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遇险,擒凶
乌云笼罩着整座城,电鞭划破长空,狂风刮断树枝,巨雷震耳欲聋,暴雨如注,路上行人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由于雨势变急,陆惜之不得不找一个避雨之处。突然,一道白光从天空中闪过,那道白光像一把利刃一样,把大地劈成两半,原来又是一道紫色闪电在天上舞绸子,像一条银蛇一样,在天空中拼命地扭动着,阴冷的寒意浸上心来,只觉暗夜里的一切都变得诡异可怖。
赵玄武和齐勇本想跟近一些,但陆惜之却说三个死者皆是独行才惨遭毒手,可见凶手也是小心谨慎之人,若是人来人往,他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廖辰霖在戌时五刻离开,而其余三人,却直到亥时一刻才散尽,这个时候街上已没有什么店铺营业,昏暗残灯朦胧洒在四周,陆惜之觉得有点冷,也许是被雨打湿了衣衫,又或许是心里隐隐的发抖。
验尸结果虽然显示凶手不会武功,但男女之间力量悬殊,自己又很久没有运动,不知道擒拿格斗忘了多少。陆惜之不自觉用手搂紧两边肩膀,上下摩擦,放佛这样才能让人暖和起来,深吸口气,仔细看了看两边,慢慢走向家的方向。
陆惜之故意选择了小路,这是跟赵玄武等人一起商量好的,他们下午就过来了,四个人慢慢走着,把周边几条小路来来去去的兜了好几圈,仔细的观察着各个出入口,选择好了隐蔽点和观察点的位置,制定好了具体的操作方案。
陆府离鸿顺楼沿大路正常步行需要三刻钟,而小路则只需要两刻钟多一点,他们计划从散场那刻开始,让陆惜之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小路上。
陆惜之牢记他们的行走路线,赵玄武和王远之分别在相邻的两条小巷,沿着破墙慢慢走,齐勇则在陆惜之另一边的小巷房顶上悄悄跟随,他的视野最好,这样一来,陆惜之的活动范围尽收眼底,最远处和他们的距离,也在一两分钟内就能跑到,一旦发现凶手,赵玄武,齐勇和王远之就马上冲出去。
出发前,几人还把方案预演了一遍。
尤其是陆惜之,赵玄武几乎是把她每走一步路的计划都制定好了,让她重复了好几遍注意事项,最后是陆惜之自己受不了,捧着脑袋大叫了起来:“赵捕头!你们不要把我逼疯了。”几个大男人这才消停。
就在刚才几人分开,赵玄武还在叮嘱:“陆姑娘,你记住,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你不要鲁莽,不要胡思乱想的逞英雄,懂吗?特别是拐弯的时候,一定要放慢速度,走外圈过,不要贴着墙走……”
陆惜之无奈只得乖乖的不停点头,齐勇看她这么听话,正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手刚到半空突然想起这是个姑娘,才猛然收回了手。
一刻钟过去了,蜿蜒小路上基本已经看不到有人走过了,陆惜之按照计划路线,慢吞吞在路上迂回着,雨击打在伞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的响。
突然,两个黑影出现在了小路的那头,慢慢的走了过来,这里的几条小路都挺窄,也就刚好容两人并排可以通过的距离,陆惜之连忙停下脚步,做好应对准备,刚才也有两个路人经过,其中一个还轻轻蹭了下陆惜之的胳膊。
还没等陆惜之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已经停下脚步,而后面那个人也迅速凑到他耳边在说着什么,陆惜之的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是凶手吗?居然还是多人作案?
“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等谁呢?不如哥哥们带你一起去玩玩”,两个男人迅速上来围住了陆惜之,一脸猥琐的笑容。
陆惜之长长的出了口气,原来,只是两个地痞流氓。
没等流氓的爪子碰到她,救兵就已经到了,齐勇一手一个,两个男人还没看清是谁呢,就一起被按在了墙上,陆惜之也冲上去猛踢那出言不逊的男人屁股,突然啪啪啪的挨了好几下,两个下流胚子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拼命拱手求饶着,齐勇不愿意和他们多纠缠,又补了几拳,就放他们走了。
虚惊一场,齐勇问她有没有受伤?陆惜之摇摇头,跟他表示自己没事,让他赶紧走,以免被真正的凶手发现。
陆惜之稳了稳心神,掏出手绢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拾起雨伞又开始朝前走去。
前面的三叉小巷特别曲折,白天的时候没觉得多奇怪,可待夜晚看去却觉得歪歪扭扭多番曲折。等她走进去,才有点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小巷两边的居民大概一直在私自的扩张自己的院子和房子,围墙的颜色新旧不一,参差不齐,整条巷子的轮廓好像被狗啃过了一样。还有几个地方,连墙砌都还没砌好。
陆惜之算算时间,应该将近打三更了,两条腿已经酸胀得不行,感觉今晚可能要空手而归。不过几人也有准备,并且已经约好,要是凶手没有出现,就到陆府后门集合再做第二日的打算。
左弯、右弯、再左弯,一个大豁口、再右弯…陆惜之边走边默默的在嘴里念叨着,借此消磨时间。
前面,就是最后一个豁口,走过去,再拐一个较大的弯,离大街道就不远了,然后沿着大街往回转,便可以重新回到控制区的范围,只要走回陆府,跟他们会合,今晚就算结束了。
陆惜之拖着肿胀无力的脚,塔拉塔拉的走过了那个大豁口,突然,她好像听见了什么,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猛地,她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陆惜之没有回头,身子用力往前一扑,就地蹲了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用尽力气尖叫了一声:“救命!”
但是雨声太大了,完全掩盖了这声叫喊,恐怕两边房檐也遮挡了齐勇的视线。
‘刷’的一声,有什么鞭状的东西,从陆惜之的头顶上带着风声挥过,她不带停留,继续做着警校警官教给她的指定动作,不要回头,不要停顿,不要害怕,跑,拼命的往前跑。
扑嗒~扑嗒~扑嗒~,身后传来鞋子踏在雨里急促的脚步声,沉重到令人觉的不真实,陆惜之不敢回头,她甩掉了鞋履,仅着白袜在小巷中狂奔着,原本近在咫尺的巷口,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
跑啊,快跑啊!陆惜之无声的冲自己大喊着,腿脚却越来越不听使唤,身体和意识已经脱节了,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好像随时会爆裂一样,暴露的后颈上隐约的感受到一股热气和动物般的喘息声…
“站住!哪里跑!”一个声音炸响在暗巷里。
是齐勇!陆惜之的腿一软,一头栽倒在了泥土里,她连滚带爬的又往前爬了几步,才翻转过身,双手勉强的支撑着自己,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瘫软在地上,仰着头,大声的喘着气。
一个黑影,在青石板反光的映射下,一个巨大到了骇人的黑影,站在离自己四五米远的地方,他手里攒着一根粗粗的麻绳,正转头向身后张望着,不远处,齐勇站在那里,有力的胳膊指向他。
“不要动,你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手里武器,速速就擒。”齐勇继续大声的吼叫着,赵玄武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后面。
黑影没动,他缓缓的,朝着陆惜之的方向转过头来,黑暗中,两只眼睛在隐隐发光,嘴角扯着邪恶的笑容,陆惜之浑身一阵战栗,手脚并用的往后急退着,繁琐的衣裙被水浸湿,沉重的拖累着她的移动。
“趴下!!!”
随着黑夜里突然传出一句命令,尖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清脆刺耳的撕裂夜空。
高大黑影突然一个趔趄,右腿跪在了地上。
赵玄武和齐勇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飞快的向他逼近。
黑影跪在那里,缓慢的松开了右手,‘啪’一声轻响,那捆麻绳掉到了地上,齐勇在快靠近黑影身边时,放慢了动作,而赵玄武越过黑影奔向陆惜之。
齐勇的剑,已经指到了黑影的脑门上,赵玄武则将陆惜之扶到一旁,让她靠在墙上,朝黑影走去,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火光,从陆惜之身后传来,是王远之拿着火把跑过来了。
陆惜之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缓缓滑落跌坐在地,没法把眼睛从那个巨大的黑影上移开,她死死的瞪着他,看着他右膝着地跪在那里,看着他的右手垂在腿边,轻微的抖动着,那手指,忽然一伸---
“小心~~~!”陆惜之本能的尖叫了起来。
刀光一闪已经向着赵玄武飞了过去,刺在肉里‘哧’的一声,赵捕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接着又是噗通一声响,黑影也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赵捕头!”
“头~~~!”
“赵玄武~!”
几道声音同时大喊了起来……
这时从对面的房顶上飞跃下一个黑衣人,只能看见他头发高高束起,身手不凡,刚才正是他的飞镖,击中了黑影的小腿,让他失去了行动力。
他迅速跑到赵玄武身边,伸手探寻他的鼻息,“还活着!”随后见他虚空一个弹指,从房顶上又跃下两名黑衣人,他们快速的将赵玄武架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黑夜。
齐勇甚至来不及阻拦,黑衣人又转过身来,扯下了已晕过去的行凶者的伪装,就着火光众人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正是廖辰霖!!
陆惜之顿时松了口气,她听见王远之说道:“多谢东护卫出手相助。”
黑衣人也解下面罩,一道吊儿郎当的嗓音,笑着说:“嘿嘿,这也是咱们东厂份内之事,哪来的客气。”
又是东厂!
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这一幕,黑衣人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朝陆惜之看过来,这人极年轻,一张娃娃脸本该无害,可偏偏在那样的地方做事。
陆惜之害怕他的眼神,尽量将自己缩到极致。
只一眼,那人便转回头去,跟齐勇和王远之交代:“此人先带回你们那,切记今夜之事莫要声张,务必严加看管,明日审讯若有麻烦,厂督自有定夺。”
二人应下,齐勇将黑影扛在肩上,对陆惜之点了点头,先行一步回了衙门。
王远之走过来,轻轻扶起陆惜之,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便护送她朝陆府走去。
一场大雨,可以让一座城变得陌生,
冷风,细雨,是见你前的洗礼,
而雨后的邂逅,注定要以全新的姿态。
第二十九章 我要当侦探!
却说赵玄武被两名黑衣人架着,直接飞去了东厂,刚抵达门口,便有人接应,那人随即喊了一声“苗神医”,彻底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赵玄武躺在诊床上,他的意识已开始模糊,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廖辰霖刺向他的最后的一击,是一把尖尖的匕首,直接扎到了他的腹部,血不断往外流,苗神医懒哈哈的打着呵欠过来的时候,赵玄武已彻底昏迷,可神医嘴上还在骂骂咧咧,那意思就不该打扰他的好梦。
东海也已经回来,坐在旁边,看着苗万火指挥徒弟正在帮赵玄武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擦痕和翻肉,匕首周围满是血迹,徒弟用金疮药轻轻的搽拭着,赵玄武昏迷之中也皱起眉头,不断呓语。
“能活?”东海歪过头看着苗万火,脸上带着微笑。
“滚!吵老子睡觉,还这么叽喳。”
“我说你一个懂医术的,怎么不会给自己调点药吃吃,火气这么旺,也不怕哪天把自己给烧啰。”说完就跑开了去。
叮灵咣啷身后传来砸瓶子的声音,东海捂着嘴偷着乐,准备去找厂督复命。
“回来!”苗万火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东海猛地停住,回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这么晚还要去吵他?你不知道他旧疾又犯了!一刻钟前我才给他灌了药,这才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话音刚落,就见他猛地一用力,拔出了赵玄武腹部的匕首,顿时血脉喷溅,伤者的头一抬,惊呼一声,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啧啧啧,东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都疼!他赶紧说了声自己知道了,溜之大吉。
陆惜之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手脚如羽毛一般轻柔,她呆呆的转动脑袋,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一阵杂沓声,她被人七手八脚的抓着,刺耳的警笛声在她身边戛然而止,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她死了,陆惜之,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
记忆被无情的唤醒,突然又转到另一个画面,自己脆弱光洁的肉体被利器狠狠的刺破,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皮肉和器官破裂的声音,一下、两下、刺了又刺,鲜血飞溅着,疼痛,不可思议的疼痛冲击着她的神经,散布到她的全身,陆惜之的心脏骤然收缩在了一起,啊~!她大声的尖叫了起来…
有人把她强行按到在了床上,陆惜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嘴里被喂进一勺又一勺的液体,一阵苦涩翻涌,大概是被灌了中药,眼前逐渐模糊了,只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着,爸爸…妈妈…
清晨的闺房里,陆惜之醒来已经多时,她无力的靠在床头,看着陆仲廉、主母李氏,生母郑姨娘忙进忙出的帮她准备吃的喝的,还有医婆在写药方,配药。
她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做一个,对于刚才的噩梦,陆惜之用尽了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还是没用,她怕自己会冲出房间对着外面的每一个人大喊大叫,直到被当成疯子给关起来。
深夜遇袭受惊,还真是个很好的借口,反应慢、不说话、发傻,都会被别人一脸怜惜的原谅了,就是陆仲廉有点让人难以应付,从没见过感情这么充沛的中年男人,他不停的之之常,之之短,陆惜之无法抑制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每听一次,心都还会抖一下。
但是看着他们,明明想咧开嘴笑着给他们说没事,可没曾想眼眶却先红了。
郑玉京赶紧上前搂住了女儿的肩膀,轻轻的拍着让她不要害怕。
陆仲廉和李氏也围上来,以为她还在恐惧昨晚的事,一个劲的安抚,还说一定要告到大理寺,抓住那个恶人。
一家人的温馨时刻。
“醒了啊?”医婆待他们都散开,满脸笑容的过来给她诊脉。
想必是那碗不知名的药水起了作用,陆惜之现在感觉,整个人好像是慢慢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到底是十几岁的身体啊,陆惜之有些得意的想着,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
医婆让她先不要下床,开始的帮她仔细检查。
一刻钟后,医婆满脸堆笑,对着众人点点头,示意陆惜之没事了,开了点安神药,每天按时喝,喝够三天便可。
几位长辈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给足诊费,让春香把喜笑颜开的医婆好生送出去。
支走所有下人,陆仲廉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五品员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让陆惜之第一次觉得,这真正是位领导,原来父亲大人还有这么官腔的一面。
“之之,这半月虽然我公事繁忙,但并不代表我不关心儿女。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还气走了女先生,若不是派去跟你的小厮回来告诉我,你只是偷跑出去夜食,你以为这后门是这么容易进出的?”
陆惜之赧然,她还以为自己每次都瞒得天衣无缝。
李文君补充道:“可昨夜,小厮把你跟丢,你父亲派了几拨人去你常去的地方寻,也没有寻到,差点就要报官,你可知道对于未出嫁的女子来说,若真惊动了官府寻人,你这辈子就毁了!”
“惜之知错了,是女儿考虑欠周,让父亲母亲姨娘担心,以后再也不会了。”陆惜之信誓旦旦。
“惜之,父亲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聪明孩子,告诉我们,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毫发无伤的回来,却被梦魇捉了一宿,吓得这院的人都以为你遭那恶鬼俯身。”
“是啊,之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是那衙门仵作将你送回的?得亏是个暴雨天,没有别人看见,否则……”郑玉京直到现在都在后怕,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惜之不会不知。
说,还是不说?陆惜之犯了难。
可面对三张无比担忧,无比包容的脸,陆惜之自穿来以后,第一次如此想敞开心扉,对他们说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
她抬起头,一一扫过几人,他们会理解吗?
最后又扪心自问,若他们不理解,自己就真能放弃那个自我吗?
答案是不!与其郁郁而终,还不如像章羽那样!证明我来过!
陆惜之坐直身子,端起稳重肃穆的表情,一改平时不求上进,整天嘻嘻哈哈的表相,对他们道出了这几日来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以及自己根据王远之的尸检记录,随赵玄武和齐勇一起破案,就在昨夜将凶手擒拿归案。为了不让他们过于恐慌和担心,当然省略了自己作为诱饵去钓鱼的过程。
犹如晴天来了个大霹雳,三位长辈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你说凶手是辰霖??廖辰霖?”
“你去查案??”
“父亲,母亲,姨娘,我去查案,而且查出凶手就是廖辰霖,千真万确!”
这消息令人震惊,就连陆惜之当初自己推测,也是吓得半死,想想还差点跟这人要订亲,浑身都不得劲。
她又对他们讲述了整个推理过程,包括自己在花宴上如何受伤昏迷等种种证据,在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敢相信从女儿嘴里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预料之中,陆仲廉问出心中无数个问号,陆惜之都一一耐心给了他解答,最终,在李文君的一句句‘幸好,幸好’中,这场通报降下帷幕。
最后,陆惜之昂首挺胸,骄傲的说:“我要去衙门做捕快!”
又一个五雷轰顶砸下,砸得现场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你再说一次?”陆仲廉眼睛瞬间瞪的溜圆,高声的反问着,李氏和郑姨娘看向她。
“我想去当捕快!”陆惜之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了很多,可是语气却更坚决了,短短几秒钟,她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决不能放过。
“你要去当捕快?陆惜之,你跟我开什么玩笑?”陆仲廉继续瞪着她,发现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脸色一下子变的凝重了。
“陆惜之,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死了,你不要真以为自己小聪明蒙对了凶手,就要飞天了!就你,能当捕快?先不说这个事,你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女子应该在家做女红,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生个孩子!你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的麻烦来呢,还当捕快,你脸不要啦?你不要被一个破案子给弄昏头了,我告诉你,那廖辰霖是不是真凶还不知道呢!和你没什么屁关系,懂了吗?”陆仲廉显然气得不轻,连口头禅都飚出来了。
陆惜之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也不辩解,陆仲廉瞪着她,直挠头,心想“这丫头,是不是真被恶鬼附身了”两手一甩,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一只胳膊忽然从背后揽住了陆惜之的肩膀,李氏轻轻抚着她的手,“惜之,先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陆惜之看着她,脑子里飞速闪过她对自己说的章羽的故事,这位,应该是很好的突破口,但她也不能操之过急,所以决定先不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文君捏了捏陆惜之圆鼓鼓的脸蛋,走之前还让郑姨娘一会到她那里说话,说完就笑着走了,陆惜之看见那笑容里有亮闪闪的东西。
郑玉京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打小开始,她就不让人省心,跟男孩子一样疯玩,不喜女红,不喜陆仲廉安排的女德先生,把小虫子放在先生头上,作弄她,为此都不知被打过多少次手心,可仍是不知悔改,是个犟脾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
“我的女儿长大了。”
郑玉京出身小商户之家,虽不如李氏的端庄大气,但多了一丝善解人意的温柔,陆仲廉常说,她是他的解语花。
帮女儿把被子捻好,对捕快的想法先不论,说着晚点再来。
“小姐,你抓住了那个连环杀人凶手?”待老爷夫人走后,小丫鬟突然凑到陆惜之的身边,悄悄的问道,圆圆的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
“你都听到了?”
春香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老爷声音太大了,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陆惜之知道没确定之前不方便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小丫鬟突然俯身抱住了陆惜之,轻轻的说:“小姐,您真勇敢。”
一股暖意注满了陆惜之的每一个细胞,窗外阳光明媚,人生如此美好。
午食,陆仲廉让全家都在中堂集合。
陆惜之协助抓凶,凶手的身份,还有她立志要去当捕快的三个消息自然在陆家引起了一场巨大的轩然大波,特别是老爹陆仲廉是既生气又万幸。
这个万幸显然更让陆家人感慨,怎么会是廖家儿子呢?那个文质彬彬,看上去孱弱,手无寸铁的书生,竟然杀害了三个无辜女子,昨晚就连陆惜之也差点被…
陆子易反应过来,问道:“这么说,上次惜之昏迷三日,差点没醒过来,是因为看到廖辰霖在林府行凶而导致的吗?”
陆惜之对他点点头。
刚想发作,陆仲廉先一步:“不管他是不是真凶,昨晚他伤到惜之是事实,这婚事必须撂下,我现在就去廖家,哪怕两家断了关系,被撵出来,老子也是要说的。”
“那个畜生!父亲,我随您一起去,这口恶气我怎么都咽不下!”
陆惜若搂着妹妹,脸上还挂着心有余悸的眼泪,生怕陆惜之难过,软声安抚她:“之之,那样的男子,咱们不要也罢。”
不过陆仲廉实在被中了邪的陆惜之给气坏了,全程都懒得搭理她,直接把狠话再次扔下,让她死了当捕快这条心,气冲冲的领着儿子到廖家去了。
陆惜之在肚子里苦笑不已,想起早上父亲火大的模样,不由得感叹,在古代想要做侦探,这真将是一条曲折而艰辛的道路啊。
“东厂?东护卫?”院里响起陆仲廉惊讶的抽气声。
屋里女人都向着熙熙攘攘的院里张望。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近,父亲和哥哥一左一右伴着一个身着类似飞鱼服的男子走进院子。
“陆姑娘,我乃东缉事厂掌刑东海,请姑娘随我去观审。”
陆惜之手足无措,这…怎么是他来请自己,难道赵捕头伤势很严重?那,再不济也是齐勇来啊,怎么会是他。
看出陆惜之有些惊慌,东海笑了起来:“陆姑娘不必惊讶,赵捕头还在昏迷,齐勇另有要事在身,昨夜之事,唯有姑娘可以作证,还请随我走一遭。”
陆惜之也想赶紧开始审讯,可是,传闻东厂有去无回,她好害怕的,赶紧看向陆仲廉,此时她需要父亲。
陆仲廉接收到女儿的眼神,上前说道:“东护卫,小女昨夜受惊,一夜梦魇,今日身体不适,可否明日再…”
话未说完,被东海抢了去:“此事紧急,陆大人可同去。”
这下可好,父女俩给一锅端了。
第三十章 初次见面
尽管昨日暴雨,今日却是晴空万里,就像人生变幻无常,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可陆惜之现在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不太好。
她和父亲坐在马车里,车外就是骑马随行的东掌刑,陆仲廉耷拉着脸,两手攒在一起,只时不时摸摸小山羊胡,看得出他的坐立不安。
她小声问父亲,什么是掌刑,父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又问那厂督是做什么的,陆仲廉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不明摆着,东厂就是专门抹人脖子的地方吗。
难怪老爹如坐针毡。
从现在开始,两人的小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可不对呀,自己的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赶紧不死心的接着问:“父亲,他官大还是你官大?”
陆仲廉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平常让你多读书多读书,就知道跑出去给我惹事儿,他那样的,一根手指就能给你我掐死,知道了吧!”
陆惜之摸着脑袋,如丧考妣,欲哭无泪…嘤嘤嘤…完了。
“不过…”陆仲廉抚着胡须,欲言又止。
陆惜之以为还有戏,猜他爹一定有个更大的靠山,赶紧狂摇他的胳膊,两眼重放金光,急不可耐的要他快说:“不过什么?”
“两年前,袁小侯爷回京述职时,在皇宫门口差点晕倒,听他的侍卫说他们连赶了三天路,小侯爷粒米未进,我刚好就在旁边,赶紧递上你母亲给我准备的午食盒,那侍卫还谢了我。”
陆惜之开心的说:“所以,爹对他,算是有一盒饭的恩情吧?”
陆仲廉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跟着乐,可突然又眉头一皱:“那日,我似乎…好像…忘了表明身份,当时到处是身着官服的同僚…你说,小侯爷记不记得我?”
嗷……这个傻爹啊。
东海在马背上听父女两悲痛欲绝的你来我往,快笑得直不起身,这可真是对活宝。
正当父女俩还在呜呼哀哉的时候,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陆员外,陆姑娘,到了。”东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味。
陆仲廉拍了拍女儿的手,末了还用力按了一下。
陆惜之知道,这是父亲在给她安慰。刚才,陆仲廉跟她保证:让她放心,一切有他在,万事不要害怕,既是让你协助审案,他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就是了。
她回握父亲的手,对他点了点头。
随后,父女俩同时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携手下了马车,又‘大义凛然’地看向东海。
哈哈,东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惜之当然不知道他笑什么,只当东厂的人全是变态,看别人害怕他们就兴奋。
父女俩抬头,都愣了一下。
这……
陆仲廉:这不是阳城仅剩的小衙门么?原来这样衙门城内共有三处,但大理寺跟他们户部提出为了节省开支,将其余两个都划拨进了司法堂,独留下这一处,现在专门处理一些百姓家里长短的繁杂小事,尽管这样,两年前也差点被取缔。
他们来这做什么?
陆惜之就不同了,她可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这是她近来每日都光顾的衙门,前门后门都一清二楚,嘿!没那么害怕了,原来他们真是找她来观审的。
东海开玩笑说:“怎么?二位莫不是真想上咱们东厂溜上一圈?”
陆惜之瞬间换了个笑脸,拉上老爹就往衙门里急走,冲着东海说:“客气客气。”
哈哈…东海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陆惜之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呸,此人太讨厌。
他们刚踏入院子,陆惜之就嗅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息,压抑,而又阴沉,迅速收敛起笑意,仔细观察起来。
四方形的院子,此时有八个身着全黑劲装,头绑黑巾的‘忍者’分列两侧,他们各个腰别利剑,双手插腰,目不斜视;右边是陆惜之知道的验尸房和王远之的书房,左边是捕快和捕头们休息,谈笑风生的寝房;而正对的这个大屋子,陆惜之从来没注意过,此刻,也被另外两名黑衣人守着。
陆仲廉扯了扯女儿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抬头。
陆惜之顺着望上望去…房顶上居然还有两名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他们看似悠闲的坐在那,可眼神却极锐利的刺向他们。
这些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戒备森严,一个廖辰霖需要动用这么多武林高手?陆惜之顿时疑窦丛生,手也不自觉的越攒越紧,直到陆仲廉拍开她,她才反应过来。
到现在都没看到齐勇,张东他们几个捕快,还有王远之的人影,他们在哪?
看出她的疑惑,东海出声解释道:“陆姑娘这边请。”
“其他人呢?不是说要审案吗?为何不在公堂审?”这太奇怪了,公堂就在眼前,却不见主审官,也不见案犯,神神秘秘的,看来事情有蹊跷。
她想起来,廖辰霖与那几个世家纨绔有来往,莫非他们联合了东厂,准备私设法堂,要私了此事?
若真是那样,她今日和父亲岂不是入了鸿门宴!
“请!”东海不再给她犹豫的时间。
两人只得跟着东海来到正中那间大大的屋子,陆仲廉迈出一大步,站在陆惜之身前,将女儿如小鸡一样护在身后。
东海推开门,里面的场景让中年男子倒吸一口凉气。
一整面的冰砖,砌成墙,真的好凉啊……父女俩都打了个哆嗦,这根本是个冰窖。
陆惜之探出头来,看到冰墙两侧有足够一人通过的窄道,透过冰墙能隐隐看到里面透着光,她抬头一看,原来屋顶有个打开的方口,难怪光线充足,这屋子好生奇怪。
陆惜之整理整理衣着,跟着父亲走了进去。
整间屋子除了中间有阳光照射进来,四周一片隐隐的漆黑,走进来时,余光还瞥见高大的冰墙旁,有三张木床,上面正躺着三具尸体,想必就是此案的三个死者,陆惜之以前就是做刑警的,对死人尸体并不害怕,但是…她担忧的看了父亲一眼,他恐怕都还没注意到呢,一会别吐了才好。
亮堂的地方摆着张长案,一张红木椅,案上放着一沓卷宗,正中摆放一块看上去有点厚实的木头,陆惜之突然想起,这就是惊堂木吧,古代判官在审案时,用它拍击案桌,以示声威,吓唬犯人招供罪行之用,接下来再无他物。
这果真像个私设的公堂。
主审官会是谁?
“陆姑娘。”一声热切的声音响起。
陆惜之循声定睛一看,赫!熟人全在这呢。
齐勇,王远之先朝陆仲廉行过礼,马上转过头关心询问起陆惜之来,她淡笑对他们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让他们安心。
“赵捕头伤势怎么样了?”
“姑娘且安心,赵捕头已无大碍,只是伤口有点深,需要卧床养伤。”
陆惜之总算松口气,并向父亲一一介绍两人,他们的职务,以及这两日来的交往。
“咱们事不宜迟,开始吧,北雪,把人带出来!”东海打断几人的寒暄,吩咐道。
简直是太诡异了,陆惜之这才发现,黑暗中,又有个人影在移动,她眯着眼聚光看去,赫然发现右边一排居然是木栅栏,那人叮灵咣啷一顿操作,是在开锁。
这是牢房!
然后就见他从里面拖出一个人,并且用力推了一下,让他快走,那人似乎手脚不灵活,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黑影忍无可忍,提溜着那人后颈部,一甩,就将人扔在了长案前。
陆惜之惊呼出声,不仅是她,她老爹也是受惊一跳,嚯~~
待黑影走进有光的地方,陆惜之惊讶发现,那竟然是一名女子,这女子身高起码一米七十五,身材苗条适中,但从刚才的身手来看,定然是健身达人一枚。
陆惜之快抓狂了,今天究竟来了多少黑衣人?!她用力睁大双眼,朝四周黑暗的地方努力扫视,确定不再有人才转过来,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廖辰霖,恨不得给他一脚,他到底惹了哪路人马,这么劳师动众的伺候他。
被手镣、脚镣束缚的男人,当然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神情呆滞,双眼无神,胡子拉碴的,身上还穿着昨夜行凶的暗纹锦袍,脸色灰暗;他腿上随意裹着一块白布,想必是齐勇他们简单做的包扎,血迹浸透了布条,过了一夜已经泛黑。显然昨晚他也不好过,潮湿阴冷的环境,连老鼠都没有一只,只有恶心的臭虫藏在发霉的墙壁,散发着特有的腥臭。
盯着嫌犯,陆惜之对他丝毫同情不起来。
“地上是何人?”东海开始了例行问话。
“廖辰霖。”男子很配合。
“年龄、籍贯。”
“十八,福建云州人士”
“知道为什么要捉拿你吗?”
“调戏姑娘。”廖辰霖说的很坦然。
陆惜之握紧拳头,往边上一看,陆仲廉面色通红,似乎气炸。
“廖辰霖,你不要报着什么侥幸心理了,你可认识周彩蝶,孙翠儿,陈秀珠?”
“不认识”
“那你认识后面那位姑娘吗?”
“认识。”廖辰霖连头都没有回,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变化,又补充说了一句:“廖家与陆家本就在议亲,我不过与未婚妻子亲昵一下,就被抓来这了。”
“满口胡言!休得造谣生事,我陆家从未与廖家过明路,无非是我年少时与廖明理有过口头协定,怎到你这小子嘴里,就变成未婚妻子了。气煞我也!”陆仲廉顾不得许多,用力拍了把扶手,气势汹汹的站起身来驳斥。
陆惜之被吓了一跳,廖辰霖不会轻易招供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他会如此颠倒是非,甚至侮辱她的清白。
“怪我昨夜太过鲁莽,陆叔如今不认,小生万分理解,晚辈给您赔罪了,还有惜之妹妹,实在对不住。”说完还装模作样朝他们跪下磕头。
“我呸,你这口蜜腹剑,阴险狡诈的杀人犯,亏我以前还在书院先生那里为你写荐书,真是悔不当初错看人!明理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廖辰霖听到廖明理的名字,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厌恶,但又快速被他掩盖,仍是跪在地上,俯首不起。
“廖辰霖,我看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什么都不承认,我们就定不了你的罪。我们手中已有你杀人的确切证据,如果不从实招来,那就是罪加一等,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还可以考虑算你自告,不然,我们就当你想尽早去见阎王。”东海转变话锋,阴森森的开口说道。
“小人冤枉,小人一介书生,哪里会杀人!这罪名小人不认,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廖辰霖突然放声大喊,好似发疯。
“我要见常公子,还有范世子。你们乱抓好人,私设公堂,我要告到皇上那去!”
“厂公!”东海和北雪恭敬的声音突然同时响起。
廖辰霖戛然停止了疯魔,两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看向身后,他是…
齐勇和王远之也齐齐跪下:“袁厂公!”
陆仲廉和陆惜之身体明显一震,来了!
陆惜之呆呆的看向大门,她不敢抬头,只听得他爹拱手作揖问候:“袁厂公!”
“免礼,赐坐。”声音果决而冷酷。
嗒~嗒~嗒,随着脚步声,陆惜之看到一抹红色衣摆,黑色长靴从眼前一晃而过,脑中不由又浮现出刘瑾,魏忠贤,还有电影里大太监曹少钦的恶人模样。
东厂就是皇帝手中染血的尖刀,为了巩固皇权,指使这群太监无恶不作,残杀忠良,东厂就是危害天下的工具。
她转过头去,看到身在仕途的父亲面上也是一脸愁容,满朝文武谈东厂色变,生怕得罪了这帮人,给自己套一个子乌虚有的帽子来。
陆惜之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开始查案,就直面这最大的头头。
自从袁晏溪进来,整间屋子愈发阴冷,那人身上的冷漠气息甚至比身后的冰块还要令人寒胆。
上首悉悉索索传来翻阅纸张的沙沙声,陆惜之甚至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其他人也都屏气凝神,专注于自己脚边一小方天地。
一刻钟后,冷漠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刚才说,要见谁?”
第三十一章 袁晏溪审案
冷寒的低音,缠绕在房梁,经过冰墙被反弹回来,重重的砸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廖辰霖浑身颤抖,刚才一声声袁厂公已经证明了上首男子的身份,他低垂脑袋,尽量把自己缩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对方,将自己五马分尸。
这人为何会来,天下杀人者何其多,难道他都要过问。不可能…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刚才问自己什么?
是了,他问我要见谁。
常公子?范世子?还是韦世子…对!现在只有他们能救他,而且,以他们的交情…廖辰霖眯了眯双眼似在衡量,他们,一定是会来救他的。
“我要见常公子。”
“常公子?哪个常公子。”袁晏溪挑了挑剑眉。
廖辰霖鼓足勇气:“尚书府常任新。”
廖辰霖在心里是盘算过的。
常任新是常尚书最宠爱的孙子,也是皇后极为疼爱的侄儿。常家世代行军,常尚书,名重虎,本是骁勇大将军,正如这封号一样,他骁勇善战,作风彪悍,曾率领百人军队战胜蒲甘来犯,还曾在巍山战役中救下当时御驾亲征的太上皇,自己也身负重伤,再也无法领兵。
太上皇很是感动,为此破例将他留在宫中,做了兵部尚书。更是在为皇子们举办的选秀中钦点常家女儿为太子妃,给足了常家无上荣光。
盛宠在身的常尚书府在京城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家,所以当初常任新和范明主动向自己示好,着实让他受宠若惊。
廖家只不过一介布商,即使这十年间确实不断发展壮大,有了规模。但与京城世家,皇商豪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本以为他们只是在书院找几个同窗喝喝酒,打打牙祭,可接下来,常任新带着几个跟他一样学业都不错的子弟去了咏叹楼。
那是怎样一个让人着迷的地方啊…廖辰霖缓缓抬起头,面部表情怪异,嘴边带着邪笑,眼角隐隐泛着腥红,瞳孔聚焦在远处某一点,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发出瘆人的低笑,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彻牢屋,震耳欲聋,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陆惜之原本低着头画圈圈,被这一声吓得砰站了起来,众人眼睛刷的看向她。脸嗖地一下涨得通红,她感觉到一道带着探究和兴味的眼神从案台后紧盯过来,顿感紧张。
陆仲廉说了句:“失礼了。”赶紧拉着她坐下。
再看廖辰霖,他像是被从幻梦中一个惊雷炸醒,带着欲望的贪恋瞬间变得茫然,几秒后又被惊慌失措取代。他猛的把头埋下去,伏在地上。
“呵,你与常公子很熟?”袁晏溪语带嘲讽。
廖辰霖不语。
气氛凝固…谁也不做声。
陆惜之觉得奇怪,脑袋悄悄抬起一点,眼睛偷偷瞥向那传闻中诡计多端,心肠凶狠,手段毒辣的人身上。
这一看,她呆住了。
太监不都应该是化着浓妆,带着小尖帽,脚踏白靴,做着兰花指的娘娘腔吗?
可眼前这位‘大太监’身着一身红色官服,竟然那么的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斜飞的英挺剑眉,一双剑眉下是一对明眸的桃花眼,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也同样用红色的丝带束了起来。外表看起来似乎带着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袁晏溪一个厉眼扫过来,待看清来人,他薄唇轻抿,皱着浓密剑眉,微弯嘴唇,语带揶揄:“陆姑娘有何高见?听说你也在现场。”
明明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可眼神里尽是冷漠和寒冰。
为了案子,对于对方的这个冷眼,她先忍了!
陆惜之压住心中的惊艳,为化解尴尬先是咳嗽了两声,强装淡定地收回视线,然后镇定自若的开始说案。
“廖辰霖在撒谎,我与他根本毫无任何瓜葛,这一点爹爹刚才已经说明。昨晚我之所以在现场,就是联合赵捕头,齐捕快为了钓出杀人凶手而故意布下的渔网,我,仅是那个引鱼上钩的鱼饵而已。”
“哦?所以你们引出来的人就是他?”
“正是。”陆惜之点点头。
“哼!明明是你勾引我,现在反而倒打一耙。”
“那我且问你,那条麻绳是何作用?”陆惜之从容不迫的反问。
廖辰霖微微一顿,然后不怀好意的看了看陆惜之,淫笑说出暗示性极强的话:“是你说要刺激一点的,怎么?害臊不敢承认?”
陆惜之恶心的呸了一口,朝王远之看了看,后者对她点点头。
于是她对袁晏溪说道:“昨夜他准备行凶的凶器,王仵作已经比对过了,想必有了结果。”
王远之站起身,走到三具尸体旁边,从上面一一提起三根麻绳,再将昨夜取回的绳子摆在一起,说道:“我已经仔细比对过,这四截麻绳由截口判断出自同一根,也就是说,它们原来是一整条,只是被凶手剪断了。”
“我只是随处捡的,一条绳子而已。巧合罢了。”廖辰霖满不在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陆惜之往前一步,恭谨的对袁晏溪行了个屈膝礼,“袁大人,还请让人取一点他身上穿的衣服边角,我们自有别的证据。”
其实,这一点陆惜之是在赌,因为她不知道廖辰霖在三次行凶时分别穿的是哪身衣服,但是王远之手上有他留下的衣物纤维,可以冒险一试。
袁晏溪朝东海挥了挥手,东海得令立即上前,用剑利索的截下廖辰霖衣衫上一小段布料,交给她。
陆惜之接过仔细看了看,这是块绛紫色的边角,好像…跟脑海中某段话有了重合,她赶紧转身递给王远之,让他核对。
等待比对过程中,陆惜之回头看到陆仲廉有些呆滞的望着她,他好像在看陌生人,眼神里有对她的探究和疑惑。
可不是么,捧在手心的儿女们,陆仲廉是再熟悉不过了。尤其这个三女儿,调皮淘气,没个正形,无论如何跟眼前这个有条有理,冷静自若的孩子对不上号。
陆仲廉看她的眼神渐渐犹疑,突然,陆惜之对他眨了眨眼,嘟了嘟嘴,又摸摸自己的肚子,那意思是…她饿了?
这死孩子,怎么看都还是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嘛,他拍拍自己的脑门,真是自己想多了。
陆仲廉瞧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眼神威胁的对她拱了拱:老实点儿!好好说话!
这父女俩的互动,被袁晏溪尽收眼底,皱了皱眉。
“袁厂公,这与死者陈秀珠指甲里的衣物纤维一模一样,请大人过目。”王远之将两件证物交给东海。
袁晏溪看了看,锐利的眸子盯着廖辰霖。
“大人,他们是栽赃陷害,这件衣服又不是我一个人有,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陈秀珠。”廖辰霖开始痛哭流涕,仿佛真是被人冤枉一般。
她冷笑的看他表演,随后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说:“袁厂公!我还有证据,一个可以直接定罪的证据!”
陆惜之站在这屋里仅有的一片阳光里,身上笼罩着一层金光,脸上也闪着莫名的光芒,犹如这黑暗里唯一的一处希望,无法被黑暗侵袭,在阳光下自信得耀眼。
袁晏溪恍了恍神,也似被这姑娘身上的光照得睁不开眼。
片刻后,他问:“什么证据?”
“如同卓越的猎手喜欢在屋内悬挂战利品的首级一样,根据犯罪心理学,连环杀手也喜欢在犯案之后带走属于受害者的某种物品,或者带走犯罪现场的某种象征,凶手把它们当做战利品,在他杀人的间隙中,战利品给予他间接的满足和持续性的享受。其中,最常见的纪念品就是死者的衣服或头发。”
陆惜之停顿一下,看向廖辰霖。
果然,廖辰霖听完,不仅立马停止了痛哭表演,转头惊恐的望着陆惜之,如同见鬼一样浑身颤抖,好似一个天大的秘密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陆惜之心里一定,被她说中了!
王远之和齐勇也是大为震惊,这些结论,陆姑娘可是丝毫没有对他们说起过,而从廖辰霖的反应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本案的三名被害者缺少的正是外裙,凶手一定带走了三件外裙,妥善放在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可以随时拿出来供他触摸享受。”陆惜之又上前一步,手指向地上的人:“而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卧房!”
似乎日头太烈,廖辰霖在堆满冰块的阴冷里,已是满头大汗,神情惶恐,嘴唇哆嗦不知在嘟囔什么。
“东海!即刻带人去廖家,搜屋!”袁晏溪暂时放下心中对陆惜之刚才那番话的疑惑,对东海命令到。
陆惜之提醒道:“东掌刑,切记三名死者丢失的外裙都是蓝色的!有可能是一整包,有可能是支离破碎的片状,请务必全部完好的取回来。”
东海点点头,随即跃出屋子。
“陆姑娘刚才说的~~犯罪心理学,是什么?”袁晏溪玩味的看着她。
糟了!
包括陆仲廉在内,除了王远之,其他几人的目光嗖嗖看向她。
陆惜之急中生智,编出堂而皇之一个理由:“我从章羽章仵作的书里看到的。”
王远之闭眼扶了扶额,但愿不要露陷才好。
袁晏溪又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旋即对她微勾嘴角,那冷笑令陆惜之不寒而栗。
好在只有一瞬,他立即偏过头对廖辰霖说:
“你认罪吗?”
廖辰霖嘴里还在嘟囔,像是呓语,让人不得而知。
“主子在问你话!!!”这是北雪第一次出声,这女子的声音竟声如洪钟,颇有男子气概。
“我要见常公子,我要见范世子,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廖辰霖魔怔一样,开始不停重复这句话。
在陆惜之看来,这就是死到临头前的垂死挣扎了。
不等袁晏溪吩咐,陆惜之自觉没自己什么事了,潇洒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轻松的坐了下去,还不忘对齐勇和王远之做了个鬼脸。
袁晏溪瞧见这个小动作,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陆惜之?有点儿意思。
陆仲廉却没有女儿这般轻松,反而担忧的看着她。
东厂与东宫不睦,满朝文武皆知,就连皇上都很纵容这样的对立。在这种默许之下,不少官员开始站队,而刚才廖辰霖提到的常公子,范世子便都是太子一派。
廖辰霖这混账怎么会跟他们摊上关系,难道廖明理居然搭上了太子的船?那可真是糊涂啊……
现在这个局面,陆仲廉不可能不去猜,这里面是否有东厂和东宫的暗斗,如果有,那他的女儿,就是无辜被牵扯进来…搞不好整个陆家也…
也要被东宫记上一笔。
陆仲廉不断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末了又看看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下定决心般,心疼的拉过她的手,轻轻对她说:“我的女儿,真厉害,一切有父亲呢。”
陆惜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这么感性,眼里似乎还有几滴热泪?
“老爹,放心吧,一会儿准没错!”她无畏的拍拍胸脯跟陆仲廉保证。
三刻钟后,东海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人。
“厂公!这是我们在廖辰霖卧房搜到的疑物。正如陆姑娘所言,全部是蓝色外裙。”东海一边说,一边将包袱打开,呈给在场众人看。
“辰霖,我的儿子在哪,你们到底是谁,胆敢在青天白日胡乱抓人!让我进去!辰霖!辰霖!”两个声音在门外叫嚣着。
正是廖明理和唐氏。
“都带进来。”
接着两夫妇被带进审堂。
“辰霖,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唐氏一进来就看到儿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赶紧扑上来扶起他。
廖明理也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起儿子的身体,让他靠在身上,一个劲的询问他有没有事。
廖辰霖呆滞的眼光在听到父母亲的声音后,慢慢恢复清明,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用力躲开了夫妻的搀扶,噗通一声,又跌坐在地上。
夫妻两双手一空,愣了片刻,又蹲下去再次想扶起儿子,却还是被躲了开去。
“辰霖,你这是怎么了?”廖明理心痛的说。
“你们走,我不想看见你们,我要见常公子,我要见范世子。”
廖明理呆住了。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东海,你便再跑一趟,去请常公子和宣平侯世子。”袁晏溪冷眼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条死狗。
第三十二章 招供
廖明理看着儿子,只一天未见,他却邋遢狼狈得像个乞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异味,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饿鬼,头发全都粘在脸上,看不清原来清俊的模样;腿上还绑着一块污布,很是突兀,他上前一步仔细一看,竟然是血迹!
儿子受伤了,而且未经任何处理,血都干涸发硬了。
“我儿,你这腿怎么伤的!是哪个这么大胆!”说着就要上去查看伤口。
廖辰霖不顾疼痛,又一次推开了他。
对儿子突如其来这三番两次的抗拒感到奇怪,和妻子对望一眼,她似乎也不明白儿子怎么会这么排斥。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他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感到这间大屋子里阴冷潮湿的环境,这才向四周看去,发现原来还有其他这么多人。
尤其坐在案桌后的那位,他犹如一尊在散发寒冰的雕像,一身血红,像地狱来人间索命的阎王,廖明理吓得脖颈瑟缩一下,逃避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眼神。
转瞬他欣喜若狂地看到了陆仲廉父女的存在,便冲过去问道:“陆兄?惜之?你们…”
有熟人在,他顿时火力全开:“陆兄,你们也在这里,辰霖他~~这是在做什么?”这非常语气不好,带了压抑的怒火。
陆仲廉完全没理会他,冷漠的把脸瞥向一边,如同陌生人一样,陆惜之更不用说,眼睛都没朝那边看,宁可去打量那三具尸体。
讨了个没趣的廖明理,收敛肝火,缓缓又朝陆仲廉走近一步,低声问:“陆兄,我儿这是犯事了?”
陆仲廉生分的对他说:“廖老板,这话何不直接问问你儿子。”
廖明理终于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木然转过身,慢慢跺到妻子身边,拉着她站到一旁。
“见到厂公还不跪下!”北雪疾声厉色冲他吼。
他心里闪过一丝恐慌,脑海里突然浮现刚才那些人进府搜查时亮出的牌子…上面好像写着…
东厂!!
竟然是东厂!
喜红衣,貌俊美,那位就是传闻中弑杀成瘾的袁晏溪!?
想起刚才一进门就大言不惭,他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带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戚戚焉。
袁晏溪好像没把他刚才的放肆看在眼里,用深不可测的表情:“你是何人?”
廖明理赶紧回答:“小人廖氏布行大掌柜廖明理,这是贱内。”
“为何来此?”
这…廖明理抬起手擦擦额头的汗,刚想开口,却被妻子唐氏抢先一步。
“大人,我儿向来奉公守法,过两月就要下场秋闱,以后也是要做官的,现在这副模样,他到底犯了何事?”唐氏语气不善,刻意强调儿子的身份。
陆惜之为唐氏捏了把冷汗,廖氏一介商贩,本该远离朝堂,唐氏如此无理只因一个深闺妇道人家不懂官场往来,更不知东厂为何物,属情有可原。可廖辰霖还没有考取功名,便与那样地位身份的人来往密切,被卷入派别纷争是迟早的事,而他们无权无势,注定是这场食物链的最底端。
“廖辰霖,如今你父母已来,是老实交待,还是继续等?”袁晏溪意有所指,嘲弄的看着他。
地上的人仍在装聋作哑。
不得不说,这袁晏溪脾气真好,三番五次对这样的态度都能忍。陆惜之朝那俊美的人儿看去,不仅脾气好,人还养眼…啧!要不怎么说好看的都上交国家了呢,就连太监都这么帅气。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些冰砖似乎也抵挡不住烈日的闷烧,滴滴答答在慢慢消融。而这每一秒对廖家人都是一种煎熬,唐氏也瞧出了不对劲,不敢再开口。廖明理和廖辰霖此刻内心在想什么,无从得知。
终于,门口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是东海回来了!
“厂公!常公子和范世子都说不认识此人!”
廖辰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首级被斩的画面,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无法动弹。
袁晏溪满脸讥讽,正眼都没瞧他:“自以为是的东西!”
边说边抚着手边的惊堂木:“我看,那育贤书院也该关门大吉了。尽教出你这样好权势富贵,趋炎附势,不费力气就要享尽荣华的小人。”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次响起。
廖家人浑身一抖,这就像是给他们的追魂令,七魄散尽。
“还不从实招来!究竟如何杀害那三名死者的!?”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廖辰霖发出阴测测的低笑声‘咯咯咯…’,让人寒毛倒竖,牙根发痒。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他阴阳怪气的回道。
“大胆!”东海想上去给他一脚。
廖明理如梦初醒,赶紧扑上去,把廖辰霖紧紧护在身下,大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说罢,慌张的对袁晏溪说:“袁大人,求求您,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儿知书达理,善良憨厚,待人有礼,他肯定不是杀人犯,他怎么会杀人呢?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哼!”陆惜之嗤之以鼻,儿子变态,当父亲的居然一点也无察觉,还以为自己是慈父吧。
袁晏溪习武之人,听到了陆惜之轻蔑的嗤笑,嘴角一弯。
哗啦啦,一堆纸张扔在廖明理面前,他爬过去,手哆嗦着拣起来。
‘尸检记录’几个大字把他吓得够呛,但仍旧强忍不适大致看了一遍。
“大人,这些与我儿有何相干,他连蚂蚁都不踩的人啊。”
这回不仅是袁晏溪,连廖辰霖自己都冷笑了一下。
兴许知道再无救兵,他也不再反抗:“我承认,人都是我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什么?!
廖明理和唐氏惊呆了。
两人反应过来,廖明理赶紧冲过去捂住他的嘴,“辰霖,你清醒一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辰霖,你不要瞎说,有什么冤屈你对娘说啊。”
“哈哈哈哈哈,爹?娘?哈哈哈哈哈”廖辰霖突然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你们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再演戏了,我受够了!那三个贱人都是我杀的!哼,被你们发现是我倒霉。可惜了,本来还能再杀一个。”廖辰霖阴沉的看向陆惜之。
“混账!你这个杀人犯!”陆仲廉看到他的眼神,立即站起来,挡在女儿面前。
“够了!”东海怒喝。
待众人安静,袁晏溪让他陈述作案经过。
久候在旁的齐勇终于找到事做,他将三具尸体推到中间,开始由王远之按照廖辰霖的说法一一比对伤痕。
这个年代的存尸土法还是不精,离开冰块稍远,那股难闻的气味便散发开来,待灰布一掀开,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毫无遮掩的展现在眼前。
“呕!~~”陆员外哪里见过这阵仗,忍不住呕了出来。
陆惜之本来是习以为常的,可这老爹吐哪不好,偏吐在身前,她就这么眼睁睁看见那滩污物。
然后,“呕!~~”她也跟着吐了。
父女俩互相搀扶着走到一边,整个屋里就听见他们的干呕声。
王远之无奈摇摇头,还好他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几块姜片,走过去递给陆惜之。
她赶紧接过,插了两片在自己鼻子里,又给他爹塞了两片。
待两父女呕完转身回到原地,就看到两人鼻孔插姜的滑稽样。也不管众人眼光,陆仲廉还颇有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王仵作继续。”
廖辰霖完全放弃了抵抗,完整详细的给出了作案经过。整个过程,满室一片死静,而廖辰霖却如入无人之境。
“你为什么要将尸体故意拖到垃圾池?”陆惜之问。
廖辰霖没有停顿,直接回答了她:“没用的垃圾就应该扔到垃圾堆,腐坏,发臭。”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以为我疯了吗?你们知道什么?”廖辰霖突然疯魔了一样。
“还有你们俩!说是我爹娘,简直就是笑话,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自己没数吗?一边恨着我娘,一边装模作样做着好爹,还夸口说整个廖氏布庄都是我的,给我留了一大笔钱。那你们知道,我这十几年的岁月,我最幼小的几年,从六岁起,我从没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我曾经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甚至在垃圾堆里住了一个月,就因为你们!我最后哭都哭不出声来,你们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知道吗?”
廖辰霖声嘶力竭的冲着廖氏夫妻大吼着,廖明理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到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往后闪躲着。
廖辰霖不是廖明理的亲生儿子?
抬头看看老爹,他好像也是一副刚知道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她拽了拽陆仲廉的衣袖,却被弹了一下脑门,还被眼神威胁,让她老实待着别动。
果然,男女都爱听八卦,尤其是这种家族秘辛。
看来,可以结案了,吁…她可真想好好睡上一觉。那头还在嘶吼,可陆惜之坐在椅子上,已经昏昏欲睡。
“厂公!”
一个急切的声音突然传来,陆惜之恍眼看到有个黑衣人快速跑到袁晏溪耳边神神秘秘的嘟哝了什么,就见袁晏溪仍是一副冷冰冰,蔑视一切的表情,话毕,那个黑衣人退到了东海旁边站定。
不一会儿,就见外面有人通传,来人了。
人未到,声先行,一道有些沉亮的男声响起:“哈哈,袁厂公到访,怎的不知会我一声,咱们俩还差着一壶酒呢。”
袁晏溪坐着未动。
陆仲廉好像听出了声源,又给了陆惜之一个暴栗,让她赶紧起来。
“爹!”好痛啊,人家额头那么漂亮,一会起个包怎么办啊!
陆仲廉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整理了衣衫,做好迎接准备。
“哈哈,袁厂公近来可好。”
来人微胖,个头也矮,跟个矮冬瓜似的,陆惜之不以为然。
“曹大人真是耳听八方,来得真快啊。”袁晏溪没有客套,奚落他。
曹大人也不在意,装作不经意的眼看四周。
“曹大人。”陆仲廉拱手作揖行礼。
“哟,陆大人也在,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今儿个这是什么局呐?”
袁晏溪皮笑肉不笑
“呵呵,杀人局。”
第三十三章 大理寺来要人
“爹,他是谁?”趁袁晏溪和那位曹大人‘唇枪舌战’之时,陆惜之悄悄问。
“大理寺卿曹金岳。”陆仲廉还跟他用两手指比划了一下,意思两人向来不和。“这曹金岳就是个笑面虎,户部吃过不少亏。”
“我瞧着他就不像好人。”
“你听爹的,咱们一会都别说话,当自己不存在,知道吗?”
俩人窸窸窣窣说得正欢——
“陆姑娘,陆姑娘?”
“诶诶?谁在叫我。”陆惜之恍惚的朝众人看去。
那人又叫了一声,她这才看清,正是那位曹大人。
喊她做什么?陆惜之行过礼,望着他。
“听说昨晚是陆姑娘以身涉险,才将凶手引出,从而被捉拿归案的。”
“正是,但还要多谢赵捕头,齐捕快和东掌刑,否则小女子也自身难保。”
“陆姑娘如此年幼,就有这番勇气,真是值得嘉奖。待我们将人带回结案,定会禀报上锋为姑娘讨个赏。”说着,又走到陆仲廉面前,哈哈大笑两声:
“陆大人真是教女有方,这尸体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连一般男人看到都会被吓得倒退三尺,后生可畏啊。”
呸呸呸,别以为她听不懂这话里带刺,他这明摆着羞辱他们父女,陆惜之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曹大人要将此人带走?”袁晏溪开口了。
曹金岳被转移了注意力,走到廖辰霖旁边,“此类凶案本就应该由大理寺负责,如今竟惊动到袁厂公将人成功抓住,已是让我于心难安,这接下来的审案以及定案文书,自是该由大理寺书写,就不劳烦袁厂公了。”
“都是为皇上效力,曹大人何必客气。”袁晏溪看看廖辰霖,又问:“不知曹大人会如何解决此人?”
“若证据充分,核对无误,自然是死罪。”曹金岳肯定的道。
话音刚落,廖氏夫妻哪里还能站得住,脚下一软,双双跌坐在地,呆若木鸡。
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们哪里能想到自己的儿子犯得竟是死罪。
杀人呐…儿子杀人了。
廖明理太过震惊,不仅丢了儿子,还将十几年的秘密公之于众,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离他而去的女人,她说他是个无能的废物,他抱着脑袋,不愿想起。他不敢去看众人的眼光,辰霖他到底如何得知的?看向唐氏,她也是六神无主,眼神呆滞,显然也是毫不知情。
廖家唯一的男丁,他死死保住的男丁,竟要没了。
陆惜之!!对了,刚才两位大人都提到了她,还要给她奖赏,就是她把儿子抓住的!
好你个陆仲廉,老子当年舍己救你,没想到你忘恩负义,居然瞒着我,不声不响就把我儿子给抓了,还装模作样要两家结亲!把我当猴耍。
廖明理像一条吐着毒芯的毒蛇,满含恨意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对窃窃私语的父女。
他们肯定在说活该吧。
该死!他们都该死!
陆惜之突然扭头过来,正对上廖明理对他们怒目而视,似要喝她的血,扒她的皮。这种眼神她见得多了,犯罪分子哪个不恨警察?以为这就能吓住她?
讥笑的回他一眼,直到对方先把头别开,她才继续跟老爹插科打诨。
“袁厂公,莫非此人还有其他案件在身?东厂不愿放人。”
“呵,曹大人多虑了。既然他已认罪,曹大人带走便可。只是…”袁晏溪故意卖个关子。
“厂公请说。”
“此人刚才一直说要见常公子和范世子,至于是哪个常家,哪个范世子,自是不用我多说吧?大理寺可要仔细着查,免得被人传了出去,坏了他们二位的名声。你说是不是?”他莫测高深的说。
曹金岳一惊,他没想到袁晏溪竟然就直接对他说了出来。
“自然是会仔细查的,那我这就将人带走了。”废话不多说,曹金岳开始指挥他的人将廖辰霖五花大绑。
廖明理和唐氏如梦初醒,又开始鬼哭狼嚎,想去抱住儿子,被前来的大理寺侍卫拦在一旁。
一刻钟后,他们‘浩浩荡荡’离开了衙门。
“陆姑娘,胆子很大。”上首传来冷冷的声音。
第一章 回家
对于陆惜之来说,眼前这个袁厂公,除了有张明星脸让人想多看两眼,其他身上处处都传递着生人勿进的信号。特别是那双‘鹰眼’,仿佛瞅你一眼就能洞察一切。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怕被他看穿秘密,然后把自己当成妖怪,关起来点火烧死…
“袁厂公,我这女儿从小确实就胆子极大,也怪我平时疏于家务,这次能协助赵捕头破案,纯属巧合,下官回去后定严加管教,不再让她淘气惹事。”陆仲廉小心翼翼的措词。
谁料袁晏溪并没有对此表态,反而又问:“刚才廖辰霖并没有直接承认三月前那次在林府的行凶,陆姑娘单凭自己模糊的记忆就推测出他是凶手,未免太过牵强。”
既然他谈及自己的术业专攻,这一点陆惜之倒很乐意跟他分享。
“当我得知三名女死者皆是身穿蓝衣,就猜到凶手应该是对蓝色有强烈的情绪反应,恰巧又通过一位朋友透露,由于蓝色面料染色极难,城中无人售卖,而廖家却在三月前购入一批蓝布,我想正是从那时候起,廖辰霖就被唤起了某些很隐晦的记忆,加上特定环境的影响,比如暴雨天,他就容易被情绪控制,从而杀人。”
陆惜之想了一下,接着说:“或许审讯可以从他童年时期入手,据他说,自己不是廖明理的亲生儿子,还被人扔到垃圾堆。由此我认为他小时候一定被人虐待过,而那时还太小,他无法反抗,长大后虽有所好转,但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情绪失控,审讯的同时,也应向他周边关系人调查一下,我怀疑他在没杀人之前,有虐待残害小动物的行为。”
袁晏溪似乎有了兴趣,语气带着兴味:“哦?人已经抓到了,你认为还有问的必要?”
“当然有必要。”陆惜之毫不含糊的说。
“凶手为什么会杀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他犯罪,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人格突变,这两点对犯罪行为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凶手行凶的时候是在一定的犯罪心理的影响和支配下发生的,没有犯罪心理就没有犯罪行为。只有犯罪人的犯罪行为发生之后,才能从行为表现入手,对他的犯罪行为的心理作归因分析。调查这些心理的目的,就是要对犯罪行为进行预测和预防,避免发生影响百姓安全的大事件,也能挽救某些人的生命,所以对犯罪人的后期审讯非常重要。”
袁晏溪好像又在陆惜之身上看到了那层光,他抬头看了看屋子上方的开口,这太阳今日可真刺目。
“这些也都是章羽的书上说的?”
又来了又来了,陆惜之慌忙移开视线,躲开那道带着明显探究的眼神,袁晏溪的气场太强大了。
她低声回答:是。
“看来,我倒是帮陆大人找到了管教女儿的着手点。”袁晏溪又恢复了冰冷的腔调。
他对东海示意,可以送客。
东海走到陆仲廉面前,往前一伸手:“陆大人,请吧。”
终于可以走了,陆惜之生怕他反悔,赶紧跟他爹谢过,两人大气也不敢喘,就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退到门外,到了院中,刚想缓口气,见那群黑衣人还在,又赶紧马不停蹄的快步离开。直到完全走出衙门,父女俩才得以换气。
陆仲廉伸手擦汗,嘴上还说:“终于出来了,都说小侯爷阴晴不定,性格暴戾,今日一见,虽未至此,但这比我当年见皇上还紧张。”
“呼…真是吓死我了。”陆惜之也是心有余悸,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刚才说多错多,也不知章羽那本遗作,到底有没有关于犯罪心理学的阐述,万一没有…袁晏溪会用什么手段查她。
好不容易逃离虎口,陆仲廉瞧见女儿还是哭丧着脸,他宽慰道:“行了,这件事东厂应该不会再追究咱们,刚才那一顿吐,你爹我这肚子全空了,走!回家陪爹用饭。”
陆仲廉拉着她,穿过街道,一路步行往家去了。
陆惜之他们走后,袁晏溪也率人离开了衙门。
东缉事厂
“厂公,大理寺来得蹊跷。”东海说出所想。
“倒是比我想的来得慢了些,曹金岳这只老狐狸应当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袁晏溪冷笑道:“最有可能的就是昨天早上发现的那具女尸。这件事惹得他不快,所以今天来得慢,也是为了给那些人一次警告。毕竟,大理寺能力有限,一条绳上的蚂蚱,掉了任何一只,都有可能被赶尽杀绝。”
“那现在,岂不是让他们有机会毁灭证据。”
袁晏溪轻笑:“东厂正需要这个机会,廖辰霖杀人,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打乱一下他们的阵脚也好。一直以来,我还没有在咏叹楼的调查中占过一次便宜,这次也算意外之喜。”
他又叫来北雪:“让你查的怎么样了。”
北雪是个干脆利落的性格,不苟言笑,硬声答道:“陆惜之,今年十五,是陆家最小的女儿,她姨娘叫郑玉京,是陆仲廉当年在元州任都事时纳的小妾,元州郑氏粮铺郑元财的小女儿。陆惜之就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平常言行无不妥之处。但是,三个月前在林祥生员外的夫人,林菁菁办的花宴上突然晕倒,昏迷三日大难不死,醒来后性情似乎大变,据门房说,陆惜之经常不分白夜黑天,随意溜出门。白天最常去的是一家仙丝楼,她跟那里的老板娘锦钰很是熟稔;半夜就只去一家馄饨铺,吃上一碗馄饨或者米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疑。”
北雪又说起对陆家的调查:“而陆仲廉此人在户部口碑甚好,做事勤恳,与人为善,是个老好人,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是太子一派。他家中共三房妻妾,发妻李文君,是吏部右侍郎嫡女,她所出的嫡子陆子易报了今年秋闱,育贤书院的院长对他评价颇高,是个有报复的年轻人;二房姨娘叫王容音,是礼部王侍郎庶女,她所出的是二女儿陆惜若;据陆家邻里街坊说,陆家家宅和睦,从未有过争吵,主母对其他二房也甚友好,这样的家庭也算异类。”
袁晏溪听后陷入沉思,陆仲廉也是少部分没有站队,专心为民的官员,属实明智。但廖明理与他好友多年,儿子又与常任新一帮有瓜葛,其中有没有他的助力,还需查实。
他让北雪把调查目标转到廖明理和陆仲廉的交往上,便让她出去了。
“厂公对陆家…”东海疑惑。
“那个陆惜之…”袁晏溪玩味的笑笑:“有点意思。”
陆家
陆家上下自陆仲廉和陆惜之被叫走之后都处在焦急和忧心之中。
“子易,你在书院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常公子这两天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娘,你是太急了,惜之假扮路人的事,只有咱们还有衙门的人知道,常公子如何能得知,又岂会对我如何。”
“是了是了,我这是急糊涂了。”
“夫人,老爷和惜之又没做错事,惜之还冒着危险帮他们把坏人给抓住了,依我看,他们真的只是被叫去做个证人,不会出事的。”郑玉京开口安慰。
“我听老爷说过,他们做官的最怕的就是东厂,说他们杀人不眨眼。”王容音有点儿缺心眼儿。
陆子易哭笑不得的说:“二姨娘,你就少说两句吧。东厂杀人也是经过调查的,我倒觉得他们杀的官,都是坏官。”
“大公子,这话可小声着点儿,让有心人听了去,要给老爷小鞋穿啊。”郑玉京朝门外望了望。
“不行,我这越想越乱。”李文君站起身。
对下人吩咐道:“来人,把我的木人桩抬到前院。”
“母亲这是要练拳?”
“要是再不发发汗,我就要冲去衙门了。”李文君抬脚就往外走。
“哈哈,是谁冲去衙门啊。”
———“老爷!”
———“父亲!”
在一声声喜悦的惊呼中,父女俩终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嘘寒问暖,又把他们转来转去,确认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陆惜之也乐得接受检阅。
“好了好了,我们都没事,就是饿得很,赶紧让厨房煮两碗面,最快速度。”陆仲廉乐哈哈的安抚妻子儿女。
王容音赶紧起身:“我这就去给你们俩煮碗鸡蛋面。”
陆仲廉笑着看妻女们忙前忙后,到底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袁晏溪此人年纪虽轻,却有着少年老成锋芒不露的沉稳气度,还有刚才那股杀伐果决的魄力,就连曹金岳也被讥讽得没讨到太多好,陆仲廉摸摸胡须,真是后生可畏,一代新人送旧人,自己啊,老啰…
他原以为廖辰霖与常任新有勾结,东厂多少会给几分薄面,没想到袁晏溪是半点不让,确实让他刮目相看。太子一派在朝中正如鱼得水,就算有极少官员看不惯也不敢正面触其锋芒。
袁晏溪或许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的杀人魔。
摇了摇头,反正以后不会再有接触,他不用想太多了,看到儿女们幸福平安,就是最大的满足,什么太子派,东厂派都不管他的事。
“来来,面好了,我记得老爷和惜之是可喜欢吃我做的面了,趁热吃,我给你们每人两个鸡蛋呢。”
“好,吃面!”
第二章 畏罪自杀
陆惜之这几天过得非常不舒心,简直糟糕透了。
“唉……”
小丫鬟春香和夏香在园子里采了不少鲜花,笑嘻嘻跑过来:“小姐,您都已经唉声叹气一上午了,不如咱们来做个花环吧,您瞧二小姐这编得多好看啊。”
陆惜之自动跳过这个提议,咬了一口包子,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手上鲜嫩多汁的早点,这心情不好,就连平时最爱吃的生煎包都觉得索然无味。
自那日回来后,已经过去三天,她爹还是对她严防死守,下令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还将她这院的所有家丁都调换过,换成了他院里那些个呆了十年的家生子,他们对陆仲廉的命令是完全的言听计从,不管陆惜之如何软磨硬泡,威迫利诱…通通都不受。
陆惜之无精打采的对着小丫鬟招手:“春香,夏香,你们来。”
待她们走近,陆惜之指着远处的院门说:“我怎么瞅着这院门~~跟以前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小姐,咱们这院门现在里外都有小厮呢,整个屋里,咱们这最安全啦。”夏香天真的说道。
陆惜之和春香互看一眼,两人同时:“唉…”
这三日来,她除了第一天在家舒服的休息了整日,接下来两天就只能呆在院里,哪都不能去,甚至连主院都必须要母亲派人叫她才可以踏出摘星楼,所以更别提郭老大馄饨铺和锦钰的仙丝楼了。
啊~~!真是插翅难飞,谁来救救她!
“三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呢。”李氏院里的丫鬟百合喜笑颜开的敲开门走了进来。
“百合姐姐,快来喝口花茶。”春香过去迎她。
“好妹妹,下次吧,夫人等着三小姐呢。”
陆府的园子,托二姨娘的福,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鸟语花香的特别饱满丰富,一派怡人景象。湖中庭院里有开得正艳的荷花,睡莲,吸引了不少蜻蜓前来驻足,还泛着淡淡的清雅淡香,总算让陆惜之提起了点儿精气神,展露出欢颜。
“百合姐姐,你知道母亲叫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三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肯定是好事。”百合看着她呵呵在笑。
还挺神秘。
“母亲,姨娘,姐姐。”陆惜之倒是没想到女人们都在呢,一一请过安,便站到一边。
人已到齐,李文君笑容可掬的对家人们宣布:“前几天那糟心事,大伙儿都担惊受怕了,特别是惜之,咱们今儿好好出去逛逛,顺便上味香楼好好吃一顿。”
“那可就多谢夫人了,领着我们去吃顿好的,晚上再叫上老爷咱们再开个牌局,吃些小酒,呵呵。”王姨娘连晚上的安排都想好了。
李文君笑着接受:“一说到玩乐啊,就属你最能耐,就这么着吧。”
“那晚上把我做的梅子酒也带上,大伙都尝尝。”郑姨娘也同意。
陆惜之也暗自高兴,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求救信号,终于可以出得门去也!
也不知道大理寺的办事效率怎么样,廖辰霖是否已经被定罪,还有自己对他的行为推测是否得到了验证,这趟出去得想个办法脱团去打探一下。
管家已经叫好两架马车,主母和两个姨娘一架,陆惜之和陆惜若还有三个大丫鬟一架,她们浩浩荡荡从陆府出发了。
第一站她们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店里富丽堂皇,一排排的金银首饰快要闪瞎了陆惜之的眼。
说起来,这还是陆惜之自穿来古代,第一次在家长带领下,亲自在实体店里挑选喜欢的饰品,因为这类用品,平常都是李文君挑好了分别送到院里给她和陆惜若,所以一进店,她立即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
她对府里财务状况一无所知,包括老爹的月俸,每个月只拿中馈给她的二两银子。也不知道老爹这三房妻妾的财务是如何打理,由谁负责,所以在看的时候,她很是有所保留,学者陆惜若的样子,挑了几样小东西在比划。
她拿着一件自己颇为心仪的树叶样簪子,悄悄问一旁的小二,小二讨好的伸出三根手指,我滴个乖乖,这都要三两银子呢,比她一个月的零花钱还多,赶紧把东西轻轻放下,吐了吐舌头走开了。
最后,她和陆惜若挑了两朵珠花,两个姨娘也挑到了喜欢的镯子和项链,李文君倒是挑了不少,让店小二全都包了起来,一结账,三十两!
尽管她还对这里的通汇完全不了解,但看着两位姨娘喜笑颜开,笑着对主母一顿答谢,陆惜之觉得这三十两应该是笔不小的开销。
看来陆家还算小康。
出了首饰铺,李文君准备带大家去做些新衣服。
机不可失!
“母亲,您还记得,我提过的仙丝楼吗?那的老板锦钰手也巧得很,不输那闺绮阁呢。”
李文君心下一想,闺绮阁的面料几乎全从廖氏布庄采购,而当时也因着两家交好这层关系,所以李氏也常在那做衣裳。如今,廖家儿子作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两家断了关系,不去也罢。
“也好,咱们去看看。”
陆惜之‘奸计’得逞,别提多开心了,欢天喜地的第一个跳上马车。
两刻钟后,仙丝楼近在咫尺。
“我带你们进去。”陆惜之迫不及待的冲进店内。
几位夫人都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李文君知道她一定是被憋坏了,所以也由着她去。
“钰娘,钰娘!”
“惜之!”锦钰放下手头的活,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来迎接。
两人的样子,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抱了一会,锦钰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她推开,扶了扶头发,恭敬的给各位夫人行礼。
“经常听惜之说起锦钰姑娘,如今一见,果然是个可人儿。”郑姨娘含笑看着她。
锦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脸红红:“让夫人见笑了。”
她赶紧将众人领进店里,“陆小姐抬爱,小店窄小,还请夫人小姐们多多包涵。”说完还让金线和银线快去给大家泡茶。
“锦钰姑娘一人在这京城开店,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惜之调皮,没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吧。”李文君客气的道。
“哪里哪里,夫人您可折煞我了,你们快坐,我这就给你们挑几匹刚上的好货。”锦钰说着就往外走去,临出门又颇含深意的看了陆惜之一眼。
陆惜之心知有事,急忙说:“我去帮你,母亲,姨娘,姐姐你们随意。”
一进仓库,陆惜之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人——王远之!
锦钰把库门一关,三人如同敌特接头一样,鬼祟的来到最里面。
“王仵作,你怎么在这。”
王远之眉头紧皱:“三天不见你来衙门,猜想你应该是被家人禁足,这几日本也无事,但是,就在今天,收到一个坏消息,我知道你对廖辰霖案的疑问,这才想着来仙丝楼给你留个信,让锦钰想办法找你。”
陆惜之心头一惊,“出什么事了?”
“廖辰霖畏罪自杀了。”
什么?!
“今日一早,东海掌刑来衙门找我,急匆匆让我跟着他走,我一到大理寺,才发现是廖辰霖昨夜上吊死了!”
廖辰霖居然畏罪上吊了?!
陆惜之总感觉他不是那样会选择自杀的人,有哪里不对。
“等等,你说东掌刑带你去大理寺验尸?难道大理寺没有仵作吗?”
“大理寺自然是有更高级别的仵作,但东掌刑说,这是袁厂公的命令,而我到了之后,看到袁厂公也在现场。”
袁晏溪也察觉到这里面有蹊跷,所以才会让王远之再查一次。
“如何,确定是自杀吗?”
“从现场的密闭环境看,确是自杀无疑,但是,上吊所用的草绳以及板凳倾倒的方向都有些奇怪。可现场已在我们去后没多久,就被大理寺的人清理干净了。”
“什么?就这样随便毁掉现场了?”
王远之也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尸体呢?你仔细查看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王远之说到一半,好像不放心似的,走到仓库门前确认无人偷听,这才折回来小声说:“尸体符合吊死的特征,也没有中毒迹象,但是,我却在廖辰霖的双掌掌心发现了极深的指甲深印,说明他死前受到了强烈的痛苦刺激,可尸体其他表面却没有任何伤痕。那时,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她处置过一起用针灸杀人的案件,于是我悄悄对袁厂公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相信袁晏溪?”陆惜之打断了王远之的话,否则为何不直接当众说出这个重要的疑点呢?
王远之抿了抿嘴,“这里面自是有我的打算,现在还不方便告知。”
“然后,东掌刑支开了大理寺的人,我便装作漫不经心的做着检查,终于在尸体的百会穴,神门穴,厥阴穴发现了三处极细的针眼痕迹。这三处穴位如果同时扎针可让人出现短暂的幻象,并伴有强咧的疼痛感。”
“你怀疑廖辰霖是他杀。”
王远之点点头。
“袁晏溪怎么说?”
“我原以为他会详查此案,没想到他只是让人抄了一张廖辰霖的遗书带走,还拿走了我写的尸检报告,最后让大理寺自己处理后续,他便先行离开了。”
“你来找我,一定还有别的东西。”陆惜之很肯定。
王远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陆姑娘果然没让我看错,是了,这是手抄的一份廖辰霖的遗书。”
陆惜之赶紧摊开看了起来。
“你们不用再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周彩蝶,孙翠儿和陈秀珠的死,全是我自己一手策划,一手实行的,我为什么要杀死她们,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我至今也不后悔。三个低贱女人,轻易的就想勾引我,她们该死。
我是在三岁时得知自己的身世,原来我的亲生母亲竟然是一个娼妓,廖明理为她赎了身,这才生下我。可那之后不仅没有尽过半分为人母的责任,还将我遗弃在廖家,自己一走了之,她最喜欢穿蓝色衫裙,她说那是艳丽而自由的颜色,最能衬托她的美。
廖家不知为何,香火一直不旺,廖明理怕自己绝后,便将我过继到了唐氏名下,我成为了嫡子,但就是这一举动,将我推进了万丈深渊。廖明理虽待我不薄,唐氏却对我恨之入骨。
三岁那年,唐氏趁廖明理离家进货,把我扔到街上的垃圾池里,让我自生自灭,还警告我,要是将此事告诉我爹,就把我沉塘溺死。于是,年幼的我在那寒冷的冬夜,徘徊在大街小巷的垃圾池,找破衣,找残羹剩饭,可我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长大,将他们都踩在脚底。
廖明理回来后对我的消瘦和异常不闻不问,而且从那天开始他也对我轻则打骂,重则把我关进柴房不给吃喝,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十四岁。
我考取了贡生,也无意间知道了廖家的秘密。
廖明理居然不能生育!哈哈,我和两个妹妹都不是他的亲生孩子,难怪他那时候也不待见我。
可是廖家不能没有后,他和唐氏都要脸面,于是死守着这个家族秘密。又见我读书勤奋考取了功名,便开始对我嘘寒问暖,联合起来一改往日对我的虐待,将我捧上了天。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当我发现杀狗杀猫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快乐时,终在三月前,第一次对人下手!那感觉可真好啊。所以穿蓝衣的女子都该死!她们都是只顾自己享乐,却不管她人死活。
走到今天,我想我是太累了,是应该要歇歇了。
廖辰霖”
一时间,陆惜之也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凶手也是死有余辜,惜之啊,你怎么对这种可怕的事那么感兴趣。”
陆惜之问:“笔迹比对过,是廖辰霖写的吗?”
王远之点点头。
“之之啊,你们挑好了吗?”
突然,郑姨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锦钰赶紧将王远之推到布匹后面,然后跟陆惜之拿出几匹新布出了仓库。
“怎地去这么久。”李文君问道。
“夫人见谅,您是第一次来,我想把最好的布料给您挑出来,这才耽误了。”锦钰做着解释。
几人不疑有他,纷纷开始挑货,锦钰不愧有做生意的天分,将她们逗得服服帖帖,最后每人都量身做了两套,这才满载而归。
陆惜之望着天空的艳阳,却怎么都照不亮心中那处迷惘,在大理寺杀人,廖辰霖的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阴谋。
子时东缉事厂
“那几人今天去了哪里?”袁晏溪冷着声音。
“常任新一直在家中未有外出,范明与韦不易在鸿顺楼吃过饭,于亥时二刻分别回了家。”西风回道。
“昨夜是谁盯大理寺?”
“属下失职!求厂公责罚。”东海懊恼的跪在下首。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去领板子。”袁晏溪冷声开口。
突然大院外面有嘈杂声传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西风回话:“两条街外有房屋走水了,浓烟甚大,不少街坊在取水救火。”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你带人去,看有无百姓受伤。”
“是!”西风领命而去。
袁晏溪英俊的眉眼深皱,那股不好的感觉又来了。
第三章 火灾
是夜陆府
“哈哈,我又赢啦!来来来,快给钱,每人一两。”陆仲廉洪亮的大嗓门在主院响起,声音中透着的兴奋情绪覆盖了整个陆府。
三位夫人互看一眼,今儿这是怎么回事?陆仲廉跟抱个了财神爷一样,想什么来什么,拢共才第八局,他一个人赢了五局。
“老爷今天的手气可真好,我兜里可都快比脸还干净了。”郑姨娘撅着嘴不满的说。
“是呀,老爷您可赶紧高抬贵手吧。”王姨娘也跟着起哄。
“对呀,爹爹,咱们今天出府可是花了不少呢,您就少赢些吧。”陆惜若也在旁撒娇。
“诶诶诶,打牌不许玩赖啊,这可是各凭本事。再说了,我每月三十两的月俸可都一分没落下通通上缴中馈,我这都跟着同僚们混吃快半月了,他们还开玩笑说我陆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今儿赢了钱,明天非得上味香楼做回东不可,让我也扬眉吐气一回。”
噗嗤一声,大家都乐开了怀。
陆惜之也乐,瞧陆仲廉说得可怜兮兮,却不见半分难过,可见他是真的无怨无悔愿为家庭为子女努力奋斗的男人。
因为看不懂叶子牌,她拿了碟果子,独自来到院外,坐在长廊上仰望星空。
陆惜之的眼前,是廖辰霖的脸,那是在衙门受审时,在听到常任新和范明都撇清了与他的关系后,瞬间脸色苍白的象鬼一样,没有了灵魂,呆呆的看着袁晏溪,犹如看着高高在上的红衣厉鬼,有不甘有绝望,还有一种…
有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抛弃了。
为什么呢?
陆惜之摸不着头脑,书院里面那么多才子,为何拉拢毫无背景的廖辰霖?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隐秘关系。廖辰霖或许知道他们的秘密,又或者直接参与过那个秘密,常任新害怕被廖辰霖供出,而以他的身份,完全有能力联合大理寺,将廖辰霖带走,从而杀他灭口。
黑恶势力,保护伞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社会的毒瘤。
陆惜之越想越气,以大理寺的地位,那个矮不隆冬的曹肥猪,竟然可以放任凶手杀人!
她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一定要想办法揭露这种丑恶和真相!哪怕……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融合邪魅和冷漠的红衣男子…
对!陆惜之猛地站起身,对着月亮暗自发誓:哪怕跟东厂那个邪恶的大太监合作,也在所不辞!
(袁晏溪打了个喷嚏…)
突然,一声急迫的呼喊声伴着敲锣的鸣响声划破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男人们赶快出来帮忙啊。”
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就从陆府门口疾驰而过,往巷子那头去了。
刚才还打牌打得正欢的几人,此时全都急忙离开牌桌,跑到走廊上,四下寻找火源,不过起火点显然不在附近,只看到一股浓烟从城东方向升起,看样子,火势挺猛。
“老陈,快带上些人,去帮忙!”陆仲廉急声吩咐道。
陆惜之知道古人极怕火灾,除去天干物燥等自然因素,这里的房子绝大都是木质结构,彼此邻里又挨得近,加上水源皆靠人力传递,所以一旦拖延,极有可能酿成重大灾难。
尽管看上去着火的地方离陆府很远,但大家也都没了玩乐的心思,互相安抚着道了别,各自回院歇息了。
第二天天刚亮,不等春香伺候,陆惜之跐溜一下,自己爬起来开始洗漱,整理清楚就直奔主院。
她想趁陆仲廉还没上值,再跟他提一下让她能参与破案的事。
而当嘈杂急促的马蹄声经过巷道的时候,坐在餐桌前的陆惜之压根没意识到,这事儿真会找上她。
“哟,我的三姑娘,今天可没有生煎包,怎么来这么早。”李文君身边的冯妈妈打趣道。
“冯妈妈,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天天来。”陆惜之无奈的看着她。
李文君解了围:“妈妈可别逗她了,我看呐,她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正好,一会儿让人把惜若也叫来,昨天看你们慢慢吞吞,就做主挑了些适合姑娘带的首饰,本想昨晚分来着,没想到有人家走了水,现在也一样。”
冯妈妈笑着说:“那我多准备两副碗筷。”
陆惜之闹了个大红脸,谢过李文君,低着头坐了下来,四下张望。
“母亲,父亲呢?”
“昨夜那火烧得太旺,陈伯他们将近卯时二刻才回来,你父亲刚去前院问问情况。”
那可真是足足烧了一晚上呢,希望没有人员伤亡才好。
“老爷,回来了,快吃早饭,可别误了值。”
“惜之来这么早?”陆仲廉背着手,忧心忡忡的走进大厅。
“父亲怎么一脸愁色,发生什么事了?”
“老陈说昨夜失火的是城东一处独院,住的是一户张姓人家,平常极少跟周围街坊来往,大火发生也没听到呼救,没看到张家人,万幸的是张家隔壁两处房产都空置许久,周围无人伤亡。”
“希望张家人都去走亲戚了,唉,你说怎么最近这么多事儿呢。”李文君说着。
一阵沉默,三人各自吃着清粥小菜。
“父亲,上次跟您提的,当女捕快的事儿……”
没等她说完,陆仲廉的‘杀气’瞬间集满,一个飞刀眼就扎了过来。
陆惜之缩缩脑袋,索了口稀饭,心想:我要挺住!
“父亲,那…不做捕快,就帮他们分析破破案总行吧。不抛头露面还不行吗?”
啪!陆仲廉用力将碗筷一撂,胡子都快翘起来:“这事没得谈!你死了这条心吧!”
陆惜之还想再说,桌下李文君踢了她一脚,她一时不防‘哎哟’了一下,看眼母亲,她正没事人一样,也不看她,这一下可真疼啊。
三个人开始沉默吃粥的时候,门房突然进来传话,说是有个自称东掌刑的求见。
东掌刑?
“快请!”
一家人赶紧抹抹嘴,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陆大人,陆夫人,陆姑娘。”东海的腿脚似乎有些不稳。
陆仲廉拱手一礼:“东掌刑有何事?”
“城东发生一起纵火案,袁厂公请陆姑娘去看看。”
啊?这……请她女儿?陆仲廉如同当头一棒,这是怎么个情况?
“陆大人不必多虑,厂公说,陆姑娘聪明机灵,对案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想请她提供一些想法。”
陆惜之突然醒悟了过来,“哎呀,东掌刑说是纵火案,不会就是昨晚那起吧?”
“怎么样?死人了吗?”
“现在不方便细说,陆姑娘请随我赶快过去。”
陆惜之看看父亲,李文君也扯了扯陆仲廉的衣袖,让他赶快做决定。
这事还能由得了他拒绝吗?
陆仲廉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又拜托东掌刑看好他的女儿。
东海提醒她:“陆姑娘可先换身便服。”
对对对,男装好办事,陆惜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里,又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裤子,对等候的众人说,可以出发了。
后来,她才知道,不但是纵火案,还死人了,而且死了好多人,两位老人、老人的小女儿、老人的大女儿夫妇、还有他们一岁不到的儿子,一家老小六口人,全部遇难。
第四章 一家七口
火灾发生在城东的一幢老破小的一进宅院里,陆惜之坐着马车大概快三十分钟才到,昨晚陈伯他们是步行而去,太不容易了。
陆惜之一下马车仿佛就能感受到昨晚的熊熊大火,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赤红的火焰将所到之处都漆成了黑色,不大的小院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乌黑的残木七零八落的倾倒,烟雾还未散尽,稍微靠近一点仍能感到一股浅浅的热浪扑面而来。
由于这里位置较为偏僻,防火水井位置距离也较远,除了火源地的房子完全被烧毁之外,隔壁紧挨着的两户人家的房子也遭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但基本没再对周围的其他房屋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可是,今天清晨在最后一批街坊邻居做最后一次火苗检查准备离开火灾现场时,却惊恐的发现主屋和东厢房里竟然分别躺着几具尸体。可能是晚上夜色正漆黑,加上火势太猛,大家就着急灭火,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声,误以为里面没人,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有人倒在地上。
邻居发现尸体后,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这才通知了衙门。
齐勇,张东和文一鸣还有王远之最先赶到,接下来便是袁晏溪和他的四个护卫。
这是陆惜之第二次近距离观察火灾现场,而前世第一次侦办纵火分尸案时,那股特有的乌焦腐败的臭气在她鼻子里留了好几天,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一下车就看到距离房子十几米外围了不少百姓,但是这次现场有五六个黑衣人把守,比上次垃圾池的现场秩序好了很多。
陆惜之一眼就看到在残垣断瓦后面,一抹红色一角和黑色长靴,隐约猜到是谁,再看进去,就见一人蹲在地上仔细工作,那应该是王远之了。
她跟着东海走近几步,就闻到了几分熟悉的怪味,不由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口鼻。
齐勇远远便看到马车驶来,这会也走到房子大门,前来相迎,乍一看陆惜之的打扮,还愣了一下,等看清楚,这才松了口气,神情略显肃穆的低声说道:“陆姑娘来了。”
袁晏溪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上回在衙门,她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桃红色云带约束,显出不盈一握;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发间一支蝴蝶细簪,翅膀扑哧扑哧闪烁;阳光洒在腮凝新荔的面上,映得她秀靥比花儿还娇,一双圆眼莹亮如雪,颇有些灼灼其华。
而那日在质问凶犯时,她衣衫随风飘动,声若黄莺,面色冷漠,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聪慧与自信沉着,这才让他多看了两眼。
今日又见,她身着小厮服,肤如凝脂的脸上未施粉黛,仍然清新动人,双眸灵动似水,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十指纤纤捂着鼻子,有隐隐的嫌弃。
到底是个小姑娘家,袁晏溪不由得好奇,能让王远之这个自恃清高的人高看两眼的陆惜之,究竟有何能力。
陆惜之刚想屈膝行礼,低头的瞬间看到自己身穿裤装,猛然收住腿,改成拱手一拜:“袁厂公。”
“嗯,王仵作找你。”
她当下一惊,原来竟是王远之让她来的,自己想多了,她赶紧谢过,走向蹲在地上忙碌的一袭灰衣。
看起来王仵作的基础证据收集工作做的差不多了,陆惜之低下身来,问他情况如何。
王远之似乎蹲了许久,站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个踉跄,陆惜之赶紧扯住了他的手臂,好险摔下去。
袁晏溪看着这一幕眉头一皱。
待王远之站好,他把手套一摘,捏了捏眉心,很是疲惫。陆惜之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度不好,她便不出声,等待他平复。
“这里就三个屋子,西边是厨房,主屋死了三个大人,东边厢房……”王远之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深吸口气,他接着说:“东厢房死了四个,其中两具是孩子!看上去还只有一两岁的孩子!”
他把手套狠狠甩向地面,走到空旷一些的地方,狠狠踢了脚被火蛇腐蚀的烂柱。
陆惜之倒吸一口凉气,控制住跟王远之一样的冲动。
灭门案,死了七个,还有两个点大的孩子。
陆惜之按捺心里的愤怒和心疼,走到王远之身边,安抚他,“远之,你也知道纵火案的黄金搜证时间,否则也不会跟袁厂公举荐我。我们要抓紧时间找到凶手,为死者伸冤!”
对!
王远之缓过劲来,抹了把脸,清清嗓子,带着陆惜之先来到东厢房开始讲述。
“这场火,基本可以判定为人为故意纵火,起火点不是厨房,火烛类的易燃点,而是围绕在几具尸体周围的地面上,并且还有大量灯油,动物油脂残留的痕迹,还有枯木和枯草等易燃物,加上天气干燥,所以造成了巨燃,看得出凶手是铁了心要杀光活口。几具人体受到烧伤十分严重,通体焦黑,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外部特征,除了其中一个婴儿,他头部和颈部并未被烈火毁坏,依然能看到整片白嫩的皮肤。”
顺着王远之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其中一具好像被大人抱在怀中的尸体上确有一片白色皮肤,在这一片焦黑之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致死原因是火烧吗?”陆惜之问道。
“应该不是,两个孩子颈部均有明显刀伤,至于其他的人,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体表均存在多处疑似外伤,具体是什么伤,还需要回衙门进一步仔细检验”
凶手既然已经将人杀死,为何还要放那么大一把火将邻里都引来呢?
陆惜之想着:说明有重要的原因让凶手一定要毁尸灭迹。
听着王远之的介绍,众人的脸色都很沉重,因为房里状况实在太惨烈。
厢房完全被烧毁,只依稀能看出一些堆砌残骸的轮廓,不到三十平的屋子倒着四具尸体,稍微矮一点的那具,应该是名女性,她紧靠墙角,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孩子的下半身被大人搂着,也已经被烧焦,而头靠在墙上,被女子牢牢护住,除了脖子上的伤痕和血迹外,还隐隐能看到部分完整白胖的小脸蛋,上面染着几抹灰迹,好像睡着了一样;另外一具孩子尸体则在两人不远处的另一角,全身蜷缩在一起,已经烧焦;高大一点的那具趴在门边上,身体一半在门外,一半在屋里,两只手手指弯曲抠在地上,生前应该是奋力在往外爬。
“去主屋看看吧。”陆惜之喉头有些堵,淡淡说。
第五章 现场惨状
陆府
陆惜之出府后
“夫人,我怎么觉得…惜之,她变了?”陆仲廉提心吊胆的。
李文君笑话他:“呵呵,我倒觉得,惜之比原来懂事多了。”
陆仲廉望她一眼,“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刚才可是东厂那位把她叫走的!”
“那又如何,就让惜之帮个忙而已,你怎么就不觉得咱们家闺女出息了?”
陆仲廉这一早上就忙着生气了:“你!一个女子打扮成那样,去破案?!要是被认出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李文君叹了口气,她知道丈夫说的是既是事实,也是现实。女子不能像男人那般自由选择,那般有地位,哪怕只是偶尔的不小心,也会被世俗的口水淹没。
惜之她…若是男儿身便快乐了吧。
“再说了,那位跟太子可是死对头,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去,咱们陆家…可就…”陆仲廉还在嘀嘀咕咕。
李文君翻了个白眼,将他拉进房,低声说:“夫君!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皇上现在身体康健,励精图治又勤政爱民,深受百姓拥戴。那些个眼皮子浅的才去笼络太子呢,你这犯什么浑。要我说,多亏惜之帮的,是东厂那位!”
倒不是陆仲廉分不清实事,他一直以来也都很小心谨慎的没有选择站队,心中有杆秤。拍拍脑门,说道:“今天我这是急迷糊了,生怕把陆府牵扯进党派之争,多亏夫人清明。”
李文君让他别多想,催着他赶紧出门别误了上值,至于惜之,她让陈伯的儿子跟着去就是了,万一有需要,也好随时跟家里传个信。
城东案发地
为了防止现场被破坏,王远之让其他人在外面维护秩序,只领着袁晏溪和陆惜之跟着他,慢慢小心的进到主屋。
主屋较之东厢房,大了一些,从残渣判断,这屋里曾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木桌,几张凳子。
咦?
主屋左侧还有一个小门,似乎还有一个隔间?
王远之看出陆惜之的疑惑,解释道:“那里确有一间小房,本来应是堆放杂物的,但是…我们先看主屋吧。”
主屋里,离房门最近俯卧着一具尸体,应该是一个男人,身形较高,生前是个魁梧之人,他俯卧在距离门口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一只手笔直的向前伸着,五指用力张开的状态,已经被烧成了五根黑骨。
他在拼命逃生,可惜最终没有逃过火速。
而在桌边则有一具诡异的尸体,被烧得焦黑的人体背面呈一个弓形的形状,似半蹲半坐着,就那样凭空蹲在那里,并没有倒在地上。
陆惜之和袁晏溪走近点仔细一看,才发现尸体两腿呈坐姿状,原来的凳子应该是被烧掉了,而因为她双手趴在前面的木桌上,桌子又没有被完全烧毁,得以支撑着这具尸体,造成了凌空而立的奇怪模样。
两人互看一样,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随后陆惜之惊慌失措的撤开眼,脸不自觉的红了两秒,差点忘了袁晏溪也在。
王远之走到侧房,对他们说:“来看这屋吧。”
避开尸体周围,两人走到左侧的小房间门口,从这看去,小房所有都可一目了然,仅七八平左右,一张小床就是所有家具。床边一具尸体呈跪姿状,双手在身前似在抵挡什么,死状痛苦的立在墙边。
这便是整个案发现场的全貌。
“陆姑娘有何高见?”袁晏溪仍旧是听不出情绪的淡漠腔调。
陆惜之看看四周,又看看天气:“这里嘈杂,还是把死者遗体都带回衙门再做详谈吧。”
“我同意陆姑娘的话,先回衙门,我需要进一步验尸。”
袁晏溪冷笑:“衙门地方小,冰室也化得差不多,你们确定要将他们运回去?”
陆惜之和王远之对视一眼,他说的,挺有道理。
那怎么办,难道要运到大理寺?
“东海,西风。”袁晏溪招来手下,让他们带人将尸体,完好无损的运到东厂。
王远之倒是松了口气,眉目顿开,很赞同这个建议。
陆惜之傻眼了,带去东厂,那她也…?
袁晏溪注意到她的表情,嘴角一勾,双手一背,站在她身前,冲她轻笑道:“陆姑娘不是向来胆大,这副表情,莫非怕我东厂有吃人的怪物不成?”
陆惜之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惊得后退一步,一抬头,见那笑容有些炫目,真恨不得把那俊脸给划花了,让他再乱笑!
“去就去!”
“那就请吧。”
王远之确定陆惜之会跟着去之后,便开始和袁晏溪留下的人一起做收集的扫尾工作,袁晏溪走到一边和东海说着什么,陆惜之没有走过去,她就站在一旁,看他们忙乎。
若是没有袁晏溪和他的下属,这个现场还真的不容易维护,衙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加上赵捕头还在养伤,更是捉襟见肘。
突然,她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家家丁,那不是陈伯的儿子陈二胖吗?
她跑过去,把他扯到一边,悄声问有什么事。
“三小姐,老爷夫人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
还是母亲有心,陆惜之怡然一笑,告诉二胖:“你回去告诉夫人,我什么事也没有,这身打扮连你都没认出来,安全得很。告诉她,我晚膳回府,到时再细说。”
突然,陆惜之感到一阵如芒在背,不用猜,一定是袁晏溪那双鹰眼正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
她赶紧吩咐二胖回去回话,自己则轻松转过身,若无其事的走到马车旁,上去坐好。
袁晏溪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离去的陆家家丁,冷哼一声,骑上马飞驰而去。
东缉事厂
除了袁晏溪之外,众人指挥的指挥,搬运的搬运,终于将所有尸体和搜集来的有用物证摆放码好。
累得够呛,陆惜之走到台阶上,随意的席地而坐。
王远之也走过来,在离她两个人的位置坐了下来,给她递了一碗水。瞧着她饱满的额头布满汗滴,白皙洁白的脸颊染上了漂亮的粉色,挺巧的鼻尖沾着一滴汗珠,如同清水出芙蓉的美玉。
袁晏溪刚进院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觉得有些刺眼,本想过来看看情况,随即冷哼一声转往他的书房去了。
“咱们要现在开始分析案情吗?”
“忙了一上午,你不饿?”王远之好笑的看着她。
刚说完,咕噜一声,陆惜之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正想怎么解决温饱问题,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陆惜之认识,正是那个女护卫,好像叫北雪?
香喷喷,这味儿好熟悉啊……
一打开,哇!生煎包是也!
第六章 袁大人阴晴不定
开心的咬一口包子,哇!还是味香楼的呢…
陆惜之幸福的眯了眯大眼睛,沉浸在香喷喷的肉汁中久久回味。
“你爱吃生煎?”
“嗯呢,这是我家乡的传统小吃…”陆惜之抿抿嘴,她想妈妈了。
王远之看了她一眼,咬了口包子,四下看了一圈,说道:“我师父最爱吃的是汉堡,两片叫面包的东西,中间夹上一块厚厚的牛肉或者鸡肉,再放几片生菜叶子。你不喜欢吗?”
说到吃的,她来了兴致,对他说:“那个呀,油炸味太浓,我把它叫垃圾食品,但不爱吃归不爱吃,有时候工作太忙,吃汉堡最简单方便,节省时间。”
“师父也是这么说的,法医非常忙,最开始也是因为节省时间,到后来,变成习惯成自然,一天不吃还想得慌。她说自己四十二岁那年死于心肌梗死,那是一种人体的心血管类疾病。”说着,王远之笑着还值了指自己的心脏,“所以她到这里后,从来不吃油炸和煎炸的东西。”
“她经常对你提起过去吗?”
王远之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
“刚开始的二三年,倒是经常说,但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听不懂她的情绪,就只记得吃的了…呵呵。”王远之有些遗憾。
“她…她在何处醒来?”
“师父在义庄,从一个丫鬟的棺材里醒来,我和爹还以为见鬼了。”王远之笑了起来,“爹马上拿了几张符纸,贴在她的头上棺材上。结果师父一下就坐了起来,撕掉符纸,用力一撑,就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我和爹还给她磕头,让她不要吃我们。哈哈。”
陆惜之脑中浮现那个画面,也噗嗤笑了出来。
“后来,师父从一具送来义庄的尸体上,发现了他杀痕迹,从而协助大理寺破获一起诱拐奸杀女子的案件。当时的大理寺宋寺卿曾让她去大理寺做仵作,可是她放弃了,而是选择在小衙门呆了下来。”
“为什么?”
“她没说。”
“你师父终身未嫁,难道她就没有在这谈过恋爱什么的。”
“你也知道,仵作是个低贱职业,谁家的小伙和姑娘愿意跟我们有嫁娶往来呢。”王远之先是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师父遇到过追求者,也曾有心交往,可是,那人有门当户对的妻子,师父不愿意做妾,更不愿去破坏他们的婚姻。”
陆惜之沉默,换做是她,也会是同样的做法,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跟别人共享自己的家庭。
她咬一口包子,随口问道:“你和袁晏溪很熟?”
“因为师父救过镇远侯。”王远之看她不明白,“镇远侯就是袁厂公的父亲。”
难怪爹叫他小侯爷。
那就更奇怪了,陆惜之不解:“他堂堂侯门出身,怎么成了太监?”
王远之一愣,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只能说:“什么?袁厂公不是…”
没等他说完,一道声音打破了二人对话。
“二位似乎太闲了。”冷漠的音调听不出情绪。
好像做坏事被人抓包一样,陆惜之迅速站起来,手上的包子差点掉落。
袁晏溪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冷哼一声径直走向大堂。
陆惜之暗骂:这人真是阴晴不定,易怒体质。
“王仵作,陆姑娘,几位捕快已经走访回来了,现在正在大堂,二位随我来吧。”东海说明来由。
王远之拍拍衣服,站起来,客气的说:“破案不是我的本职,我留在这里查验尸体,有任何发现,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东海表示知道了,然后看向陆惜之。
她快速点点头,吞掉最后一口包子,拍拍手,示意东海带路。
到了大堂,陆惜之发现这里不仅大,而且…
空荡荡,冷清清。
足有二百平的大空间,整个内部就只有一面纯色屏风,一张快二米的长桌,此刻桌子后面正正襟危坐着那位冷峻的袁厂公,再来就是下首的八张椅子,除此之外,啥也没有。
东厂这么穷么?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东海简洁下令。
“袁厂公,我先汇报一下事发地的基本情况吧”齐勇说道。
袁晏溪点点头。
“被烧毁的房子,户主叫张庆有,四十五岁,是个木匠;他妻子叫李凤珍,四十二岁;夫妻俩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张彩霞,二十三岁,三年前已经嫁人;小女儿叫张彩玉,二十岁。我们询问过周围邻居,平时,家中除了张庆有和李凤珍两夫妻,小女儿张彩玉也一直随父母住在这里,而大女儿张彩霞,原来一直住在婆家,是最近半年才搬回来住的,而且带着她男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她男人叫方大强,做点力气活。两个孩子一个两岁多,一个只有一岁。”
“他们家那么点地方,却住了这么多人,连原来的杂物房都腾出来了。”张东插嘴道。
齐勇随口回:“跟他们平常有些往来的邻居说,原来小女儿是住在东厢房的,但是大女儿和女婿搬回来后让给了他们,自己住到了杂物房。”
“他们家平日里靠什么过活?”陆惜之问道。
齐勇说道:“张庆有每个月会有些木匠手工活,李凤珍也偶尔接些裁缝事儿贴补家用,小女儿因为小腿有些残疾,无人愿用,就在家帮她娘打打下手,大女儿张彩霞原来在一户人家做丫头,但后来不知怎的被辞退了,然后就嫁了人,生了孩子,回到娘家后也没听说出去做活。张家的基本情况暂时就是这么多了”
陆惜之总结下来,这家人人口多,生活拮据。
张东回道:“对了,我负责现场最后的清理工作,在主屋的一面墙壁下,发现了一摞碎银,加起来大概有十两。”
“凶手会不会是冲着这十两银子去的?”一个声音猜测道。
这声音有些耳熟,陆惜之看过去,这才发现,是那个…喜欢陈秀珠的文一鸣,看来,他走出阴霾了。
陆惜之说:“我认为谋财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那么一大家子挤在那么小的房子里,他们家不谋别人的财就不错了,基本就属于低收入家庭,全靠张庆有一个人的工钱过活。”
“我同意陆姑娘的看法,这不是因为财而起的杀人案。”齐勇附议。
袁晏溪点点头,开口问道:“他们家日常的人际关系查到什么?有没有可疑的对象?”
“只是这一早的初步询问,目前还没有可疑对象,按照目前街坊的说法,他们一家人挺老实,不太跟周围人来往,也从不跟人争吵红脸,算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要谋害他们,也没听说他们跟人有仇啥的。”
“把调查范围再扩大一点。特别是那个大女婿,婆家住得好好的,怎么变成倒插门了?”袁晏溪下令道。
陆惜之也同意这一点,大女儿和大女婿回家不过半年就被灭门,这里面有问题。
齐勇,张东,文一鸣纷纷说是。
“我还有一点疑问,现场烧得如此惨烈,王仵作说是凶手用了大量灯油,还有将院子里的易燃干柴枯草摆放在死者周围引起的?”陆惜之说。
齐勇答到:“是,几个死者周围都有灯油燃烧后的残留痕迹。”
“灯油不贵吗?”
第七章 他,也没那么可怕
“根据现场的用量来看,起码得二两银子。”文一鸣想了想说。
“文大哥这么肯定?”
“陆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的杂铺就有灯油卖。”
陆惜之点点头。
她说:“凶手花费这么一笔钱用来毁尸灭迹,我想,他一定对张家怀恨已久,并且这股恨意极深。”
袁晏溪对自己下属说:“南洋,你带两个人从灯油入手,把城里所有卖灯油的店铺都查一遍,看是谁最近一次性购买了这么多;彻查除了两个孩子外的五名死者,他们所有的人际关系。”
“我赞成袁厂公的安排,就再补充一点,凶手应该是张家的熟人,而且关系颇深,能够让他们能放下所有防备的人。毕竟,一次性杀害这么多人,除非武林高手,或者…多人作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袁晏溪看着她,认为她的怀疑合理。
齐勇带着衙门的捕快负责走访大女婿方大强,南洋则带着东厂的人彻查张家熟人,分工明确,陆惜之很满意这速度。
众人陆续离开,陆惜之也转身想去看看王远之的尸检,却被叫住。
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姑娘留步,我有些问题想要讨教。”
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陆惜之翻翻白眼,僵硬的转过身,笑着问:“袁厂公请说。”
袁晏溪示意东海他们也出去。
什么?!
大堂里只剩陆惜之和袁晏溪,本就空旷的地方,更冷了…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双手紧紧环在胸前,看见袁晏溪从座位上站起,背着双手慢慢朝她走过来。
红衣黑发,走路时衣炔飘飘,微微飘拂,他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高大威猛,脸上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桃花眼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陆惜之有些呆了。
突然,他嗤笑一声:“陆姑娘看够了吗?”
猛然惊醒,陆惜之慌忙低下头,掩饰满脸嫣红,暗骂自己花痴。
“陆姑娘这次怎么没问东厂为什么会参与,还让你来。”
陆惜之低头,回答道:“这不难猜,其一,东厂离案发地点很近,昨夜您肯定派人参加了救火,故而今晨发现那么多尸体,手下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其二,离万寿节还有不到七日,时间紧迫压力极大,您觉得我有些能力,所以…”
“呵呵,你倒是不谦虚,不过也确实有些聪明。”袁晏溪直起身子,又再问她:“听说陆姑娘自从三个月前醒来,性情大变,居然喜欢上破解凶案了。”
这个问题她早就编好了答案,因为迟早会有人问。
“说来我自己也不信,昏迷中我好像梦魇了一般,突然就看到一位神仙菩萨,坐在莲花座上,她对我说,陆惜之,你年纪轻轻命不该绝,今日我将点化于你,回到人世间为百姓造福,惩恶扬善。然后手指轻轻触碰了我的额头,我就醒了。”
满室寂静,陆惜之心里也没底,她知道这故事很瞎,而且偏偏对面的人是袁晏溪,一只精明的老狐狸。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傻子?”
“袁厂公不信也没办法,而这的确是事实,我真的梦到了菩萨。”
其实她也不算太瞎掰,每一个穿越的人,都像是躲过死亡的漏网之鱼,如果不是上天恩赐,如何会有后来的生命。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袁晏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问:“你认为廖辰霖是自杀吗?”
“不,他一定不是自杀,我与远之的看法一样,他是被人杀害的。”她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严重威胁到了某些人,严重到他们必须在大理寺直接动手,因为东厂的介入,他们不能再等了。”
“接着说。”
“大理寺内部不止有他们的人,而且……”该不该说,会不会被砍头。
袁晏溪好像读懂了她的顾虑“允你不死,说吧。”
那就豁出去了。
“他被抓后,一直要求见常任新和范明,但他们二位同时否认认识他。明明经常一起出入鸿顺楼,聆书楼,这些只要稍作调查就能被拆穿的谎言,他们为什么要自掘坟墓呢?”
陆惜之转身望着他,肯定的说:“因为他们知道,廖辰霖马上就要死了,再也不能开口,无人再能证明他们的关系。所以那天去寻人的东掌刑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通知了大理寺,最终在大理寺杀人灭口。”
“这些都是陆姑娘的猜测,皇上可是不会信的。”
皇上?怎么扯到皇上去了。
但是袁晏溪却卖起了关子,起身随手拍拍衣服,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然后一边笑着往外走,只留下一句:“希望陆姑娘可要悠着点,毕竟惩恶扬善这条路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底的,你不要让菩萨失望才好。”这声音在大堂回荡。
陆惜之拍拍胸口,呼…
好像袁晏溪也没那么可怕。
“远之,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陆惜之来到隔壁。
“尸体太多,结果还没有那么快出来,不过,通过对七具尸体基本体征情况的初步鉴别,和张家七口人,是对得上的,分别是一名中年男性、一名中年女性,两名成年女性,一名成年男性,和两名男性幼童。”王远之从容不迫的回道。
陆惜之不得不承认,虽然有着三年的刑警经历,但还是没法适应各种尸体的全貌,还有尸体所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她随意瞄了两眼,就将头转向别处。
“至于说死亡原因,倒是很明确的,虽然尸体被严重烧焦破坏,但是每具尸体上都留有明显的刀伤,包括两名男孩,你看,这是两个孩子的颈部,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刀伤,还有这里,这是趴在东厢房那个成年男性的背部、胸部,我只轻轻剥离了体表的焦化组织,伤口就明显暴露出来了,还有其他几人都是一样。”
陆惜之面部表情逐渐僵硬,凶手真是下了死手。
“但是有一个人,却只中了两刀,伤口均不深。”
“谁?”
第八章 偏心
陆惜之到家,正好赶上晚膳,李氏身边的大丫鬟百合专门守在门口,一家人今天极有默契的都在主院,焦躁的等着最让人不省心的三姑娘回来。
陆仲廉已经在走廊上来回反复了无数圈,眼睛一直盯着院门,有几度还甩开袖子冲到门口想出去,片刻后,又懊恼的叹口气走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内心备受煎熬。都酉时四刻了,女儿还没回来,真是急死人。
不光他,厅里的其他众人心里也都不好过,一个姑娘,要是出点什么事,或者帮着查案途中被识破女儿身份,那可…
“嗨!爹,母亲,姨娘,哥哥,姐姐,我回来啦。”陆惜之欢快的声音传来。
大家皆松了口气,郑姨娘起身走过去,抓着她手臂把她转了一圈,“之之啊,你有没有怎么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姨娘,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嘿嘿。”
陆仲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但她嬉皮笑脸的样子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死孩子,老子在家等得快冒烟,你倒好,无所谓是不是?
“你这死丫头!过来站好!”他上手就是一个暴栗,敲在女儿额头上。
陆惜之没有防备,挨了狠狠一下立刻捂住额头,不服气的道:“哎哟!爹,你又动手!”
不止暴栗,陆仲廉又准备伸手使出杀手锏---拧耳朵。
这回有了防备,陆惜之一个闪跳,躲到了郑玉京身后,还得意的对他做了个鬼脸,朝他吐吐舌头,丝毫不怕。
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鬼脸还没做完,后领就被提溜着轻巧一甩,牢牢坐在了凳子上。
李文君拍拍手,满意的指着她道:“久未练功,但对付你,一招就够了。”
失算失算,忘了家中还有一个练武的母亲大人。
身边的陆惜若转过来捉住她的手,摸摸妹妹的小脸蛋,无奈的摇摇头,对父亲说道:父亲,大家这会儿肯定也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陆子易也走过来,按着妹妹的肩膀:“是啊,父亲,惜之完好的回来,这一天肯定累了,赶紧开饭吧。”
气呼呼的陆大人“哼!”了一声,走回主位坐好,让厨房赶紧上菜,这才开始询问起白天的事。
刑事案件未侦破前都需要保密,陆惜之当然省去了重要的办案过程和验尸细节,只是简单说了城东一户人家被火烧死,还有两个孩子,让家里人在这天干物燥的季节,注意防火。
陆惜若胆子最小,乍一听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死了那么多人…这太可怕了。”
其他几个女人看样子也受到了惊吓,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
“全都是烧死的?可按道理肯定会喊救命啊,那个时间也不晚,实在奇怪。”陆子易疑惑道。
这时候饭菜陆续上桌,陆惜之饿坏了,口水都快流出来,听到大哥的话,一边往嘴里扒菜一边说:“确实挺奇怪的,所以才要查嘛。”
女儿这副吃相又刺激了陆大人,吹胡子瞪眼的骂她:“你给我好好吃饭!这像个什么样子!”
陆惜若不停给她夹菜,叮嘱她慢点吃慢点吃,别跟那饿死的小鬼投胎似的。
两刻钟后
“嗝……”
陆子易看着小妹妹,着实好笑,但一眼扫到老爹的脸色愈发铁青,不得已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接收到信号的陆惜之赶紧挺直腰背,垂眼对长辈们说:“我吃好了,父亲,母亲,姨娘慢用。”
“今日下值后,有人在路上将我拦下,领着我到了一处别院,你们猜是谁?”
大家目不转睛看着他,摇摇头。
“袁晏溪,袁厂公,袁小侯爷…”陆仲廉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陆惜之。
陆惜之不怕死的说:“父亲,这是同一个人。”
一颗花生米嗖的飞过来,精准的砸向陆惜之光洁滴小额头,嘤嘤嘤…好痛!这肯定又要起包了!
李文君若无其事的喝口茶,轻抚丈夫的袖子,示意他继续说。
“哼,他跟我说,让你负责查清这起纵火案,每日需到东厂向他汇报进展。”
“老爷,这没有道理啊,咱们之之还是个小姑娘,她有什么能耐去查案。再说了,不是还有大理寺和衙门吗?”郑姨娘吐露不快。
王姨娘也附和:“对呀,哪有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去查案的道理,老爷可不能答应。”
陆子易默默来到妹妹身边,摸摸她的头,低声对她说:“能耐了啊,居然能让袁小侯爷高看一眼。”
陆惜之得意的看着他,挑了挑眉,怎么看都像在炫耀。
“哼!他还夸我女儿聪明又伶俐,破案思路清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站出来为百姓伸冤除恶。”
“袁厂公过奖了,我也没那么厉害,嘻嘻。”被表扬的人摸摸脑袋,‘谦虚’的乐起来。
啪!陆仲廉手掌用力一拍。
陆惜之悚然一惊,从椅子上弹跳开来。
“老爷,这事得从长计议,咱们商量一下,再回复小侯爷。”李文君说的实在。
“恐怕,已经由不得我们了,小侯爷还说,我女儿有菩萨指引和保佑,乃大靳的福气。至于我们担心的女子闺誉,他会想办法遮掩。”
“菩萨指引??”李文君不解。
“呵呵,这就要问问咱们的宝贝女儿了!做了个什么屁梦!”
陆惜之低下头,手捏着裙摆,没说话。
“说呀,哑巴了?”陆仲廉激她。
没办法,她只得把那个瞎编的梦,又说与家人听一次。
刚说完,她就听到身边传来悉索的吸气声,转身悄悄一看,发现她大哥和二姐嘴角抽筋,憋得难受的样子,她哀怨的回他们一眼。
“快听听快听听,我这老脸都红得没地儿搁!!”陆仲廉冷嘲热讽盯着她。
直到…
“哈哈哈哈哈哈…惜之,我实在憋不住了。你这菩萨指引,够厉害。”陆子易终于忍俊不禁,朝她竖起大拇指,和陆惜若同时笑出声来。
这场家庭会议,算是不欢而散,但好歹由于袁晏溪的出面,陆惜之得以在纵火案上能暂时进出自由。
陆惜之想缓和一下气氛,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跑到二姨娘的院里,求她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然后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走进主院儿准备献宝。
可是,陆仲廉已经出门了。
现在离上值时间还早,她知道这是父亲故意躲着她,他在告诉她,这气生大发了。
陆惜之落寞的将面放在桌上,双眼无神的盯着花园里的蔷薇花。
“来了?”李文君打着帘子出来了。
陆惜之轻轻嗯了一声,着急过来,只做了一碗,犹豫着要不要把面给母亲吃。
“行了,放那我吃吧,你们父女俩呀,一个样。”
李文君走近她,拉着女儿的小手,坐下,语重心长的说:“你父亲只是出自担心,不管是杀人案,还是纵火案,咱们做父母的听着都害怕,何况是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危险的事,我们是真的放不下心。不要怪你父亲。”
陆惜之赶紧反握李氏的手,摇摇头:“母亲,我懂的,我谁也不怪,是女儿太急躁太鲁莽了。”
“不管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母亲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破案这件事。待这件事了了,咱们再跟你父亲好好的说。”
“母亲不反对吗?”陆惜之扑棱着大眼睛看着李文君。
“换做别人来找,我还有些犹豫。可是,子易对这位袁小侯爷,却颇有赞同感,加上你父亲也不屑于与太子党的人来往。加上你是为百姓破案,母亲放心。”
“谢谢母亲。”陆惜之忍不住抱住了她。
李文君拍拍她的背:“好了,吃点儿东西,去做事吧。”
轻擦眼角,她用力点点头。
东缉事厂
王远之取下手套,扶着腰缓缓站直身体,疲惫的呼出一口浊气,慢慢走到门外,迎接清晨的阳光。揉揉眉心,还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很。
“远之。”
王远之行礼:“袁厂公。”
“说了多少次,无人的时候叫我晏溪即可。”
王远之不置可否。
袁晏溪也不是一个热络的人,两人同时看着远处朝阳。
“熬了一宿,先去休息吧。”
“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先把结果说完也不迟。”
“袁厂公,早食已备好。”东海的声音响起。
袁晏溪让王远之跟他一起去吃,但王远之拒绝了,理由是身上气味太重,得回去换洗。
“这两日恐怕还得需要你在这随时复检,我让人给你收拾间房,方便一些。”
王远之点点头,说了句失礼就先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小侯爷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辰时四刻众人到齐
王远之先说明尸检情况,除了重复一遍昨天对陆惜之说的大概内容之外,还有新的发现。
“七个人里,除了那名倒在东厢房的男子,其他人胃里的残留物基本一致,应该是一起吃的晚饭,另外,七个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死亡原因,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刀伤致死,是一把很锋利的刀。”
“王仵作可以判断是什么刀么?”齐勇问。
“首先我排除了菜刀,因为菜刀太宽,行凶时应该极不顺手。”说着王远之拿出准备好的普通菜刀,站在齐勇的身前和身后分别比划了一下,那样子看上去确实很不舒服。
比划完,他接着说:“我怀疑是一把特制的用来削竹子或者木头的削刀。”
陆惜之点点头,看了看袁晏溪。
对方没有看她,只反问王远之:“所有死者里面,大女儿张彩霞受的刀伤最轻?”
“是,她也是唯一没有被割喉的死者,仅腹部中了两刀。”
“也许,说明凶手对她尚有一点感情,所以下手最轻。”齐勇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陆惜之转头又问王远之:“能确定他们的死亡顺序吗?”
王远之笑笑:“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但是一个晚上时间不够,明日才可以给你答案。”
陆惜之点点头。
“齐捕快,说说你们那边的发现吧。”袁晏溪冷眼看着他俩的互动。
齐勇接过话头,说起来:“方大强父亲叫方铁根,是个铁匠,母亲叫柳桂花,夫妻二人对我们的到访很是抗拒,问了许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是在哭,说自从儿子儿媳搬走后,来往甚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仇家。”
“两个孙子都死了,他们就没什么说的?”陆惜之不禁有些愤怒。
“难过是很难过,但一若问起具体情况,他们就不做声了。不过,我们倒是从他们的一个邻居那得到些线索。”
当时我和一鸣准备先吃点东西,晚点再来一趟,巷子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圆脸胖子,脸上还有颗大痣,劈头就问我们是不是查案的捕快。
得知我们的来意,他就絮叨了起来。
他叫刘富,也是个铁匠,跟方铁根有时候一起做活,对他们家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方家曾经还有个小儿子,但是七岁那年就夭折了,当时方大强九岁,带着弟弟去湖边捞鱼,也不知怎么的,两人都落水了,后来只救上来一个,小的那个没了。
这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方家夫妻动不动就对方大强动手,说为什么是你活下来,怎么不是弟弟,直到孩子十一岁离家学艺,这才有了好转。
我和一鸣就奇怪,都是自己孩子,怎么那么偏心呢?
刘富说刚生方大强那会,方家家里穷,只能把孩子托给爷奶照顾,夫妻俩只身来到京城找活干,后来攒了些钱,盘了个小店营生,日子好了起来,本想马上接孩子同来,谁知柳桂花又怀上了,怕没有精力照顾他,这事就拖了下来。直到小儿子都四岁了,才将六岁的大儿子接到身边。
夫妻二人都偏心的很,但是这老大真不错的,学艺回来,对父母很孝顺的,没成亲那时,家里上上下下的力气活,都是老大干,夫妻俩对他冷言冷语也不在乎,赚的钱都交给了他们。
末了,刘富还说说这老大真是苦啊,好不容易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却又遇上火灾,很可惜。
“咦?昨天的街坊不是说方大强是做力气活的吗?怎么他还学过艺?什么艺?”陆惜之的记性非常好。
“刘富说方大强性格内向,见人也不多说话,他父母也不管他,所以都不清楚。”齐勇答到。
陆惜之想了一下,跟袁晏溪请示:“袁厂公,方氏夫妻昨日就很不配合,不如今天换我去吧,女子去应该好说话。”
袁晏溪定定看着她,“陆姑娘,有把握吗?”
“有!”
第九章 他不是我男人
“陆姑娘先稍等,听听我的手下打听回来的消息,再去不迟。”袁晏溪朝南洋点点头。
南洋说:“我们询问了城里五家杂铺,最近并无人员买过大量的灯油,最多的一户是城西边一刘姓人家,因为家里有丧事,需要供给长明灯。各商铺也没有过同一人多次购买的记录和印象。
还有张家的四个人,张庆有的木匠手艺还不错,找他做活的人很多,据邻居说这么多年也没见人上门跟他们有什么争吵,倒是有一次李凤珍因为挑货郎少给了她二两香油起过争执,我们找到了那个挑货郎,事发当晚他去走亲戚,也有好几个证人证实了。
张彩玉生下来腿就有点残疾,遭过不少白眼,性格胆小怕事,很少出门,邻居对她都不熟,只说这姑娘可怜。
最后就是张彩霞,她也是张家除了张庆有之外,会给家里挣钱的人,早几年一直给别人做大丫鬟,但是大约三年前突然就辞工回了家,说是要成亲,结果只见过两面,就匆匆跟方大强定了下来。张彩霞长得漂亮,性格外向,又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都以为她最起码也会给人做个小妾什么的,最后嫁给方大强,不少街坊都大感意外,我们打听到的就这么多了。”
陆惜之问:“张彩霞在哪户人家做工?”
“杨家,城里‘悦园客栈’的老板杨功成。”
“她从杨家辞工回来,就匆忙订亲成亲,有些古怪,我觉得应该派人去杨家查一下原因。”陆惜之提出。
“嗯,我也认为这条线索很重要。南洋,今日你继续跟这条线。”
“是!”
袁晏溪环视众人,吩咐道:“齐勇带人今日在案发现场守卫,看看是否有行迹可疑的人逗留。”
“王仵作去休息吧,起来再继续。”
王远之点点头,跟着东海走了。
“袁厂公,那我这就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去方家。”
袁晏溪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与陆姑娘同去。”
直到坐上马车,陆惜之还处在懵逼状态,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大名鼎鼎的袁厂督坐在一架马车上。
他换下了炫目的红衣,穿了一身素色长袍,头发也高高挽起扎成一个髻,比起之前的张扬不羁,现在则多了几分优雅贵气,但眼眸却藏着城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而堂堂袁厂督的马车,空间宽敞,内设低调却奢华。光是屁股底下的垫子用的都是上好的动物皮毛,还放着一张软卧;中间有一扇小柜,陆惜之不敢往那看,生怕不小心就从里面飘出个机密文件,自己小命就要不保。
明明坐着比自家雇的马车强上万倍的豪华车驾,陆惜之却觉得如坐针毡,背脊发冷,不仅感到空间逼仄,还让人喘不上气。
“陆姑娘很冷?”对面的袁晏溪气定神闲看着她,小姑娘的鼻尖上闪动着晶莹汗滴,嫣红的嘴唇有些哆哆嗦嗦。
陆惜之不自在的看着窗棱钩花,摇了摇头。
她快要热死了,袁晏溪坐在她对面,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她也不是没有看过帅气的男人,但眼前这位给她的感觉就像动物世界里正在狩猎的狼王,一双狼眼充满野性和霸气,龇牙咧嘴随时准备出击,而陆惜之正是那可怜的猎物,一只糯糯的待宰小白兔。他能不能离自己远点啊。
袁晏溪看出小姑娘有点不自在,嘴角勾了一下,便收回视线,闭目养起神来。
耳边响起北雪带回来的信息,陆家除了陆仲廉和陆子易,剩下全是清一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陆惜之在十五岁之前极其普通听话,家里给她请的几位先生也都说其朽木不可雕也,不见丝毫机灵。而眼前这个,聪慧伶俐,冷静从容…
袁晏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从来不信鬼神,现在也开始怀疑其真有神仙指路。若是这样,或许她真的可以为自己尽一臂之力。
还是,再看看吧。
“袁厂督,到了。”
袁晏溪未动,仍保持微仰休息的姿势。
陆惜之赶紧谢过,自己跳下马车,让东海稍等片刻。
“钰娘。”
“惜之,几日未见,精神可好些了?”锦钰见她一身男装,愣了一下。
“嗯,钰娘,现在可有普通衣服借我?千万不要华丽的。”
“倒是有的,怎么?你不会又要去查案吧。”
“正是!快帮我换上。”
钰娘看她不似开玩笑,虽心中有不安,但还是很快的找了一套茶色衣裙给她换上,又给她梳了个不起眼的盘髻,叮嘱她小心些便放她走了。
陆惜之风风火火的上了马车,估算着自己用了多少时间,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呼…还好。让袁大厂督久等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马车重新走起来。
袁晏溪半眯着眼打量对面:
她换了身普通茶色的衫裙,一双明眸,两排皓齿,就这么亮莹莹地缀在她的脸庞,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一头青丝挽成了髻,鬓角斜插一支不起眼的玉簪,确实很不起眼的打扮,但那双慧眼仍透着亮闪的明媚。
袁晏溪泛起一个浅笑,陆仲廉自己长得一般,生的女儿长得倒是可以进宫选秀了。
(上值的陆仲廉打了三个喷嚏)
方家的房子靠近护城河,旁边还有一块菜地,隔着木栏,陆惜之看到一个农妇模样的人在给菜园浇水。
陆袁二人互看一眼,陆惜之便上前打招呼,“大娘,请问这是方家吗?”
农妇直起身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看向他们。
“你们是?”
“我们想来了解一下方大强的情况,您是柳大娘吗?”
农妇呆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整理脚边的菜。
“朝廷办案,不配合者可立即捉拿至衙门审查。”袁晏溪话语冷漠。
女人的手明显顿住,抬头看到袁晏溪冰冷的眼神,瑟缩的站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陆惜之看农妇走了过来,连忙眼神示意袁晏溪可以了,便迎上去,轻轻拉住她的手:“柳大娘,我们就随便问几个问题,您不用紧张。”
“屋里坐吧。”也许是陆惜之温软的语调化解了她心中的惶恐,柳桂花让他们进了屋。
进了屋,陆惜之眼尖的发现方家只有一家三口,却比张家要大了不少,除了一间主屋,还有东西两个厢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单独的厨房,明明这里住着更宽敞,方大强夫妻却硬要去挤老破小,有问题。
柳桂花洗了两个茶碗,倒上茶水,端了过来请他们喝,她不敢看那个高大的男子。
陆惜之谢过,满不在乎的呼啦啦喝完,袖子擦了擦嘴,夸这茶好喝。
柳桂花笑了笑,告诉她这是自己晒的菊花茶,清凉去火,这夏日饮用最好不过。
袁晏溪只瞟了一眼,并不打算碰。
陆惜之看气氛差不多了,开始切入正题。
“柳大娘,怎么就你一人,方大叔呢?”
“他给人做铁器去了,晌午才回来吃口饭。”
“大娘,方大强平常都跟什么人来往?有什么不和的朋友吗?”
“他独来独往的,有什么事也不跟我们说。”
陆惜之点了点头,“大娘,您最后一次见方大强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吧,他带着两个孙子来看我们。”
“媳妇儿没一起来吗?”
柳桂花沉默的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陆惜之看了袁晏溪一眼,回过头立即单刀直入的问:“大娘,你们是不是和儿媳妇有什么矛盾啊?经常吵架吗?平常一点来往都没有吗?”
柳桂花有些慌乱,眼神乱瞄,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没矛盾,没有的,挺好的。”
“挺好的?那他们一家四口为什么突然会搬到她娘家父母那去住呢?他们家房子您也去过吧?比你们家可还要小很多呢。”
“这……”柳桂花答不上来。
“是他们自己要搬的,是张彩霞要搬的……”一个气冲冲的中年男声在外面响起,不一会就走进屋里,意外看到一对外表出色的公子和姑娘出现在家中。
“你们是什么人?”
柳桂花赶紧拉住他,说这是衙门的人,来问问大强的情况。
“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问你们,我那儿子到底死了没有?张彩霞呢,死了没有?如果都死了,尸体给我们就行了,老在这里啰哩啰唆的问这些干什么?你们什么意思?”
方铁根这一顿猛烈输出,凌厉的口气,刁钻的问题,一下惊呆了陆惜之,她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半天没恢复过来。
早在方铁根咄咄逼人朝二人逼近的时候,袁晏溪就将陆惜之不着痕迹的护在了身后,待他吼完,袁晏溪这才不慌不忙的用冽厉的口吻说道:“看来你们是想直接去衙门问话了,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啊!”
东海迅速飞至门前,抱拳请厂督下令。
刚才还挺威风的中年男子突然不说话了,而柳桂花显然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他没别的意思,我们…我们会配合的。我们其实也是着急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说完就捂着嘴哭了起来,方铁根甩开她的手,蹲到门口狠狠看着院子。
陆惜之终于缓了过来,感激的看着身前的袁晏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告诉他自己没事,袁晏溪低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小姑娘真好了,这才站到一旁。
“柳大娘,按理说,成亲后住在男方家才正常,更何况,您亲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儿子儿媳在这住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搬去娘家了呢?”
“哼,嫌这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呗。”方铁根冷冷说道。
小?这里可比张家大多了,是什么理由非搬不可呢。
陆惜之走到门边,对方铁根说到:“方大叔,死者方壮和方实还那么小,作为他们的爷爷奶奶,难道就不想尽快抓到凶手吗?就凭你刚才说的话,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对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有相当大的仇恨,不排除你有因恨杀人的动机,懂了吗?柳桂花,方铁根,你们现在马上把自己昨天一整天的活动,详详细细的说出来,我们要逐一的查证。”
听到方壮和方实的名字,这个男子才显露出了一丝悲伤,他双手抱头,不断发出低吼的声音。
从方家出来,陆惜之感慨连连,对袁晏溪说:“就算死的是陌生人,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吧,感觉他就巴不得儿子和儿媳赶紧死,唯独在听到两个孙儿的名字后才有所动容,这个方铁根未免对儿子太冷血了。”
“芸芸众生,不喜自己孩子的也不是只有他们。”
“莫非方大强不是他亲生的?”
“你们是谁?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陆惜之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胡子拉碴的壮汉,手里提着一堆毛…那是…山鸡?他上半身只着一件粗布短袖,露出一片健硕的胸肌,腰身扎着一条墨色腰带,下半身一条黑色宽裤,绑腿扎进靴里。
这是~~野人?
“大胆!”东海一个箭步冲上来,剑快出鞘。
“诶诶诶,铁生,这是衙门里的大人。”柳桂花听到声响赶紧跑出来,拉过壮硕男子,对袁晏溪三人又说:“大人,误会误会,这是我小叔子,铁根的弟弟,方铁生。”
“弟弟?”这可跟方铁根也太不像了…
“嫂子,你说他们是衙门的人?可我刚才听到他们在嚼大强的舌头。”方铁生还是一副火冒三丈的劲头。
“好了好了,铁生,快进屋。”柳桂花看到已有不少邻居在朝家这边看,拉着人进了屋。
陆惜之也不等袁晏溪反应,不由分说的跟了进去。
“嫂子,你看这女子好不知羞,自己男人在外头,跟着我进屋作甚?”
方铁生不仅身材大只,连声音都那么中气十足。
这句话真正给陆惜之闹了个大红脸,“你瞎说!他,他不是男人,哦不对,他,他不是我男人。”
不敢回头看,深怕那句他不是男人刺激到袁厂督,一个怒气就把她给砍了。
“他们真的是衙门的人!”柳桂花压着声音。
谁曾想,方铁生立即暴跳如雷:“衙门的人来家里做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惜之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去用尽力气推了那壮汉一把,“你瞎吼什么!?我们来是因为方大强死了!还有他媳妇张彩霞一大家全死了!!”
什么!?他侄儿死了?
啪,两只早已死去的山鸡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