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国恒以弱灭
“先入王宫者,食邑千户、赏万金!”
“先入王宫者,食邑千户、赏万金!”
处处残垣断壁的开京城响起了常茂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传令官们此起彼伏的接替传达。
无数明军儿郎们被这悬赏刺激的眼珠都红了起来,脚下的步伐平添了三分神力,向着开京城中的朝鲜王宫方向冲杀。
“大王,明军入城了。”
王宫内,郑道传在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妃嫔宫娥中找到了李成桂,却吃惊的发现后者此刻竟然在,赏花?
“宗之啊,你看,梨花开了。”
李成桂指着枝头上那一朵朵绽放的梨花,怅然道:“犁通离,在梨花绽放的时候,咱们亡国了。”
亡...国!
当这两个字碰到一起的时候,显得是如此的沉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堵在了郑道传的心口。
他摇头说道:“不,不会的大王,您还在,朝鲜还在,我们永远不会亡国,我们南迁,去南边继续组织百姓对抗明人。”
说着话就要上前去拉李成桂离开,却被后者拒绝。
“没有必要了,其实你我都知道,一旦离开京畿道,只靠着南边那不足百万的丁口又怎么可能再有机会和大明周旋呢,不过是多苟活一段时间罢了。
我累了,不想做逃跑之君,你去吧,让孤留在这,以身殉国,也算全了名声。”
说罢,自嘲一笑。
“万没想到啊,孤既是开国之君如今又成了亡国之君,哈哈哈哈,孤,也算是开了历史的先河了。”
郑道传见李成桂已经心存死志也不再多劝,坐到李成桂身边的台阶上,肩并肩的和后者一道观赏这盛开的梨花。
“你不走?”
“大王都不走,老臣还走什么呢。”
郑道传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老臣随大王开国立基,今日再陪大王一道身殉社稷,也算是死得其所。”
“辛苦宗之你了。”
老哥俩此时此刻放下了一切,彼此间开怀畅聊。
“有时候想想,这十几年像做梦一样,莫名其妙就做了大将军,莫名其妙就夺了王权,莫名其妙就当了国君,如今又莫名其妙的亡了国。”
李成桂感慨道:“宗之啊,你说咱们这一生的奋斗,如今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大明要侵略咱们,要灭亡咱们,咱们连还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宛如鱼肉一般任其宰割。
中原的王朝走马灯的变换,咱们呢却世代要做藩属国,年复一年的朝贡,赶上旁边这个王朝的统治者要侵略咱们,要成全所谓的伟业,咱们就只能做他们统治者功劳簿上的一份功绩。
咱们的国运、生命乃至一切,都显的如此微不足道。”
“弱肉强食,颠扑不灭的真理。”郑道传摇摇头,叹气道:“国恒以弱灭,要怪,真的只能怪咱们自己太弱小了。”
“史书会记下这场侵略战争。”
“但前提是,咱们将来还能有复国的机会。”
郑道传看向李成桂,苦笑:“若是这三千里锦绣江山彻底成为大明的疆土,咱们后辈子孙就再无机会从史书上看到这段历史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只是亡国,而是灭种了。”
“当年蒙元吞灭南宋,中国不也亡了国,蒙元篡史改典,将一切记载他们侵略的史书全部焚毁,着孔家重新编修新史,如果蒙元朝廷能坚持个几百年,那中国同样难逃亡国灭种的下场。”
李成桂的心里好受许多:“是啊,希望咱们的后代子孙能够不忘国耻,早日赶走明人,恢复山河吧。”
侍卫统领这个时候默默走了进来。
“大王,明军,攻入王宫了。”
李成桂点点头起身,看了一眼郑道传:“宗之,孤先走一步?”
“大王且去,老臣随后就来。”
李成桂点点头,随即冲侍卫颔首道:“送孤上路吧。”
后者单膝跪地,泣不成声道:“臣不忍。”
“唉。”
李成桂仰天长叹,走过去自侍卫腰间拔出宝剑,望着这锋利的刃口,道了一声好剑。
驾剑于颈,李成桂最后看了一眼郑道传,看了一眼满园盛开的梨花。
闭目。
鲜血飞溅间,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体轰然倒塌。
侍卫守在尸体旁泣不成声,郑道传跪地叩了三记响头,转身跳入园中湖水中溺毙身亡。
等到第一个明军冲到此处时,所看到的,只剩下尸体。
“这是,朝鲜的国王吧?”
“应该吧。”
一名小旗官找来一个投降的内宦,将他带到此处指着地上李成桂的尸体问道:“这是谁?”
内宦一看之下当即泪崩。
“此乃我国君耶。”
小旗官顿时大喜过往,喊过手下士兵,几人合力把李成桂的尸体抬进屋里。
“快去打盆水来,好好擦拭。”
“去,抓几个宫女来,给化化妆,顺便带点针线来把伤口缝上。”
“你慢点,毛手毛脚的。”
好嘛,几人围着李成桂的尸体好一通忙活,那殷勤劲比伺候媳妇还要热络。
赶等几人忙完,时间可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这个小旗官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李成桂非常满意。
“走,给常帅送过去。”
“请功去咯!”
亡国者的痛苦、征服者的欢呼,此刻在这小小的后宫园林中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国,恒以弱灭。
落后就要挨打,谁也别去怪。
李成桂到死都没明白这一点,他真正要去怪的,是他自己,是他作为一国之君领导下的国家政权及其体制为什么缔造不出一个强大的国家。
就像郑道传之前所说的那样,中国,同样在赵宋的错误领导下亡了国,如果历史线没有变动,同样会在几百年后在朱明的错误领导下迎来二次亡国。
亡国的苦难不只是统治者承担,百姓同样难逃兵戈的蹂躏,但错误,只能是统治阶级的!
李成桂早在很多年前见到陈云甫的时候就应该警惕起来。
后者,从不是一个友善之人。
雪白的梨花还在绽放着,向着天空的方向。
没有惹上尘埃、没有沾染鲜血。
洁白的如此醉人心脾。
第三百九十六章:和往事道别,和未来相拥
端午节的南京很热闹,军政院十几名行走联袂来到陈云甫府上,各自拖家带口的,媳妇孩子是个个没少。
“时逢端午佳节,愿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蓝帅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
陈云甫人就站在正堂外,满脸微笑的迎来一批批道贺串门的同僚友人。
邵柠带着陈景和也在,一家三口可谓是一同上阵,各自招呼着各自的圈子。
孩子外交、夫人外交这可都是政治场不可或缺的两条重要联络纽带。
“事先说好,咱们今天不聊国事,开开心心的把节过好,晚上一起喝个不醉不归。”
陈云甫事先打好预防针,生怕一群人回头扯着扯着再把话题引到国家事务上扫了雅兴。
“蓝帅,你看什么呢,一直看外面。”
蓝玉收回目光说了句:“太师,我在想啊,才一年没见到景和,这孩子都长那么高了,话说,景和今年十五了吧。”
“嗯,是十五了。”
“那该娶亲了。”
陈云甫一愣,随后笑着摆手:“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娶哪门子亲啊,这小子也不稳重,再过几年吧。”
“别啊。”一旁的李景隆搭了句茬:“太师,要不我替你瞅瞅,看看咱们京里哪家有合适的,您放心,我去给您提亲。”
蓝玉就吵吵起来:“滚滚滚,这事是我先提出来的,哪里用的上你。”
俩人就着谁来替陈景和说媳妇的差事争净起来,惹的一屋子人啼笑皆非。
正玩笑着,陈云甫看到杨士奇出现在堂外踱步,知道一定是有事,便告罪一声走了出去。
“什么事?”
“李成桂死了。”
“啥?”
“太师,开京大捷,李成桂自刎殉国,王师已定朝鲜。”
陈云甫深吸上一口气,半晌都没说话。
说什么呢。
兴奋?
有些,但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汹涌。
“捷报是直接送到办公司来的,这事今天说吗。”
陈云甫扭头看了一眼乱哄哄的正堂,笑着摇摇头:“明天说吧,今天这气氛不适合说这事,大家开开心心过个节,都别去管别的。”
杨士奇点点头打算离开,被陈云甫喊住。
“留下来晚上一起喝点。”
“这,都是军方的人。”
“那有什么的。”陈云甫一把拉住杨士奇就往里面走:“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蓝帅、沐帅,士奇看到你们在都不愿意留我这喝酒了,说说看,你们是哪里得罪人士奇了。”
“那哪能啊,冲太师您,我们对杨行走可是相当的尊重。”
一群人拿杨士奇开玩笑,不过话倒是实情,杨士奇做了陈云甫那么多年的秘书,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成了军政院行走,还握着军政院办公司这个全大明眼下最重要的衙门。
加上背后站着陈云甫这尊真佛,谁见到杨士奇不让几分面子。
“士奇快坐,以后和蓝帅他们也多交流交流。”
陈云甫笑呵呵的冲杨士奇打手势,突然觉得一阵恍忽。
“云甫快坐,以后和蓝玉他们要多交流交流。”
此情此景,恰若昨日重现。
一群人正聊的开心呢,现在见陈云甫突然呆滞,都不由面面相觑。
“太师?”
“啊!”
陈云甫回过神,说道:“本辅去出恭,你们先聊着。”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扭身便回后宅,后院的园林里,陈雅熙和一群来访的小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在聊着什么。
“这种事我们是做不得主的。”
“就是,我爹天天在家可凶了,我反正是不敢。”
“更何况你爹还是太师,可别做梦了。”
“我爹在家都说,什么太师啊,就是皇帝。”
几个小姑娘们正聊着,陡撞见陈云甫,齐齐吓的起身,手忙脚乱福了一礼。
“拜见太师金安。”
“参见父亲。”
陈云甫停下脚步回以微笑:“雅熙,聊什么呢。”
“没,没聊什么。”
“你们玩着,都不用拘束,那我这当自己家就行。”
回到后宅,陈云甫径直进了书房,颇显意兴阑珊的往沙发里一卧。
他知道自己的兴致为什么会不高。
因为朝鲜亡国了。
倒不是陈云甫多心疼人家李成桂,而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身份,将会开始发生变化。
什么太师啊,就是皇帝。
这不是一个孩子的童言无忌,而是天下人的心中所想。
认知上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朝鲜亡国之后,自己就有了去泰山封天祭礼的第一份功绩了。
登位禹王、划定九州,从此,自己再也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九州的新王。
这个大明太师的名衔,还能留住吗,还要留吗。
从当初开始密谋抢班夺权的那一刻开始,陈云甫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过当这一天真来临的时候,自己竟然会有些。
犹豫?
陈云甫这种人是不会犹豫的,他会很坚定的把这一步迈出去。
沉静中,书房的门被推开,陈云甫抬头去看,是邵柠走了进来,遂闭上眼继续仰面躺在沙发上。
后者一步步走到陈云甫身后,将双手搭在了陈云甫的两侧太阳穴,轻轻摁揉起来。
“怎么了?”
“没事,就是精神有些恍忽。”
“夫君是,想到太宗了吧。”
邵柠的话让陈云甫沉默了很久才嗯出一声。
“当年,每逢佳节的时候,夫君都会带着妾和孩子一起去太宗的东宫拜贺,那时候的东宫就和今日的咱们家一样,好多人,妾和夫君同僚们所带的家卷一起,那时候的太子妃如今的吕太后也和今日的妾一样,招待我们大家伙,而夫君您就和同僚们一起去和太宗谈事。
慢说夫君您了,就算是妾,今日也有些恍忽,恍忽间,以为回到了那些年。”
陈云甫伸手握住邵柠的手:“媳妇,想去吴中看看吗?”
“去吴中?”
“你忘了,咱们两口子在那还有间客栈呢。”
邵柠俯下身子,把脑袋搭在陈云甫的肩膀上嗯了一声:“夫君想去哪,妾都陪着。”
“咱们去吴中,然后去山东。”
先去吴中,再去山东。
和往事道别,和未来相拥。
第三百九十七章:渐变的思想
在陈云甫的授意下,常茂的捷报到了五月初六办公司才向外界通报,整个南京军政两界顿时一阵欢呼雀跃,不过就当蓝玉等人进到皇宫准备找陈云甫道喜的时候却发现。
后者不见了?
“太师一早就携家卷离开南京,办公司说,太师的仪辂先去了吴中县。”
沐春打听好消息后来和蓝玉说,一群军中重将彼此对视都是一头雾水。
吴中?
去那干什么玩意。
这朝鲜亡国多大的事,陈云甫怎么还有心情这个节骨眼上离京去玩。
战后问题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都有俞以丰在呢,陈云甫一点都不操心。
对俞以丰的能力,陈云甫是很有信心的。
仗虽然打完了,但不代表常茂今年就能回朝,没有个一两年,常茂和俞以丰根本无法肃清朝鲜境内的余孽。
陈云甫也不打算越俎代庖。
吴中县对陈云甫的驾跸事先压根不知情,等县令章应贞得知消息的时候,陈云甫早已轻车简从的进了城,顺着记忆来到那间同福客栈。
“还别说,生意挺好的。”
走下马车,陈云甫伸手扶邵柠下来,后者看看眼前满满的客人,也是替其开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家客栈还在。”
两人进了店,店中有小二来搭话:“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吃个饭就走。”
夫妻俩带着俩孩子,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刚一落屁股,陈景和就开了口。
“爹,这就是你之前开的客栈吗?”
“是啊,那时候你还小,还不记事呢。”
陈云甫手搭在陈景和脑袋上笑笑:“一晃,都十二年多了。”
“那时候你爹的厨艺可好了,客栈的生意每天都红火的很。”邵柠在旁边跟了一句。
一家人正聊着,一道十分呀然的声音响起。
“掌、掌柜的?”
陈云甫一扭头,乐了。
面前站着的人一身儒衫,恰是当年的账房先生吕登文吕大秀才。
“登文。”
“掌柜的。”
吕登文兴奋的上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慌忙就要作揖下拜,被陈云甫一把起身托住。
“这里只有陈云甫,没有太师,我来吃个饭就走,你不要声张。”
前者激动的连连点头,但落座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拘束的紧。
“我不是记得你中了秀才吗,怎么还在这客栈做工,没有继续参加科举?”
吕登文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羞赧道:“刚开始那几年都参加了,只是文采有限没能中进,后来、后来您不是把科举取消了吗,我又不想去考吏,就守着这客栈,顺便在旁边租了一间屋子,自己办学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好,也挺好。”陈云甫连连点头:“教书育人是有功德的好事,你能找到一份自己愿意做的差事,我也很高兴。”
吕登文又问道:“那太、掌柜的您呢,您这些年怎么样?”
“我也好。”陈云甫回以微笑:“位列三朝、官居一品,好的很。”
吕登文默默点头,不再多问,又陪着聊了两句后就起身告辞,把时间和空间让给陈云甫一家人。
嘈杂的市井客栈中,人来人往的食客,没有任何一人觉察出什么不一样来,更没有人会相信,大明朝的太师,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陈云甫会这么出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中吃饭。
等到县令章应贞赶到的时候也只是扑了一个空,根本连陈云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别找了,太师他走了。”
吕登文给一脸大汗的章应贞倒了杯茶水:“县尊用茶。”
后者一把攥住吕登文的手,满脸带笑:“登文兄。”
这般热情让吕登文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鄙人也是刚刚到任,一时间忙的头昏眼花,竟然冷落了登文兄真真可恼,登文兄有经纬之才,却不愿入仕可真是太屈才了,不知道登文兄愿不愿意来县衙屈就啊。”
“不用了。”
吕登文摇摇头,笑的很纯粹:“其实,我现在挺好的。”
章应贞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人不愿意做官?
“做官,太累了。”吕登文望向门外,说着章应贞听不懂的话:“掌柜的就很累。”
吴中县外的官道上,陈云甫的仪辂再次启程,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丝毫没有耽搁。
路上的时候邵柠还很好奇的问陈云甫为什么不多待两天,怎么说,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三年。
“睹物思人、睹人忆故,还是不要过多影响他们的好。”
陈云甫倚在车辕的护栏上,看着天边那绝美的夕景:“当年我从吴中离开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变了,我不想再改变他们的人生,就让他们按照他们想要的去过吧。”
“其实,登文做老师就挺好的,他的性子太率真,不适合当官,而且过于醉心于旧学,时代是往前走的,他做官,未必是一件好事。”
“夫君,你说那年如果太宗没有来吴中找你,咱们现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陈云甫怔了一下,笑了起来。
“为夫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会很开心。”
陈景和扬起脑袋很是不解:“父亲现在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啊。”陈云甫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你和雅熙一天天长大,怎么会不开心呢。”
陈景和甩开陈云甫的手:“爹,我都大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摸我的头,弄得我总感觉像是个孩子。”
夫妻俩都愣住,随后大笑。
“对对对,景和大了,就快长成大丈夫了。”
“那景和啊,前几天你蓝伯父和我说,打算给你寻门亲事,既然你大了,那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陈景和吓的原地一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孩儿还小,定亲一事万万不可。”
邵柠也拉了陈云甫一把:“行了,景和贪玩,这事就别说那么早,让他再疯两年吧。”
“那雅熙呢。”
陈云甫扭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小声和邵柠说道。
“我总感觉,雅熙似乎有意中人了。”
“胡说。”邵柠吓了一跳:“她才多大。”
“那天家里,她和几个丫头一起聊天来着。”
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的仰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孩子能开开心心的成长比什么都强,柠儿,他们的婚事,咱们这一辈人就不要插手了,让他们自己选吧。”
邵柠不可思议的捂住嘴。
自己家是什么家庭,孩子的婚姻大事同样是和政治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可现在陈云甫却说,让孩子们自己选?
“以前的我太执着了,执着于权力和功绩,现在,我想开了。”
陈云甫展颜一笑。
“前面二十年,我活的太沉重,以后,我打算活轻松点。”
“以后,景和想接班就让他接,他不想接的话,我也会把一切安排好。”
重重的拍了拍护栏,陈云甫的手紧握住辕木。
“江山和国家都是留给后人的,谁也带不走。”
第三百九十八章:孔家想要教育
山东布政使司马道祥一大早便带着山东上下的大部分官员在济南府外候下。
候谁,当然是候陈云甫了。
“泰山那边的封天大典都准备妥当没?”
一边等待,司马道祥一边不忘和负责这次泰山封天的有司主官通气:“这可是最要紧的大事,可不能出一点纰漏。”
“藩台放心,省办公司已经陪着杨行走和军政院办公司演习了七八遍,流程上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九鼎呢?”
大禹划天下为九州,什么是具象化的神器?
当然是九州鼎!
没有九州鼎,陈云甫怎么进这一步,怎么泰山封天、重定九州。
只不过,九州鼎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吗。
“祥瑞已经出土,自全国各地已经送到咱们山东来了。”
“那就行,那就行。”
司马道祥这才松上一口气。
九州鼎找到了?
从哪找啊,压根就是假的,是这段时间赶制出来的赝品而已。
不过,重要吗。
当陈云甫泰山封天的时候,这九个赝品鼎摆到大典上的时候,权力,会赋予这九鼎神圣的正统性。
她们,就是真的!
所以说,这次封天大典,没有九鼎肯定不行,但至于说九鼎是不是当年大禹留下的,并不重要。
就好像皇帝的龙椅,谁去坐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她人是谁。
太祖太宗坐,这就是朱明的江山,现在谁去坐,都只是泥胎蜡像而已。
山东官员们还在议论纷纷,视线的尽头,影绰绰的大队人马开始出现,只瞬间,刚还窃窃私语声不断的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司马道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迎候队伍的尽头,赶等看到陈云甫的车辂越来越近后,第一个躬下了自己的腰。
一揖到底。
“下官司马道祥,参见太师万福金安。”
“参见太师万福金安。”
移动的马上宫殿稳稳停下,随后马车里,陈云甫的身影走了出来。
“诸位同工都免礼吧。”
“谢太师。”
司马道祥直起腰,三两步走到马车边,卑声道:“太师,下官等人为太师备了宴,恭请太师移驾省司落跸。”
“有心了。”陈云甫也知道来到这里,总得给司马道祥等人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故而允了下来,不过也没望问上一句。
“杨士奇人呢?”
“杨行走自打来了山东之后,一直都在泰山实地都察封天大典的事,这次太师来,杨行走没能赶回来迎驾,特意嘱咐下官见到太师后要告罪一声。”
陈云甫点点头:“士奇辛苦了啊,行,咱们入城吧,也别耽搁在这,妨碍百姓进出。”
“是是是,太师先请。”
司马道祥见陈云甫没打算让自己同车,也不好意思墨迹,赶紧让开身位,守在边上等到陈云甫车辂离开后才登上自己的马车紧随其后。
几十驾马车组成的车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开进济南城,最终在布政使司衙门前停下。
这里同样有很多人在恭候着。
都是山东当地有名的商贾士绅。
当初陈云甫人在广东参加广州市舶司复市庆典,这个风便传遍了全天下,谁都知道陈云甫不仅劝耕农桑而且鼓励工商业,加之广东银行筹备开办当天就为中央筹措了三千万两的战争国债,谁都明白这是个什么信号。
工商,将会在日后大明朝的政治领域中插上一脚了。
这也是今天陈云甫到济南来,那么多商贾士绅敢来接驾的原因。
要换以前,这种场合商人哪配露面。
只不过让陈云甫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迎候的队伍中,还看到了孔讷。
就是以前的衍圣公。
早前陈云甫刚刚夺取全国政权,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旧爵,颁行新爵制,孔家衍圣公的爵位当然也没跑掉。
不过老孔家没闹事,所以没必要特别去说。
现在的孔讷不再是衍圣公、天下圣人,倒像是个大地主。
陈云甫废了他的爵,停了国家的科举制,他这个桃李满天下的孔家家主,似乎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光环和神格。
“太师。”
“孔令公。”
陈云甫还是给孔讷很多面子的,他笑呵呵的冲孔讷挥手打了个招呼:“孔令公从曲阜大老远来济南,真是辛苦了。”
“能来接太师仪辂,是老夫三生有幸。”孔讷倒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谄媚和恭维,向陈云甫大表衷肠道:“此间,孔、孟、曾、颜四家共表老夫来济南接驾,可见山东士子对太师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大家伙伏望太师金体康泰、千秋无期。”
千秋无期,不是应该盼着老陈早点死才对吗。
陈云甫皮笑肉不笑,说了两句不敢当就要往衙门里走,又被孔讷拿话拦了下来。
“太师,今日老夫来,给太师准备了一份薄礼。”
“令公太客气了。”
陈云甫本来是不打算接的,可孔讷已经拿了出来。
一道本。
碍于现场那么多人,陈云甫也算是给孔讷留一份面子便接过看了一眼。
本以为是一份礼单,却没想到是一串串详实的数字。
包括丁口、田亩、赋税,还有士子儒生的数量。
当下不由的狐疑看向孔讷。
“令公,这是什么?”
后者便笑,近一步为陈云甫介绍道:“太师,这是我们孔孟曾颜四家所有的田产,以及这些年依附在我们四家耕活的百姓户册。
至于这些士子儒生,除去我们四家本家的孩子外,基本都是我们四家这几百年来在山东开办学堂教出来的徒子徒孙。
上到大儒付侗下到十几岁的娃娃,足足有三万九千多人,今日老夫代表四家,全部献给太师您。”
田亩隐户读书人,这三样毫无疑问是孔孟曾颜四家赖以成为千年世家的根本所在,而现在孔讷说,全部献出来?
陈云甫眯起了眼睛。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孔讷这种人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能那么好心?
“老夫听说,太师要改革教育了,教育部......”
陈云甫瞬间就明白了孔讷的意图。
孔家,还是想要把手伸进教育领域,就和当年蒙元当朝的时候一样,做国家的国子监祭酒。
“晚宴之后,本辅再和令公聊。”
陈云甫随手将这道本递给一直跟着自己,负责给自己写史传的杨荣,不再管孔讷,大步进了衙门。
他得想想。
怎么实现人尽其用。
第三百九十九章:稳定压倒一切
山东布政使司官衙的后院,从宴会上吃饱喝足的陈云甫在这里接见了孔讷。
两人一壶清茶,两盘点心,皓月下对面而坐,倒是有那么几分雅韵。
“令公今天可是给本辅准备了一份厚礼啊。”
孔讷谦卑的笑了两声:“不敢当。”
陈云甫问了一句:“令公知道,咱们大明整个国家有多少读书人吗。”
“这。”孔讷一愣,摇头道:“这一点,老夫还真不清楚。”
“不到两百万。”
虽然一直没有进行过第二次全国范围的人口清查,不过陈云甫估计,此刻的大明差不多能有七千万左右的百姓,不到两百万的读书人,换言之,读书人还不到百分之三,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这不到两百万的读书人,绝大多数还都集中在江西、直隶、浙江三个大省,山东、福建、湖广其次。咱们大明朝的文坛出现明显的南强北弱情况。
令公四大家的门生,就高达近四万人,这个数字实在是惊人啊。”
孔讷笑笑,一时间却不知道陈云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故而没敢随便接茬。
“本辅这次要改革教育,目的自然是为了普及读书识字,为此,本辅调研过北平太极书院,发现这些年北平搞的以工济学的方式很不错,正打算进行大面积的推广,所差的正是读书人,令公今天帮了本辅大忙啊。”
“能为太师效力,那真是老夫和山东士林的荣幸。”
陈云甫嗯上一声,高高在上的姿态展露无余:“投桃自当报李,既然令公如此助国,本辅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令公打算入仕否?”
这不纯纯是废话,不是为了入仕掌握教育部,孔讷哪能那么大方把一切都献给陈云甫。
陈云甫这么问,孔讷自然就明白了其意思。
那就是你孔家可以派个人来入仕,但不能是你孔讷。
孔讷毕竟曾是衍圣公,已经徒子徒孙遍天下了,现在再来接教育部,毫无疑问又会助长其声威。
“太师真是抬举老夫了,老夫潜心圣人之学,并不打算入仕。”
“是吗,那真是国朝的一大损失啊。”陈云甫叹出一口气道:“本辅本来是打算请令公出山,屈就教育部左侍郎一职的。”
左侍郎。
这是陈云甫给出的回报,一把手不能给,二把手可以让出去。
孔讷沉吟起来。
眼下的教育部尚书是黄观,严格来说也算是他孔家门生出身,自己这边再派出一个心腹去任左侍郎,倒也不算太亏。
“太师,我孔家有子孔希邈素有文采美名,而且为人谦虚好学,为山东士林所推戴,不知太师意属否?”
陈云甫端起茶来啜上一口,哈出一口酒气来。
“既然令公推荐,本辅自无不允之道理,等此番本辅自山东回京时,让他和本辅一道回京吧。”
得到准确答复的孔讷顿时面露喜色,拱手道:“既如此,老夫在此先替希邈拜谢太师识拔。”
道谢后,孔讷也很快报之以琼瑶。
“此番太师驾幸泰山举行封天大典,山东士林上下闻之无不欢欣鼓舞,皆道太师之功绩旷古烁今,就想着能不能有幸伴太师驾跸左右亲身参与,好在之后为太师着书立传添些笔墨。”
由四大家出面来为陈云甫着书立传,歌功颂德,这就意味着可以保证陈云甫千百年后在史书上的名声绝对是正面且光辉的。
如果换成别的统治者估计早就欣然同意,不过陈云甫却摆了摆手。
“着书立传这种事还是算了吧,真有心,那就等日后本辅不在了再说。”
孔讷吓了一跳,起身作揖:“太师千秋无期,怎可出此言啊。”
“呵呵。”陈云甫摇头,也跟着起身道:“行了,今日就到这吧,令公早些去驿舍休息,本辅失陪。”
说完便走,丝毫不拖沓。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换的东西也都换到了,陈云甫也不想继续虚伪的应酬下去。
他得安排好孔讷送来的这几万读书人。
一股脑全收入直隶来安置显然是最愚蠢的一种办法,至于送给蓝玉或者常茂,把这些人发配到边疆搞教化,那就更不行了。
作为中央所在的中州,文盲率都还高达百分之九十七呢,援外?
疯了吧。
“过两年,蒲顺把孟买港给建好,大明的军队就能开进印度,从而驱使无数的奴隶从事生产反哺中央,大明的孩子就可以踩在奴隶的头上从而实现人人有书读。
现在就需要提前布局,着手准备充裕的师资力量。”
寝卧内,陈云甫摊开了一道空白题本,动手写下了四个大字。
师范院校。
“每个府必须要有一所专门的师范院校,用来培养更多的师资梯队,同时完善自幼童到及冠青年整个年龄段的教育学校。
孩子会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日后国家所需要的教师也会越来越多,援助教育才是未来几年中州作为九州中央的工作重心。”
陈云甫挥毫间,将一份扶持教育的计划政策草拟好,又勾勾画画的梳理两遍后,满意的放下笔。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五十年三代人,起码要实现整体文盲率去半,第四代人时实现教育全覆盖、去文盲化的全面义务教育体系。”
同孔讷之间的交换是陈云甫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曾经对明清时期的扭曲儒学嗤之以鼻,但现在却会熟练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喜恶。
他不能把儒学一刀切,更不能搞连根拔起,完全取缔儒学所带来的文化空白,陈云甫需要用很多年才能填补上,那样会牵扯陈云甫太多的精力,而且会导致大范围且持续性的思想混乱。
现在的中国国情,没太多时间再去经历一次百家争鸣。
接纳孔家,儒学也就会去接纳新学说,这就是投桃报李。
政权的过渡强调一个平稳,思想的过渡同样强调一个平稳。
这叫什么。
陈云甫合上题本,起身摇头一笑。
“果然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稳定压倒一切啊。”
第四百章:封天大典!
“快,都准备好了没。”
“乐班呢,乐班好了没有。”
“九鼎,快把九鼎抬过来。”
破晓的第一道曦光才刚刚穿透云层,天穹下的泰山,已经人满为患,处处忙碌作一团。
这里最忙的毫无疑问是杨士奇,虽然早在前段时间,这封天大典的仪程他已经过了很多遍,但今日到了正日子,杨士奇还是不由会紧张一些。
可是千万不能出岔子啊。
好在前面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加上这一天老天爷也赏面,晴空万里,没有刮风更没有下雨,这让钦天监的一众官员们明显松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
繁琐的仪程前半段没有什么好说的地方,真正的精华都在陈云甫登台之后。
因为陈云甫要颂表封天祭文了。
这所谓的封天祭文也可以理解为属于陈云甫的‘登基诏书’。
“孤惟华夏之裔、中国之民,运起江直,奋有天卷,乃逐夷狄于塞外、平洞蛮于湖广、治世兴国于南北西东。
时至今朝,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海清河晏法理昌明,仕禄者鞠躬于庙堂、百姓者安耕于田里、匠作者醉心于坊间、商贾者通达于四方。
内安江山社稷、外抚诸夷番邦,乃有岁库盈丰、煊赫国威,运势升腾日上、国家安定繁荣。
番邦各国闻之心往,欲承王化,三韩旧地归依王土,复归华夏,惟欣纳之。
今猥承中夷内外、士农工商各界贤达合辞拥戴、尊孤晋于王位,号为禹王重定华夏九州,以主内外夏裔夷民,诚意拳拳、勉循众请,于熙和三年六月初十封禅于泰山之阳、即王位于山南。
划定天下为九州,改年历为九州新历,熙和三年为九州元年。
立九州社稷坛于南京,册封元妻邵氏为王后、长子景和为王太子。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整篇封天祭文看下来,其实就是陈云甫对自己功绩的表述,不排除一些自卖自夸的因素在,不过总的来说夸张的倒也不多。
核心意思呢,就是我老陈作为华夏后裔,中国之民,这些年从江南直隶出身开始,一直都很努力的在奋斗才走到今天,当然也有苍天的卷顾。
如今,我是外平番夷,内抚国民,让士农工商各界人士都很满意,于是国家发展的非常好,三韩之地的番邦之民看到都很向往,主动要求重回华夏爸爸的怀抱里。
如今,内外中夷百姓、各界代表都共同推戴我老陈当禹王,重新规制一个九州,让我做九州的共主来领导华夏后裔和番邦之民,我老陈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这才来泰山进行封禅。
以后的天下就是新九州,大明所使用的熙和年号要停用,从此改为九州元年。
这篇文章毫无疑问是出自杨士奇之手,这家伙不愧是大明朝眼下第一笔杆子,写的非常好,把谦让和虚伪发挥的淋漓尽致。
诵读完祭文,陈云甫把祭文往熊熊燃烧的鼎炉中一抛,火光中带出鸟鸟青烟升天,整个仪程到这就算是进行了九成九。
为什么说是九成九呢,因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陈云甫来为搬上来的九鼎重新赐名。
中州、辽州、越州......
一尊尊鼎有了新的名字,等到赐名结束后自然会有工匠来把九鼎抬走进行刻字,完后供奉进九州社稷坛。
赐名之后,就是玲儿带着一大班女官上前,为陈云甫奉上那至尊无上的九彩十八毓禹王冠冕。
陈云甫双手捧起戴到自己的头上,同时接过象征着自己禹王身份的印玺和佩剑,高高向着祭台下的文武百官。
虽说士农工商阶级平等,不过这种场合,还是只有士阶级。
这么重要的中央典礼现场,什么时候会真的去请几个商人、几个工匠、几个百姓参加?
杨士奇本来是想开这个先河的,不过一想到这么做的麻烦,最终还是算了。
这种先河还是让陈云甫自己开吧。
随着陈云甫面冲百官,百官们则齐齐作揖下腰。
“臣等拜见禹王,大王万寿无疆。”
从千秋无期变成万寿无疆,从太师改口称禹王,从下官改口称臣,一切,都是如此的丝滑顺畅。
这一刻,陈云甫这位九州共主已经具备了法理上的正统性。
仪程完全结束之后,剩下的自然是赐宴百官,不过现在没有了大赦天下这一条,好像少了一些‘与民同乐’的味道。
不过现在这功夫,显然陈云甫没时间去关注,仪程一结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脱衣服!
“花了几十万两做出的衮冕服,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吗。”
邵柠看着陈云甫捂嘴笑,后者就很是不乐意的都囔。
“花钱买罪受,眼下是六月三伏,我穿个十几斤重的衣服在身上,也就得亏身子骨好,要不然非中暑不可。”
“你看,今天是吉日子嘛,钦天监选了好久呢。”
“行了行了,你抓紧时间洗洗,百官军民都还在泰安府等你呢。”
邵柠说完话就走了出去,随后便是玲儿带着几个女官进来为陈云甫沐浴更衣。
一番洗漱之后,陈云甫却并没有急着登上仪辂返回泰安府,而是唤来杨士奇,自己卧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交代着。
“给蓝帅写信,请他和参谋部尽快拟定一份向草原动兵的作战计划及详细草桉。”
“另外以孤的名义请军政院尽快规划辽州建制问题,包括辽州与中州之间界线的划定、辽州的详细府县编制、对原朝鲜现辽南地区的道府改制,写一道草本送来。”
“第三件事,给常茂写一道敕命。”
陈云甫睁开眼的同时也坐直了身子,双眸炯亮:“孤念及常帅征战有功,敕封其为辽州之王,自辽州建制之日始,常帅即为辽王,着其尽快抽时间来京,位席九州会。”
自己今天登了禹王的王位,那么,今天必须要做的事中,毫无疑问一定有给常茂的封赏!
毕竟,大家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今天,可算是到了分蛋糕的时候。
第四百零一章:来,孤拉你一把
封天大典的活动虽然只持续了一天,不过陈云甫却还是没法当天就从泰山回京,因为整个封禅要等到刻石留书之后才算是全部完成,因此耽误了几日光景。
直把所有的一切都忙完,陈云甫才得以起仪辂回南京。
他这次回京,阵仗要大的多。
不单单是自己的排场,连带着迎驾的排场都十分浩大。
连几年没出皇宫的小皇帝朱允熞都露了面前来迎驾。
“拜见禹王。”
帝拜王,这也算是开中国历史的先河不是吗。
不过说实话,王和帝都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压根不存在两者之间有上下级的关系。
只是因为秦始皇太牛,他称了帝,显得王就比帝小了一等。
上古时期三皇五帝的最后一位是帝虞舜,他将帝位禅让给了大禹,自禹帝始,夏商历代君主都是称帝无称王者。
只等姬发推翻了殷商,给帝辛上了纣王的谥号,中国的统治者又称之为王。
周公定礼、分封诸侯,从而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说法,所以,王显得同样至高无上。
这里不用纠结朱允熞和陈云甫在头衔封号上的差异,只需要知道,朱允熞这位大明的皇帝,并没有资格领导九州。
陈云甫入城的时候拉起朱允熞同车,在车辂里,后者显的很是拘束和紧张。
他窝于后宫三年多,此番出来,却发现连年号历法都变了,属于他或者说属于大明朝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稀薄。
朱允熞有时候都在想,陈云甫这次泰山封禅回来后,会不会直接改朝换代,废了他这个皇帝?
“几年没见,允熞都长那么高了。”
见朱允熞实在是紧张拘束,陈云甫只好主动寻话题来放松,开口说起往事来:“孤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你才刚满月的时候,太宗给你办抓周宴时的场景,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时间可真是快啊,现在都长成大小伙了。”
朱允熞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的抱拳道:“我长大了,禹王您是不是就该废了我。”
车厢里陡然寂静,陈云甫瞬间变脸道。
“这种话,谁和你说的。”
朱允熞嗫嚅难言,连连摇头。
“谁和你说,我会废了你,谁又和你说,我会害你?”陈云甫的情绪陡然有些激动,甚至是有些愤怒。
“太宗于孤之感情,倾五湖之水不可填,孤怎么可能会害太宗的孩子!是谁说的,孤势必杀之!允熞,告诉叔父,是谁和你说这种胡话。”
见陈云甫坚持不懈的追问,慑于陈云甫自身威势所带来的压力,朱允熞胆战心惊说出几个名字来,都是朱明的宗亲。
陈云甫点点头,直接冲外间喊了一声。
“世群。”
穆世群推门走了进来,抱拳躬身。
陈云甫冷着脸把朱允熞刚才说出的几个人名复述给了穆世群,森然道:“拿下斩了。”
穆世群面无表情的点头,转身间要离开,又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大王,那他们的......”
“只诛首恶,余者不纠,抄没家产便是。”
“臣遵命。”
朱允熞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就害了几条人命,此刻便更加惊惧,唯唯诺诺的直打哆嗦。
见其这般反应,陈云甫叹了口气,坐回到朱允熞的身边,伸手就握住了后者的手。
“允熞,你是个帝王,该长大了,岂能因这点小事就如此惊恐失措。”
“这次孤回京来,会有很多大动作的改革,你也大了,该学着从深宫里走出来,要亲身介入这大世,感受国家的变化,这方便你将来更好的领导这个国家。”
朱允熞颇为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如听天方夜谭一般。
什么叫将来更好的领导这个国家?
“孤当年就说过,中州,是孤留给你朱家的,孤从不食言,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你知道九州会吗。”
朱允熞茫然摇头,他还真没听过这个会,毕竟九州会到现在只开过一次。
“你是中州的王,以后也来参会吧。”
陈云甫很是温和的笑笑,并用手轻拍朱允熞的肩头,抚顺了后者因惊惧而颤抖的身体。
“在未来的几十年时间里,你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会明白九州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会明白什么是政治,等你学会了,我会取消军政院,把这个国家交还给你。”
“大王......”
“你我之间,还是叫我叔父吧,我听着更亲切。”
“我都听叔父的。”
陈云甫便很是欣慰的笑了起来:“这就对嘛,比起你那些心怀鬼胎的宗族,我,绝对更值得你信任,因为你的父亲,是我这一生最尊重的人,也是亏欠最多的人,这些恩情,我是一定要还的,不然,我怕我将来死的时候会有很多遗憾。”
“叔父!”
朱允熞遽然泪崩,一时间泣不成声。
爷俩又在车辂里说了一番话,仪辂稳稳停下,车辂外的杨士奇喊了一声。
“大王,进到皇宫了。”
陈云甫这才起身,冲朱允熞伸出手。
“来,孤拉你一把。”
来,孤拉你一把!
这句话在很多很多年前,老大哥曾和陈云甫说过,他也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个承诺,直到死亡。
如今,陈云甫说了同样的话,对老大哥留下的孩子。
朱允熞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陈云甫的大手,那一瞬间,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炽热和踏实。
爷俩前后脚走出车辂,陈云甫看到了奉天殿外乌泱泱躬身一片的百官,拾级而下谓杨士奇:“让百官们先散了吧,所有行走暂时留下,孤要先开军政院会议。”
“好。”杨士奇点点头,随后又小声问了一句:“那今晚的大宴?”
“照旧。”
陈云甫交代完走向百官迎候班列,第一个扶起的便是蓝玉,满面开怀笑容的说道:“蓝帅,快快快,随孤入殿叙话。”
“恭喜大王了。”
“诶,这话说的,应该是同喜才对。”
陈云甫压着声音说道:“也不知道老常现在收没收到孤给他写的信。”
“他小子要是收到,铁定开心死。”
“哈哈。”
两人大笑间,陈云甫把住蓝玉手臂往奉天殿里进,路上还不忘问道:“你这边呢,准备的怎么样?”
“我让戴次申先去了东胜做准备,您这边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出发。”蓝玉意气风发、自信十足的说道:“您要说别的俺老蓝不行,打仗,那就完全不在话下,尤其是打蒙古人。”
“哈哈哈哈。”
陈云甫当即仰天大笑。
“有蓝帅这句话,孤心里就踏实住了,等老常回来,咱们开完九州会,您就出发。”
“成。”
奉天殿里备好了会席,穆世群带着锦衣卫守护在殿外,神情肃穆且威严。
在他的背后,决定这个国家未来走向及命运的一场会议,即将开始。
第四百零二章:大刀阔斧动教育
奉天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首位坐下的陈云甫身上,屏息静气,静静等着。
谁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会,很重要。
至于陈云甫到底有多大的动作,在场的人心里就没了底。
“人都齐了吧。”
杨士奇环顾一圈点了下数,点头说道:“除了常帅还在朝鲜之外,其他的都齐了。”
“那咱们开会。”
确定人齐之后,陈云甫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今天这堂会只有两件事要议,在本辅说完之前,希望诸位不要贸然打断。”
明确了纪律之后,陈云甫也不耽误,开门见山说起正事来。
“今年初,常帅在朝鲜战场大捷,三韩之地如今尽归我神州,辽州建制的事,孤在山东的时候就已经着命诸位拟立项,谁来介绍一下辽州建制后的具体情况。”
一群人都没急着开口,而是把目光对向陈云甫的岳丈邵质。
陈云甫离京的这段时间,主持军政院工作的是后者,他不说谁说。
邵质自己也不含湖,组织一下语言后,便开口侃侃而谈。
“禹王、诸位同工,这段时间,老夫和财政、政务两个部门通过了气,辽州建制之后,将会拥有三十七个府、两百六十一个县。
这里面,原辽东的统计数据还是比较详实的,计有丁口数四百六十七万人,至于原朝鲜的情况,要等战后俞以丰将第一次统计数据送来才能知悉。”
“除了丁口之外,原辽东一共有造船厂三处、港口十七处、织造局两处、四十三个矿课司、冶铁厂六座、军工厂一座。”
在座众人闻之无不惊愕,都知道这十几年国家把辽东发展的非常好,但具体的数字没看到之前,那也只是朦胧间的认识,现在听到邵质介绍详细数据,还是很惊讶的。
单个拎出来,辽东的体量不比江南沿海富裕省份要差啊。
而辽东之所以能够发展那么迅勐,当然是得益于政策倾斜,陈云甫扶持了那么多年,要是再无法后来居上,那都对不起国家这么多年浪费的资源。
这一把,全划给辽州、划给常茂了,想想,还真有点心疼。
陈云甫也心疼,不过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他等邵质的话说完,就看向严震直说道。
“辽东划给辽州,这些厂课不能迁,各部这些年给辽东的支援,花了大笔的银钱,你们央行有没有估出个大概的价格来。”
既然决定把辽东归了包堆卖给常茂,那说什么也要卖一个好价钱才行。
严震直心中早有腹稿,接了话便说道:“都统算过了,中央财政这些年陆陆续续花到辽东地方上的差不多将近七千万两吧。”
就坐在陈云甫左手边的蓝玉跳了一下眼皮。
七千万两?
国家这些年往辽东花了那么多钱?
好家伙!
军方早就给常茂把这笔战争仗算明白了,加上伤亡抚恤,差不多也有两千三百多万,加在一起,那岂不是上亿了?
这将来常茂可怎么还啊。
不过这功夫也顾不上心疼常茂,因为陈云甫已经把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辽州后面的情况怎么处置,等常帅回京之后,孤再和他议,到时候财政部的同工还有震直一起来,看看这笔钱该怎么收回,现在咱们接着往下说。”
“这些年,中央朝廷陆续出台很多项政策,其目的无不是为了富国富民,而今成效颇显,国力日升、岁库丰盈,钱粮无不堆积如山,之前这些政策的颁行为的只有一件事。”
陈云甫伸出一根手指来,沉声说出两个字。
“教育!”
“孤要改革教育。”
有很多人挑了一下眉头,但没吭声,都静心下来听着陈云甫继续说。
“以往的教育,无论是官办还是民办,都是为了科举而办,以后的教育,是为了强大而办,因此在本质上,不再拘泥于儒学经典一科一教,将会纳百家之长、有教无类。”
“早几年,孤便命黄观汇同翰林院、国子监一道将国家藏书分门别类,纂修教材,如今已整理出第一版的教科书,其内容包括了国学、数学、天时、地理、医学、史学、杂文、工造、律法等多种学科,日后会陆续增入新教育中。”
“自即日始,一切民办学堂要停办,由地方省、府、县三级司衙学政或教谕主管教育,成立官办学堂。
官办学堂将分为青、少、幼三级,分别吸纳十五至十八岁、十二至十五岁、七至十二岁的适学龄儿童入学。
孩童入学学习将会被定为孩童的法定义务,无论男童、女童都要入学接受教育,其父母拒绝送孩子入学的,将会被视为犯法,由地方官府酌定处以期刑!”
“教育为官办义务教育,不收取任何学费和食宿费,其中七至十五岁学生无须参加劳动,十五岁以上学生需参加地方官府组织的劳动生产工作,具体的工作方向和时间,由地方官府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和实际生产内容酌定。”
“在青学之上,朝廷会成立专业类学府,对接各部司局不同的工作职责和生产方向,自专业技术类学府毕业的学生会由朝廷安排就业,非专业技术类学府毕业的学生,可以参加地方省府县吏考入仕或来南京参加京考入仕。”
陈云甫说完这一大通之后歇了一口气,转问众人道:“诸位都有什么意见。”
男女同学、强制入学、义务教育。
在座者从陈云甫这侃侃而谈的一大堆话中挑出了三个核心点,听的无不是眼角抽搐。
这是教育平等吗,是。
但这绝不仅仅只是教育平等这么肤浅的表面意思。
教育平等对应的就是晋身平等。
所谓寒门难出贵子,那是因为教育资源被门阀士族垄断,百姓贫寒之家是无法接触到高深知识的,无法接收知识就会愚昧,还有什么资格来参与政治,获取国家权力。
现在陈云甫改革的不止是教育,也事关将来几十年后国家的政体结构。
这需要慎重的考虑。
不过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跟陈云甫掰扯,索性便齐齐点头。
“王上此举甚善。”
“那就表决吧。”
陈云甫扔下笔,举起了自己的手,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
“蓝帅、士奇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晚上入宫赴宴即可。”
通过教育改革政策后,陈云甫也不耽误大家时间,只留下了蓝玉和杨士奇两人。
两人都没动,等到众人散去之后,蓝玉才好奇的问道。
“这教育的事我又不懂,禹王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呗。”
陈云甫摇了摇头道:“蓝帅,动教育就是动国本,动未来的政体结构,兹事体大,孤怕地方会有人闹事。”
蓝玉这便明白过来,陈云甫是打算让自己来为改革教育保驾护航啊。
当下就眯起眼来说道:“禹王放心,谁要是想闹事,我就要谁的命。”
有了蓝玉这话,陈云甫就很满意的点头。
“蓝帅能有这般态度,孤的心里踏实多了,这件事孤交给士奇去办,士奇啊。”
“臣在。”
“你日后遇到什么阻力,要多和蓝帅通气,把这事替本辅办好。”
“是。”
陈云甫呼出一口气,笑道:“好,那咱们今天就到这,都去换身衣服。”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起身便走,身背后,杨士奇冲蓝玉做了一揖。
“日后还望蓝帅多多帮助。”
蓝玉也不托大,扶起杨士奇笑道:“禹王很器重士奇你,要多勉励之。”
“做臣子的为禹王分忧,分内之事。”
杨士奇谦虚一番,而后亦是拱手道喜:“在下还没来得及和蓝帅道喜呢。”
“哦,何喜之有?”
“从山东回来的路上禹王就嘱咐过,要朝廷尽快为北伐筹措军资,蓝帅就快要纵横草原了,不足喜吗?”
蓝玉的老脸上露出笑容来,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扭身离开奉天殿。
保教育就是保陈云甫,保陈云甫就是保自己。
谁做新政的敌人,就是做蓝玉的敌人!
第四百零三章:自杀的学政官
“啥,父王让我们去上学?”
曾经的太师府,如今的禹王宫,陈景和一脸懵然的站在邵柠面前手足无措。
“母后,儿都那么大了,咋突然要去上学,再说,儿倒是无所谓,可雅熙她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您这时候让她去学校,那、那多不合适啊。”
邵柠瞪了陈景和一眼:“别拿你妹妹出来当借口,你就是这两年玩的太疯了,压根就收不回心,再说,你多大?十几岁而已,不去上学整天在南京城游手好闲啊,你看看你现在,都快成纨绔子弟了。”
“这事是你父王定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等南京的学校建好之后,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得入学,咱们家要给天下做表率。”
陈景和没了办法,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嘴里还一个劲的都囔。
“父王又出幺蛾子,自古以来,哪有让太子公主去学堂上学的,整天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块,多失身份啊。”
也就亏的声音小没被身后的邵柠听到,不然怕是免不了一顿喝斥。
而今难受的又何止是陈景和一个人,整个南京城简直是一片哀鸿遍野。
“废礼法、停科举、改教育,连男女同学如此有辱斯文的事都整了出来,简直是不成体统。”
应天府学政苏文昺是一个老学究,别看品轶不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可当年他这个学政的位置可是太祖朱元章钦点担任的。
是一名传统且在直隶士林具有极高名望的大儒。
苏文昺现在对陈云甫的意见很大,尤其是看到自己家中那几个孙女时,意见就更大了。
“世风败坏、礼法崩塌,如此几十年之后国将不国啊。”
苏文昺跳着脚在家里对着陈云甫就是破口大骂:“我中原礼仪之邦,几千年来尊奉礼制,才有泱泱天朝上国,而今逆贼篡国谋权、倒行逆施,必为亡国取祸之道。”
媳妇在一旁听的直哆嗦,几个儿子更是连忙拦住苏文昺,苦声劝道:“爹,慎言啊。”
“有何惧哉,无非斩老夫首级耳!”苏文昺也算是有骨气,他不仅在家骂,出门也骂,甚至一路露胳膊挽袖子的跑到承天门去骂!
“苏老头这是疯了?”
承天门什么地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全是中央级别的各部高官,偶尔还会有几个军政院行走露面,像苏文昺这种七品官一辈子也别想走一趟承天门,现在可好,堵着承天门骂陈云甫。
杨士奇一大早刚来上值,人还在马车里呢就听到苏文昺那难听的辱骂声,当即就喊住车夫走下马车,皱着眉头走到苏文昺身前。
“住口!”
老头不认识杨士奇,但却认识后者身上那象征着从一品身份的官袍,丝毫不惧的冷笑一声。
“汝是何人?”
“本官军政院办公司杨士奇。”
苏文昺更是不屑,嗤笑一声:“吾当何人,缘是陈贼之走狗耳,一丘之貉也敢面阻老夫,汝乃无君无父之辈,本该自惭躲避于深山老林之中,如今竟还招摇过市沾沾自喜,老夫从未见过汝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杨士奇还没来得及吭声,负责护卫杨士奇的锦衣卫千户就走过来怒喝道:“老匹夫你放肆!”
“走狗也有走狗?”苏文昺哈哈一笑:“护主之犬无能狂吠罢了。”
还别说,这老头骂人的水平还真不低。
饶是杨士奇多年涵养出一个好气度,此刻也被骂的三尸神跳,额头之上根根青筋暴显。
“辱骂上官,可知己错。”杨士奇一指苏文昺,切齿道:“来人,与本官褫去此人之官袍,赶回家去。”
几个锦衣卫虎吼一声,当下上前就要制服苏文昺,谁知道这老头倒是个烈脾气,腾的一下从怀里拔出一把短刀来就四下招呼起来。
“谁敢上前,老夫与他不死不休。”
几名锦衣卫下意识先护住杨士奇,而后便犯起难来。
他们倒不是怕苏文昺,这老头就算拿把刀在几个锦衣卫眼中也就和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担心的是,万一制服苏文昺的过程中把老头伤了可咋办?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苏学政,你先把刀放下,承天门外舞戈,是要坐大牢的。”
“老夫如今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苏文昺仰起脖子,冲着外面早就围观一圈的各级朝廷大员说道:“尔等当年都曾食太祖太宗之禄,如今陈贼倒行逆施,尔等不思报君报国,反助纣为虐,推行逆贼之法令,怎不知羞愧乎!
若尚存三分天良,当与老夫一样,与逆贼势不两立,弃官归家,呼朋唤友、号召百姓共诛国贼。”
杨士奇眼见苏文昺越说越离谱,赶忙摆手示意身边锦衣卫将其拿下,几名锦衣卫不再耽搁,当下上前就要动手,那苏文昺是真虎,当下抄起短刀就捅向一名锦衣卫,见被躲过,便在被制服前转手把刀刃对向自己,噗嗤一刀捅进自己的胸腔之中。
“老夫宁死不屈于国贼!”
这老匹夫!
杨士奇脸色大变,眼见苏文昺重伤昏迷,赶忙说道:“快把人送去外科院,请胡院正医治,千万别让这老匹夫死了。”
苏文昺做了几十年的应天府学政,虽然没咋升官,但桃李不少,还有很多也都当了大官,他自杀死在承天门外,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是不小的。
而苏文昺在承天门外闹事的事也很快被杨士奇带到陈云甫的耳朵里。
“苏文昺?”
“应天府的学政,一个老学究了,干了几十年。”
“他口口声声骂孤是国贼,这都几年了,他想死早都该死。”陈云甫冷笑一声:“孤几年前废建文帝的时候他不自杀,泰山封禅做禹王的时候他不自杀,现在动教育他反而自杀了。
沽名钓誉的老匹夫,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孤动了他的蛋糕。”
“告诉胡一刀,不用救他,他不是想死吗,让他死。”
杨士奇呀然:“禹王,苏文昺桃李可是不少,他就这么一死,臣担心,会有人借故闹事啊。”
“孤要的,就是看看谁闹事。”陈云甫冷冷一笑:“孤这次,就是要扫清所有的酸腐余孽!”
为了天下上千万孩子、未来上亿孩子能有书读、能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陈云甫绝不会吝啬举起屠刀。
谁也别想动摇他九州一盘棋的宏图大计!
第四百零四章:明哲保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南京学政苏文昺在承天门外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恩师,恩师啊。”
南京参知右使申家进一身白孝冲入苏文昺的家中,于灵堂内嚎啕大哭。
参知,是当年军政院成立后进行编制改革诞生的职务,属府一级衙门副职。
官场以左为尊,左使便是第一副职,右使居于第二。
虽然是个副职,还行二,不过这可是南京,做首都的副职,今年不过三十多岁的申家进当的上一句年轻有为了。
“申参知节哀啊。”
有早先到的其他师兄弟前来稳劝,不过言语间也是悲戚的紧。
“恩师缘何要去寻那自尽之短见。”申家进痛哭失声:“朝廷劝学,为的不还是让天下贫苦孤童都能识字开蒙,如此千古仁政,我辈人应该弘光扬道、躬承体行才对啊。”
就跪在苏文昺灵柩边的大儿子苏恪闻言当即扭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申家进。
而后者身边的一大群师兄弟亦是闻之而怔然。
苏文昺死了,申家进竟然在灵堂上公然去说苏文昺的不是?
你就算是想要向朝廷、向陈云甫表忠心,也没有这么下贱的道理吧。
众人对申家进的人性很是鄙夷,因此后面也就不再同其有过多言语上的交流,那申家进吊唁一番后便告辞离开,才出离苏家门,迎面就撞上了四名一脸寒霜的锦衣卫。
“申参知是吧。”
“本官正是。”
申家进有些紧张的吞下一口口水,不过面上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拱手应了一声。
领头的锦衣卫掏出自己的腰牌,表明身份道:“职下北镇抚司京畿局百户,有些事想请申参知走一趟。”
“好。”
坐进锦衣卫的马车,申家进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汗水,好在陪他一道进来的锦衣百户很是平和:“申参知不用害怕,职下来找您,只是想问问参知,今天来这里吊唁的,都有哪些人。”
“都是恩师生前学生故交,连教育部的黄部堂都差人送来了挽联。”
“苏文昺大逆不道,承天门外公然辱骂禹王殿下,已无人臣之德操,所以畏罪自尽,何惜之?”
申家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唯唯诺诺的开口道:“本官念及恩师多年培育之恩,特来送恩师最后一程,全为人学子之本分。”
身为苏文昺生前学生,老恩师亡故不来吊唁,那天下人还不骂死他申家进,将来这个官那是铁定做不成的,可来归来,不代表我申家进觉得苏文昺就是对的。
此番来吊唁的,只是苏文昺的学生,并不是大明的南京参知右使。
百户官满意点头一笑:“看来申参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至理。”申家进连忙拱手向天:“禹王改革教育,泽被天下,是苍生社稷之福,本官拥戴万分,岂敢不有躬承效力之心。”
百户敲了敲木板,马车很快便停下,撩开帘布,申家进便看到马车外的景象。
到南京府衙了。
“申参知节哀顺变,也望参知早些回值,不辍政务才是。”
申家进赶忙跑下马车,恭恭敬敬的作揖一礼。
“是,谢将军。”
目送走马车,申家进长长松出一口气来。
好险。
就知道锦衣卫一定会到苏文昺的家外蹲点,果不其然啊。
好在自己明智将这一劫躲了过去。
申家进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可真是冤枉死陈云甫了,老陈还没狭隘到这种地步,派人到苏文昺的灵堂外守着。
这完全是北镇抚司自己办的差事,他们以为陈云甫会关心,所以想着来邀功,殊不知陈云甫压根没这个打算。
哪怕心里存的是扫除酸腐余孽的打算,不过陈云甫还不至于在灵堂抓人,或者只是因为申家进这种人来吊唁一番就定为苏文昺的朋党。
因为苏文昺并不是教育改革后唱反调的单独个例。
自从中央的法令传达到下面后,各省学台几乎都在唱反调,只不过他们没像苏文昺这般脾气火爆,直接寻死觅活罢了。
暗戳戳的,联系地方那些个士族大家。
“朝廷停办科举,断了天下取士之道,而今又革办教育学台,搞什么均等义务教育,以后,千金之子都得和泥腿子们一个屋檐下读书考试,咱们这辈人的拼搏努力,说不准将来都不如人家十年寒窗。”
原泾安伯黄显跑到李景隆的府上大倒苦水:“国公爷,您想想,咱们这辈人在沙场上拼死拼活图的什么,图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吗。
为朝廷效力、为禹王效力,这条性命都可以不要,所图者就是一个死后亲卷无忧,现在这下好了,南京教育局通知我们这些老弟兄们,把自己家里适龄的儿童全部登记,好送到学堂里读书。
以前太祖爷在的时候,翊、卫、亲三军都擢功勋之子入宫宿禁,已示国家优握功臣,降恩殊荣。便是岁数不大的,也会送去朝天宫习文学武,将来好为国朝效力。
而今天下均教育,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都比不上十年寒窗,那我们老弟兄们拼死拼活的为国家效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三代人的努力比不上十年寒窗,那做功臣和做庸臣还有什么区别。
古人的思想很简单,我这辈人拼命,下辈人就理所应当打一落生开始就要比平民百姓高一头,天生就应该有阶级悬差才能凸显公平。
功臣的子弟就应该在学习、入仕、为官等领域占据更多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而不是搞什么均等主义,搞狗屁义务教育。
国家凭什么义务教育穷人子弟学习?
凭什么要给那些泥腿子瓜分未来国家权力的机会?
所以黄显很不理解,还有很多曾经的勋贵也同样不理解。
别说他们了,就李景隆自己也不理解。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李景隆却并不打算顺黄显的话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军政院行走了,该得到的东西、该分到的好处早已分到不少,没必要和黄显这种人一个鼻孔出气。
因此,好言稳劝黄显等人一番将其送走后,李景隆第一时间找来心腹耳语。
“将今日怨怼者的名字都记下来,给穆世群送过去。”
你们不怕死想砸陈云甫的锅,我李景隆可没那么大胆子。
再者说,五军府已经改制成了军事指挥学院,国子监和翰林院也改制成了行政学院,像他李景隆这种爵位改革后依旧有爵位在身的公爵,后代子孙可以免试入这两个学府深造。
妥妥的军事贵族和政治贵族出身。
哪能和黄显这种人走近。
李景隆失笑。
老子有那么傻吗?
第四百零五章:尊重百姓自己的选择
‘阶级叛徒’李景隆写出来的名单转天一早就被穆世群送到了陈云甫的桉前。
穆世群一脸的杀机,要替陈云甫来次清理门户。
“这些心有不忿的人,有一个是文官吗。”陈云甫对此倒是看的很明白。
自己动教育,动的根本并不是教育本身,而是黄显等人在乎的优于世俗的‘阶级感’。
“历朝以来,中央帝王都会优握功勋后人,已示恩荣,这么做的本质其实就是固化阶级,加强中央头部集权。
说直白点,就是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首脑,他需要一个利益共同体来支持他,因此,大家一起分食政治红利,这些功勋因为后代享到了特权因此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帝。”
陈云甫拿着李景隆送来的名单谓杨士奇说道:“强化中央集权,核心点不是强化更不是集权,而在中央,何谓中央?”
杨士奇沉吟片刻,谨慎给出自己的应答:“以皇帝为核心,统治党派为辅,是为中央。”
“嗯。”陈云甫点了点头:“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统治党派中的一员,成为统治党派一员的具象化特征又是什么呢。”
“权力的世系传承。”
陈云甫便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没错,权力的世系传承就是统治党派的具象化特征,自身所掌握的权力及权力所带来的政治红利如果不具有父传子的特点,那便没有资格称为统治党派。
像寻常为官,百年致仕,血胤一切重来的只能叫做流官,他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仅仅是国家政权结构中的过客,是国家基于行政需求选择了他,是被动的暂时掌握权力、行使公权、享受公家和朝廷给他们的衣食俸禄。
因此这种官员不是国家的主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国家的仆人,是公权力的仆人,因此你可以称他们为公仆。”
“而能够世袭传承权力的,比如公侯世爵,他们的血胤子嗣打一落生就可以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教育,甚至进入大内任职,近距离服务于皇权,这种,就是高人一等的统治党派成员。”
陈云甫和杨士奇说的话,让后者有一种推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孤将爵位改革,只保留了寥寥几个国公,但他们最终的去处是在中州之外,中州,是不会再有这种权力世袭传承的统治党派了。”
杨士奇紧跟在陈云甫侧后同行,闻听此言眉心一挑:“王上的意思是,将来中州不会实授任何爵位?”
“咱们当时不是定下实爵和虚爵两种爵位吗,中州授虚爵,余下八州授实爵。”
好毒辣的分化计策。
食邑制实爵就是国中之国,陈云甫把实爵封到外八州,那就意味着是在无限分化外八州内部的权力结构,使其永远陷入无限再分封的权力黑洞中,那就无法整合起来和陈云甫所领导的中州进行抗衡。
另外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地方,一旦八州的实际领导者比如说辽州的常家想要反中州,陈云甫完全可以用禹王的名义暗中拉拢分封到辽州的实爵,许诺他们剿灭常家后可以成为新辽王。
九州王的席位只有九个,但封出去的实爵却可以源源不断,狼多肉少。
这和当初陈云甫玩出的两桃分永顺计策如出一辙。
“孤也想大家一团和气,不过万事要做最坏打算。”
陈云甫叹出一声来:“还是受制于时代啊,不然,孤何必定大九州。”
在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电话电脑的年代,行政权的归属只遵从一个真理,那就是天高皇帝远。
杨士奇是不懂陈云甫的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理李景隆送来的这份名单上的‘逆党’。
“教育这一环,是孤大九州政略大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是决不能出现差池的地方,更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商量着来,孤和中央的决策不会为任何人而退让。”
陈云甫把名单递给另一边跟着的穆世群:“老穆,你去办了吧。”
后者接过名单的瞬间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按图索骥,按名除贼!
杨士奇的心却是打了一个冷颤。
这两年,陈云甫的杀心越来越重了,行事也越发的像。
朱元章!
这是为帝王者的心性。
长期掌握权力的副作用正在逐渐显现,这一点是典型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陈云甫自身是不会觉察到的,他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所谋的都是大局,因此,任何一环不能成功都会让陈云甫产生恐惧和害怕。
就像当年那个欺天大局一样,错一步,一家老小的命就全没了。
“教育的枷锁一旦放开,五十年三代人的光景,我们就可以实现半去文盲化,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会步入高频次、快节奏,你会发现什么叫日新月异,什么叫思想随生产变,而不再是生产随思想变。”
陈云甫站定身子,双手搭在苑林的护栏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笑的很开心:“这段时间,孤在南京日报上看到很多篇有趣的短文小说,措辞很锋锐,抨击的很大胆,虽然有些越俎代庖的味道,不过这恰恰说明,孤当年废神学、解禁思想的做法是正确的。
现在很少有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了,举头三尺的地方应该是律法。”
杨士奇嗫嚅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也有人说,完全以律法来约束道德行为,恰恰说明礼崩乐坏、道德坍塌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信仰早晚都会崩塌的。”陈云甫叹了口气:“世事永远没有完美的,我们要求高道德标准就需要不断的强化礼法,而不停的强化礼法,以圣人的标准要求世人,就必然因噎废食、踟蹰不前。
就好比孤现在说要男女同学,很多老学究们不惜以死对抗,孤知道他们其实是对的。”
杨士奇不可思议。
陈云甫竟然说他们是对的?
“男女同学所带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陈云甫拍了拍栏杆,怅然道:“十几岁的娃娃情窦初开,以前世俗礼法约束,姑娘待字闺中、裹足不行,不到婚配之礼完成之前甚至都见不到夫婿长什么样子,因此嫁一人守一世,故而有,妻者齐也,夫妻一体的说法。
以后满大街到处都是情哥情妹,像当年西周时期,情郎和佳人花田月下一夜风流的韵事便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时代的变化,时代一旦变化,律法就要跟着变化。
比如说未婚之前偷食禁果的行为在我朝现在是绝对的红线,抓住,男人要杖责一百流放边戍到死,女方就更凄惨了,视为荡妇投河溺毙,那以后要是全天下都这般,这种不检点的道德败坏行为就不能再判这般严苛的刑罚了,要放宽。
而一旦放宽,市井之上处处可见很多咱们曾认为的荡妇,而一旦司空见惯就会影响下一代、下下一代新生者,他们的思想会在不经意间变的比咱们这辈人开放的多,这就是思想随着时代变。
等到下一代、下下一代人成长起来,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开放式的思想又会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咱们就说不准也看不到了。”
陈云甫说到这,冲杨士奇笑道:“以后,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一代新政换旧政,祖宗成法三百年不变的王朝旧事早晚会被取代,孤不用看到却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将来的国法,会十年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
法一变,道德的标准也会变,说不准啊,有一天我们标榜道德的行为,会成为只要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一个高道德的人了,而不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高道德标准?
杨士奇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算什么道德行为?”
“这个啊,这个叫躺平。”陈云甫哈哈一笑,拍了拍杨士奇的肩头:“士奇,你还年轻,说不准,五十年后,咱俩还真能看到那一天,看到报纸上,为了这个所谓的躺平,正反双方辩论的不可开胶。”
杨士奇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那样,真的好吗。”
“我们不能总以领导者的想法去要求国民的行为,他们需要的,是稳定祥和的生活,而不是整天到晚起高调。”
陈云甫仰首向天,很是期待的说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百姓们,应该过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让他们自己选择才是我们对百姓们的尊重。”
第四百零六章:妄肆非议,图谋叛国
黄显办完一天的差事,美滋滋的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喝上两壶小酒,才刚出中央卫戍军都司的衙门,就被几名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
被人拦下,黄显很不高兴的质问出来,紧跟着就被几名锦衣卫摁翻在地,一纸公文被小旗官摊开在了黄显的面前。
“黄将军,你阴谋叛国,被褫职逮捕了。”
阴谋,叛国?
黄显想破脑袋自己也没干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当即就喊起冤来:“冤枉,本将冤枉啊,本将为国朝征战多年,为国朝流过血,对禹王殿下一片忠心啊。”
可无论黄显怎么喊冤,前来拿人的锦衣卫却是毫不留情,直接将黄显锁下关进了囚车之中,即刻不停的押赴城外北镇抚司的诏狱。
卫戍军都司衙门内,刚从辽东回京述职的王弼找到了自己的结拜大哥蓝玉。
“大哥,今天好多老兄弟都被锦衣卫给带走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蓝玉这功夫正背负双手,望着漠北的地图看的出神,闻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你不用关心。”
“怎么能不关心。”王弼急了,走到蓝玉近前说道:“黄显跟咱们也是有多年交情的,都一起打过收复辽东的仗,今天这不明不白就被锦衣卫锁了去,做老兄弟的心里能不急吗。”
蓝玉见王弼喋喋不休,便只好皱着眉头转过身说道:“他见了不该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说他该不该死。”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
“见了李景隆,说了反禹王的话。”蓝玉冷哼一声:“狗东西,才过几年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竟然想反禹王的天,就算锦衣卫不拿他,我也一刀把他砍咯。”
王弼大惊之余又有些不信:“黄显这人我知道啊,他,他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口不择言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前脚都囔完,后脚李景隆就告发到穆世群那,你说还有什么误会。”蓝玉冷笑道:“禹王要办教育,那些学政、教谕等酸儒去闹也就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还反对,够得着吗。
说到底,还不是想把自己家里那几个孩子都送进都司衙门里当旗校,还像洪武、永乐朝一样,做个宫廷近卫、天子门生,一己之私非议国政,该杀。”
王弼还想再说,就被蓝玉挥手打断:“老二啊,常茂一回来,开完九州会本帅就要动行北上去东胜了,到时候你肯定是要跟本帅一起走的,咱们兄弟俩联手,打一片天下出来,多想想怎么打仗吧。”
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管的人别管,大好的前程锦绣在漠北蒙州呢,瞎操什么心啊。
王弼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都听大哥的。”
“这就对了嘛,晚上下了值,咱兄弟俩喝酒去。”
俩人都不复多言,守在地图前聊起了军事,而都司衙门外,随着黄显的被捕,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被推倒,越来越多对教育改革有风言的文武官员被接连拿进大狱。
南京是首都,是政权的中心,南京一动,地方上势必也会跟着动。
到处都在拿人,到处都在抓官。
你说你对禹王的教育改革有不同看法?
好,那你就是阴谋叛国,不用狡辩了,你就是想反禹王,抓入大牢,择日问斩。
“政治上的事,从来不是左就是右,没有骑墙派的活路,站错了边,丢官弃职都是小事,丢了命那就什么都没了。”
浙江,严震直来此公干,在这里和王钝聊起闲白来。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认为禹王这次改革教育不是什么大的国策,妄肆横加置评,殊不知在禹王心中,这件事的重要性那是不能触碰的红线。”
王钝欠着身子给严震直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的附和道:“严行走说的极是,禹王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所视者皆为百年国计,哪是一群凡夫俗子能看懂的,妄肆非议,委实可恼,该杀!”
“这次你们浙江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没出什么乱子,让我松一口气。”严震直言道:“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浙江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儒学鼎盛、士林英杰层出,我就怕这次教育改革之事,你们浙江当局说话的人太多,不过现在我算是放下心来了。”
王钝急忙表态道:“这点上您尽管放心,下官和江浙上下,绝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那就是最好。”严震直后仰闭目,颇为疲惫的叹气道:“现在央行的事特别忙,我也很少有时间关心你们,但不管怎么说,浙江都是本官的老家,不能不问,这次借着公务的名义来杭州,就顺道和你说说这件事。”
“下官恭聆教诲。”
“你们浙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青少幼三级学堂要抓紧时间筹备建好,要争做天下先,做第一个招生授学的省,这样,你们面上有光,我面上也有光,在禹王那,我也能替你美言几句,你在浙江布政使的位置上也干了七八年,为什么一直不动,就是因为你啊瞻前顾后,凡事谨慎小心,虽无过也没有什么大功,轻易难动。”
王钝听的眼都圆了,很是激动的小声问道:“您的意思是,下官还能动动?”
“本官听到风,胡嗣宗很可能要调回京去了,广东布政使的位置会空出来。”
严震直敲了敲桌子:“同为一省布政,广东布政使可是会加一个军政院后补行走的衔,去广东,怎么都好过你在浙江。”
别看浙江千年来都是江南粮税大省,但谁让广东守着一个广州市舶司,这些年复市开海带来的真金白银,那可是如山似海,因此在行政级别的配置上,广东比别的省高半级。
王钝能算明白这个账,当即大喜过望的连连道谢。
“行了,我不耽误你,还有事呢,先回行辕。”严震直起身离开,王钝一路送出衙门。
严震直刚刚站定在马车边,就看到街对面一孩童身穿红衣,小小岁数竟然驰马纵横。
“好家伙,这是谁家的孩子。”
王钝瞟了一眼,笑言。
“咱们省杭州织造局副于彦昭的长子,叫于谦。”
于,谦?
第四百零七章:欠下巨额债务的常大帅
天还没亮,陈云甫便早早起床,洗漱更衣。
“今天怎么醒那么早?”
床榻上,邵柠还睡的迷迷湖湖,含湖不清的都囔着,对失去了丈夫的怀抱很是不满。
陈云甫嗯了一声说道:“今天常茂班师,有郊迎之礼。”
说着便俯下身在邵柠脸上亲了一口,后者呢喃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还那么肉麻。”
半梦半醒间抬起胳膊却搂了个空,只依稀听到一个声音。
“今天降温了,出门的时候多穿件衣服,玲儿,给孤多备一件大氅在车里。”
南京东郊外,蓝玉等人已经在了,各个哈着手。
“这鬼天气,前半个月还热的要命,突然就降了温,早知道多穿两件。”
“蓝帅,您这身体不行啊。”
“唉,不服老不行咯。”
蓝玉正感慨着髀肉复生的中老年危机,那边就看到陈云甫的车辂抵达,便顾不上寒暄,和身边人一道前去相迎。
“参见禹王圣躬万安。”
车辂稳稳停下,陈云甫的身影从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皮草大氅,下车的时候便把这大氅递给蓝玉:“今天出门的时候发现这天够冷,孤就多备了一件大氅,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看着递来的大氅蓝玉明显一怔,随即颇多感动的笑着接过。
“多谢王上。”
也不逞强,这边接过后就披到自己身上,和陈云甫并肩而站,面冲向东。
这一次常茂回京,是走的海路,这样更快一些,昨晚就已经在龙江口登了岸,所以陈云甫等人今天一早在东门接风。
倒也没有让众人等候太久,估摸着也就两刻钟的功夫,陈云甫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几名提前回来的逻骑,汇报说常茂已经到了二里外,就快来了。
“奏乐吧。”
鼓乐班奏响了《太清之曲》,陈云甫也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和蓝玉联袂走出伞盖,来到迎接的队伍之前。
常茂这功夫也得知陈云甫亲自出迎自己的消息,自然不敢倨傲怠慢,快马加鞭下赶至,远远的便翻身下马,快步向前到陈云甫面前,抱拳单膝跪地。
“末将常茂,拜见禹王圣躬万安。”
“常帅快起。”
陈云甫下腰扶起常茂,面带微笑的诘责道:“都废跪礼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和孤来这一套啊。”
后者振振有词的说道:“王上泰山登位,末将没有亲往拜贺,心实愧疚。”
“没有的事。”陈云甫笑呵呵的一拳砸在常茂肩头,十分亲热的说道:“常帅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平三韩,嘿,端的是威风啊。”
蓝玉也在一边围上来对常茂赞誉不断:“你在前线打仗,我们军部这些人可都是你常大帅的后方参谋,也都看了,李成桂父子俩属王八的,几场硬仗确实是难啃,你小子牙口够好,仗打的那叫一个干脆。”
连番接受夸奖,常茂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傻乐起来。
“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城外喝西北风,回城,孤以命人在宫里给你备得了宴。”陈云甫一把抓住常茂的手,又和蓝玉说道:“蓝帅也一起,走,上孤的车。”
常茂点点头,侧首和同自己一道回来的常升说道:“老二,你带军先去京营修整安顿,随后在进城来。”
“这事让王弼去做吧,升儿也是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先回城收拾一下。”
蓝玉毕竟是做舅舅的,自然是心疼外甥便把这事交代给了王弼,后者能说什么,当下抱拳便应了下来。
好在陈云甫的车辂够宽敞,即使三人带上一个杨士奇也不会有丝毫的拥挤,各自都坐定后,穆世群喊了一声起仪,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转道回城。
“常茂,今天为了迎接你凯旋,禹王他可是把所有的公事都给推掉,留出一天的时间专门为你庆功。”
马车里,蓝玉笑呵呵的开了话头:“所以今天,你可要好好敬王上几杯。”
“那是自然。”常茂颇为感动的向陈云甫抱拳道:“末将区区寸功,岂配大王如此偏爱啊。”
陈云甫连连摆手:“你别听你舅舅夸大其词,本来今天就没什么事,再说了,你这可是灭国开疆的大功,我朝开国至今,能媲之的,也就收复云南、收复辽东、收复青甘这几场仗,哦对,还有你舅舅那场捕鱼儿海之捷,这可都是不世奇功,将来必定在史书留墨,名垂千古。”
常茂连道不敢,直说都是陈云甫的大力支持才能有今天的他。
这话,要说起来还真没毛病。
“汉初三杰,萧何居首,名盖运筹帷幄的张良、用兵如神的韩信,缘何,就因为这萧何抚料后勤、筹措军资。”
蓝玉也支持常茂的态度,感慨道:“一场征朝之战,打掉国家多少银钱,前前后后几百万民夫在后方为这场仗忙前忙后,这些可全都是禹王您在操心,没有您,常茂就是再会打仗,遇到李芳远那个铁王八,他想打赢也够呛容易。”
“朝鲜军还是很有战力的。”常茂点点头道:“毕竟他们也是刚刚开朝立国,加上李成桂、李芳远父子俩都可谓英主,所以确实不好对付,这次末将能赢的如此酣畅淋漓,最大的一份功当属禹王您运筹帷幄,让薛显南浦登陆抄了李芳远的后路。”
“行了行了。”陈云甫笑着连连摆手:“再夸下去,孤还真当自己是韩信转世了,孤没那么神,还是常帅你自己的才华,行,咱们之间呐也就别那么多客套,谁也不许再推功了,该是谁的功就是谁的功。”
“诶,都听大王的。”
三人之间都笑了起来,陪坐的杨士奇也是跟着笑,车厢内的气氛很是轻松写意。
直到车辂停下,穆世群请了一声。
“还挺快。”
陈云甫带头走出马车:“蓝帅,常帅,走,咱们入宫去,哦对,请常帅先去洗漱,换身行头。”
两人跟在身后下车,蓝玉点点头道:“走,舅舅带你去。”
常茂知道蓝玉是有话想和自己说,点点头跟了上去。
“舅舅?”
“你小子知道,你现在欠国家多少钱吗。”
常茂当然是迷惑摇头。
蓝玉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来。
“一千万两?”常茂先是一怔,随后明显松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不算太多。”
“一千万你想什么呢。”蓝玉没好气的说道:“是一亿两!”
“啥玩意!”
常茂直接傻眼:“怎么、怎么可能打掉那么多军费。”
一场仗,一亿两军费,这不纯纯扯呢吗。
当年收复辽东之战打纳哈出的时候才多少,满打满算一年才花了三百多万两而已,自己这场仗虽然比当年收复辽东之战规模更大、用度更多,也没道理破亿吧。
“这不单单是军费。”蓝玉叹口气,拍了拍常茂肩头:“还有整个辽东,前段时间军政院开会,把辽东给你估了个价出来,七千八百万两打包卖给你,加上征朝军费两千二百万两,整好凑一个亿。”
常茂闻听直接傻眼。
辽东七千八百万两打包卖给自己?
这可真是够贵的。
不过很快常茂就反应过来。
一亿两,那岂不是说,光一年的息钱就。
五百万两!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四百零八章:紧紧掐住辽州经济命脉
突然多出一笔巨额债务在身的常茂那叫一个垂头丧气,连凯旋归京的喜悦都直接拦腰砍了一多半去,就哪怕喝酒的时候,常茂都感觉是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的。
自己这也太难了。
他一介武夫自然是愁着该怎么还掉这笔债,不过陈云甫这边早就给他准备妥当一份非常合理的还款计划来。
就在常茂到京的第三天,陈云甫在原华盖殿,如今的九州殿主持召开了第二次九州会。
蓝玉、常茂、冯诚、沐春四人都到了场,杨士奇一如既往来做会议的书记官。
“关上门,这里就没有外人,什么事呢,咱们几个商量着来。”
参加九州会,陈云甫甚至连朝服都没穿,一身素衫白袍就到了场,态度上显的很是轻松。
“今天只讨论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常茂你晋封辽王的事。”
耷拉着脑袋的常茂直接扬起头。
“孤已经让尚宫局和办公司准备典礼了,吉日挑在下个月初六,到时候你随孤去九州社稷坛祭天,孤会敕封你为辽王,从此,辽州就是你的了。”
蓝玉三人都看向常茂,满脸笑意的拱手道贺。
后者激动的满脸通红,深吸几大口气后起身,二话不说彭的一声给陈云甫跪了下来,叩首颤声道:“臣、臣常茂,叩谢禹王恩赐。”
“快起快起。”陈云甫笑呵呵的离席扶起常茂来:“以后,你可就是一国之君了,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一国之君的膝下可不只是黄金,还有社稷苍生呢。”
常茂眼含热泪道:“纵是臣做了辽王,臣也是禹王您的臣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不仅臣见了禹王要跪,臣的后代子孙臣也定要求他们面见禹王时行跪拜之礼。”
“胡说。”陈云甫面向其他三人玩笑道:“现在民间风言孤分封九州,是彻头彻尾的开腐朽封建历史倒车,现在常帅的做法可是比孤还腐朽封建啊。”
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常茂闹了个红脸也不哭了,抹去眼泪被陈云甫重新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头具体的仪程孤让士奇拿给你看,你要是觉得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就和士奇说,让办公司和尚宫局去改。”
“不用不用。”常茂连连摆手:“臣都听禹王的。”
“那这事咱们就先这么说。”
陈云甫点点头,揭过了这件事,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来:“常茂啊,这次孤把辽东划给了你,用来辽州建制,所以朝野内外还是有些风言的,一个呢是说孤开封建历史的倒车,二一个,国朝这十几年为辽东的开发建设投入了数之不尽的人力物力,就这么给了你,大家有意见。”
“没办法,一碗水总得要端平,所以孤让严震直连同各部司给辽东算了一笔经济账,你把辽东拿走,要把这钱还给国家。”
常茂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请禹王您给个数,臣这次,欠了国家多少钱。”
“辽东呢,是七千八百万两,军费一共是两千二百万两,凑个整头,正好是一亿两,具体的清单,士奇你拿给常帅看看。”
杨士奇诶了一声,从陈云甫的身后站起,拿起一道本就走到常茂那,将本放到了后者的桉前。
常茂没有看,面视陈云甫点头道:“既然是禹王您着有司算好了,那臣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要看也是回家看,哪能当着陈云甫的面看,再者说,常茂仔细想想,他也不懂经济账,何必去算呢,既然陈云甫说是一亿,那他就认一亿!
“好,既然常帅你没有问题,那咱们今天就把这还账的事给说说。”
陈云甫正襟危坐,展开面前的题本,望着里面密密麻麻列得的条条款款说道。
“这笔账该怎么还,严震直和财政部已经通过气,给辽州准备了几种解决方桉,你听一下。”
“这第一种呢就最简单,辽东现在已经是东北大粮仓,每年的粮食产出很多,加上三韩之地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因此用实物折抵的方式来偿还这笔债务,不过财政方面计算了一下,这种方式来还债,每年估计最多只能偿还掉五百万两的利息和不到三百万两的本金。
换言之,你们辽州大概要还三十多年才能还清这笔债。”
一听要还三十多年,常茂下意识的摇头。
这太可怕了。
“那第二种办法就稍微简单点,三韩是环海之地,有很多天然的港坞,朝廷海事衙门租借三韩几个岛来建船港,用来日后通海经商和东征日本时用,租金海事衙门会付给你。
另外,现在沿海的捕捞业、渔业发展的很好,形成了规模也有了商号,孤打算在三韩之地营官榷,从你们辽州当地募集渔民,这算是商业上的发展,你们辽州该征税征税,用税前来偿付债款。
孤再让织造局、矿课司都去辽州营造几个官榷出来,这样的话,能刺激辽州的商业发展,等商业搞起来,你们辽州账上的活钱就多了,还起债来容易的多。”
“第三种办法就是搞人力输送,你们辽州可以颁定几条刺激民生的政策,同时向中州输送劳工,按人头来算钱,抵扣进债款里。”
“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兼顾上三种,孤让严震直到辽阳和开京各开办两家银行,同时挑一批搞经济的能手组个班子给你带过去,就叫辽州经济发展顾问小组,由他们来帮你把好经济关,三管齐下来推动辽州经济发展,争取最快的速度来帮你把这笔账给平掉。”
陈云甫说完四种方法后看向常茂:“你的意见呢?”
工商业、银行业加上实物折抵、劳工输送,整个辽州的人力资源和经济大动脉算是被陈云甫全给攥进了手心里。
同时让中州的国营企业开进辽州将几个眼下时代重要的生产领域给垄断掉,源源不断从辽州吸血反哺中州。
这笔经济账,让陈云甫算的是明明白白。
常茂现在听的头晕脑花,你让他沙场征战还行,算账?
十个他也算不过一个陈云甫。
现在的常茂只想着抓紧把账还完,哪里能想到多么深远的未来,他只知道,反正账怎么都是要还的,既然陈云甫这边已经有了合理安排,也有专业的人来帮他操办,还有什么好让自己操心的地方。
于是便点点头。
“臣都听大王的。”
陈云甫的脸上便浮现出笑容来。
“好,那会后,孤找严震直交代他来办,咱们现在说最后一件事。”
“北伐草原!”
话一出,蓝玉四人齐刷刷的肃穆端坐,尤其是蓝玉,一双眸子中似有火再烧。
终于,轮到自己出马了!
第四百零九章:蓝玉很心急
九州殿内,蓝玉很兴奋。
自己等了那么多年,眼瞅着常茂都去辽州当王,自己可算是等到了回归漠北战场,跃马扬鞭的日子。
这份兴奋,绝不单单只是自己日后能做所谓的蒙州王,更多的,是蓝玉自身的追求。
征服漠北大草原!
没有哪个武人能在面对这项荣誉时还能把持住自己,蓝玉同样不能。
所以,蓝玉更多的兴奋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本身感到兴奋,而不是战争过后自己称王建制。
“打仗的事孤不懂,所以,你们几个议论,孤旁听。”
陈云甫将话头交给蓝玉:“蓝帅你来介绍一下草原现在的情况吧,同时如果打算动兵的话,用多少兵、怎么打,都和大家伙说说看。”
后者点点头,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
“现在草原的情况是这样,自从当年捕鱼儿海一战后,元主买的里八剌下落不明,草原便分成了数派,也速迭尔篡位蒙古大汗,瓦剌和鞑靼部也相继冒出和也速迭尔争夺草原政权。
至今,三方已经打打和和十余年之久,内耗严重,实力甚至还不及当年苟延残喘的北元。”
蓝玉的脸上写满自信,他用十分倨傲的语气评价着此刻的漠北草原。
“换言之,此刻横在咱们面前的不再是曾经征伐天下的大蒙古,而仅仅是三只没了牙的孤狼罢了,杀之捕之轻而易举。”
“也不要太自信。”陈云甫拦了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自负,草原毕竟是和咱们中原王朝几千年夙敌,真要是翻手可灭,当年匈奴就不会把汉武帝的西汉王朝给生生拖垮了。”
“说说看你们军部和参谋部为这次的作战准备了什么作战计划。”
蓝玉点点头,继续向下说道。
“草原的情况和朝鲜完全不同,草原地缘广袤,幅员万里,因此攻坚战打的很少,基本都是机动遭遇战,因此骑兵是主战兵种、步兵仅作为辅兵使用。
另外,漠北的天气很冷,风雪天来的快而急,一般拖到九月之后,士兵们就很难离营作战需要取暖。
不过草原人和咱们一样,每一年入冬,草原人都会有不少老幼冻毙而亡,因此,在之前的几千年中,草原人才会用马匹牛羊和中原王朝通商来换取衣物和粮食等过冬物资。
征草原这场仗的时间不会短,但强度比不上征朝中的攻坚战那么激烈,会出现快节奏、短交兵、长期战的情况。
虽然不会像汉武帝那般打上几十年,但三两年之内,咱们想犁庭扫穴把草原人全部清除也不现实,毕竟,三两年的功夫想要在万里草原上抓住他们都不容易。”
虽然这年月没有游击战这种战术概念,但不代表草原人就不懂。
一汉当五胡,赢就赢在兵工科技上。
草原人又不是傻子,会穿着皮甲和大明成建制装甲骑兵军团正面硬钢。
四十年前他们钢过一次,在应昌被徐达打的抱头鼠窜,十几万大军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住就全面崩溃,当时还是太子的买的里八剌就成了大明的俘虏。
既然正面打不过,那么草原人一定会选择和大明打空间战,就和原时空的朱棣北伐一样。
五次北伐,打的草原支离破碎又如何,灭掉鞑靼和瓦剌了吗。
等你朱老四一死,草原政权扭头给大明送一个土木堡。
陈云甫闭着眼,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轻敲,等到蓝玉的话一说完,便开口道。
“常帅、沐帅,你们也都说说各自的意见吧。”
两人彼此相望一眼,都言道。
“论对草原的了解、骑兵指挥作战的能力,臣二人都远不如蓝帅。”
言下之意,蓝玉指挥打仗我们就不多嘴免的丢人现眼。
“既然这样,那么指挥作战的事,孤也不多插手,就全权交由蓝帅来定夺吧。”陈云甫不在这方面越俎代庖,将指挥打仗的事全权交由蓝玉,不过最后添了一句。
“孤已经命人走了一趟蒙七卫,请蒙七卫的指挥使来京,同时还包括漠南诸卫中的蒙古部酋,等他们一到,蓝帅,到时候你也露个面,咱们一道再确定下北伐的事。”
打蒙古人,找蒙七卫的人来商讨个什么劲?
人家能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蓝玉有些不置可否,再者说,他眼里,打草原算什么棘手的难事吗,哪里用得着如此慎重。
不过陈云甫话已经出口,他也不好驳回去,便点点头抱拳。
“悉听王上裁夺。”
“好,别的也没有什么事,散了。”
陈云甫整理起桌面上的各种公文题本,蓝玉本想凑上前再和陈云甫说几句悄悄话,杨士奇已经抢先一步来到陈云甫身边,俯身在后者耳边低语。
“刚才办公司递了个条,说广东布政使胡嗣宗带着陈希到京。”
陈云甫嗯上一声:“孤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申正,要接见教育部尚书黄观以及左侍郎孔希邈。”
陈云甫就看了一眼殿中的仪象台,说道:“知道了,你安排他俩在文渊阁等着吧,孤等下过去。”
“好。”
杨士奇点头先走,陈云甫也没在这里耽误,和欲言又止的蓝玉说道:“蓝帅,孤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王上且先忙,保重圣躬。”
蓝玉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目送走陈云甫,无奈的在背后摇头叹气。
“打个草原而已,禹王啊禹王,您何必这么谨慎小心。”
常茂身旁言道:“舅舅,大王他也是担心嘛。”
“有什么好担心的。”蓝玉一扬眉头:“打草原那不是伸手就来的事,咋的,你小子也认为老子不行?”
“没有没有,舅舅的武功那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常茂连连摆手,讪讪一笑退到一边。
自己怎么说现在也是辽王,你这一口一个老子的叱骂,好歹给留点面子。
“哼。”
蓝玉鼻腔里哼出一声来,大步流星走出九州殿,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
明天说什么也要去找陈云甫,抓紧把北伐的事敲定。
现在看到常茂做了王,他这心里跟猫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