了手。
“诸位叔父,你们还是喊我允熞吧,我听着舒服些。”
朱桢开口提醒了一句:“陛下,您该自称朕。”
朱允熞摇头一笑:“一个称呼罢了,我从没拿自己当过皇帝,叔父们也别拿我当皇帝,今天中秋节,咱们一家人聊聊家事,就别那么大规矩了。”
“对对对,聊家事。”
朱橚站出来接话道:“允熞啊,你这也监国小半年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一开始的时候忙不过来,现在好多了。”
“杨溥那些人,没难为你吧。”
朱允熞笑道:“怎么会,叔父不用担心,杨师他们对我很是照顾,而且教会我很多,又怎么会难为我呢。”
“话虽这么说,不过杨溥他们毕竟是外人。”朱橚言道:“这外人用起来终究是没有自己人好用,你说对吧。”
朱允熞略微沉吟,随后笑道:“五叔有话直言,今日这里都是自家人。”
“那我就直说了。”朱橚开口说道:“咱们家里你这个辈分的兄弟,如今大多也都从学校里毕了业,都很争气,各自考了公员的身份,我们几个就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这些兄弟安排份差事做。”
“他们既然考了公员的身份,南京府没有安排吗?”
“你不知道,今年南京府考录的公员人数不少,衙门那地方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没人给安排的话,那三年五载之内就只能是个公员,在衙门里干些打杂跑腿的差事。”
朱允熞哦了一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诸位叔父有何打算?”
“我们老哥几个商量了一下,想着允熞你能出面,把咱们这些子侄都给安排份差事先做着。”
朱允熞略有些作难的说道:“五叔,这选官录官的事都有章程,再者,这也是南京府的事,我不好多管吧。”
“允熞,现在是你监国,别说一个南京了,就是全国的事,不都你说了算吗。”
闻听此话,朱允熞苦笑道。
“五叔,国家的大事有军政院呢,不是我监国就能乾纲独断,军政院要表决之后才能定,所以哪有一个人说了算的道理,另外,就算是我监国,南京的事是胡嗣宗在抓,我插手,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
朱桢在一旁急道:“允熞,这件事可不单单只是帮咱们家里的,也是帮你啊,现在陈云甫人去了印度,你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咱们自家人拉上来,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对嘛允熞,话说到头来,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朱允熞不傻,当然明白朱橚等人想要做什么。
逐步培养他们朱家的势力,等待时机重新夺权。
这事听起来就感觉特不靠谱。
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朱桢他们,门外面一个宫中老太监走了进来。
这都是早年留下来的,废奴之后,宫中就再也没有进过新人,但之前的太监又不愿意被遣散返乡,所以就留了下来,也算是优待皇室了。
“皇爷,公主要见您。”
“公主?”
“啊,是禹王的长公主。”
朱允熞立马明白过来老太监说的何人,感情是中秋节陈雅熙从广东赶回南京来了。
当下便同朱桢等人说了一声,起身匆匆去见。
前脚踏进偏殿,后脚朱允熞的脸上就浮出笑来。
“雅熙,你可是我这的稀客啊,今年怎么有时间回南京来的。”
“回来看看母后,顺便呢,给你小子带封信。”
陈雅熙虽然要比朱允熞小上一岁,可说起话来反倒是一副大姐姐的姿态:“你小子现在行啊,都干起监国的差事来了,啧啧,够威风。”
“得了吧,别笑话我。”
朱允熞招手要来两盘水果,亲自端到陈雅熙的面前,同时坐到后者身边问道。
“给我带信?谁写的。”
“我哥写的,你自己看吧。”
陈雅熙将信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而后就埋头吃起水果。
听到是陈景和给自己写的信,朱允熞的脸上明显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可谈不上多融洽。
心里想着,朱允熞顺手就把这信给拆开,一看之下,面容顿时严肃起来。
“我哥写的什么?”
“没什么?”
见陈雅熙好奇要来窥看,朱允熞慌忙将信折好收起,随后起身。
“雅熙,我还有点事,明天我再去拜访母后。”
因为朱允熞唤陈云甫亚父,所以这里唤邵柠母后并无问题。
匆匆离开,朱允熞回到自己的寝宫,看着眼前的一众宗亲,开口道。
“你们说的事,我,同意了!”
第五百零五章:上海
中秋节过罢,军政院每天的例行会一开完,朱允熞就找了个借口将胡嗣宗给留了下来。
“陛下有事?”
后者有些纳闷,搞不明白朱允熞留自己这个南京知府做什么。
朱允熞面带微笑,热情招呼着胡嗣宗落座,随后便略带些拘谨的说道:“冒昧留下叔父,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叔父您能帮衬一二。”
一声叔父唤的胡嗣宗连连摆手:“陛下还是直呼下官的名讳吧,这样下官听的舒服些。”
这里胡嗣宗自称下官而非臣并不是口误。
如果说胡嗣宗面对朱允熞自称臣,那他面对陈云甫如何自称?
因为朱允熞和陈景和不一样,陈景和是太子,所以胡嗣宗这些官员可以在陈景和面前自称臣,但前提条件是他们把陈云甫当成自己的君。
朱允熞可不是胡嗣宗等人心中的君,故而,不会称臣。
“那好,朕就直说了。”
见胡嗣宗与自己保持着中规中矩的距离,朱允熞也不再刻意去拉进,便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请求如实道出。
“朕的几个叔伯兄弟,前段时间刚刚考上咱们南京府的公员,就是一直没有差事做,朕今日冒昧,想请嗣宗你替朕给安排一下。”
皇帝打招呼,给宗亲安排差事?
胡嗣宗只在心里稍加寻思,就马上明白了朱允熞的意思。
事肯定不是什么大事,这种替自家亲戚打招呼求差事的私下媾和,在官场上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情社会嘛。
可朱允熞的身份......
一想到这个点,胡嗣宗就情不自禁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面子不给说不过去,毕竟朱允熞以皇帝的身份开了口,可是,这也不好安排啊。
朱允熞看到胡嗣宗迟迟不作声,便叹气道:“若是觉得此事麻烦,那便作罢吧。”
“不麻烦不麻烦。”
胡嗣宗回过神来,赶忙说道:“这样,下官马上就回衙门拟个章程出来,届时呈报陛下。”
甭管怎么说,朱允熞还兼着监国的差事呢,这个面子怎么也得给。
胡嗣宗应下了这份托请,告辞离开。
前脚出了承天门,后脚没回府衙,而是直接赶往办公司找到杨溥等人。
“你们说,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办公司的公事房内,邵子恒和夏元吉等人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所以胡嗣宗说起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地方。
夏元吉忙着和严震直对弈,两人都没说话。
另一边的杨溥则埋首于案牍之中忙着整理全国各省递到中央的奏本,此刻也没搭腔。
只有看报纸的邵子恒接了话。
“想做什么?呵,大王不在京,好不容易做了监国,想着弄点好处罢了。”
“事既然已经应了下来,那就在南京府衙门里给安排几份差事做做。”
胡嗣宗斟酌着说道:“要差事就是要官身,给几品?”
严震直偏了下首,看了眼邵子恒后又将目光扭回到棋盘。
“几品?”邵子恒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刚刚考上的公员罢了,他还想惦记几品?随便给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官干着就是。”
胡嗣宗的脸上略有些尴尬,作难道:“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帝,难得开了一次口,我也应了下来,只给个八品九品,面上反倒是显得有些难看了。”
“嗣宗说的也有道理。”
夏元吉落子无悔,接话说道:“京城别的都不大,唯独衙门大,不说中央各部,就单单一个南京府辖下的各司、局衙门就不少,挑几个无关紧要的,再从地方几个县挑几个所出来,安排个副职做做,尽量往七品上靠。”
“南京衙门是大不假,但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老朱家的人要当官,原先的官怎么安排。”
坐在夏元吉对面的严震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咱们南京做官的,谁没个三亲六故,平素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若说想不得罪人也不现实,再想想吧,实在不行,直隶那么多个府,不一定非得安排在南京嘛。”
“皇帝这次伸手要官,摆了明是打算借着自己监国的机会搂权,放在南京起码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扔出去?那岂不是更和了他心意。”
邵子恒说道:“话说回来,七品在南京,顶了天也就是做个类似照磨的绿豆官,天天看个档案罢了。
可要是放到地方上,哪怕是直隶府,做个地方县里的掌簿那是绰绰有余,再远点做县令都行了,这次的安排可是六七个人,咱们总不能给皇帝六七个县由着折腾吧,所以说,还是留在南京省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几人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胡嗣宗更是头疼。
他现在都有点后悔来和大家伙商量,还不如自己拿主意呢。
“杨溥,杨溥。”
一直忙活的杨溥听到呼喊,总算是抬起了头。
胡嗣宗叹口气:“办公司是你负责的,你说说看,现在南京周遭这一片,哪里有合适的空缺能给安排出去的。”
“现在哪有官缺,直隶早都满额了。”杨溥随口一说,而后一拍脑门:“还真有一个地方能安排。”
“哪里?”
“年初的时候,咱们不是计划在松江府多开一个口岸用于满足海贸需求吗,只要将华亭县和上海县合并,再设立一个直隶府出来,那就能多出很多个官缺,干脆把他们安排去上海拓荒吧。”
一群人彼此对望,都乐了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既然南京不能安排,又不能安排到特别重要的直隶府,那就发配边疆吧。
而新的上海府在此刻的直隶各府中,毫无疑问是‘边远地区’。
“先就如此安顿吧。”
思来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胡嗣宗便采纳了杨溥的建议,在征询过众人的意见后,告辞离开。
胡嗣宗走后没多久,公事房里的众人也相继离开,杨溥将桌上的奏本一一码放整齐,摇头一叹。
真是圣心难料,这陈云甫选谁不好,偏生选朱允熞来做这个监国。
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第五百零六章:焦头烂额的陈景和
南京的朱允熞因为监国忙的脚不沾地,广州的陈景和也因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同样焦头烂额。
现在的后者已经不在股监局,而是被江正勋调入广州知府衙门。
广东官场上下都在疯传江正勋有了通天的背景,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直接原地提拔到从二品的位置,而随着江正勋坐稳屁股下的知府宝座后没多久,陈景和的工作就跟着发生调动。
现在的陈景和是广州排名第三的参知副使,通俗理解就是副知府。
排名第一的参知副使是正三品,陈景和这个便只能混到一个从三品,但分管的衙门却都是实权的那几个。
按察司、户政司、财政司。
江正勋这是把三个最重要的一股脑全给了陈景和。
后者哪有不忙的道理。
而这一忙起来,便是足足大半年,连李姝生产也只休了两天陪产假。
“给父王和母后写信了吗?”
躺在床上的李姝虽然很疲惫,但也没忘提醒陈景和这件当务之急的大事,因为她为陈景和生的是一个儿子,换言之,她为老陈家添了下一代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禹王世系嫡长孙!
“给母后的信已经发出去了,父王那...”陈景和叹了口气:“回头我找个时间写吧。”
听到陈景和还没有给陈云甫写信,李姝顿时着急起来,撑起身子责怪道:“这么大的事,夫君应该第一时间和父王说的。”
陈景和别过头去:“父王人在印度享福呢,颇有此间乐,不思蜀的味道。”
“不可胡说!”
从没见过自己媳妇生气的陈景和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赶忙摆手投降:“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写,莫要动气莫要动气,乖,快躺下。”
安抚下李姝,陈景和灰溜溜的走出屋,正打算去到书房给陈云甫写信,一名按察司的官员已经快步找上门来。
“陈参知,又出事了。”
一句又出事了让陈景和登时眉头大皱,没好气的说道:“又出什么事了。”
“城南闹了一场乱子,一家叫做塔姆杜的阿拉伯商号和美第奇商号的人斗殴,现场打死了七个人。”
一听到是命案,还死了足足七个人的时候,陈景和的脸色也是大变,当下拔腿就往府门外走,路上不忘追问:“怎么能打的那么凶,两方都用武器了?”
“对,两边动了刀。”
来报信的官员叫廖长健,是按察司下属巡捕房的总捕头,护着陈景和上马车,跟上去汇报着这次大型械斗的起因经过。
“您也知道,城南那一块一直是做奴隶贸易的,是阿拉伯人做的买卖,美第奇商号今年插了一手,那些阿拉伯人哪里能愿意。
加上现在那个蒲向东又圣眷日隆,麾下的那些家奴一个比一个猖狂,便派人去到美第奇商号捣乱,也不知道这美第奇商号什么背景,竟然敢跟这塔姆杜商号直接火并。
两方一共一百多号人,刚开始还只是拳脚相向,吃了亏的塔姆杜这边叫了人手,带刀来的,当时就砍死了一人,后面,两边就从拳脚变成了刀剑,足足死了七人,还有二十多人受伤,现在都搁广州外科院躺着呢。”
“他娘的。”
陈景和低声骂了一句,而后就捏起自己的眉心沉吟起来。
有一说一,今年广州的治安可是越来越差了。
尤其是自打蒲向东开始负责货币改制之后。
“死的七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咱们大明籍的一个,就是美第奇商号这边第一个被砍死的小掌柜,后面六个有三个昆仑奴、两个南洋人和一个原朝鲜籍,现在的辽州光州府人。”
有本国同胞、友邦百姓、外籍友人、奴隶,身份也是够复杂的。
越是复杂,陈景和就越发头疼。
而更令陈景和头疼的还在后边,他前脚才到按察司衙门,后脚江正勋就找了过来。
七条人命面前,把这位广州知府也给惊动了。
“明松,情况怎么样了?”
“见过府尊。”
陈景和起身把位置让给江正勋,随后将厚厚一沓供词摆放到桌上,头疼不已的说道:“原因就出在这奴隶贸易上......”
随着陈景和的介绍,江正勋慢慢听懂了原委。
以往广州城的奴隶贸易生意由阿拉伯商人做,兜卖的手段也比较简单。
黑奴什么价格、白奴什么价格,然后根据年龄、容貌、身板的差距分别定价,走的是快产快销路线。
即蒲向东在海外抓获的奴隶前脚进入广州港,后脚就像卖商品一般成船成船的分卖给广州几家代理商号,在由这些代理商转手卖向市场。
而美第奇商号是今年才刚刚开始做奴隶贸易,奴隶来源全部来自今年开始的西南战役。
不过和蒲向东那种大批量的散货式销售不同,科西莫这家伙玩了一手‘刮刮乐’方式的销售方式。
也可以称作开盲盒。
美第奇商号在城南的奴隶店铺不大,也没有用作展示的场地,有的只是一个个大木箱子。
每个箱子里面放着不同的小木牌,顾客支付二十两白银,哦对,现在应该是两万文,支付完这个钱后,将手伸入木箱取牌。
牌子上有奴隶的所有信息,包括性别、年龄等。
若是抽不中自己想要的,可以将木牌拿回给美第奇商号进行回购,回购价只有一半。
这种玩法毫无疑问对早已习惯直眉瞪眼购买奴隶的买主们来说是新颖的,毕竟有了赌博的成分在,赌博可是让人上瘾的一件事。
若是能买到一个花季少女,两万文?
拿着这个牌子在奴隶贸易所喊上一声,当场就能被其他顾客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抢走,从而还能大赚一笔。
这种也算是钻了法律的漏洞。
因为大明律中,没有奴隶贸易牌照的私人是不允许贩卖奴隶的,可在美第奇商号,这些顾客可不是贩奴,他们卖的,只不过是自己手中的木牌而已。
这就和赌博不打现金是一个道理,弹脑瓜崩总不犯法吧。
如此一来,买奴的顾客不仅享受到了赌博本身带来的乐趣,甚至运气好还能大赚一笔,于是,广州本地的达官显贵包括全国乃至各国来粤的商人都蜂拥上去。
美第奇商号的奴隶生意顿时火遍全城。
事到这一步,其实也不算美第奇商号抢了阿拉伯人的生意,后者毕竟依托着更大的奴隶资源,只要借鉴模仿一番,完全可以把生意再抢回来。
但科西莫玩了一手更绝的。
当发现阿拉伯商号抄袭自己的做法后,科西莫直接跑进广州大理寺状告前者抄袭。
案件进入待审阶段。
而在大理寺审判之前的这个时间,因为无法确定阿拉伯商号的行为是否被允许,因此阿拉伯各大奴隶商号不可继续沿用美第奇商号这种售卖方式。
眼瞅着生意都被美第奇商号给抢走了,那被动了蛋糕的各大阿拉伯奴隶贩子哪里能愿意。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次城南火拼案。
听明白案件原委的江正勋同样苦笑起来,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无奈叹气。
“一边是阿拉伯人,一边呢是什么佛罗伦萨人,两个外国的商人为了这钱的事,搁咱们大明的地盘上打的头破血流,明松,你说这案子该怎么断?”
“断案好断。”
陈景和严肃道:“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什么的也都齐全,抓人便是。”
“你知道我问你的不是这意思。”江正勋抬起头说道:“抓一群行凶的喽啰有什么用,根在那些腰缠万贯的商人身上呢,他们才是这次行凶的指使者、命案的炮制者。”
陈景和嗯出一声,思忖后说道:“府尊,您既然让我分管按察司,那我就直说了,一个字,抓!”
“抓不抓蒲向东啊?”
陈景和苦笑一声:“您又拿我开玩笑了,他,我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那不就结了。”江正勋一摊手,随后摇头起身:“行吧,事呢我都清楚了,你来办吧,我呢就一个要求,尽量别将事态扩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说罢迈步就走,只是一个劲的叹气念叨。
“还得去藩台那汇报,想想就头疼,还好只是七条人命,再多些,我这个广州知府就得去南京面陈,那就更麻烦咯。”
“府尊慢走。”
送走江正勋,陈景和立马寒下脸来,喝了一声。
“廖长健。”
“下官在。”
“给本官抓人!”陈景和大手一挥:“所以参与这次械斗的,两方人全部抓起来。”
廖长健呀然道:“参知,两边加一起可上百号人呢。”
“全抓!”陈景和切齿道:“按察司的大牢,够用!”
见陈景和下定了决心,廖长健也不再多言,抱拳就走。
他才不关心这两方势力的态度呢,当兵吃饷,服从命令,管他们个球。
可廖长健是抓人抓的痛快了,因此案而产生的麻烦事却也跟着接踵而来。
而此刻广州城的胡府内,科西莫出现在了这里,他自然是来找陈雅熙的。
“别怕。”
从南京回来的陈雅熙一脸轻松的安抚着科西莫,语气里满是浓浓的不屑:“就那些阿拉伯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目中无人了?这官司你先去应付着,不行的话我就去直接去找伍士皐,看看是那蒲向东的面子好使,还是本小姐的面子好使。”
科西莫扭回头看向府门外的方向,耸了耸肩。
“有您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哦对了,这个季度的分红给您带来了。”
“是吗,多少钱?”
“十四亿八千万。”
货币改制前的一百四十八万两。
陈雅熙乐开了花,更是大包大揽的说道:“放心吧,这事,本小姐给你平了!”
第五百零七章:狼崽子大了要踹窝
因为陈景和抓人的命令下达,事态很快扩大化。
毕竟两方加起来抓了一百多人。
无论是阿拉伯商会这边还是美第奇商号,都派了人到广州府。
名曰保释,实则就是捞人。
这里说的保释还真不是什么新鲜词,打从夏商时期就有,当然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赎刑,而保释就是从赎刑中慢慢演变出来的。
交一笔钱给衙门,先把人带出来,后面审判的时候,甚至可以减免一定的刑罚处罚。
至于为什么减轻刑罚,保释期间谁还不‘活动’一番?
在这件事上,江正勋还是很讲究原则的,他没有插手过问,虽然江正勋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陈景和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他也不多管,由着陈景和自己拿主意。
伍士皐倒是想过问,但都被江正勋给挡了回去。
一想到江正勋可能简在帝心的背景,伍士皐也只能退避三舍,但一个人的出面让他退都没法退。
“下官伍士皐,拜见公主殿下。”
伍士皐垂首作揖,心里却惊起万丈波澜。
这尊大佛竟然嫁到他们广州来了?
更让伍士皐苦笑的地方,陈雅熙竟然还是美第奇商号的股东,大股东。
“伍藩台,帮个忙呗。”
“公主请示下。”
“城南械斗的案子。”
果然是这事。
伍士皐心里顿时苦笑,直起腰看向面前高坐吃水果的陈雅熙,拱手道:“公主,这事真不是下官推辞,案子是广州府在办,下官、下官不好插手。”
“怎么会呢。”陈雅熙很是诧异的看向伍士皐,好奇道:“你可是广东布政使,管不了广州?”
伍士皐哎呀一声,委屈道:“公主有所不知,名义上,广州当然归下官权辖,可江正勋他是从二品,下官才是正二品,您想,他要是不给下官面子,下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您也知道,这江正勋之前不过是正四品,大王驾幸来粤,这家伙突然一飞冲天,广州城里到处都在传,传这位江知府他简在帝心啊。”
陈雅熙恍然大悟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既不能管也不敢管,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
“那这事还真是难办了。”陈雅熙擦擦手起身,直接就走:“行吧,本公主也不难为你了,不过本公主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边的人你不放,那么,那群外夷的手下你也不能放。”
“请公主放心,下官一定秉公、一定秉公。”
送走陈雅熙,伍士皐长出一口气,擦掉自己脑门上的汗水摇头苦笑。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怎么之前胡嗣宗在广东当家的时候,广州这地界没那么乱,而到了自己,乱不说,到处还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倒大霉了真是。
现在的伍士皐,恐怕比陈景和更盼着陈云甫能早些回国。
这一堆烂摊子又涉及到陈雅熙这位公主,还是陈云甫亲自办吧。
一念至此,伍士皐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给陈云甫写封信不就好了。
秉着想到就要做到的知行合一原则,伍士皐立马动笔,洋洋洒洒就是一篇佳文。
当然了,没忘记关心一下陈云甫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在印度可还吃得惯住得惯。
那老陈同志在印度怎么样呢?
何止是一个潇洒了得。
杨士奇的拍马屁功夫可是顶级,陈云甫自打落跸印度之后,天天小日子过的滋润无比,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几岁一般,除了腰板有些酸累。
“此间乐,不思蜀。”
很奇怪,陈云甫现在竟然也有了这种感慨,而当这感慨道出来之后,陈云甫更是尴尬的同身后的杨士奇说道:“蜀后主的错误可是犯到了孤的身上,这样不好。”
杨士奇赶忙说道:“大王为国操劳半生,只是闲暇之余偶尔的放松罢了,无伤大雅。”
“真的?”
“当然。”杨士奇一本正经的说道:“先人云劳逸结合,大王劳累多年,一直未曾逸过,这次歇一歇有哪里不好的。”
陈云甫笑笑道:“逸一年咯。”
负着手向前走,边走边说道:“士奇啊,你觉得孤现在,该不该回国了?”
杨士奇垂着首跟在后面,闻言反问一句。
“大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哦?这还有真话假话一说吗。”
“那臣换个说法,大王是想听臣以藏州王的身份来说,还是想听臣以大王秘书的身份来说呢。”
陈云甫停下脚步,看向杨士奇的眼中颇多赞誉。
“若是秘书的话,你会怎么说。”
“大王不必急着回国。”杨士奇微微垂目道:“大王这次来印度放松休息,为的不就是国内发生这种事吗,臣作为大王的秘书,自然想大王之所想。”
“你都猜到了?”
“以前就看出了一些端倪,现在,可以肯定。”
杨士奇看向陈云甫,随后又低下头,拱手道:“但臣才疏学浅,能看到的恐怕也只是圣心之万一,便是这万一之事,臣也觉得大王没打算回国。”
“但再不回去的话,南京那边估计都该认为孤驾崩了。”陈云甫哈哈一笑:“还是回去露个面吧,孤在国内,很多事也好掌控些。”
“是,大王深思熟虑,非臣所能度量。”
陈云甫笑道:“士奇啊,这一年来,你的好听话孤可是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的有你陪着,不然孤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唉,孤现在有了孙子,景和一封信都没写过,狼崽子大了,想踹窝咯。”
帝王家事,杨士奇本不打算接话,可陈云甫一句话却把事扯到了前者的身上。
“士奇你说,孤还由着他吗?”
杨士奇撩袍就跪,顿首言道。
“大王无论要做什么,臣都愿为大王粉身碎骨,以求报大王隆恩之万一。”
“你比常茂、蓝玉他们聪明。”
陈云甫沉吟一阵后,弯腰搀扶起杨士奇,拍了拍后者的肩头灿烂一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狼崽子要踹窝,那就让他踹吧。
不大起胆子踹这一脚,哪里能踹出真正的万世基业!
时刻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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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巨额贿赂
在历经为期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后,陈云甫的回国船队在泉州下港。
是泉州而不是广州。
福建的官员很是兴奋的接了驾,但这份热情并没有得到陈云甫的积极回馈,因为王驾只在泉州驻跸一夜后便匆匆北上返回南京。
这让很多官员大失所望。
陈云甫是离开了,不过随驾从印度而来的蒲向东则留在了泉州,他要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在蒲向东的商业版图中,泉州同样座极其重要的城市。
就比如他现在正忙着和福建布政使司洽谈福建铁轨筹建工程。
“在朝廷工建部的规划中,福建只有一条铁轨,那便是福州通往泉州的福泉铁轨,北端和南京铁轨相连,这显然是不够用的。”
蒲向东没有去福州,可福建的布政副使翁秉元却从福州赶来了泉州,专程和前者洽谈此事。
在泉州府的衙门里,两人齐头并座,侃侃而谈。
“对你们福建的铁轨投资,将计划修建十七条总长达到三千七百里的铁轨,连通九个府二十三个县。”
翁秉元一张脸笑的像是盛开的菊花般灿烂,一迭声的连连道好。
“而投资的条件和广东一样,铁轨建成之后,我要三十年的收益权。”
“应该的、应该的。”翁秉元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来之前,藩台特意嘱咐过此事,铁轨三十年的收益权全归蒲会长。”
蒲向东抬了一下手:“翁副使,除此之外,蒲某还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要,入股泉州商会。”
翁秉元的脸色一僵,随后讪笑道:“蒲会长玩笑了,泉州商会是朝廷的,话又说回来,蒲会长之前和广东那边的投资条件中,不也只是一个收益权年限吗。”
“福建多山,光这一个山川险要变通途的工程就极其浩大了,这得多少奴隶多少火药才能把那一座座碍事的大山搬走?”
蒲向东直言道:“蒲某虽然是阿拉伯人,但在大明已经生活了许多年,而且在福建,蒲某也有很多商号在经营,知道贵地有一句话,叫做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
隔开哪怕一座山,两个村子之间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这样的福建,不把路修好,你们连中央关于大一统中提到的‘话同音、字同迹’都办不好,教育就更是兴办不利,所以,蒲某修的可不单单只是经济上的一条好路,还是为翁副使等贵地官员,修了一条仕途的青云路出来啊。
这么看来,蒲某入股泉州商会的条件,不算苛刻吧。”
翁秉元沉默下来,心中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定。
这蒲向东说的不无道理啊。
福建境内的地理环境没有优势,正是囿于此点,所以福建只有福州府和泉州府两个府还算富裕,其他地方差的多。
这一点上和广东很相像。
可修路是个大工程,仅凭福建当地的财政无力实现,而中央方面这几年也被陈云甫的大手大脚挥霍给掏空了所有家底,加之货币改革以来,地方物价飞涨,朝廷仅剩不多的钱也都得用来平衡几大重要物资。
粮价、盐价、糖价、布价等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最原始生存物资。
在这种情况下,福建要是想着指望南京支援他们修路那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了。
谁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可全国各地哪哪不要修路?
就南京作为首都,也得修路。
听说是捣鼓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鲜玩意,现在南京打算翻修城内主干道,全部修成水泥路和以便和马车轨道辅成使用。
这朝廷没有钱支援地方,地方的财政又因为物价的疯涨而日趋紧张,地方再想干出政绩,没有钱来支持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商人,由此成为各级地方衙门官员的座上宾。
翁秉元权衡了许久,最后给了蒲向东一个模糊的态度。
“这事,容本官和藩台说说,还是由藩台定夺吧。”
“当然。”
蒲向东也没有过分紧逼,送走翁秉元后就在泉州踏实的住了下来,整日间和泉州府的地方官员没少打交道。
而泉州知府唐士僎更是用一种近乎殷切的态度全程陪同。
“说起这泉州,同我们阿拉伯人的渊源也算是有年头了。”
泉州承天寺是泉州多元化宗教中佛教的香火圣地之一,得益于这些年大明的经济日益繁荣,豪商越来越多,宗教所在也跟着沾了光,不仅游客众多,香火钱也是不菲。
唐士僎搞不明白蒲向东一个阿拉伯人,不去逛他们本土的宗教,怎么偏生想起来逛佛教寺庙,不过作为泉州知府,他对于泉州的风土人情、宗教历史还是相当熟悉的。
“蒲会长说的没错,自唐初海上丝绸之路开辟之后,泉州也籍此沾了光,成为唐代重要通海港口之一,繁华日盛。
万邦游商云集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不同的宗教文化,经过几百年来的发展,现在的泉州,不仅在经济上十分富庶,这宗教文化上也是多元化的齐头并进。
除了传统的道、儒、释三教外,贵国来的宗教以及景教、摩尼教、天主教都有。”
蒲向东听的频频点头,随口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来逛这承天寺,也算是为了一个人。”
“哦,是吗?本官可否知晓是哪位贤达。”
“也算是你们泉州的故人了。”蒲向东转头看向唐士僎,咧嘴一笑:“蒲寿庚。”
听到这个名字,唐士僎下意识的眼角一抽,虽然有些尴尬还是不失礼貌的干笑两声。
“是挺熟、是挺熟。”
“我们阿拉伯人喜欢航行和冒险,从八百年以前,我们的先人就曾去过欧罗巴极西之地,从伊比利亚半岛的塔里克山跨海南渡去往现在的阿非利加,一千一百年前,贵国的西晋时期,我们的先人就远洋万里来到了贵国现在的广州。”
蒲向东絮絮叨叨说着他们阿拉伯海商的光荣历史和曾经发达无比的造船功业、航海征途。
“蒲寿庚的先祖在来到贵国的广州之前,就是我们阿拉伯当地的巨贾,世代经营海上贸易,在来到贵国之后,其家族内不仅有商人也有工匠。
贵国宋朝时期的福船,就多有借鉴我们阿拉伯海船的经验,元世祖忽必烈时期,贵国的造船业更完全是由我们阿拉伯人督工负责。”
唐士僎默默听着,心里却在嘀咕。
这蒲向东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他们阿拉伯人对中国有过历史贡献?
那你也换个人说,哪怕说回回钦天监也是好的。
再不济,数学、历史、文化这些领域,你们阿拉伯在中国的名人也不少,元史里都能找的到,说蒲寿庚干什么。
这家伙是对泉州有过一定贡献,可对整个国家来说,这家伙可是个大毒瘤。
“蒲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就在唐士僎胡思乱想的时候,铺垫一番之后的蒲向东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啊,蒲会长有话直说。”
两人独处间,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唐知府也知道,蒲某是个做生意的,这些年也算顺利,买卖就越做越大,正巧有一个好友,他就是这蒲寿庚的后裔。”
蒲向东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个好友远在阿拉伯,不便来大明,就请托我来,想着给他的先祖塑一尊像,供奉一块香火牌位。”
给蒲寿庚塑像,还立香火牌位?
疯了吧!
唐士僎几乎下意识就要脱口拒绝,却见蒲向东取出了一张中央银行的本票。
“我那好友请托我送来的一份薄礼,是捐给泉州的,不多,小小心意。”
本票上的一大串零看的唐士僎眼花缭乱。
十亿!
货币改制前的,一百万两!
换言之,只要自己点个头,这笔堪称天文数字般的‘捐助’就到了自己的口袋。
自己一年的俸禄改制前不过才一百五十两,改制后也就是十五万。
十个亿,自己要干多少年的知府才能赚到。
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另外,只有唐知府您答应的话,我蒲某无偿为泉州援建一条铁轨。”
经济贿赂、政治贿赂全送到眼前,唐士僎眨了好几下眼,擦去脑门上密密麻麻的汗水,笑了起来。
“那唐某,就代泉州百姓多谢蒲会长慷慨解囊了。”
看着唐士僎喜笑颜开的将钱收入囊中,蒲向东轻轻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
错了,只要有钱,磨能推鬼!
第五百零九章:朱允熞的建议
就在蒲向东忙着在泉州给他们老祖宗蒲寿庚洗白的时候,翁秉元也从福州重新赶回泉州,并为蒲向东带去了福建布政使司的答复。
福建布政使司原则上同意蒲向东入股泉州商会的条件,但具体的入股比例和金额要等蒲向东赶到福州后再行商榷。
这,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泉州商号这个完全属于朝廷、属于地方衙门的国有商号引入了民间私有资本,而更要命的一点,这个私有资本还是外资!
在这件事上,福建显然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河,而随后印发的多方连锁反应也随之显现出来。
既然福建的官员可以为了政绩,而放开国有商号的管控权,那其他各省为什么不可以?
尤其是资本最为发达的广东,更是在福建布政使司和蒲向东签署完合作后紧随其后,广东商会也开始吸纳民间资本并在其后的一个月在广交所上市。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陈景和气的头脑发昏,直接一封弹劾送进南京,送到了陈云甫的面前。
在这道弹劾中,陈景和用极其激烈的口吻攻击了伍士皐的种种错误,并表示,如果中央再不将伍士皐撤职的话,广东,真就不再是大明的广东了。
陈景和本以为自己的这道奏疏可以让陈云甫有起码的重视,结果等来的结果却是。
一年后也就是九州十年,广东因为最先完成全省主要府治城市间的铁轨接通工程,伍士皐头上的军政院候补行走头衔拿掉了候补二字,从正二品正式升为从一品中央大员。
至于一直和伍士皐不对付,甚至和整个广东都不对付的陈景和,则接到了一纸调令。
“调任军政院办公司。”
陈景和回京了,用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回到了南京,调到了办公司,连个具体差事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闲人。
而他这一次回京,更是压根没有见到陈云甫哪怕一面。
因为,蓝玉病逝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但却又并不意外。
已经七十岁的蓝玉终究没能战胜时光,倒在了西征察和台汗国的无休止战场上,可能令蓝玉最遗憾的事,就是他到死,也没能将属于他的王城修建好。
陈云甫离开南京赶往蒙州参加蓝玉的丧仪,因此并没有见到回京的陈景和。
回到南京的后者,唯一能见到的只有留守监国的朱允熞。
两个打小一起长起来,但关系并不算多融洽的兄弟二人坐到了一起,彼此都沉默了很长一阵。
“景和,回京来了。”
最终还是朱允熞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你前年添了一个儿子。”
“嗯。”
“恭喜......”
“我不是来找你聊家事的。”陈景和直接打断,只见他沉着脸说道:“现在是你监国,我这个太子回来,是和你汇报国事的。”
朱允熞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有事尽可直说无妨。”
“我来之前,广东商会在广交所上市的事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
“而在广东商会之前,泉州的事你知道吗?”
朱允熞依旧点头表示知道。
“那好,说说你的态度吧。”陈景和一脸严肃的问道:“你觉得,现在闽粤两省干的这些个事,是对还是错。”
朱允熞明白,陈景和这次之所以调回南京来,完全就是因为那一道弹劾奏疏,换言之,他这么问就是想知道,在朱允熞的眼里,到底他陈景和是错的还是陈云甫是错的!
多少有些难为人了。
“景和,你也别那么着急。”
“不急?”陈景和直接拉高调门站了起来:“现在还不急什么时候急,泉州商会、广东商会是什么,那是国营的商会。
朝廷为什么要国营商会,目的就是为了可以直接调控各种物价稳定经济、稳定地方乃至于稳定国家,现在国营商会被民间资本介入,依着那群商人无商不奸的性格,将来的物价能涨破大天去!
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们吃不起饭,骂娘都是轻的,他们敢造反你信吗。”
“可,可这事义父他自有定夺。”
“错的也是对的吗!”
陈景和一手指向殿门外:“父王以前的英明神武我们不否认,可现在他就是错的,他错的非常离谱!
允熞,现在我们去纠正他的错误还不算晚,再耽误下去,那可就全完了。”
朱允熞自嘲一笑。
“景和,你刚才说,纠正?”
“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但,有点自不量力了。”朱允熞叹气道:“你和我其实都应该知道,咱们俩没有任何的资格去提纠正二字。
要是做臣子的有资格纠正君王的话,那就不会有文臣死谏这句话了。”
现实是直白且简单的。
在一个君权至上的国家,其政治生态通俗易懂。
那就是作为君王,拥有着这个国家绝对的权力。
所以君王,没有对错!
既然压根不存在错误,那纠正一说就无从说起了。
“景和,听我一句,你现在既然已经调回了南京,那就先稳两年,不要再去惹义父不悦了。”
朱允熞凑到陈景和的耳边低语道:“那日你给我写信时还说,希望我能帮你,我想帮你起码得我自己有实力吧。
同样的道理,你现在应该先保全自己,争取再调出南京培养实力,可不能现在就急于求成啊。”
陈景和点点头,他自然也是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只是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再一想到原本的大好局势这几年很可能会恶化的可能性,就不免焦急万分。
“唉,也只好如此了。”叹口气,陈景和看向朱允熞自嘲一笑:“你比我稳重的多,也难怪父王留你监国。”
后者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景和,你是一直在广东,比我更直接的了解民生百态,因此急于为民立命,我呢一直在南京,天天和杨师他们在一起,你也知道的,他们一个赛一个能沉住气,所以身上多少沾点老油子,这稳重一说,某些事上来看,其实也不算什么褒奖。”
陈景和闻言一笑,起身告辞,离开前又折身冲朱允熞郑重一揖。
“多谢,允熞兄了。”
第五百一十章:最后一出戏
在朱允熞的提醒下,陈景和终于收起了自己内心中所有的不满,开始竭力控制自己不再去做那些‘不安分’的举措和说一些逾矩的嘟囔。
即使陈云甫从蒙州赶回来,陈景和也依旧保持住这份克制。
“这次调你回京进入办公司,不是孤的意思。”
陈云甫和陈景和解释了这件事,但后者显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他也没有去问,开始安安分分的干起自己的新差事来。
而这一做,就是整整五年。
“放榜了!”
南京,西长安街街口。
九月桂花飘香,这也是中国传统科举放榜的日子,所以也称放桂榜,大明科举已经取消了十几个年头,但这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是把科举替换成了公员招考,简称就是公考。
九月初三是吏政部一年一度公考的放榜日,虽然当天的成绩和完整名单会在《南京日报》上刊登,不过南京的老百姓以及全国各地乃至九州各地的很多豪商都会在这一天来到西长安街,在天还没亮之前就守住这里。
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抢在《南京日报》之前捕获到第一手政治先机。
这种政治投机行为在中国,自有科举的上千年来司空见惯。
而在围观看榜众人的眼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第一名,也就是过往称谓中的状元。
“南京大学于谦、籍贯浙江杭州、招录衙门军政院办公司。”
一时间,于谦是谁的议论声响遍了整个街口,而有认识于谦这个名字的更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这功夫,守在街口两侧的南京府官差走了过来,开始驱散乱哄哄的人群。
“都把道让出来,路都让你们占完了。”
谁都知道长安街是大明的政治中心一条街,所有的中央衙门几乎都坐落在这条街上,因此面对官差的驱赶,围观者们也不敢多白话什么,只是没少小声嘟囔。
“就欺负我们这些人成,没看到你们遇到那些阿拉伯人也这么横过,资本家的狗腿子,呸。”
身边人忙劝:“行了,少说几句吧。”
“大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到底咱们才是大明人吧。”
“有那抱怨的功夫还是想想今天怎么多赚点钱吧,我可听说,菜价还得涨。”
在一阵阵议论声和嘟囔声中,官差们可算把人群给分出了左右,让出一条宽敞整洁的水泥路来,而在这水泥路面的中间,则是两条双向的马车铁轨。
一辆辆马车,沿着这铁轨的方向驶入西长安街。
偶尔也会有从长安街里出来的马车,和这些进入的马车擦肩而过。
双车道,一进一出,显得如此井然有序。
这里是南京,事事都有规矩,哪怕是以前混乱的交通,此刻也有了规矩。
在这些马车中,其中一辆挂着办公司旗帜的马车掀开了车帘,坐在其中的年轻男人探了下头。
“今天吏政部放桂榜吧。”
“是的。”
“状元公是谁?”
“浙江杭州人,叫于谦,在咱们南京大学毕业的,他爹是咱们财政部国资司的司长,之前负责南京织造局。”
“哦。”
帘布放下,年轻男人不再和车夫多说,马车一路驶达办公司停跸,当车内的年轻男人走出来后,办公司大门处里里外外走出进去的官员访客都打招呼。
“陈司长。”
“太子殿下。”
喊什么的都有,喊后者的毫无疑问都是大明的官员,而喊前者的则都是外邦人。
年轻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现任办公司第一副司长的陈景和。
名副其实的正二品。
短短五年的时间,陈景和算是走完了全天下九成官员一辈子的仕途路。
跨步进入衙门,一路走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房,陈景和刚打算入进,身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景和。”
“杨司长。”
陈景和扭头一看,见到是杨溥这位办公司主官,连忙站住身子,以一种十分谦虚的姿态作揖行礼。
“来我这一趟。”
“好。”
陈景和应上一声,收住脚转身就进入到杨溥的办公房内。
“杨司长有事?”
“关上门就别称职务了。”
前者脸上露出笑来,拱手唤了声叔父,而后便赶忙给杨溥倒茶。
后者落座,从自己的桌上抽出一道本递给陈景和,借着后者翻看的功夫说道:“昨晚上大王召开了军政院扩大会,一下就开到今一早,刚拿出的决议章程。”
“什么大事要开一夜的会。”
“取消军政院,重设内阁。”
陈景和的手僵住,而后也顾不上再看这道本,惊愕的抬头看向杨溥。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军政院也好、内阁也罢,无非就是一个名字而已,本质上都是处理国家事务的一个中央级总理衙门。
“不一样,军政院的席位多,设立军政院的目的起初是一种平衡,所以军政院行走中不仅有当年大王的旧臣还有朱明宗室,更有军方的宿将。”
杨溥解释道:“西南前两年克定,越州成立,很多军中宿将及其苗裔都有了安顿的去处也就慢慢脱离了军政院,加上这几年国内的政局也已经完全稳定,旧换新的过程走的很稳,所以军政院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
大王的意思是重设内阁,阁臣一共七名,分别是首辅、次辅和五名阁臣。”
“我父王兼任新内阁首辅吗?”
“不。”杨溥语破天惊的说道:“大王将不在内阁兼任任何职务,不仅如此,大王他将会在内阁重设后,完全在政治上隐退,胡嗣宗将会出任内阁首辅,邵子恒为内阁次辅。
我、严震直、夏元吉、杨荣、杨靖出任阁臣,共同组建新内阁。”
陈云甫,隐退?
就当陈景和还震惊于这个消息的时候,杨溥接下来的话就更让他目瞪口呆了。
“新内阁不再用向任何人汇报,换言之,在权力上,新内阁将成为决定国家未来一切发展和进程的唯一权力主宰者。”
无君制?
陈景和彻底坐不住了,他惊愕的蹦起身,脱口而出的问道。
“那我父王呢?”
“大王要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构建大九州的宏伟王图之中。”
杨溥道:“大王将统一处置九州的军务、教育、财政等各方面问题,而政务问题交由新内阁。”
这下陈景和听明白了,也松出一口气来。
到头来,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这三样还是攥在自家老爹的手里。
这就对了嘛,总不能全退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政治上隐退,全面放出政务权,是不是显得太着急了些?
无君制?听起来就够荒谬的。
“大王说,周公旦摄政七年、周定公也有十四年共和,那两个时期周朝也没出什么乱子,反而迎来了两次大繁荣,周公旦奠定了成康之治,周定公也硬生生替西周续了命,要没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朝早在周厉王后就亡了。
可见,这种模式未必在政治上就一塌糊涂,再者说,真要有什么偏差逆错的时候,大王还是会出面主持大局的。”
杨溥笑着宽慰了陈景和两句,而后者却又想到了一个人。
“新内阁负责政务,那大明皇室干什么,朱允熞做什么?”
“哦对,忘了和你说,朱允熞这位大明皇帝将暂时和大王一起处理大九州的事,毕竟这涉及到他们朱明宗室后面的外分封事项。”
杨溥将奏本收起来,换上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庞。
“景和,我找你呢不是说这事,这事你知道就行。”
见杨荣如此严肃,陈景和也连忙端坐好,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的级别,这么大的事确实轮不到他插嘴。
“我找你谈话,是关于你的安排。”
“都察院收到广州知府江正勋的实名弹劾,广东布政使伍士皐彻底腐掉了,昨晚的会议也做出了捉拿伍士皐的决议,现在广东布政使一职空缺。
会议上关于谁来接任新的广东布政使有几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有你。”
听到这话,陈景和的眼皮连跳好几下。
耳边,杨溥的声音继续响起。
“另外呢,因为我入了阁,办公司的职务就不能继续兼任了,我的这个位子也空了出来,所以我想和你谈谈,你是打算接我的班做新的内阁办公司司长还是去广东做布政使?”
接任办公司司长或者,广东布政使!
陈景和屏住呼吸。
这两个职务,无论哪一个都是现在大明政坛最炙手可热的位子。
一个是全国最最富裕的地方省,一个是中央权力的枢纽。
怎么选?
“叔父,我、我服从内阁的决议。”
听到这种回答,杨溥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那好,那我就代表新内阁向你正式通知了。”
陈景和立时起身,作揖垂首等待杨溥的任命。
而后者也站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
“经内阁决议,兹任命办公司副司长陈景和出任。”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试布政使。”
“半年后吏政部和都察院会对你进行考定,没有问题的话,拿掉试字转正。”
陈景和仰起头,兴奋不已。
“是!”
“回广东去吧,那里才是你一展抱负的地方。”
“是。”陈景和激动的马上就要转身走,又被杨溥从身后喊住:“等下,还有个人没给你介绍呢。”
前者诧异转身,就见杨溥冲外喊了一声。
“于谦,进来吧。”
于谦?那个新科状元?
在疑惑中,房门推开,一个年不过弱冠的儒衫士子走了进来,作揖下拜。
“后进学生于谦见过太子殿下、杨司长。”
“叔父,这是?”
杨溥站起身走到陈景和同于谦二人中间,笑道:“景和,这是我给你亲手挑的秘书,可别小看他,南京大学四年,年年全校第一,政治历史双科满分,本来你要是留在办公司接我班的话,他也就留在这了。
现在你走,他跟你一起去,相信我这个老头子的眼光,他能帮你不少忙。”
陈景和稍一思忖后便面露笑容:“成,都听叔父的。”
“去吧。”
杨溥挥手,目送走两人,最后转身一笑。
走到办公桌旁,翻找出几道奏本,沉吟片刻后付之一炬。
“一切,都快结束了。”
“大王,臣等陪您唱完这最后一出戏,只希望,时局真能在您的掌握之中。”
第五百一十一章:越加棘手的广东局面
回到自己阔别五年的广东,回到人生仕途的站,陈景和的兴奋溢于言表,虽然他还震惊于陈云甫做出的政治隐退决定,但这一切随着进入广州也都烟消云散。
自己的老朋友,广州知府江正勋给陈景和接了风。
“哈哈,明松,欢迎回广州来。”
江正勋哈哈大笑着上前迎接,而后又小声在陈景和的耳边说道。
“不对,臣应该称您太子殿下才对,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陈景和没多说什么,只是寒暄两句后就将江正勋请进自己的车辂,私下交谈才好放开了说。
“你,早就知道我是太子了?”
“广东官场上下都知道,包括伍士皐。”
陈景和的面色顿时一僵,很是惊疑不定的说道:“怎、怎么可能?”
“您要不是太子的话,伍士皐能留着您一直在广东吗。”
理是这个理不错,可陈景和还是不信的说道:“既然伍士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为何?”
江正勋接过话去:“殿下想说,为何还敢不给您面子,对吗?”
“其实这个问题,臣想很容易理解吧。”
江正勋笑眯眯的看着后者,后者也很快笑了出来。
刚才一瞬间只是有些错愕罢了,现在稍微动下脑子,陈景和马上就转过圈来。
怎么说,自己也在办公司锻炼了整整五年,这点基本的政治智慧还是有的。
“您是隐姓埋名来的广东任职,那这必然是大王的安排,广东上下谁敢戳破呢,伍士皐是给您面子还是给大王面子?”
江正勋言道:“政治,是需要平衡的,尤其是咱们的大王,更重视这个平衡,所以,伍士皐笃信就算他不给您面子,在国家的平衡大局前,朝廷或者说大王,也只会向着他而不是您。”
陈景和深以为然的点头。
“以前不觉得,自打去办公司待了五年之后,我也算是有了切身体会,父王他,确实极重规矩和所谓的平衡。”
走马灯一般想想陈云甫几十年来的政治人生,处处都是平衡的学问。
陈云甫什么时候干过掀桌子这种事?
一次都没有过。
做臣子的时候不说,因为那时候陈云甫还没有掀桌子的能力。
掌权之后那就更没有了。
面对朱明宗亲、军中宿将,一手大分封一手优待就全部安抚下来,军政院的成立,不仅给了军中宿将擅权的借口,也给了前朝旧臣们攫取政治红利的平台。
所有人都安顿的非常好,换言之,陈云甫一边做蛋糕的同时,一边将蛋糕分出去。
旧儒党和新学派教育争论的时候,陈云甫也给了孔家入主教育部的跻身机会,给足儒家面子和里子,让国家的思想领域没有被血色杀戮所笼罩,过渡的也十分平顺。
解决了政治和思想矛盾之后,陈云甫主导的国家经济发展也取了平衡之道。
国营商号繁荣的同时,民间资本同样发达。
国内资本发达的同时,国外资本一样壮大。
国家越来越富,蛋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甜,整个国家所有的既得利益群体都被陈云甫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稳定的、日趋繁荣的国家局面是前提条件和基础条件。
在这两方面条件皆具备的情况下,陈云甫实现了自己的所有雄心壮志和宏图霸业。
大九州计划、全国马车铁轨通路计划。
千古一帝这个称谓,已经不足以表彰陈云甫如今的功绩了吧。
“就可惜,父王也犯了好大喜功的错误。”
陈景和在心里叹了口气,自然是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给江正勋。
“对了,和我说说看,你是怎么把伍士皐给扳倒的?”
不想在关于陈云甫的话题上过多说,陈景和明智的转移话题,笑问起江正勋是如何扳倒的伍士皐。
“他在广东不是根深蒂固吗,连我的弹劾都拿他没办法。”
江正勋挑了下眉头,随口说了一句:“他受贿巨大。”
“受贿?”陈景和不置可否的一笑:“你说他受贿我信,但要说是只是受贿就能扳倒他的话,那正勋兄未免也太拿我当小孩子了,他可是从一品的广东布政使,区区一个受贿,还不足以让中央下那么大决心吧。”
“殿下现在可是越来越成熟了。”
见糊弄不过去,江正勋哈哈一笑后将事情点破:“伍士皐这次倒台,完全是他自己作死,近两年来,在伍士皐的操作下,广东很多国营的商号都被私营资本入了股,而且股本比越来越重。
现在民间都说,在这国转私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的财产流失,你也知道,伍士皐本身就是广东人,他背后的家族在咱们广东这地界也是豪富,虽说很多蛛丝马迹被伍士皐抹的很干净,但只要查总还是能查出来的。”
“所以正勋兄查清证据后,一纸弹劾就进了南京。”
陈景和叹出一口气来:“到底还是正勋兄厉害啊,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抓住了这伍士皐致命的一点,不像我,除了会瞎嚷嚷,根本拿不出什么伍士皐犯法的实质证据。”
感慨完,陈景和又看向江正勋,用带有歉意的语气说道:“这次伍士皐伏法,若不是我的话,依着正勋兄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广东布政使的。”
后者摇头摆手:“殿下言重了,其实下官已经承了殿下的恩情,若不是当年大王为了殿下您,下官也做不成这个广州知府啊。”
陈景和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失笑。
“是啊,是啊。”
“不说这事,说说广东的近况吧,你刚才说,现在广东很多国营商号都被私营资本入了股,国有资产流失严重。”
“对。”江正勋一脸严肃的说道:“具财政司、国资局不完全统计,这五年来,咱们广东就一个国转私便最少损失了超过三百亿的国有财产。”
三百亿。
也就是三千万两白银。
陈景和下意识握紧拳头,低声骂了句伍士皐该杀。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江正勋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陈景和的脸色,踌躇着说道:“真正严重的,是如今私营资本在整个广东的占比,因为朝廷的商号也被入了股,所以,在对市场定价的把控上朝廷的话语权受到了影响。
物价的增幅有再次挑头的迹象,另外,这五年来,闽粤两省蒲向东麾下的商号发展最迅猛,吸引来了更多阿拉伯商人的涌入,如今广东的经济局面大致可以说是四国鼎立。”
“国营、阿拉伯资本、本土资本。”
“这才三个啊。”
“还有就是。”
江正勋沉吟片刻后说道:“以美第奇银行为首的银行家们。”
听到这个名字,陈景和微微垂下眼帘。
如此看来,广东的局势比起五年前,似乎,更复杂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能不能救?
在了解到广东现在的情况后,陈景和的心情便低落了不少,连江正勋当晚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也是性质寡然,仅简单喝了几杯后就托词离场。
而作为陈景和的秘书,从南京跟着一道南下而来的于谦自然是紧随身后,一如今日在陈景和马车里一样。
“廷益,第一次来广东吧。”
陈景和的心情虽然不算怎么太好,不过同于谦在一起还是开口打算闲白几句,排遣一下愁绪。
“回殿下的话,第二次了。”
“第二次?”
于谦的回答让陈景和一怔,而后笑问道:“说说看,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九州十三年六月末。”于谦老实作答道:“那一年南京大学的学年功课就是调研市场经济,臣的父亲在国资司述职,臣算是沾了父亲的光,就被安排来了广州,受益匪浅,侥幸功课也拿了满分。”
听到于谦还有过这样的经历,陈景和顿时兴致高涨,追问道:“快,和我说说,你觉得广州或者说广东的经济局势怎么样?”
“一派大好。”
陈景和顿时皱了下眉头,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广州或者说广东,不,乃至全国的经济现在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才对。
是,国家确实越来越富裕,但财富的流向都进了那群资本家的口袋里,而国家的经济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完全是依靠着强有力的对外战争输出和掠夺输入才强行支撑的。
这样的情况,任何一个在经济有司衙门工作的公员都能看出来,而于谦竟然说,一片大好?
若只是这种水平,那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说说看,怎么个一片大好法。”
存了一丝偏见和鄙夷心,陈景和的语气便掉了些许声调。
于谦却是一点也不急,语气依旧平稳。
“经济越来越活跃、市场供需关系稳定增长、生产水平逐步提高,同时资本刺激下,新鲜事物的发明和更新迭代速度加快,这难道不是一片大好的经济局势吗。”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陈景和加重语气批评道:“在这个看似一片大好的局势背后,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什么别的东西吗。”
于谦停住脚步,坦诚道:“财富向顶层集中,物价持续上涨,小商号生产利润减少,造成大型商号正在吞并小商号从而形成垄断。
越来越多的私营小型手工业和工商业遭到破坏日趋凋零倒闭,待业工人增多导致工人工钱廉价,许多资本家开始享受到人口红利,继而加大对基层用工的剥削,经济矛盾正在逐步演化成社会矛盾。
西南战役结束,对外战争输出减少,国内大量工厂订单减少造成经济下颓局面,而掠夺输入的减少更导致经济情况在未来将会进一步恶化。”
“你都知道?”
“这种情况,任何一个南京大学研究经济的同学都能看出来。”
陈景和好奇起来,招呼于谦到一处凉亭就坐,开始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也看到这些不利的局面,为什么还要说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呢。”
“就事论事而已。”
于谦如此说道:“无论是财富集中还是用工剥削,亦或者物价上涨、小工厂倒闭,那些都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都能有吕不韦这种富可敌国的商人,可见均贫富是不现实的事情。
臣说市场经济大好没有错,至于殿下看到的那些隐藏矛盾不属于市场经济,那是政治经济,政治,往往带有杞人忧天的前瞻性。”
陈景和对于谦那是越加的有兴致,他唤来两杯茶水,开始和于谦仔细讨论起来。
“这怎么能说是杞人忧天呢,如果不加以控制,势必是会造成大麻烦的啊。”
“殿下,您认为,始皇帝会想过大秦亡国吗?”
这风水不相马牛的回答让陈景和错愕走神,不过犹豫一阵后还是说道:“应该不会看到吧,毕竟祖龙还想着大秦千世万世呢。”
“始皇帝是帝制王朝史第一个开国君王,他看不到情有可原,那您说前朝的忽必烈想过元朝会灭亡吗?从秦到元,咱们神州大地上,走马灯的换王朝,大的小的,一统的割据的几十个。”
陈景和咂摸一番后苦笑:“估计忽必烈想过,但他肯定不会说,估计也会心存奢望,奢望他的蒙元政权千年百年吧。”
“那臣说的就没问题了。”
于谦直言不讳的说道:“从大王当年一道废徭复商疏开始,臣不信大王看不到今天的局面,大王就如同历朝历代的开国君王一样,他同样知道自己一手缔造的王朝不可能真个千秋万代,但他总不能因此就不开这个国吧。
今天广东的市场经济本就是一片大好,只单纯的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或许老百姓眼中,物价又涨了,他们的工钱入不敷出,生活越来越艰难,但那是百姓不是朝廷。
对朝廷来说,广东乃至全国的经济就是越来越好,至于这种发展局面下带出的新的矛盾不在朝廷的考虑之中,或者就算考虑了,那也是基于矛盾将来激化引发的政治问题和政治考量,也就是政治经济的范畴。
在政治经济中,才会考虑经济对国家层面的影响,对社会层面的影响以及对某一个地区、某一个省乃至某一座城市的影响。
那是带有前瞻性的,通过一些逻辑和推理,提前预知未来经济矛盾可能带来的正面或负面影响,而后国家进行调控,从全局出发的调控,在我们学校,我们管这种国家层面的叫做宏观经济调控。”
“嗯,这种说法早在几年前的广东就已经有了论调。”
陈景和对这一新鲜名词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他说道:“我在办公司五年,也没少从报业总局看过各省地方的经济类报刊,你说的有道理。”
“殿下认可,臣很荣幸。”
“那于谦,我想问问你,你对现在国家的整体经济情况怎么看。”
“好。”
“好在哪里?”
于谦稍一拱手说道:“好在不会再坏下去了。”
陈景和摇头:“好吧,那你说,未来的局面会怎么样。”
“坏。”
“坏在哪里?”
“坏在好不起来了。”
好在不会继续坏,坏在永远不会好。
这个回答乍一听可笑,可细细一咂摸,陈景和却是双眼一亮。
“一语中的!”
“对国内经济形势,我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可就是无法言表,廷益啊,你这一番话可谓是让我顿生一种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觉。”
“是啊,国家的经济走势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贫富差距继续拉大,无非就是物价上涨带来的百姓越来越穷,它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恶化标准了。”
“可同样的,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就算想拉一把,拽回来也不可能了,因为钱全部进了那些资本家的口袋里,而那些资本家又大多是各省衙门主管的座上宾,关系到官员们的政绩。”
“在这种紧密的联系下,官员们很难不腐败,所以导致了政治资本化、资本政治化,国家要动手,就要一刀切。
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国家政治体系崩塌、国家经济体系崩塌,太可怕了,所以,永远不会好。”
陈景和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笑道。
“不愧是今朝桂榜的状元公,有大才啊,让你做我的秘书,委屈你了,你完全可以做财政司长,不,财政尚书。”
“浅薄之见,信口妄言罢了。”
于谦像是个没有多少荣辱心的世外高人,面对陈景和的赞赏,姿态依旧不卑不亢。
“臣能做殿下的秘书,已是三生有幸。”
“廷益,我不信邪,我想救回来,能做到吗?”
“积重难返、沉疴染身,难。”
陈景和咧嘴一笑。
“虽然我现在不怎么喜欢我父王,可他有句话,不仅是绝大多数官员的信仰,也是我的人生信仰。”
“他说。”
“事在,人为。”
于谦猛然抬头看向陈景和,许久后咧嘴一笑。
“那就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