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集中管理、高度自治
事情的发展不出陈云甫所料,第二天一早,彭添保就怒气冲冲的来到陈云甫这讨要说法。
“大首领这话说的我可真是不懂了,什么说法?”
陈云甫满面笑意的为彭添保倒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反问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我奉陛下之命经略湖广,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要给大首领说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云甫笑的灿烂,搞得彭添保一时语塞,心气无处发泄。
只能嘬着牙花子挤出一句话来。
“经略使缘何要分化我永顺宣慰司。”
“哈,分化?”
陈云甫笑出声来,更是糊涂不解:“什么叫分化?说贵司缺衣少粮的是大首领你,你这边说缺,我马上就给你双倍补上,这怎么好心还办了坏事呢。”
这下彭添保更觉牙疼了。
他此刻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苦。
可不说吗,明明口是他张的,东西也是他伸手要的,弄到现在,反倒是成全了陈云甫。
引狼入室啊。
见彭添保不说话了,陈云甫开始了反客为主。
“这些天,辛苦大首领带我在咱们永顺四处看看,大首领不容易啊,二十余万百姓在大首领的带领下安居乐业,衣癝丰实,这都是大首领的治理之功。
永顺地扼川黔,永顺稳,则西南稳,来之前,陛下就有圣谕示下,要我代表朝廷好生感谢大首领镇守之功,还说等一年灭了西番蛮之后,请大首领入京接受封赏呢。”
一说到封赏,彭添保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开。
“什么封赏?”
“那我这个做臣子的就不知道了。”陈云甫故弄玄虚的说道:“只是听说,好像要封大首领一个世侯、还是世伯来着?看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了。”
侯、伯?
彭添保的心又开始火热起来,他刚想说话,又听陈云甫继续说道。
“可是朝中有人嫉妒大首领你啊,在御前搬弄是非进言,说是大首领在永顺拥兵自重,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说要把大首领宣慰使的职衔给拿掉,当时陛下就说了,说大首领世代镇守西陲,从未有过反心,这都是谣言,说什么都要给大首领敕封。
所以,本官在此提前恭贺大首领即将加我大明世爵,从此世世代代食禄永顺,镇守西陲。”
大饼画好了,该敲打的话也说了三分,陈云甫喝茶住嘴,把说话的机会留给彭添保。
后者这功夫被陈云甫画的大饼勾着走,早已经是心神无主,几乎就是陈云甫话音一落,便激动的开腔。
“吾皇圣恩之隆,这让下官这个做臣子的如何受的起啊。”
说着还起身,冲着金陵方向拜倒叩首,大呼万岁。
陈云甫也不吭声,静静等着彭添保表演结束,直等到后者起了身才递过一句话。
“大首领大可以放下心,踏踏实实等着领封吧。”
“诶,谢谢经略使。”
彭添保眉开眼笑的准备离开,才迈出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来干什么的来着?
不是说好的兴师问罪吗。
又转过来看向陈云甫,发现后者一脸和煦的笑。
“大首领还有事吗?”
“经略使,我永顺土司的事还希望经略使不要再多插手了,这样,对你对下官都好。”
哟呵,这是来硬的了。
陈云甫依旧笑,笑的更灿烂。
“大首领,你也听本官一句,朝廷的法令前可不分什么达官黔首,只有有罪者和无罪者,你马上就是我大明的世爵了,你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会是,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永顺永远是我大明的永顺,而绝不会是某一个人的永顺。”
“经略使这是打算和下官图穷匕见吗。”
彭添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得守在门外的两边亲兵都拔刀闯入。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都干什么呢,退出去!”
陈云甫厉喝一声赶走穆世群等人,彭添保也抬手,挥退自己的亲兵。
“大首领动什么怒啊。”陈云甫丝毫不惧此刻怒气勃发的彭添保,后者越是怒,他心里反而越踏实。
外强中干罢了。
“永顺司几十个土司首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大首领一系一直领导着永顺,那是因为彭家世代忠良,朝廷放心。”
陈云甫微微仰首看向彭添保,道:“这才有陛下钦谕要敕封大首领世爵之位,您可千万别让朝廷不放心啊。”
彭添保眯起眼睛,以他的脑子当然能听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这也是他心中最担心的一点。
永顺不是独裁政权,他彭添保是大首领不假,但不是唯一首领。
永顺是由几十个土司氏族组成的,不是他彭添保一家之天下,只是因为势力不及彭氏才世代接受领导。
如果大明真的要动他,保不齐内部就会先分裂,一群小首领开始惦记他屁股下的大首领之位。
永顺司是堡垒吗,就算是,内部爆破谁也扛不住。
“谁可镇守西陲,谁就是我大明的世爵。”
陈云甫一句话,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彭添保呼呼冒汗。
“喝杯茶?”
看着陈云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彭添保抄起来一饮而尽,重重顿在桌子上,扭头带着一众亲兵离开。
穆世群扭身进来,走到陈云甫身边。
“侯爷?”
“我就说这彭添保识时务吧。”
陈云甫笑了出来,一切都是成竹在胸。
对付永顺土司就是这种直眉瞪眼的阳谋,彭添保根本无从招架。
除非彭添保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敢和大明摆明车马打一仗。
拼个鱼死网不破。
彭添保有这种勇气吗?
老彭一支要是有这种勇气的话,就不可能传承千年没绝嗣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丢人。
陈云甫悠然自得的在永顺住了下来,直到,诸蛮首领姜塘到来。
“姜塘?你怎么来了?”
彭添保看到姜塘的时候还很诧异,身背后响起了陈云甫的声音。
“是我请姜首领来的。”
姜塘看了一眼后怔住。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明的湖广经略?
白衣飘飘、玉面俊朗。
玄色飞鹤大氅随风而动,端的是风华正茂。
“既然姜首领也到了,那咱们就聊聊,湖广诸蛮并入永顺、永顺宣慰使司改制为永顺自治府之事。”
陈云甫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对湖广的打算。
集中管理、高度自治!
第一百九十四章:二桃分永顺
随着姜塘的到来,陈云甫开始将自己的计划的冰山一角露了出来。
先将湖广诸洞蛮集中起来,安置进永顺。
“这些年,朝廷和你们的矛盾无非就是两点,第一,民族习俗上的差异,第二,律法的强权干预。”
陈云甫侃侃而谈,开诚布公。
“想要稳定,那咱们就得互相尊重,本官代表朝廷在这里保证,对湖广诸族报以相对等的尊重,不会再用行政手段干涉你们各族的生产生活。
并且就律法权,让给你们自己制定,朝廷制定的律法贴合了我们汉族的民族风俗而忽略了你们,司空见惯的矛盾点的就是婚丧嫁娶等民间各风俗习惯的行为方式,从现在开始,永顺府可以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民族风俗来制定你们更习惯和更舒适的律法,朝廷不再干预。
朝廷撤回教谕,不再要求强迫你们学习儒学,一句话,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但仅限永顺一地,你们唯一承担的,只是对朝廷的赋税。
朝廷会撤出所有的机构衙门,仅会保留一个永顺税课司及户曹,将永顺所有百姓编户造册,取消按土地纳税改为按丁纳税,且免服徭役。
同时,对湖广诸族,朝廷撤销蛮、夷等鄙称,统一称谓永顺之民,或按照你们各族自认的称之为苗、侗、瑶、土家都可,你们具疏朝廷,朝廷公文即刻修改。”
随着陈云甫的话音落下,姜塘和彭添保两人便互相对视,俱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两人本都以为,手握‘三十万’大军而来的陈云甫,要逼着两人签的是城下之盟,可谁能想到,条件待遇竟然如此优渥。
这还有什么想的,这里面的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以前打破狗脑子都争取不来的,现在必须把握住啊。
“我同意。”
几乎是脱口而出,姜塘都不等彭添保表态就应了下来。
于是,陈云甫又看向了彭添保。
“大首领的意见呢?”
“你说的能当真吗?”
“当然。”
“好,那我也同意。”
陈云甫于是笑了出来,击节道:“大首领、哦不,现在该叫彭知府了,彭知府高义,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永顺府一应官职差事,都交由彭知府自行决策了。”
说罢,陈云甫便不再逗留,起身欲回行辕,那彭添保喊了一句。
“经略使若是不急的话,可否今晚赏光再留一夜,让下官为经略使设宴送行。”
扭头,彭添保笑的很是开怀和恭顺。
于是陈云甫亦笑。
“好,有劳彭知府了。”
“哎哟哟。”
现在彭添保越听这彭知府三字越是激动,那姜塘也一样激动,陈云甫给出的条件,让湖广诸族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从此可以在永顺自由自在的生存下去。
完全自治啊。
这不就是妥妥的独立王国吗。
这般高度自治,那就是国中之国,彭添保这个知府,说直白点就是永顺的土皇帝。
回到行辕,穆世群又开始像个好奇宝宝般凑到陈云甫跟前请教,来来回回说的,无非就是这么做是不是太优待永顺和那彭添保。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就算是真掉了,那也是毒药,吃下去是要死人的。”
陈云甫本正在看贵州都司刚送来的一些军报,听到穆世群请教,不由笑着放下。
“看着吧,最多三年,永顺就该乱了。”
“又乱?”穆世群惊讶起来:“那不是给咱们大明添麻烦吗。”
“这个乱不是作乱,而是自乱。”
陈云甫轻蔑一笑:“彭添保这个人啊,做个土司首领还算合格,做皇帝,他有那命和能力吗。
永顺宣慰使司没改制之前,几十个土司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和咱大明作对,朝廷为了稳定每年都会赐给他们盐粮布匹等物用作安抚。
可现在改了制,又加上姜塘带领的其他各族融入进来,永顺现在就是一个大锅烩,各种民族混居,本就不好协调处理,彭添保又从公推的首领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独裁者,那些原本和他合盟的土司首领、各氏族长反成了他彭家的臣民,你说,彭添保是开心了,那些人会开心吗。
统治者不是那么好当的,没那个金刚钻可千万别瞎揽瓷器活,而现在,本官把这瓷器活扔出来,彭添保就上赶着揽到自己怀里,简直是不自量力。
你且看着吧,要不了两三年,那些土司首领、姜塘这种新加入进来的氏族长就该抱起团,从和咱们大明作对变成和彭添保作对了。”
穆世群初听不懂,此刻恍然大悟,眼前不由的一亮,可及后又有些疑虑。
“若是,他们不争不抢呢?”
“人有不争的吗?”陈云甫嗤的一笑:“若是不争,就不会千百年来和中央朝廷作对了,姑且就算他们这次全部洗心革面、坐地成圣不争了,本官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打,而且把脑子都打出来。”
“什么办法?”
“陛下一道圣旨就够了,给彭添保一个世侯,再给他两个世伯名额的举荐权。”
“这是......”
“彭添保有一个弟弟、两个儿子吧。”
穆世群不由自主的瞪大双眼。
“彭添保的大儿子肯定是将来等着继承他世侯的爵位,那他弟弟怎么安顿、他小儿子怎么安顿?两个世伯的名额刚好够彭添保用的。
彭添保要是把自己一家子都安排的妥妥当当,那你就看几十个土司首领加上一个姜塘能不能愿意了。
彭添保要是让出去一个,那家里就不够分的,给弟弟?两个儿子大打出手,给儿子,他弟弟彭义保就敢分裂彭家这个主支。
而且给出去一个,给谁?
给姜塘吗,几十个当地土司还不炸锅,给土司,姜塘带来的几万各族新民也就成了不安定分子。
就算全让出去,两个也不够分,只要一争起来、打起来,他彭添保就该头疼了。
还是那句话,统治者不是那么好做的,权衡之术更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他彭添保不是一直想当个人物吗,本官今天就给他这个舞台,看看他这个跳梁小丑能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样子。”
陈云甫将茶一饮而尽,开怀一笑。
“这出戏的名字,叫二桃分永顺!”
第一百九十五章:女大不中留
当陈云甫从永顺离开的时候,彭添保带着一众土司首领及姜塘还巴巴的送出十里地,对陈云甫那是千恩万谢的拜别。
“经略使,谢谢啊!”
“不用谢,好好干。”
陈云甫勉励了彭添保一番,表示:“有彭知府在,永顺府日后一定会发展的比现在更好,这一点,本官深信不疑,陛下也必然放心,好,彭知府留步,本官告辞了。”
看着陈云甫离去的背影,彭添保久久驻足,还不忘感慨一声。
“经略使真是个大好人啊。”
“是啊。”
姜塘附和点头:“千年来,中原朝廷独到今朝,给了咱们如此尊重,经略使真是个好人、好官。”
俩人又各自聊了几句,夸赞陈云甫的高风亮节、海量胸怀便转身回城。
“你看什么呢?”
彭添保见到彭义保此刻正捧着本书,不由好奇。
自家这个弟弟可从来不喜欢看书,从小到大满脑子全是打打杀杀,这会功夫竟然看起书来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回见。
“大哥,我再看大明官制呢。”
彭义保指着书上一行小字说道:“您看,府一级的主官叫知府,也就是您啊,副官叫同知,还有通判、推官、首领官等临事添设的加职。
其外,府一级要增设功曹,另外还有经历司、税课司、杂造、巡检都五花八门的各种职务,可谓是将咱们日常生活等各方面都含括在内了。
而且那位经略使不是都说了,咱们是完全自治,所以即使是都司下辖的府卫,也是咱们自己整编设立。
咱们的永顺卫指挥使也是咱们自己任命,哥,你说我是干同知好呢,还是干指挥使好?
忠儿是您大儿子,要不让他当同知怎么样,正好跟着您学习政务。”
看着侃侃而谈的彭义保,彭添保很是开心的笑了出来。
现在的永顺,已经完全成了他彭添保一人之王国了!
“好,都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彭添保拍了拍彭义保的肩膀:“咱兄弟俩还分什么你我,我的不就是你的,这些什么官啊职啊的,你看中哪个随便挑,顺便给你家俩小子也安排个差事。”
“好嘞,谢谢大哥。”
看着彭义保欢天喜地的离开,彭添保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可无论彭添保怎么想,都不知道这没来由的不安出自何处。
摇摇头,将之抛诸脑后。
你现在就是让他彭添保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就算他后面想到了又如何呢。
无论是推恩令还是二桃杀三士,都属于阳谋,把握就是人的利己心,这种从人性上下手的计谋很难破。
除非彭添保拱手让出自己的利益和权力,可他让出去了之后,彭家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陈云甫也不在乎将来彭添保有没有本事破他这计阳谋,他要的,只是争取时间。
哪怕三年内不能把永顺分家,起码也可以保证十年内乃至二十年内,永顺不可能上下一条心的继续抱团和朝廷作对,这个时间,足够他陈云甫把所有围绕土司改制的各省机要安排妥当了。
到那时,合几省之力,陈云甫直接就能碾碎湖广、贵州的土司势力!
他现在做的,就是给大明、给自己争取时间。
自己这也算是为大明操碎了心。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老朱啊老朱,你但凡有点善良心,就别总想着杀我了。”
陈云甫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在几万大军的护送下,自永顺抵达贵州黎平。
这黎平就不是什么安抚司或宣慰使司了,而是正八经的黎平府,这里的汉民占了九成以上,是整个贵州为数不多的中管府。
为什么说是中管府,因为此刻的贵州没有布政使司。
黎平府由中央直辖管理,倒是和直隶各府相同待遇。
等陈云甫抵达的时候,黎平知府江吉忠已经早早在外候着,见到陈云甫下辂,连忙上前来迎。
“下官黎平知府江吉忠拜见经略使。”
“免了。”
陈云甫挥袖问道:“这段时间,可有思州蛮来此。”
“回经略使的话,有。”
江吉忠连忙汇报道:“大概是在二十天前,有一标原思州蛮人马赶来,领头的是一个年轻汉子和女人,那蛮女说...”
“说什么?”
“说是经略使您的妾。”
江吉忠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陈云甫的脸色,便见后者颔首,坦然的应了下来。
“嗯,确实是本官的妾室,继续说。”
“那汉子是夫人的兄长,二人到了之后,下官已经妥善将二人安排在城中驿舍,带来的人马下官也给安排在城外落营。”
从蛮女到夫人,江吉忠的转变很是丝滑,一点都不觉拗口。
“好,带本官过去。”
陈云甫重新登上马车,示意江吉忠头前带路,后者又担心言道。
“经略使,为了您的安全计,要不咱们还是把这见面的地方安排到府衙吧。”
“怕什么,人家一个人都敢入城,本官带着数万大军,连见个面都不敢了?”
陈云甫不以为然,只带着穆世群并几个护军便直趋驿舍。
来这的两个人,果是灵芸和她的大兄熊璟。
看来灵芸之前的姓氏就是这熊氏,倒也确实是苗疆大姓,脉承战国时期楚国世系。
“大人。”
见到陈云甫,灵芸最是激动,一把就冲过来扑进陈云甫怀里,把老陈都给整不会了。
“你哥还在这呢。”
到底是苗疆的姑娘,就是活泼热情。
“大人是妾的郎君,这有何不妥的地方吗。”
也没毛病。
陈云甫只能冲那屋里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男人一笑,而后由着灵芸抱了好一阵后才松开,招呼道:“行了,来坐吧,别那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用我们那的话说,你是灵芸的大兄,算是本官的大舅哥呢,咱俩是亲戚。”
“做汉官的亲戚,我可没这种福分。”
“你看你,咋跟吃了枪药一样。”
陈云甫止住要喝骂的穆世群,温和一笑:“灵芸应该把本官的条件都和你们说了吧,能谈谈吗?”
“怎么谈?五年前你们汉人,杀了我们族民一万余众,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大兄。”
“你闭嘴!”熊璟喝住灵芸,复又盯住陈云甫,气愤难平的说道:“想谈也行,你跟着我到我们族里去谈。”
穆世群站不住了,立马上前来揪住这熊璟的襟口,恶狠狠的说道。
“小子,你他娘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世群不得无礼。”
陈云甫挥手示意穆世群撒手,而后冲那熊璟摇头。
“让我去不可能,让你父亲来。”
“怎么?不敢吗?”
“嗯。”
陈云甫一口就应了下来,反倒是把熊璟给整不会了。
“本官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当然不可能一个人亲身犯险跟你们回去,本官能来这跟你们谈就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不要得寸进尺。”
“你去,我熊璟冲我妹子,也发誓保你周全。”
“你的命不值我的命。”
陈云甫毫不客气的掐断了熊璟的妄想,说道:“本官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这么跟你说吧,本官来之前,湖广诸蛮作乱之事业已平定,现在只剩下你们贵州几个蛮族了。
能谈咱们就谈,不能谈,本官现在带着芸儿就回京,本官一走,仗接着打,你们的血接着流。”
“呵,说的你们汉人不会流血一样。”
“我们汉人有六千多万,取个零头都比你们几个氏族加在一起还多十几倍,战死万八千人换贵州上百年长治久安,本官觉得很值,你想打那就打!”
熊璟险些气炸了肺,他看向灵芸,本指望自家妹妹能说一句,结果这一眼看过去好悬没气死。
灵芸这小丫头此刻正含情脉脉的看着陈云甫,那一双眼里,全是小星星。
这是生了一个什么完犊子玩意,胳膊肘就会往外拐。
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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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两省悉平
陈云甫的强硬态度,最后换来熊璟的无奈让步。
总不能眼睁睁真个看陈云甫离开,贵州继续深陷战火之中吧。
正如陈云甫说的那样,大明是绝不会怕打仗的。
哪怕打的贵州处处破碎不堪,大明都绝不会心疼。
维护国朝在法理上的完全统一那是不可动摇的底线原则。
愿意谈,朝廷给优待,不愿意谈,那就打。
“现在贵州土司的情况,主要在三个,分别是贵州安抚司、播州宣慰使司和都匀宣慰使司。你们思州蛮五年前兴兵作乱被打残了,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还藏在丛山密林中苟延残喘。
本官现在给你们一跳活路,诚心纳降,朝廷会增设思州宣慰使司,并且向你们提供粮食、衣物、耕牛、铁具,让你们可以快速的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你们汉人,能有这么好心?”
“对待敌人的话,我们比谁都狠,但对自家兄弟,我们汉人一直都很大方,甚至为了兄弟可以不惜一切。”
陈云甫对视着熊璟的眼,沉声道:“我们几千年来都在强调先礼后兵,追求任何事情能谈则必先谈,不能谈才会兵戎相见。
而你们不一样,动辄就要兴兵作乱,戕害地方,冲击长官司,五年前的事我也有所了解,往小了说无非就是一个贡赋之事,不能坐而畅谈吗?
是你们先动的手,才导致家园破碎,骨肉分离,所以不要妄动刀兵,我们心疼你们也心疼,天下太平不好吗。”
熊璟冷哼一声,知道论口舌之快,自己说不过陈云甫,索性不再多言,只说要将这事汇报给其父亲熊仲。
“是打还是谈,我父亲说了算。”
站起身,熊璟冲着灵芸喊道:“还不跟我回家。”
“不,我在这等大兄你和父亲来。”
“你!”
熊璟气的眼发黑,抬手欲打,便见陈云甫目光不善,气的放下手扭头离开。
那熊璟一走,穆世群也明眼的带着几个亲兵离开,给陈云甫两人留下了一个二人世界。
苗疆姑娘的热情瞬间点燃。
“先关门、先关门。”
“嘭!”
金陵城,文渊阁。
朱标高居上首金椅埋头于案牍之间,双眉紧锁。
御阶下,两排的文武官员各个垂首默不作声。
“湖广的乱子闹了几个月、贵州的乱子闹了好几年,你们衮衮诸公,到现在连一个有效的章程都拿不出来,吃干饭吗!”
猛然间,朱标拍了金案,吓得御阶下数百人齐齐心头一跳。
詹徽属文官之首,此刻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作揖。
“殿下不是启用了那陈云甫去任两省经略吗,陈经略素来以才智机敏而闻达于世,他去了,说不准马上就能有成效报回京来。”
“什么事都指望别人,指望陈云甫,那父皇和孤还养你们做什么?”
朱标现在是一看到詹徽就气不打一处来,完全不复当年张口詹师闭口詹师的客气。
“就是因为你们拿不出办法,父皇和孤才去启用云甫,现在你们看这份差事有人做了,就更加惫懒了是吗?”
能闲着谁没事给自己找活干啊。
没听过那句话吗,干的多不如犯错少,湖广和贵州的问题积弊千年,要有本事解决唐宋时期就解决了。
扔到大明朝来,谁来办?
一群人都不吭声了,朱标也知道指望不上,只能摆手。
“下一件事,张紞又来疏了,辽东今年的缺口还是很大,要一百万石粮食和十五万匹布、三百万斤棉花,户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挤出来给辽东送过去。”
户部尚书葛循脸皮跳了好几下。
“殿下,今年户部的预算,超过了。”
“怎么可能?”
朱标顿觉不可思议:“年初的时候,你们户部不还说因为江南复商的事,多收了二百多万两现银,说今年朝廷能过个富裕年,怎么这才年中,你就跟孤说超了?”
“今年,陛下在莫愁湖修行宫花了一百五十万两,梁国公征西番蛮迟迟没能报捷,后勤骤然增压,往陕甘运调军备物资的糜耗本就大,这又多花了一百万两。
陈经略使去湖广,调动了湖广、江西两省都司的兵不说,听说前段时间还调用了两省官仓大量的物资,足值五十万两之巨,户部事先根本没有这笔预算准备,所以、所以现在户部是真没钱了啊。”
朱标闻言顿时气消。
这三件事那是一件都躲不掉。
老朱跑到莫愁湖修行宫,是为了带汤和跟李善长去安度晚年养老归隐,这种事朱标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他倒不是恋权想着抢班,而是觉得老朱一把岁数了,能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颐养身体确实很好。
所以户部这个钱花的,纯粹是不花也得花。
蓝玉那打仗那更没啥好说的,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持,大明开国至今没打过败仗呢,要是因为一个后勤的拖累导致前线不利,朱标没法向老朱交代。
至于最后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额外开销。
詹徽捕捉到了机会,马上站出来道。
“殿下,陈经略事奉命安抚湖广、贵州土司事,何至于用五十万两的盐粮衣物,以往朝廷安抚两省,一名翰林郎,一道圣旨,百车之物足以解决。”
老詹真是逮到点机会就不忘给陈云甫上眼药。
你看你,花了那么多钱粮物资,给国家整出财政赤字了吧,要是还办不好,你就看回来之后治不治你的罪。
最好一辈子把你贬在吴中开你个破客栈才好呢。
朱标的眼角跳了好几下,知道这是詹徽挑刺挖坑呢,又见几人站了出来。
“殿下,辽东正直三年之功的紧要时期,一切还是以辽东为主吧,不如先把经略使调回来,反正湖广、贵州的事那么多年都没办好,陈经略三年不在朝,对天下之事恐怕也生疏不少,缓几年再派去也不迟。”
只要陈云甫被调回京,那这次办差不利的罪名就栽到其脑袋上,想拿都拿不下来!
朱标叹了口气。
贵州辽东哪头重、哪头轻,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湖广、贵州眼下来看就是个无底洞,由着陈云甫带十几万大军在那里,每日之糜耗确实太巨大了。
要不,先停停?
正犹豫着,吉祥走到了身边,小声禀报。
“殿下,通政使司经历赵乾说有湖广、贵州紧要事汇报。”
“湖贵之事?速速召他进来禀报。”
“是。”
百官不明所以,都疑惑等待,看着赵乾一手拿着奏疏、一手提着袍摆快步进来,一揖到底。
“启禀殿下,陈经略使于黎平急报,湖广、贵州诸蛮并土司事,自此,悉数平定!”
“经略使择期回朝!”
第一百九十七章:这朝堂,属于陈云甫!
文渊阁内一时间有些安静。
百官的脑袋都泛着迷糊,刚才还说着湖广、贵州的事积弊日久,仓促间不可能办好,议论着要不要把陈云甫给从贵州撤回来,结果一转脸,陈云甫就来了奏疏。
说两省平定了?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要是那么好平定的话,我们满朝衮衮诸公想了小一年都没想出个办法,我们是吃干饭的吗?
什么人啊都是。
说好的中国人不卷中国人呢。
你那么猛,会显得我们很弱鸡的好不好。
朱标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兴奋的站起来,冲赵乾不停招手。
“快把奏疏给孤送上来,快把奏疏拿来。”
赵乾诶了一声,三步并坐两步蹬蹬跑上去,双手恭敬的呈上这道奏疏,朱标抢过翻看。
许久,大声称叹。
“好一招二桃分永顺、好一招四家分贵州、好一个陈云甫!”
二桃分永顺这个前文写过了就不再赘述,那么这个四家分贵州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贵州是三家土司坐大,分别是贵州安抚司和播州、都匀两大宣慰使司,而陈云甫要把熊仲也就是灵芸她爹的思州蛮也扶持成思州宣慰使司,使其恢复元气,可以和以上三家分庭抗礼,这便是四家分贵州。
贵州的乱由来日久,陈云甫也没有本事说马上就平定,毕竟贵州的情况和永顺完全是不同的,永顺那一招用不到贵州土司身上。
索性,陈云甫干脆再扶持一家出来。
土司和土司之间的感情本身就不融洽,矛盾一样持续千年。
陈云甫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干过几年,中央藏书阁很多史献他没少看,历史上贵州几大土司之间互相争斗乃至大打出手、成规模的火并不在少数。
与其朝廷去打,逼的四家联起手来跟朝廷作对,那不如让他们自己先打着。
现在思州宣慰使司刚成立,加上之前被汤和、朱桢两人差点灭族,元气最弱,如今独成一脉势必会遭到其他三家土司的进攻。
毕竟贵州就那么大一点,原本三家现在四家分食,谁也不愿意。
因此陈云甫才要大力的扶持熊氏一族。
三家变四家,打去吧。
贵州内部土司打的越凶,陈云甫就能为大明、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从头到尾,陈云甫就没想过用改土归流的方式来治理这两个地方。
因为历史的发展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陈云甫,改土归流治标不治本。
刚用的时候能见到成效,可往往五到十年,土司又会反一次。
最显著的个例,就是播州宣慰使司。
明朝改土归流上百年历史,到万历年,不还是爆发了明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土司叛乱,致有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战。
这一场仗,足足用了朝廷二十四万大军才平定!
那么改土归流的成效在哪呢。
既然注定是无用功,那么陈云甫想的,就是如何尽可能的多争取些时间。
全国一盘棋,他要先把两广的宗族问题解决掉、把江西、湖广、云贵的问题解决掉,让这几个省的民生得到进步,国库的收入得到增加,而后直接集结多省之力,强行拔除贵州土司这个梗在中央王朝喉头长达上千年的刺。
只要有了钱粮和人手,陈云甫就不信,几十万大军护着几省百八十万调拨的移民开进贵州扎根筑城,几大土司还能有什么生存空间。
逼也给他们逼死。
慢慢来,先把时间争取到。
这就是陈云甫这道奏疏里的治理贵州问题中心纲领。
朱标大开眼界,由衷赞叹。
好一个陈云甫啊。
看看手里的奏疏,再看看阶下站着的詹徽,朱标是越看越觉得后者碍眼了。
要不,给老詹挪个位置?
虽然詹徽没什么能力,为人气量又极其狭隘,可毕竟是九卿之一,还加着少保衔,朝中其父亲詹同留下的门生故吏不少,没有理由不太好动啊。
詹徽这里也感受到了朱标那扫荡的目光,背后冷汗涔涔的向外冒。
心里一个劲骂着自己嘴贱。
这下好了,前脚刚给陈云甫上眼药,后脚就被打了脸。
这真是打脸不隔日,熟练拿捏了流量密码啊。
“太子殿下。”
心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的詹徽连忙要开口自救,就被朱标开口打断。
“詹师啊。”
这一声詹师差点让詹徽坐到地上,自打三年多前陈云甫离京被贬去吴中,他再也没听到朱标这般称呼,此刻复听,心中直呼不妙。
“眼下湖广、贵州已被陈云甫平定,但孤心里还是担心,万一日后复反可怎么办,所以孤打算,由你去接陈云甫的班,保留两省经略一职。
你呢近前监管,务必要确保两省不再复反,为国朝解决此癣疥之疾。”
完了。
詹徽顿时如遭雷击。
这安排听起来是让他詹徽去两省摘桃子,可实际上就是发配边疆啊。
大乱已平,所有功劳都被陈云甫给抢占个一干二净,他现在去不过是拾人牙慧,更何况万一两省真个复反,那他詹徽首当其冲就是第一罪臣,丢官弃职还是轻的,一大意,脑袋都会掉。
而且怎么看,两省土司复反的可能性都不小。
毕竟千百年来大家都习惯了,隔三差五就收到此两地作乱的消息。
朱标如此安排,这不纯纯害人吗。
“殿下,臣、臣无能,只怕去了之后,反耽误经略使留下的大好局面,给国朝造成难以挽回之损失。”
此时此刻,抱着狗命为大的想法,詹徽怂了,他不想接也不敢接这份差事。
朱标顿时冷脸。
“詹师这是不打算为国朝效力了吗?”
“不、不,臣只是......”
“既然詹师去意已决,无心再为国朝献计效力,那孤也不好强留,只能洒泪挥别,准詹师致仕。”
詹徽退了一步,惊愕瞪眼。
我什么时候说要致仕了?
更何况,你明明说的洒泪挥别可怎么我感觉你在憋着笑呢。
“太子殿下仁义,既然詹少保执意致仕,那确实不好强留啊。”
刑部尚书邵质站了出来。
紧跟着,兵部尚书俞纶、吏部左侍郎田士恭、鸿胪寺卿黄廷、通政使蔡瑄都纷纷出列把这事硬生生给凿死。
户部尚书葛循和工部尚书徐本对望一眼,也都站了出来。
至此九卿中五人都开了口。
詹徽面皮猛烈抽搐一阵,心知木已成舟,不免心生悲凉之感,作揖下拜。
“臣,谢皇太子殿下准臣乞骸骨之恩。”
“詹师虽退,日后还望要多多回京来,孤想你啊。”
朱标说着思念的话,可眼里的冷漠却让詹徽明白,他的仕途,完了!
便是想要复仕,恐怕希望也是渺茫。
步履蹒跚的走出文渊阁,詹徽再次回头留恋一眼,仰天长叹。
这大明朝的朝堂,属于陈云甫了!
(十更十更!开卷开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回京
“郎君,这就是金陵城吗?”
金陵城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一素衣俊俏女子望着眼前的巍峨城墙,惊得两眼都不由瞪大。
女子身边,一袭白衣青年正仰面靠坐在舒适的软椅中昏昏欲睡,闻言连眼皮都没睁,只是嗯了一声。
“真的好大啊。”
青年打了个哆嗦。
马车外此刻又响起了声音。
“侯爷,咱们直接入城吗?要不要和通政使司说一声?”
“不用说了,又不是什么旷世之功,直接入城,去通政使司报备。”
青年坐起身来,只这一动,气势瞬间不同。
刚才的青年若说是宛如一只懒散的白猫,那此刻坐直身子的他便似山林之王的白虎,压迫感十足。
马车外的男人响起了恭顺的回应。
“是。”
这马车里坐的谁此刻已是不言而喻,正是从贵州回京的陈云甫。
老陈这次回京可谓是深得轻车简从四个字的精髓,除了穆世群带着几名亲兵护军一路护送之外,便是李良国那一卫都没跟着,陈云甫让他们先去找冯胜汇合,而后直接随冯胜、常茂两人班师。
至于当初去黎平时带的十余万大军那就是充场子的,熊仲这边离开黎平,陈云甫便直接就地遣散,让他们各自回都司归营。
大明境内一片处处晏歌升平,哪里需要大军护卫。
还显得他陈云甫出行排场太大,招人眼目。
功劳反正已经到手,该低调的时候要会低调。
看着窗外掠过的金陵景象,陈云甫竟然陡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苏州三年多,湖广贵州半年多,不知不觉间,他离开金陵竟然快四年了。
也离开这个大明的权力中枢四年了。
今天,彻底归来!
小四年,金陵比印象中更加的繁荣,处处都是人,也是陈云甫这次回来没有赶上好时候,快到冬至,卖年货的都开始陆续出了摊。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到了通政使司,陈云甫下了马车,韦三问道。
“侯爷,要把夫人送回府吗。”
他口中的夫人当然是灵芸。
陈云甫连忙拦住:“别,就近那家四海楼先安顿着,等我回去再说。”
韦三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点点头催马离开。
现在送回家铁定是不行,陈云甫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这功夫两女相见,那还不当场顶牛。
家里的事,还是等自己回去之后再行安顿来的他是。
整理了一下身上,陈云甫迈步就要走进通政使司,没曾想被几个门房小吏给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四年间物是人非,连这通政使司看门的小吏都换了,自然也就认不出陈云甫来
“大胆,这位乃是湖广、贵州两省经略使陈大人,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阻拦。”
陈云甫可以不说话,但穆世群必须得站出来,挑眉喝骂。
几个门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当然听过陈云甫的大名,但这谁能想到眼前这么位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陈云甫,此刻知道自己拦错了人,连忙就要下跪认罪,被陈云甫一把托住。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咱之间可不兴跪。”
官吏虽是天壤之别,但这跪礼却也是逾矩的,陈云甫再飘,也不敢让皇城根下吃皇粮的小吏跪自己。
安抚住几个胆战心惊的门吏,陈云甫这才迈步走进通政使司,迎面第一间衙门自然就是相当于通政使司办公室的经历司。
“赵乾。”
经历司经历赵乾正埋头整理一大堆各省往来机务,听到这既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声音诧异抬头,而后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侯爷?”
“侯爷!”
赵乾激动的像个孩子,连忙跑上来作揖:“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哪有什么侯爷,我还没复爵呢,叫我名字就成。”
陈云甫拍了拍赵乾的肩膀,上下扫了一眼,满意点头:“小四年不见,你小子还真越来越像是个官了,不错。”
“您快请坐、快。”
赵乾请着陈云甫坐下,而后忙前忙后的伺候茶水:“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下官一声,下官好去像太子爷禀报一声,您这次平定两省,朝野振奋,太子爷之前就说过,等您回来要喊上百官亲自迎您呢。”
“不值当,区区寸功而已,哪里配得上。”
陈云甫品着茶,也不多寒暄,谓赵乾道:“行了,我现在人也到了,也算是来和你们通政使司报个道,去和陛下同太子爷汇报吧。”
“陛下眼下不在京。”
“嗯?”陈云甫愣住:“陛下不在?”
“对,莫愁湖那修了行宫,陛下两个月前就带着韩国公、信国公去了莫愁湖,现在是太子爷监国。”
历史上,朱元璋没在莫愁湖修过行宫啊。
陈云甫顿时明白,历史线已经完全跑偏了。
跑偏了好啊,跑偏了自己心里更踏实。
“好,那你快去和太子爷禀报吧。”
赵乾点点头马上离开,他前脚走了不久,后脚这经历司就进来一人唤赵乾。
来人三品官袍,四十岁许的盛年,没见到赵乾却是看到了坐在赵乾位置上的陈云甫,也是一愣,而后喜出望外。
“下官蔡瑄,见过明台。”
这也是老熟人了。
蔡瑄是之前通政使司的右通政,陈云甫当通政使那几年,两人自然也熟络。
“子立,你都到通政使了。”
故人相逢,陈云甫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忙招手:“来,快坐快坐。”
蔡瑄谢过,坐到陈云甫对面,毕恭毕敬的像个学生:“明台回来怎么提前通知一下,朝廷上下对明台的到来可谓是翘首以盼。”
说着话,眼疾手快的为陈云甫添茶。
“子立别那么客气,你现在好歹也是九卿之一,这添茶的活哪能让你来做。”
“您这说的可不对,明台您怎么说也是下官的老领导嘛。”
老领导这个词是当年陈云甫见朱标时经常说的话,一传开,现在倒是风靡了整个大明官场。
“下官能有今日,那也是多亏了当年明台的言传身教,跟着您,下官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油嘴滑舌。”
陈云甫笑诘一句,但还是颇为受用的。
两人在这寒暄了一阵,那赵乾已匆匆跑了回来,来的又何止一个赵乾,还有朱标近前伺候的吉祥,后者看到陈云甫也是非常兴奋。
“经略使,太子爷现在文渊阁,请您速速过去。”
陈云甫站起身,谓蔡瑄和赵乾二人笑道。
“等我忙完之后,喊上博渊,咱们一起聚聚,我先入宫去拜见拜见我的老领导。”
“哈哈。”
众人皆笑,具起身作揖。
“恭送明台。”
第一百九十九章:骗进来虐
“臣,湖广、贵州经略使陈云甫,奉命参见皇太子殿下金安。”
文渊阁外,陈云甫站定身形,一揖到底,唱词嘹亮。
这一刻,文渊阁内的文武百官齐刷刷扭头。
那一袭一尘不染,亮如皓月般的青花刺绣白袍配上玄色飞鹤大氅穿在二十二岁的陈云甫身上,是如此的出尘脱俗。
配上陈云甫白皙且清爽无须的面容,明明带着和煦的微笑,却隐露三分高贵姿态的气质。无数人的脑子里,都下意识的响起了一首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四载未见,陈云甫真的长成一方巨擘了。
朱标站起了身,绕过金案走下御阶,位于百官中央的位置和陈云甫四目相对。
“进。”
陈云甫两手掐起侧摆,微微躬下腰,快步迈进文渊阁,抵至朱标五步外放下侧摆,掀开前摆双膝拜倒,顿首于地。
“臣,叩见太子殿下,恭惟太子殿下茂膺景福,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甫。”
朱标开口时都带着颤音,蹲下身子双手扶起陈云甫,不住的拍打其两侧大臂,一个劲的说道。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刻的朱标连两省机务如何都不去问,只顾得上说这一句。
回来就好。
百官的玻璃心,瞬间稀碎。
老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来时仓促,臣未来得及更换官袍,还望殿下责罚。”
陈云甫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主动请罪道。
省的回头又被詹徽那玩意挑刺找毛病,故而自己先挑出来,不给丫添话的机会。
“就穿这挺好看的。”朱标哈哈一笑:“再说了,你现在只挂着经略使的职务,咱大明可没说经略使是几品,你就是想穿官袍也不知道该穿啥不是。”
经略使本身就是陈云甫和朱标联合一起捣鼓出来的临时加差,确实连个品轶都没有,张紞这个辽东经略不还是加了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差事才去上任的。
“臣此番回来,已将湖广、贵州诸事具悉陈表,这就向殿下和众同工汇报一番。”
看到陈云甫掏出奏本,朱标忙伸手摁住。
“你几个月在外风餐露宿,这又千里迢迢赶回来,早点回家陪媳妇孩子去,什么事明天上朝再说。”
百官对视。
要不咱们先出去死一会?
嗯,好主意,反正大明朝眼下看来要咱们也没啥用,让他们两口子,哦不,君臣俩人自己看着办吧。
“殿下,这于礼不合啊。”
“孤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得,大明朝再大大不过你们老朱爷俩,这话说的属实没毛病。
陈云甫不再矫情,作揖告退。
当然路上的时候不忘冲左右两侧的文武官员微笑致意。
百官甭管是熟络的还是陌生的,无不脸上堆满笑意,点头回应。
走出了文渊阁,陈云甫才诧异的皱起眉。
詹徽那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呢?
难不成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回京来,气的不愿意上朝了?
还挺能掐会算的哈。
算球,想他干什么,不够堵心的呢。
不想这事想啥呢,当然是想着回家怎么跟媳妇交代了。
这趟差出的,带回一女人。
“侯爷,咱们回府?”
“先回府。”
家还是那个家,里仁街北三甲。
陈云甫到的时候,家门紧闭,也没有了门房下人,但却排着队的有无数人在外面逗留着。
“皇宫就是堵四面漏风的墙啊。”
看到这种情况,陈云甫心里顿时就清楚。
自己要回京的消息怕是早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自家门前徘徊。
“经略使回来了!”
当陈云甫走出马车的那一瞬间,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全都看到了,立时就有人高呼一声。
“参见经略使。”
这些来逗留的,没有吏全是官,虽然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官。
陈云甫沉着脸面色有些难看。
“一个个的不去上值,都跑来这看我这只猴子吗!”
一甩袍袖,却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只跨过门槛时扭头,看到众人还不愿散去,便喝了一句。
“韦三,给本官把他们的官职姓名全部记下来,明日送往吏部,全部罢黜!”
门前原本还满满登登的人顿作鸟兽散,跑的一干二净。
“哟,经略使好大的官威啊。”
“放、夫人~”
陈云甫一扭头,瞬间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国粹变脸,小跑着迎上去。
能让陈云甫瞬间变老实的,除了邵柠这个正牌夫人还能有谁。
“放什么?”
陈云甫脑子里飞速运转,张开就来。
“放弃你我做不到,不管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噗嗤。”邵柠笑了出来,小粉拳一把砸在陈云甫肩上:“这都从哪学的小调,轻浮。”
“嘿嘿,好听不。”
“还凑乎吧。”
邵柠才来得及说一句,就被陈云甫一把搂入怀中。
“媳妇,想为夫没。”
“嗯,想死相公了。”邵柠乖巧的依偎着,可琼鼻嗅了几下后马上抬起头,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哪来的女人香?”
女人的鼻子都那么灵吗。
“哈,有吗?”
陈云甫打个哈哈:“为夫怎么闻不到,哎呀,为夫累了,先去洗澡。”
前脚都还没迈出去,耳朵根子就被邵柠一把揪住。
“说,哪来的女人味。”
躲肯定是躲不掉了,陈云甫赶忙坦白。
“楚王送的、楚王送的!”
“好你个陈云甫,人家送你就要,你把咱家当什么了。”
邵柠差点气炸了肺:“本小姐累死累活的在家给你伺候孩子,你倒好,湖贵办差还不忘顺手带回个女人,那狐媚子呢,本小姐看看长什么样子。”
“四海楼。”陈云甫老实的像个乖宝宝,马上求饶:“媳妇你先撒手,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邵柠挽起袖子就要去抓奸,被陈云甫打后面一把抱住腰就往后宅跑。
“陈云甫你放开我!”
“巧儿,把府门关好,就说老爷我今天不见客。”
好容易把邵柠给抱回屋,陈云甫往门槛处一蹲,整个人把门堵住,老老实实的认错。
“我错了。”
“你...”邵柠指着陈云甫,委屈的差点哭出来:“你无赖。”
“是是是,我无赖。”
陈云甫脸皮厚,完全没感觉,但见邵柠要哭,马上过去哄。
“你当为夫是流氓啊,为夫眼里只有你一个,真的,我发誓,其他的女人在为夫眼里不过是红粉骷髅,过眼云烟罢了。”
“哼,本还只觉得你是无赖,现在发现,你这简直是无耻,既当又立,你觉得本小姐会信吗。”
“娘子,为夫有苦衷啊,这女人为夫不收不行。”
陈云甫道明了原委:“当年为夫被贬黜苏州,你知道玲儿为什么没跟去吗。”
玲儿。
这个名字邵柠已经快四年没听过了,此次回金陵更是没见到,故而一时竟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这事和玲儿又有什么关系。”
陈云甫左右看了两眼,小声道。
“小心隔墙有耳,附耳过来。”
邵柠探过臻首,被陈云甫一把抱住,嘴就印了上去。
“唔~”
“具体情况日后再说,咱们先把公粮交了。”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两口子这点床笫之乐不足为道,只说云收雨歇,一切归于平静。
“所以说,玲儿走后,相公怀疑她俩里面有新的锦衣卫?”
“这个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我只要媳妇多,陛下他心里就踏实。”
绣床上,邵柠趴在陈云甫的臂弯中,手指在后者的胸膛上画圈圈,闻言两根葱指气的掐了一把。
“说到底还不都是你的借口,流氓。”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别看为夫现在风光无两,实际上一直都是踩在悬崖边起舞,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为夫只有妻妾成群、子孙满堂,陛下他才不会担心我有不臣之心,你要记住,在官场上,孤臣是做不得的。”
就别说此时此刻的大明,哪怕再往后再推几百年,没结婚没孩子的也是一律不予提拔重用,尤其不会用在实权岗位。
这是为国家和百姓负责。
这个道理几千年都是一样的。
“我这次复仕重新被启用,不是因为我陈云甫多有本事,而是因为你在吴中,给为夫生了两个孩子啊。”
陈云甫搂着邵柠,低声叹了口气,呢喃道:“若不是看到你们娘仨,我陈云甫就算被启用,也就最多是回到金陵留用而已,哪能被派任两省经略,更别提还被授权调动三省都司几十万大军了。
你带着孩子回金陵,为夫就可以踏踏实实调动三省都司几十万大军尽情施为。
既用之,亦防之,陛下他,可是从没有一日放过对我陈云甫的堤防之心。”
邵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陈云甫很欣慰。
“你现在明白为夫的苦衷了吧,为夫这是牺牲自己的腰子来为你们娘仨遮风挡雨啊。”
“累坏相公了吧。”
“不累,这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陈云甫刚说完,额头的汗就冒了下来。
“娘子,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救命啊!”
第二百章:九卿之首!
翌日一早,文渊阁朝会。
朱标才走进来,就看到御阶下站在一众文官班列之首的陈云甫气色萎靡,哈欠连天,心中顿时明了,轻咳两声,作势不悦道。
“堂堂两省经略,怎么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成何体统。”
陈云甫连忙摇摇头作揖。
“臣知罪。”
能有精神才怪呢,昨天好容易把邵柠给伺候美,又得屁颠颠跑去把灵芸给接回家,然后两头哄。
事实证明,女人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几个娘们聊天,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陈云甫听在耳朵里,比朝堂党争时那群谜语人打哑谜还废脑子。
“好了,说正事。”
朱标玩笑一句便不再多言,开始一天的朝会流程。
“既然陈卿已经从贵州回来了,那云甫,你就向诸同工介绍一下此刻贵州、湖广的情况,顺便说一下你是怎么处理的,后面又打算如何做,如何帮助国朝彻底的解决湖广、贵州诸蛮及土司事。”
“是。”
陈云甫搓搓脸,让自己的精神头严肃些,开始侃侃而谈。
也没什么需要添油加醋的地方,陈云甫就事论事将自己此番去湖广、贵州的事悉数道来,最后才添上一句。
“因此,臣的打算就是拖时间,朝廷现在处处都是用钱、用人的地方,牵扯了朝廷大量的精力,等将手头上的事情办完之后,咱们再腾开手慢慢处理两省土司。”
“云甫目光高远啊。”
朱标带头夸了一句,接下来就是朝中百官蜂拥而来的赞誉声。
趋炎附势之辈占了绝大多数。
陈云甫微微一笑,作揖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那个显目至极的文官之首。
詹徽‘自愿’致仕的事他昨晚就听邵质说了,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这老家伙别的东西不会,党同伐异的本领学的可是不浅,整天到晚脑子里就只有怎么打压别人,这样的人还配当官?
禽兽食禄,百姓遭殃。
说完了湖贵两省之事,朱标又开始处理其他机要,陈云甫全程缄默,一言不发。
他都四年没在京了,天下的事确实有些陌生,没必要为了凸显存在感而开口,既误国也误己。
不过虽然话是不说,但观察还是要观察的。
现在朝堂上的百官比起之前来说多了不少生面孔,而令陈云甫感到欣慰的一点,就是这些官员大多都比较实干,可能是因为朱标监国的原因。
朱标的性格这些年因为受到陈云甫的影响,也是愈加喜欢干练和直白,对浮词藻句深恶痛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场风气顿时为之一清。
几十件军政大事,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讨论完。
就在百官准备退班的时候,朱标抬起了手。
“诸臣工且慢,孤这还有一件事没宣布呢。”
百官抬首,好奇的望向朱标。
“眼下詹少保致仕归乡,可都察院之重,在于监察天下臣工,不可或缺,如今右都御史张紞远赴辽东经略,以至于都察院左右两都御史皆缺,谁可出任这左都御史之位啊。”
这问题还用问?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陈云甫的身上。
傻子也知道了。
作为当事人的陈云甫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为所动,好似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邵质走了出来。
“臣举荐一人。”
“邵部堂欲举荐何人啊。”
“臣举荐湖贵经略使陈云甫。”
老邵啊老邵,你可真是深得举贤不避亲这个词的精髓。
这功夫朱标还演戏呢,作难道:“湖贵经略之事也是干涉甚大,除了云甫之外,谁还能安抚住湖广、贵州的土司。”
“湖贵之事如今业已平定,短时间内不会生患,陈经略素有大才,若留京而不用实在是国朝之损失,加上陈经略使初仕便是在都察院,倒也不陌生都察院之政务,由经略使担任左都御史,可谓是恰当其位。”
邵质话音一落,依附陈云甫一党的众党羽那便纷纷站了出来,表态支持由陈云甫出任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既然百官都支持,那孤又怎么好拒绝呢,陈云甫。”
“臣在。”
仍旧一脸淡然的陈云甫走了出来。
“既然百官众望所归,不如,你就且先出任都察院试左都御史。”
“殿下,臣才疏学浅,恐难胜任啊。”
古代官场中,似陈云甫这种叫做推官,推官的规矩讲究一个谦让。
“若是连经略使都说才疏学浅,那我辈岂不是更无颜去做了。”
兵部尚书俞纶那是第一个摇旗支持:“都察院事关国朝吏治吏察,重任在肩,非经略使不可胜任,还望经略使为国朝吏治之计,不要推辞了。”
“是啊是啊。”
蔡瑄、田士恭、黄廷等人连声附和,到最后,九卿之八全都发声,推荐陈云甫当这个左都御史。
哦不对,应该叫试左都御史。
正式的任命流程还没走完呢,可不能瞎写。
陈云甫微微一叹,拱手向朱标一揖,而后面百官揖礼。
“既然殿下如此器重,又有众同工信任相佐,那臣必当殚精竭虑、竭尽所能。”
“好,那就这么定了。”
谦让的流程走完,朱标满意颔首,看向偏殿处的承旨翰林郎。
“拟诏吧。”
刚打算退回班列的陈云甫悬住了脚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拟...诏?
太子监国任命官员,说的应该是拟令或草命。
只有皇帝才能用拟旨和拟诏。
朱标怎么可以用如此明显具有僭越意味的词眼。
直到此刻陈云甫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朱标坐宫理政的时候,即使是召见百官也是在东阁,而现在,却是在文渊阁。
别忘了,陈云甫之前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啊。
文渊阁是朱元璋从奉天殿下朝后的理政之处。
在这里召百官上朝,这个国监的,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惊愕抬首,陈云甫正看到朱标冲自己递来了一个眼神。
霎时间,陈云甫笑了。
大事定矣!
当承旨翰林郎拟好诏命,恭谨的捧到朱标金案上后,百官瞩目之中,朱标抄起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玉玺,重重卡了上去。
至此,陈云甫重归政坛,成为大明朝最年轻、权力最盛的一颗政治之星。
都察院试左都御史兼湖广、贵州两省经略!
名副其实的。
九卿之首!
第二百零一章:禅让礼怎么定?
下了朝之后,陈云甫并没有急着离开文渊阁,即使他知道此刻的百官,都在外面排着队想向他祝贺献殷勤。
此刻,正有更重要的事等着陈云甫呢。
跟在朱标身后进到暖阁,关上门,便只剩下君臣二人,有些话可以敞开了说。
“莫愁湖修了行宫,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开门见山,朱标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讲到此刻大明最核心的一件事上:“自打信国公汤和回来之后,父皇就着手开始在莫愁湖修行宫,两个多月前竣工完成,父皇就同韩国公、信国公驾幸莫愁湖,正好天也逐渐冷了,看架势,父皇这个年只怕是不打算回京来了。”
“国事悉付殿下之手,看来陛下有意...禅位?”
陈云甫不敢确定老朱现在的心思,所以说到最后自己也难免有些怯场。
朱标看了一眼陈云甫,随后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没错,年关前父皇确实和咱说及了此事,说他先去莫愁湖修养一年,回来就筹备禅让大典。”
后者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心里压抑不住的激动。
历史真的改变了,真的被自己改变了!
就算是过完年,那也不过才是洪武二十四年而已,自己也就二十三岁。
朱标登基,他陈云甫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改造大明朝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事,和礼部通过气了没?”
陈云甫开心却未忘形,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
“没呢,所以孤找你来。”
朱标叹了口气:“你说,要是孤亲自去说,总感觉像是孤急不可耐贪恋皇位一般,说出去属实是不好听更不好看,”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陈云甫也是点头。
可算明白朱标留下自己是什么打算了,这是想让自己出面去找礼部商量明年禅让大典的事。
朝野皆知,自己是朱标的头号心腹,由自己出面去找礼部商量这禅让仪程,倒是确切合适的很。
更主要一点,自己出面,将来朱标登基之后,那么自己天然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老大哥讲究啊。
“是,臣现在就去礼部。”
“等下,咱还还有样东西没给你呢。”
朱标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锦盒放到陈云甫面前,后者不解。
“打开看看。”
陈云甫闻言照做,打开锦盒,便见其中静静的躺着一对品相极好的玉佩。
一为佛像一为观音。
具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即使陈云甫不懂玉,也知道价值必然不菲。
“你添了一双子女,咱这个做伯伯的一直也没给孩子见面礼,这双玉送给孩子,养身辟邪。”
陈云甫顿时泪崩。
“你一大老爷们动不动哭什么啊。”
朱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太子爷,当年允熞抓周的时候,臣可是上了一千两礼金,这对玉,能折现不。”
条条黑线顿时爬满了朱标的额头。
半晌,朱标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滚!”
陈云甫二话不说,抱起锦盒就跑。
礼钱铁定是没了,能收一对玉总比没有的强。
说折现那也就是个玩笑,陈云甫确确实实是感动,朱标监国,每日忙的跟陀螺一样连轴转,还能想着自己这边的家事,走心了。
怀里揣着锦盒,陈云甫径直奔向礼部,找到礼部尚书任亨泰。
“陈御史怎么来了?”
见到陈云甫来,任亨泰很给面子的起身前迎三步。
陈云甫拱手一礼后没急着说话,只是环顾了这礼部主堂一圈,任亨泰立时明了,挥手。
“都先出去。”
左右侍郎及下属官退出,陈云甫这才同任亨泰坐下。
“任部堂,我想问一下,礼部在洪武四年、六年制定皇室礼节的时候,有没有制定过禅让礼。”
刚拿起茶壶准备倒茶的任亨泰差点吓得把茶壶扔出去。
什么情况?
“刚才太子爷留我说及此事,陛下有意在明年的时候,禅位于太子爷。”
任亨泰实在是没本事倒茶了,索性将茶壶放到桌上,一双手都不停哆嗦。
这消息来的也太劲爆些!
皇帝禅位,新君登基,改朝换代,万象更新!
“陈御史,这种事可不敢瞎说,要掉脑袋的。”
“废话,我不知道?”
陈云甫没好气的说道:“我刚娶了一小妾,你觉得我想死吗。”
他老陈二十二岁位居百官之首,脑子有多大病敢拿这种事来找礼部开玩笑。
任亨泰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不假,陈云甫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那也就是说,这风还真是朱元璋透给朱标的。
皇帝老了!
“禅让礼,礼部这么些年还真没制定过。”
任亨泰字斟句酌的说道:“除非循唐宋时期的旧礼,最容易效法的就是宋高宗禅位于皇太子赵眘......”
“不行。”
陈云甫摇了摇头:“赵九妹哪有资格跟陛下礼法同格。”
任亨泰眨了几下眼睛,初时还有些没听明白,等想通了之后不由失笑出声。
赵...九妹?
可真贴切啊。
笑完之后,任亨泰又立马严肃起来。
陈云甫说的没毛病,十个赵构也不配和朱元璋拉到一起比较,就哪怕只是想想两人之间的优劣点那都是对朱元璋的侮辱。
真理不存在吹和黑。
“陛下之功甚隆,又是开国之君,很难找到功德可与陛下同等之帝啊,始皇又没有禅位过。”
任亨泰愁的挠头,实在是想不出来应该制定个什么规格的禅让礼。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好半天。
规格必须要高,场面还得隆重,怎么整呢?
到底还是陈云甫脑子转得快,他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冬至!”
“冬至?”
“对。”陈云甫击节道:“每年冬至,朝廷会办郊天大礼,陛下率百官至南郊社稷坛祭天,意为奉天承运。
咱们在明年冬至这一天不祭天了,改办禅让礼,陛下登社稷坛,太子率百官诣前觐拜,自陛下手上接过玉玺,意为陛下将天命传于皇太子殿下,这样规格上就够了。”
任亨泰也是眼前一亮。
“好主意!”
改郊天为禅让,从规格上,将朱元璋捧成与天齐肩的地位,非常妥当。
看着陈云甫,任亨泰心里一个劲感慨。
到底还得是陈大御史会拍马屁啊。
感慨之余更是无尽的羡慕。
朱标一旦登基,陈云甫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现在就已经位列九卿之首,再有了这份从龙首功,那还得了?
新的太子太师?
我滴乖乖,二十多岁的。
大明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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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自打朱标透露口风说出老朱要禅让的事情后,陈云甫就激动了一连好几天没睡好觉。
精神那叫一个抖擞,甭管白天还是...晚上。
足足一个星期之后才因腰酸腿疼而暂告一个结束。
禅不禅让,咋禅让,那也是礼部操心的事情,和他陈云甫关系并不大。
都察院一大堆子事等着他呢。
“下官等,参见都御史。”
再回都察院,陈云甫不由笑的舒心。
他仕途的起点就是在这都察院,只不过那时候是在皇城外的外院。
照磨所刀笔吏。
短短八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刀笔小吏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左都御史,大明的九卿之首。
京察、吏察,官员的考定免黜,自己的笔怎么落,将会关连十二个省数万名官员的命运!
“都御史,您看这屋子里的布局,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都察院经历司经历,也就是当年陈云甫的老领导陈新立紧紧陪着,忙前忙后张罗要给陈云甫收拾办公室。
这间都御史的办公屋自然是之前詹徽,现在詹徽不是滚蛋了吗,官场迷信,若是前任官员倒台,那么继任的新官就会觉得办公室风水有问题,会进行调整挪动。
若是前任升官,那就很少有人会动了,哪怕是狗窝待着都舒服。
陈云甫会信吗?
他信个屁!
自己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风水根本妨不动他,只要老大哥身强体健,他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要不然,就算这间屋子风水再好,自己上刑场砍头的时候也扛不住刽子手一刀。
反正老大哥就快要登基了,等老大哥一登基,别说这间屋只是风水不好,就算这屋子里全是发霉的馒头,自己都不会走霉运。
“不用动了,这就挺好。”
陈云甫往原属于詹徽的太师椅里一坐,屁股下的软垫还挺有弹性,椅背还罩了一层牛皮,内里蓄满了棉花,那个舒服劲,不比后世的沙发要差劲。
一念及沙发,陈云甫心里就跟长了痒痒肉一样,要不从工部找几个巧匠,做几张沙发出来?
绝对的真皮。
嗯,可以考虑,顺便给老大哥也送两张。
天天做木椅子,咯的腚疼。
“都御史、都御史?”
陈新立见陈云甫自打坐下之后就不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周,提心吊胆的喊上两声。
“啊。”
陈云甫回过神来,冲其抬了抬下巴:“这里没你的事了,去把都察院所有五品以上的御史官全部叫来,初来乍到,本官要跟他们开个碰头会。”
初来乍到的会面叫碰头会?
又是个新词,记下来,以后学以致用。
陈新立应了声,连忙离开安排。
好在陈云甫这间办公室够大,而且还不止一间屋,乃是足足三间屋打通连在一起,内里还有一简单的居卧。
进到这间屋,正对门摆着一公案,但那里不是陈云甫坐的,而是一个小吏,职权身份相当于陈云甫的秘书。
陈云甫的位置在靠北方向,也就是进了门左转。
每个来此的官员没有说直接闯进来的,都是先站在门外,陈云甫的秘书也就是正对门坐着的小吏会看到,而后向陈云甫通禀。
陈云甫若说见才可以进来,若说等着,那么进了门右转还有一片区域,放着几张木制的小圆桌,坐那喝茶等着。
等多暂陈云甫忙完了,求见的官员才能过来。
所以这间巨大的屋子集合了办公室、秘书室、候见室于一体,在陈云甫办公区的左手还有着一小暗门,推开就是单独隔出来的小卧房,里面有床和一个夜壶。
既能睡觉也能方便。
大有大的好处,就像现在,陈云甫要开碰头会,都察院几十个御史级官员涌入进来都不觉得挤,一个个按序站好,向着陈云甫作揖见礼。
“下官等参见左都御史。”
“诸同工免礼。”
陈云甫偏头,冲自己的专属秘书,一个叫尹子钊的小吏喊话:“带几个人去搬些凳子来。”
“咱们坐着聊。”
左副都御史杨靖言道:“左都御史太客气了,下官等站着就行。”
“别,咱们这碰头会的时间恐怕不短,还是坐着说吧。”
众皆心头一凛。
等到尹子钊搬来了凳子,所有人谢过落座之后,陈云甫才笑眯眯开口。
“本官初来乍到,都察院的工作本官就会一个看档案,所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说错了话各位同工不要笑话,多多指出,本官一定虚心认错,加勉改进。”
“不敢不敢,都御史言重了。”
一群人都纷纷表示陈云甫作为一把手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这次来都察院一定能和大家伙处好关系,处不好,大家伙也会从自身上找原因。
“既然诸位同工如此客气,那本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陈云甫客气寒暄完,脸就瞬间变的严肃起来,从桌上拿出一道自己带来的奏疏,摊开来读。
奏疏的内容就是当初在赣州,赣州知府张宏君等人的所作所为。
“啪!”
说完了,陈云甫猛一下将奏疏合上,清脆的声音把在座众人都惊的心头一跳。
“一个赣州府,从知府到六曹、到各司,十七名官员,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治下的地方有多少老百姓、每年的税课有哪几种,这种官还叫官吗。”
陈云甫冷笑道:“但是,你要问他们赣州城里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哪家戏院的戏子漂亮、哪家勾栏的婊子床上功夫好,他们能背出个一二三来,但你要问他们老百姓天天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谋生,他们几十个官加在一起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赣州最穷的一户,家里面八个孩子活活饿死了五个!他们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消息不实,胡编乱造!”
一群御史纷纷心头狂颤,埋头不敢言语。
“江西监察御史余启光到了没有?”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老头颤巍巍走了出来。
“下官在。”
“金陵城,繁华吗?”
“繁华、繁华。”
“有多繁华啊。”陈云甫笑问道:“本官已经四年没回来了,对金陵有些陌生,你能给本官介绍一下吗?”
余启光不知道陈云甫想问什么,但他现在心神不定,只能顺着陈云甫的话往下说,详细介绍了一下金陵城这四年来的变化。
“嗯,很不错。”
陈云甫非常满意的冲余启光一笑,后者连忙赔笑。
“余御史现在可以脱下官衣,好生去享受金陵的繁华了。”
余启光顿时大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丢了官。
“你身为江西监察御史,四年多天天待在金陵享福,江西的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你都不知道!出了那么多烂官、懒官你是一点都看不见,还当什么监察御史,给我滚出去!”
陈云甫一指门外,厉喝道:“本官不想把你下入大狱,脱了官袍,滚回老家种地去。”
余启光环顾一圈,发现所有同僚都不由自主垂下脑袋,知道不会有人替自己出头,当下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忙脱去官袍,仅着素衣,冻的哆里哆嗦离开。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陈云甫就烧的异常旺盛。
(1/12)
第二百零三章:治国先治官
碰头会的气氛因为陈云甫这第一把火烧的稍有些凝重。
所有御史全部都心中发冷,面露戚戚之色,唯独那左副都御史杨靖却是两眼冒光。
“江西赣州的情况,只是个例吗?依本官看,恐怕不是这样吧。”
陈云甫虎视一圈,沉声道:“在我大明一十二省、四百三十七个府州,还有多少类似于张宏君这样的懒官、烂官,为什么会有张宏君这样的官员存在,依本官看,这就是咱们都察院的失职、严重失职!”
“各省道监察御史不在各自该待的省道待着,一窝蜂的往京城跑,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是金陵酒楼的饭菜香,还是金陵的戏子唱歌好听,亦或者,金陵的婊子睡起来更舒服!”
好嘛,这位新上任的左都御史说话也太低俗了吧。
低俗吗?确实低俗。
可低俗有低俗的好处,起码低俗,能骂到人心里去。
浮词藻句不是他陈云甫吹,他比谁说的都好,写的都漂亮,前世干的就是这笔杆子工作。
可那顶什么用啊。
官僚主义要是靠那些个不痛不痒的文雅批评能骂醒,那就不叫官僚主义了。
“以前都察院是个什么样,本官管不到,现在本官来了,本官既然做了这左都御史的位子,都察院还真得好好管一管,再不管,天下的老百姓就该骂娘了,骂谁的娘,骂我陈云甫这个左都御史的娘!”
大案被陈云甫拍的震天响,带着所有御史的脑袋再次低下三分。
喝口茶润润喉咙,顺了心气的陈云甫长长呼出一口,声音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打今天开始,各省道监察御史不允许留京,全部回到各自该待的岗位上去,同时,在京的御史包括本官在内。
并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御史、左右副佥御史共七人,每人每年都要挑一到两个省进行下沉都察,本官亲领直隶各府和浙江。
右都御史张紞因为兼着辽东经略,所以他只负责辽东。
左副都御史杨靖。”
“下官在。”
“你负责山东以及北平。”
“是。”
“右副都御史申迟瑞。”
“下官在。”
“你负责江西和福建。”
“是。”
“左佥御史负责两广。”
“右佥御史负责河南、湖广”
“左副佥御史负责山西、陕西。”
“右副佥御史负责四川、云南。”
如此,大明一十二省并直隶、北平就算是全部都有了负责人。
“每年自三月始,各位就离京去实地都察,若是查出来地方有不法之事而地方省道监察御史隐瞒不报的,地方监察御史就地免职,锁拿回京按枉法论罪。
等第二年,各位的都察省份轮换,若是接替去都察的发现上一年有遗留案件而未纠办的,那就责任倒查。
如杨御史今年负责山东和北平,第二年由申御史负责山东和北平,申御史发现当地有上一年的诉官弹劾之案件而杨御史未办的话,那么杨御史就要负这个责。
不要想着官官相护,哪怕是你们在职期间十年互相遮掩什么都没查出来,换了一批新御史,他们查出来了,你们也跑不掉,这个责任终身制!”
这一刻,一众御史的脑袋都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汗珠子像下雨一般,不停的砸在地上。
“第二件事.....”
陈云甫继续往下说,可扫到面前一群头都抬不起来的御史,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意点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御史。
“报上名号来。”
“下、下官河南监察御史吴凤全。”
“本官刚才说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给本官复述一遍。”
吴凤全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哆里哆嗦的说道。
“都、都御史说、说我们各省、省的监察御史各回地方,还说在京的御、御史们每年要亲临地方实地都察......”
听到这吴凤全能背出来,陈云甫这才算顺了口心气,冲那尹子钊说道。
“给每位御史被一道空白奏本和一杆笔。”
“接下来本官说的事,你们给我全部记下来,不准忘。”
强调了一番纪律之后,陈云甫才接着自己之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事,从今天开始,本官不管你们之前是跟地方的官员关系好、还是跟京城六部、五寺的官员关系好,通通不好用了。
本官会向陛下、向太子爷请敕令,自今日始,都察院只许在公务上和刑部、大理寺有联络,除三法司,都察院做的任何事、收到的任何弹劾奏疏、每一起案件的卷宗,都必须由照磨所严加看管,你们拿要登记好,拿到哪、用多久要记清楚,本官会让照磨所去追、去问。
如果说谁拿的奏疏对不上,地方弹劾的奏疏还没等入文渊阁之前,风就露了出去,谁拿的、谁过的手,一律就地革职查办,本官告诫各位一句,本官撤职不分大小、陛下和太子爷的刀,杀头也不分大小!”
众人下笔飞快,哪怕已是汗遮了眼,此刻也不敢漏记一个字。
“第三件事,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从今天开始,将完全由咱们都察院选调派遣,不再同属六部管辖,这件事,本官会向太子爷请谕。
日后再往六部、五寺派驻监察官员,不准派一个,派就派三个,别说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咱就扩招,那么多刀笔吏,考不出几个懂行的吗。
六部五寺有任何问题,不允许瞒报更不允许装瞎,另外,本官不管你们之前和哪个朝廷大员关系好、和哪个亲王、国公关系好,你们收到的弹劾奏疏必须要过本官的手,别跟本官玩什么突然袭击,拿到朝会上就开火。
我都察院,绝不允许做党争的利剑!我都察院,更不是谁谁谁的个人喉舌,谁要敢做这样的事,你今天朝会上弹劾完,本官保证你没法穿着官袍下朝!”
说完这三件事,陈云甫复又厉喝一声。
“都听清楚了吗!”
“下官等谨记于心。”
众皆起身,簌簌发抖。
“去吧。”
陈云甫挥手,却又叫住了左副都御史杨靖。
“杨御史留一下。”
后者停住脚步,有些许困惑。
“都御史有何示下?”
“坐。”
这一刻的陈云甫又笑了出来,示意杨靖坐下,言道。
“刚才本官训事,众皆惊悚不安,独杨御史你兴奋不已,何然?”
杨靖拱手,激动道。
“下官自入都察院以来,便觉都察院积病日久,弊政冗政甚多,只是苦于之前詹少保不愿处置,如今碰到都御史您,只觉拨云见日,故而兴奋。”
“唉。”
陈云甫叹了口气:“治国先治官,都察院自身若是都不清正,又何谈天下官员清正呢,任重道远,我等都当勉励之啊。”
治国先治官,新政的第一步,就要从改变都察院的工作作风开始!
(2/12)
第二百零四章:三法司联席会议
“咱听说你昨个在都察院,好生烧了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太子府的别苑,朱标同陈云甫四处溜达,笑么滋的说道:“还说什么日后各省、六部五寺的弹劾奏本要先过你的手才许上朝弹劾,这金陵城一夜之间就风传,说你陈云甫要擅权。”
陈云甫也笑了。
“这群人断章取义的能力可真不是盖的,臣说的后半句他们没传出来?”
“什么后半句?”
“都察院决不许做党争的剑。”
朱标停下脚步,非常认可的点头:“说的对、说得好,不仅你们都察院,三法司都不许做党争的剑,因为你们是国法的底线,而国法更是道德的底线,你们一旦参与党争,那就意味着国法没了底线、礼法道德更没了底线。
到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腐败被掩盖、多少冤案被炮制而出。”
“就像当年的锦衣卫对吗。”
陈云甫默默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锦衣卫知道陛下那时候怒火攻心,便大搞株连,动辄就要杀人一家,上至老翁下至孩提一个都不放过。”
对老朱的功绩,陈云甫那是一万个服气,就有一点实在不喜欢,心太狠。
别说陈云甫这个外臣了,就朱标也不喜欢,为此和老朱吵了多少架,要不是积了那么多年的矛盾,朱标也不会跑去找朱元璋逼宫了。
“母后还在的时候偶尔还能劝住,现在母后不在了,咱也只能靠着逼宫才能拦住,好在现在好多了不是吗。”
朱标揭过这个话题:“现在锦衣卫废除了,父皇也去了莫愁湖颐养圣躬,你放手大胆的去干,咱全心全力的支持你。”
陈云甫作揖:“谢殿下。”
“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组织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
朱标笑了一声,无奈摇头道:“你整天哪里来的那么多新词,不过好在你这些新词从字面上就能理解,倒都是大白话。
说说看,你召开这个什么三法司联席会议打算做什么。”
“重新修订《大明律》!”
陈云甫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律法为国之基石,律不明则国不正,律不严则国不稳,重新修订《大明律》有利于我大明朝官民自省自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朱标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提醒道:“该严的要严,该松的地方也要松,中间的度你要把握住。”
“臣拟个草案,即刻送呈殿下审阅。”
“去干吧。”
朱标给到了他身为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监国太子所有的支持,陈云甫的工作便极其好开展。
前脚从这太子府离开,后脚陈云甫就找到了邵质和大理寺卿邹俊。
三人先简单碰了一下头,陈云甫将朱标的意思传达之后,三人便达成共识,定下这三法司联席会议的召开时间和参会人员。
都察院方面,除陈云甫外还有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御史。
刑部则是邵质这个尚书、左右侍郎。
大理寺方面邹俊这位大理寺卿以及审刑司司丞。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正是陈云甫的正牌大舅哥,邵质的儿子邵子恒。
邵子恒能当上这大理寺最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完全是沾了陈云甫的光。
当年陈云甫被贬去吴中县后不久,是朱标亲自插手干预,让刚刚中进参加工作不久的邵子恒直接一跃成为审刑司司丞。
火箭式提拔的政治补偿。
没有任何非议,大理寺上下全都接受。
不接受能怎么着,那不成跑到老朱那弹劾朱标吗。
几颗脑袋够砍的。
参会的人数不多,但都是实权派,少而精,对会议的开展是有好处的。
人多除了吵架的时候动静大点,没什么意义。
现在老陈就打算搬出那套‘大事开小会、小事少开会’的行政理念来。
会议的地点是朱标提供的。
东阁!
朱标把自己之前理政的地方赞助了出来,留给这次三法司联席会议。
负责这次会议的书记官,是陈云甫在都察院的私人秘书尹子钊以及通政使司派来的胡嗣宗。
三法司联席会议讨论的必然是大事,通政使司要立项的,哪怕是草案,通政使司也要留一份草底。
“今天咱们这个会的唯一议题,就是重新修订《大明律》,律法为国之基石,律法也是道德的底线,为人立世必须要奉行的准绳。
但律法同样存在对错、同样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国朝在向前进,律法同样也该跟着向前进。
下面就重新修订《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各事项,由刑部邵部堂来主持吧。”
陈云甫做了开场白,随后便把主持进行的工作让给了邵质。
自家这个老丈人一辈子在政法单位工作,一本《大明律》都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水平,由他主持,人尽其用。
邵质也不客气,干实事也不能假客气,接过陈云甫的话就开始自己的工作。
拿起自己随身带来的奏疏,这上面写着的就是今日这堂会议的诸事项,是之前他和陈云甫、邹俊三人碰头确定下来的。
“第一件议题,就是凌迟的适用范围。”
邵质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留在了陈云甫的身上。
这第一个议题就是陈云甫带来了。
没办法,老陈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一想到当年在诏狱面对那盘整整齐齐的肉丝,陈云甫现在偶尔还会做噩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也就人类能这么残忍,动物可不会把杀戮玩成艺术。
“依《大明律》,谋逆者、谋杀尊长者、通奸谋杀亲夫者、奴婢杀主者、屠人满门者、杀三人以上者、虐杀支解(非错别,明朝肢解用支字)被害人者、雇凶谋害家人及亲夫者,殴打尊长致死者一律判处凌迟大刑。”
邵质开始说出此次修改的意见。
“现预修订为,除谋逆、屠人满门者、虐杀支解被害人者外不再适用凌迟,而改换其他处死刑罚,具体刑罚后订。”
“此次会议表决,无需发言,举手即可。”
陈云甫第一个举起了自己的手。
随后,全票通过。
(3/12)
第二百零五章:重订《大明律集》
会议继续进行。
“第二个议题,就十恶罪刑罚的修订。”
“十恶者:谋反。
破毁宗庙及官阙。
叛国或辱国者。
殴杀尊长亲族。
屠人满门或养蛊种毒。
盗窃祀神之物或皇室舆服御物。
不孝。
谋杀或贩卖缌麻。
民杀官、吏杀官、徒杀师。
通奸亲父妾室。”
“此上为十恶之罪,遇则杀不分主从,现予以部分修订。
毁坏宗庙及官阙者,主犯处以死刑、从犯处流放戍边或十至三十年徭役。
叛国者,杀,其家眷密而不告者处流放或徭役,辱国者,鞭一百,逐出国境再非我大明之民。
殴杀或雇凶殴杀尊长亲族,无论主从一律处斩刑。
屠人满门或养蛊种毒者,不分主从处斩刑。
盗窃祀神之物者,主犯处徭役;
盗窃皇室舆服御物者,不分主从处死刑。
不孝者,辱骂尊长及亲族者,处流放或徭役。
谋杀者,主犯处死、从犯处流放或徭役。
贩卖缌麻者处徭役。
民杀官、吏杀官、徒杀师,主犯处死,从犯处流放或徭役。
通奸亲父妾室者,男处流放、女判服徭。”
这次邵质说完之后,没人急着表决,而是就某些条款进行了讨论。
比如盗窃祀神之物废除死刑仅服徭役,是不是太轻了?
“天下有神吗?”
陈云甫接了话:“当年太子爷就像陛下进言,说礼部天天报祥瑞,导致地方上行下效,官员们不思正事,只想着编纂祥瑞送万民伞,便是天下太平,陛下当时就同意,停止地方祥瑞之申报。
这天下没有神仙、更没有祥瑞,好日子,是陛下带领咱们靠双手干出来的,不是谁赐予的,所以盗窃祀神之物的罪不在祀神之物上,而在于盗窃。”
大理寺卿邹俊沉吟了一阵。
“老夫供职大理寺趋二十年,确也觉得此款过于严苛,只是不管唐律或者宋律,皆尊奉神灵......”
“所以他们都亡了国。”
这下邹俊没法也不敢接话了,转而说及下一件事。
“就不孝这一条,辱骂尊长及亲父母者,可谓牲畜不如,可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之典故,不孝之人活之何用?”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莫说杀,便是殴打尊长就一定大罪不赦,该判死刑吗。”
陈云甫和邹俊展开了辩论:“假如,一户人家,其父酗酒而暴虐,施暴于母,子护母而殴父,如此是为孝还是不孝?”
邹俊张口:“即护母,也不需要辱骂、殴打亲父。”
“邹寺卿的意思是,虽然不能袖手旁观,但只能陪着其母一起挨暴是吗。”
“那若是其母不堪其暴,被活活殴打致死,身为人子却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死而不做任何反击,是为孝还是不孝?”
邹俊失声无言,但依旧做了最后的坚持。
“我大明以孝治国。”
面对着邹俊抛来的这顶大帽子,陈云甫皱起了眉头。
难就难在这了。
大明以孝立国的孝已经到了愚孝的地步。
而且十分离谱。
有个典型案例。
洪武二十七年,山东青州有个叫江伯儿的,其母患病,家贫,江伯儿割自己的肋肉喂母,仍不愈,于是江伯儿背母去岱岳祠祈神,言如母愈则杀子祀神,结果下了山不久其母病愈,江伯儿便带着孩子到岱岳祠,直接血溅祠堂还愿。
后来的处罚结果是什么。
仗一百流放海南,但礼部竟然还往他的老家立碑刻孝,旌表此孝行于天下!
后世人很难理解的畸形人伦道德。
还记着之前河南那个罗三虎杀官案吗。
他们死了,但死因的罪过正如陈云甫所说的那般,不是杀官而是开官仓私放官粮。
当时陈云甫就说,他们糊涂就糊涂在这里。
要不然依着老朱的三观,除了罗三虎这个主犯,其他人也就是个流放了事。
现在邹俊同样以这个立国准则来据理力争,陈云甫也不得不暂退。
别说老朱没禅位,就算老朱禅位,只要朱元璋活着一天,这大明朝还是朱元璋说了算。
这一点谁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以孝立国这一条就是国法的红线,决不能碰触。
陈云甫在这条上做出了让步,邹俊也识时务的没有得寸进尺,其他各条款全部通过。
邵质看了一眼陈云甫,爷俩对了一记眼神,随后继续下面的议题。
《大明律》很长,条款也很多,修修改改,议论纷纭。
这次三法司联席会议足足开了小半个月才算最终敲定草案,由陈云甫拿着去找朱标审阅。
“嚯,那么多。”
看着面前足足写满十几道奏疏的新订《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朱标抬头,一双错愕的眼睛盯着陈云甫。
“你们这是把整本《大明律》全给重修了?”
“不能说全部,九成吧。”
陈云甫递上一句话:“除了谋逆等重罪以及和孝法沾边的,其他的全部修改了。”
朱标点点头没说什么,逐条逐款看了起来。
内容很长,朱标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看完,陈云甫自然也不会催,坐在御阶下品茶,只是思绪飞出了老远。
今天邹俊的事给他提了一个醒。
那就是甭管老朱禅不禅位,当不当这个皇帝,只要朱元璋活一天,大明还是朱元璋的大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换言之,自己还得继续蛰伏。
现在能做的,只是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改造大明朝,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也就只能想想了。
不只是国法,还有很多朱元璋在大明宝训里定下的祖宗成法那更是不能触碰的雷区。
而所谓的祖宗成法可比国法要重要的多。
简单来说,祖宗成法就等于国宪,是国体、国策、国法、国家政权政治的根本。
不动大明宝训,就别想着改造大明朝。
仅就一点。
藩王的铁庄稼你就压根砍不动。
藩王的法律豁免权你就收不走。
要真是按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来办事,朱樉虐杀他人的行为,是要判处凌迟酷刑的!
可结果呢,改封滁王继续逍遥法外。
“再等七年,七年后,我也不过三十岁!”
“那些该被清楚的遗毒,享受你们最后的狂欢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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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普法之路任重道远
文渊阁内,朱标在翻阅着重新修订的《大明律》,陈云甫则在发呆,整间殿宇一片寂静。
蓦然间,朱标的手停住了,陈云甫也回过了神。
“咱看罢了。”
朱标开口,微皱眉头:“在这份新的《大明律》中,很多以往的重罪是不是遽然间改的太轻了,尤其是对于从犯和犯盗窃罪者。”
陈云甫站起身,回道。
“殿下,原我大明律,对于谋反、谋毁、谋叛等三大罪,一经发现不分首从,诛夷三族。
另外便是官吏受贿,本来大明律初定时,有禄人(官)受贿八十贯、无禄人(吏)受贿一百二十贯处绞刑,而对于这些受贿者官吏的家眷,是不予处罚的,但是这条法律很快就形同虚设。
陛下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遽尔变成受贿五十两剥皮实草,后又改成三十两剥皮实草。
再到后来郭桓案案发,只杀官员,陛下已经不满足了,开始迁怒与其家眷,初为流放后亦杀之,贪污罪之重已经罪比谋逆了。
为了这条律法的修改,臣等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的时候也争论过,邹寺卿认为,贪官的家眷享受了贪官贪污所得的非正当利益,理应同罪。
臣认为很不妥,遂反问邹寺卿。
‘何谓享受非正当利益。’
邹寺卿对言。
‘吃好的、穿好的。’
臣复回道。
‘若是按照邹寺卿这么说,既然贪污依我大明律处要剥皮实草,如我陈云甫赴同僚之宴或家有喜事同僚奉送礼金,这笔礼金我陈云甫给家里人买了衣服买了吃的,那日后同僚被查处犯有贪污之罪,我这也算是跟着吃好的,穿好的,属于享受了非正当利益,我应不应该自刎谢罪?我的家人应不应该也跟着自刎啊。’”
朱标笑了出来,这句话还是当初他和朱元璋据理力争时所说的,没想到现在被陈云甫拿出来回击邹俊。
不过理确实是这个理不假。
“没有一个贪官在第一次贪污时会四处炫耀,说自己贪污了一笔钱,等到其家眷知晓亦是在事后,身为家眷就算要挑他们的罪过,那也只是包庇行为和窝藏罪犯,总不能也算贪污吧,按贪污斩首合理吗?”
“邹俊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不吭呗。”
陈云甫耸肩一笑:“臣办婚宴那日,朝中王公贵胄、文武百官来了不少,若臣是个贪污犯,那国朝得砍多少颗脑袋。”
“咳,放肆!”朱标板起了脸喝斥道:“咱和父皇也去吃了,怎么着,你还打算连我们爷俩都砍了不成?”
“臣万死。”
陈云甫连忙低头认错,续言道:“臣的意思是,法律不能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百姓点灯吧,如果仍按照陛下和邹寺卿那种认知,事事都要如此偏激,那国朝上下就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的。”
法律不是过家家,我开心怎么都行。
老百姓可以热血冲动,看到贪官恨不得把贪官一家子杀光才解气,但陈云甫是制定法律的,他不能也这样吧。
要真按照老百姓这种冲动想法,那第一个造反还是老百姓。
为什么,因为老百姓家里也有吃喝宴请。
张三在家睡的正香就被拉出去砍头,理由是昨晚朋友请客吃饭,宴资来自盗窃,张三属于享受了不正当利益属同罪犯,斩!
这样的法律下,老百姓不造反才怪呢。
作为法律的制定者、贯彻者和推行者,陈云甫既要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绝对红线,又要尽可能的替天下老百姓争取利益。
哪怕老百姓们不理解,指摘他这么做是在包庇贪官。
“妄兴株连这一条,咱也不支持,确实太过于苛刻且缺少了基本思维。”
朱标点点头,他是太子当然明白陈云甫的用心。
哪能全凭自己心里痛快就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的事,也就老朱现在老了才这么做。
就像之前所说,贪污罪刚制定的时候,那是朱元璋刚刚建国之初,朱元璋自己也很明白,所以不会去追究贪官的家眷,并且也没有剥皮实草之刑,只是绞刑。
只是后来老朱自己岁数大了,思想也越来越偏激,骨子里的老农思想开始占据理智的主导地位,就和普通百姓一样,看什么不顺眼就乱杀一气,图个自己心里痛快。
若是都这么玩,那就干脆别要法律了。
一本《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中有很多的典型案例,对比大明建国初和洪武后期,是能清楚看到朱元璋的思想变化。
而事实的客观发展及史献已经充分证明,这种思想上的变化是存在错误的。
陈云甫身为一个穿越者,他的最大优势不是需要什么金手指,而在于熟知历史的走向,谙熟政治,能够甄别出正确与错误政策或思想对大明这个国家所会带去的深远影响。
只要减少错误、加强正确,国家是一定会进步的。
前世的经历加上这辈子在大明仕途上的厮混,陈云甫比之大明官场上的老油子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他现在大权在握,不屑于蝇营狗苟而已。
他的棋盘很大,一般级别的官员已经连做棋子都不配了。
“减少株连的罪刑适用还好理解,可盗窃罪大幅减轻缘何?”
朱标蹙着眉头说道:“你得知道,百姓本就贫苦,每一文钱都可能是救命钱,偷人钱财如同害人性命,万一谁家里有病患等钱抓药,偷了这笔救命钱是会害死人的啊。”
陈云甫不住点头,叹气道。
“臣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从感情上来说,臣也恨不得将这种盗贼杀掉,但法不能这么定啊,这么定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盗贼本身如何甄别他盗取的钱财是救命钱还是寻常钱?如何能知晓他的盗窃行为会带来哪些严重后果?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盗窃会抓住会判斩刑。
既然盗窃是死,杀人也是死,所以很多的贼已经不偷钱了,而是改为三两合伙直接入室杀人,他们把男人杀了,把妇女奸淫后杀死,然后席卷所有的钱财逃跑,这些案例,都察院和大理寺堆满了何止两间屋啊。”
朱标霎时间沉默下来。
“穷**计、富长良心,何况本就是歹徒的贼,他们犯罪的时候已经开始践踏法律和人伦了,哪里还有道德一说,过于严苛的酷刑只会把他们逼上更恐怖的境地,犯下更多骇人听闻的惨案。
法律不能寄希望罪犯的良知,更不能高估人性中的善、低估人性中的恶。
什么样人会去做贼偷东西,好吃懒做无钱无路,他已经丧失了为人最基本的正确价值观,我们还能再寄希望他是个义贼,只偷东西不害人命吗?
臣降低盗窃罪的刑罚,只是为了那些贼偷完钱之后就逃遁,而不是再去杀人、残害人。”
法律在这里是可以细分的,比如说盗贼窃取的是他人急等救命之钱,造成了严重后果如致他人死亡,这样的话就判死刑。
但陈云甫没有说,也没有这么去细分。
是他不想吗,不。
是这条细分的法律无法贴合大明的时代背景。
因其一点,科技环境的限制性。
这时代没有新闻、没有自媒体、没有便捷的沟通科技,老百姓都是文盲!
愚昧和落后是这个时代摘不下去的两顶帽子。
比如某县的盗贼偷了钱,因为这笔钱把失窃者害死了,盗贼被抓住判了死刑,那这个县后面的所有人企图去犯盗窃罪的时候只知道,盗窃是死罪。
他们不可能也永远不会知道,就在离着他们几百里的地方,一个盗贼因未造成严重后果只被判了三年徭役!
消息不流通啊,盗贼们没有手机,更不识字。
更别说天天能看到张三普法说案例。
官府宣传律法说的每一句话在他们耳朵里比听天书还晦涩难懂。
你只需要告诉他们,犯什么罪会死什么不会死就足够了。
教育需要慢慢来,普法是要跟着教育走的。
这条法律日后必然会细化,但那是日后。
陈云甫只希望,自己死之前能看到那一天,就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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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大撤藩
朱标已经完全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那就是朝廷制定法律只能面向绝大多数人,而非只面向小部分人。
更重要一点,不能寄希望于靠百姓自觉、自制。
黄老学说、无为而治等思想已经严重跟不上时代的进程,更不可能跟上大明朝此刻的时代。
“每一个朝代在刚刚开国立朝的时候,都往往会犯三种常见性错误,包括我大明朝。”
陈云甫指出三点:“第一点,承前朝制,为什么要承前朝制,因为改朝换代打了几十年仗,千百里土地上什么都不多就尸体多,朝廷的首要任务就是恢复生产,所以没心思再去将制度来个改头换面的大革新,往往以前朝制先行过渡。
汉承秦制、晋承魏制、唐承隋制、我大明承元制。
承前制有其必然性,臣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没资格对此朝制大事指手画脚,不敢多言。
第二个常见错误就是礼法的制定,比如臣和礼部尚书任部堂谈过一次,任部堂说礼部在当年制定我大明礼法的时候,除皇室礼法是陛下钦谕之外,其他的超过九成的礼法都是照猫画虎,按着唐宋时期留下的典籍来模仿,当然,这种偷懒的行为被他们称之为不能忘记祖宗,移风易俗要不得。
第三个常见错误就是臣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必须要提的,律法的错误。
臣上任至今,为了重修此《大明律》,顺道去看了《唐律疏议》、《律吕成疏》、《名公书判清明集》、《宋刑统》等历代律法典籍,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极高的相仿度。”
当然,陈云甫还有一本古代律法书没说。
《大清律集及其附例》。
历朝历代的这些个律法书真个对比一下,大同小异四个字就能概括完全。
相似程度八成。
为啥,不用多么高深莫测的去扯什么政治、经制考量,说难听点就是懒。
“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律法相似度如此之高,因为法律要贴合人情实际,但哪一个九卿尚书会跑到民间,真个亲身去感受呢。
所以直接照搬前朝的法律略作修改,加上一点吾皇万岁的指示就可以成文了,然后全国颁行,老百姓就按照这个法律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即可。”
“你这还叫不敢多言,你就差把咱大明朝批的一无是处了。”
朱标笑骂一句,自己随后也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以往三法司不能说是国朝最闲散的部门吧,但也没那么多幺蛾子,现在可好,陈云甫一上任,闹出的动静那么大。
为啥,因为说难听点,三法司以前就是皇室的打手、皇室的刀。
皇帝要办谁,怎么办,他们就听话照办,口供拿到,开刀问斩最是省心。
其他的啥也不操心。
国家大事和三法司有什么关系?
这种为官的思想就是懒政,本质上就和陈云甫有着天然冲突。
老陈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就算不是穿越者,也不可能静下心待在三法司养老。
“好了,咱也看完了,你觉得能行那就让通政使司立项成书。”
朱标撒手不管:“律法咱也不懂,若是你们三法司联席会议表决过的新律都不专业,那咱这个监国太子就更不能随意指摘了。”
还得是老大哥。
陈云甫心里踏实下来,谢过就欲告辞,被朱标喊住。
“别急着走,也忙半个多月了,晚上留下来,咱俩喝点。”
“诶。”
陈云甫那是一点都不打算跟朱标客气,闻言立马停下脚步,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你啊你,一听有饭蹭就开心的跟什么样。”
朱标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而后言道:“咱监国也三个多月了,说实话,以前真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国是真难监,父皇累啊。
云甫,要不咱商量一下,你再顺手兼一个文渊阁大学士?”
“别!”
陈云甫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连连摆手:“殿下,臣现在就已经忙的连家都没工夫回了,您再让我兼一份差事,我就这一百多斤肉,您拿去给尚膳局,看看下锅能榨出几斤油吧。”
“嘿,你还跟咱耍起无赖来了。”朱标气乐了,说道:“别的人那都是生怕自己的官当的不够大,兼领的差事不够多,恨不得权力越大越好,到你这你还躲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嗯,有道理。”
朱标点了点头,赞同一叹:“确实是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父皇就是靠着这两个血肉肩膀扛起整个大明朝,不容易啊。”
君臣二人又闲白一阵,等到尚膳局备好了膳,这才离开文渊阁。
可是这顿饭吃着也不安生,朱标几杯酒下肚后,就同陈云甫小声言道。
“前段时间父皇给咱写了封手谕,垂问咱是否筹备禅让大典的事,咱就把明年冬至郊天换成禅让大典的事给说了,父皇表示很赞同。”
那不挺好吗。
陈云甫眨了几下眼,看向朱标等待后者的下文。
“齐德和咱说,明年借着禅让大典诸王回京诣贺,就顺势把诸藩给撤了,你什么意见。”
陈云甫往嘴里扒拉两口饭,没急着开口。
这可把朱标给急坏了。
“给个意见啊。”
“其实不撤也挺好的。”
朱标惊诧不已:“你以前不还挺支持撤藩的吗?怎么现在又说不撤挺好。”
“其实现在咱们大明朝也没有几个藩王,只要后面的皇子不再离京就藩,那满打满算封出去的也就那么几个。
晋王、燕王、楚王这几位呢不仅是藩王也是国朝重将,他们打仗更是一把好手。
晋王和燕王能拱卫北疆,楚王呢又能镇住湖广和贵州的土司,他们三位可以替中央争取多少宝贵时间,仓促撤换,也没合适的人去顶。”
“蓝玉、冯胜、常茂、王弼、宋晟,这哪一个拿出来不都行,西南还有个沐英,东南还有个胡海,国朝可用之名将多着呢。”
这一串名单确实是将星璀璨,要不是蓝玉案,哪还有靖难之役。
“臣也就是随口一说,短视之言,殿下不用在意。”
朱标和陈云甫碰了下杯子,饮罢后自己也嘬起了牙花子。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那些弟弟都那么年轻,撤了藩留在京也太荒度岁月了,那就只保留晋、燕、楚三系,其他的全撤掉,你看如何。”
“殿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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