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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灵丹妙药

    既然如此,那么张静一在这里折腾的‘药’就有了用场。

    鼓捣这药出来,其实也是张静一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因为,即便来到的是明末,可就算真如历史一般建奴入关,那他至少还可以蹦跶接近二十年呢。

    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却是要人命的。

    想想看,任何一个小病,都可能是绝症,便是皇帝和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能确保自己的孩子有八成的成活率,他若是在这个时代,何况,又没有任何的疫苗,也就是说,任何一次病痛,对于他而言,都是一次鬼门关。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有着巨大的危机感。

    因此,张静一一直都在鼓捣制药。

    而眼下,有这有限的条件下,唯一能尝试的,便是用土法提炼青霉素。

    要知道,青霉素刚刚诞生的时候,几乎等同于是万能药,而在后世,这种药至少可以解决七八成的疾病。

    若是能折腾出这个,张静一在这个时代,除非碰到了疑难杂症,或者是让人谈虎色变的癌症之外,就几乎有了一重保障。

    不过土法提炼青霉素,其实是个风险很高的事,虽然原理很简单。

    首先对寻常发霉的东西,比如水果、蔬菜等,当然,这玩意不可靠,张静一先尝试着,将橘子皮放到较为湿润的地方,等橘子皮慢慢的腐烂,生出了绿毛,这所谓的绿毛,其实就是传说中的青霉了。

    当然,直接指望这么个东西能治病,显然是痴心妄想。

    那接下来所需做的,便是小心翼翼地将这青霉收集起来,还得确保青霉不会受到污染。

    最好的办法,就是花天价去买水晶的容器,水晶很贵,而要用水晶打制成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器皿,那价格就更是贵到了天上。

    当然,如今的张静一还是有一些财力的。

    此后,便是要搭建一个培养基了,培养基是用芋煮成的汁水混合米汁而成,随后将搜集来的青霉种上。

    如此,这些青霉便等于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只等着它们繁殖了。

    过了一周之后,在培养基中大量繁殖的青霉已经越来越多。

    而接着最难的,就是青霉的抽取工作了。

    毕竟,这青霉混杂在汁水之中,怎么提纯,却不是容易的事。

    因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用漏斗过滤掉培养液中的米渣,之后再将液体里倒是菜油,此后搅拌均匀,此后再添加碳粉,继续搅拌。

    这些碳粉会被青霉吸收,吸收了青霉的碳粉再丢入蒸馏水里,此后将醋做成的酸性水,这青霉素乃是弱酸物质,不会溶解于酸性水,因而,青霉便会被碳粉中溶解出来。

    理论上是这么一回事的。

    当然,做起来很难。

    每一道工序,都要小心再小心。

    就在半个月前,经过一系列的倒腾,张静一终于得到了一些青霉素。

    当然……通过这种办法弄出了青霉素还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怎样确保这些青霉素的安全性。

    因为这种土法提取的青霉素,你没法确定它们在提炼的过程中是否受过污染。

    甚至张静一都无法确认,这里头到底是不是能治病的青霉。

    毕竟……没有显微镜。

    天知道这里头含有多少杂质,青霉素可是需要注射的啊,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玩意,注射进人体,只怕病痛还没将人折磨死,这玩意就已将人杀了几遍了。

    那么……真正最难的,就是用土法来实验了。

    于是,这些年轻的大夫们便登场了。

    张静一让他们只干一件事。

    那便是找兔子。

    先让兔子受伤,此后引发它们的炎症。

    最后制作出一种针筒来,将青霉素少剂量的注射入兔子的体内。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若是药有效,那么就可以测试不同剂量带来的疗效。

    如果这药物坑爹,至少晚上有炖兔子肉吃。

    事实证明,张静一是幸运的,提取的青霉素,有效。

    至少……炎症快速地愈合,而且副作用并不明显。

    当然,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张静一尽力将剂量减到最低,否则若是用后世那样的剂量,张静一保证大家每天有四顿兔子肉吃。

    在确定了药性对兔子有效之后,便是开始找人来尝试了。

    张静一不喜欢这样的实验,因为人是人,兔子是兔子,兔子可以炖汤,而人是无价的。

    京城里有许多得了重病却没有办法医治的人,这几日,便有这样的病人,在许诺了用药免费,并且若是有任何意外情况,都会做出大额赔偿之后,似乎也有人主动请缨。

    毕竟,他们原本就可能要死的。

    至少现在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死了,还可给家人留下一笔不菲的赔偿。

    这些小大夫们,起初被招募过来,是很无语的。

    大夫们最需要的是找人来看病,看的病人越多,等他们的胡子再长出来,将来甚至胡子慢慢变白,从此之后,他们也就可以独立门户了。

    可张静一却每日将他们关在医馆里,一次次的试药,这令他们怀疑,这位张百户一定是在做什么邪恶的事。

    直到当一剂青霉素如当初用在兔子上一般,给一个严重肺病的病人注射之后,过了几日,这原本几乎要死的病人,竟是能开始活蹦乱跳起来,一下子的……年轻的大夫们激动起来了。

    真是……神药啊。

    要知道……这样的病,多少人要嘛就是靠身体扛过去,若是抗不过去,病情恶化,便只能等死了。

    可这药,却是起了极大的效果。

    大夫们开始变得情绪高昂起来。

    哪一个大夫,不希望自己的身上能揣着神药去给人看病呢?

    于是他们一次次地给许多的病人用药,而后按着张静一的方法记录各种的数据,根据不同的剂量,来观测病人不同的反应。

    直到张静一这一次上门,随即带着一些青霉素走了。

    其实每一次张静一来,都是年轻大夫们的机会。

    起初的时候,他一来,大家都很紧张,彼此默不吭声,就好像大家是路人一样。

    可现在,却有许多年轻大夫扑过来,有汇报数据的,也有打探这药能不能治什么什么病的,在他们看来,制出这药来的张百户,简直就是神医在世,如此特效的药,只有在传说中才见过。

    张静一则是懒得理他们。

    什么都告诉你们,那我以后吃什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真以为我张静一是二,不留一手?

    其实只是把你们当工具人而已,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揣着青霉素,再提着一个大夫所用的标配药箱,噢,对啦,还有揭下来的皇榜。

    张静一抵达了午门,接着便请求觐见。

    随即,张静一被送到了暖阁。

    天启皇帝其实平时不太爱来暖阁,这里早就年久失修了,他更爱在西苑的勤政殿呆着。

    而现在,魏忠贤早已跑到了天启皇帝这里,开始添油加醋了。

    随来的还有一人,乃是兵部右侍郎霍维华。

    霍维华就是当初给魏忠贤进献了“灵露饮”那一味仙药的家伙,他虽是兵部侍郎,但是自称自己有家学渊源,家里有医书整整一个屋子,又有祖传的秘方。

    其实历史上的霍维华,在天启皇帝生病的时候,他也上了这一味‘灵露饮’,然后……然后这位霍侍郎把落水得病之后的天启皇帝治死了。

    只是现在,他治的乃是奉圣夫人客氏。

    从某种意义来说,客氏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张静一是有责任的。就是因为当初张静一的及时救驾,天启皇帝才没有因为落水而生病,霍维华的仙药自然也就没有给天启皇帝吃,他没有治死天启皇帝,自然而然还是维持了手持仙药的人设,若不是这样,他也就不会有机会,在这一次客氏生病之后进献仙药了。

    现在霍维华听说客氏病情加重,很着急,原本还想借着仙药好好的立一桩功劳,哪里想到,还可能要背黑锅!

    所以他又找上了魏忠贤,表示这一定是仙药的剂量还不够,需要加大剂量,公公一定不要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乱治病啊。

    魏忠贤也有些犹豫了,于是便向天启皇帝禀报了这件事。

    “张卿家揭了榜?”天启皇帝很是惊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陛下,这张静一是锦衣卫,他懂什么救人呢?他们张家,更没有什么家学渊源,陛下切切不可误信人言啊。”霍维华趁机道。

    天启皇帝本就烦躁,清早的时候,奉圣夫人都咳出血了,这样下去,只怕命不久矣。

    原本以为张榜求贤,可以找个靠谱的人来,哪里知道,正儿八经的大夫没招到,张静一居然来凑热闹了,这治病的事,他只怕还没有朕懂呢!

    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道:“禀陛下,张百户觐见。”

    “正好说到了他,叫他来。”天启皇帝听到张静一来,虽是焦急,却也心情平和了一些。

第九十二章:妙手回春

    张静一随即至暖阁。

    相比于西苑,这儿给人一种陈腐的气息。

    这就很能理解为何天启皇帝天天往勤政殿跑了。

    张静一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见了他,勉强笑了笑:“朕听说……卿家揭了皇榜?”

    “是。卑下揭了皇榜,来看病了。”张静一镇定自若,笑呵呵地道。

    天启皇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你还会看病?”

    “何止是看病。”张静一道:“背地里,大家都叫卑下张神医。”

    魏忠贤一直绷着脸,在旁咬牙道:“咱没有听说过。”

    这霍维华也打量着张静一,显然……他心里打着其他的主意。

    张静一无视了魏忠贤眼中的怒意,不疾不徐地道:“总而言之,卑下揭了皇榜,照规矩,揭了皇榜的人就要治病,至于魏哥听没听说,这是另外一回事。”

    天启皇帝听罢,看了一眼魏忠贤,又看一眼张静一。

    很明显,魏忠贤有些生气了。

    可想了想,天启皇帝叹道:“现如今夫人身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朕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如今……求医无门,既然静一想要献药,那么就将药取出来吧。”

    张静一认真地道:“陛下,这药……并不是用一般的法子进用的,得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所以……卑下一定要亲自来。”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是吗?”

    他抚着御案,犹豫起来。

    这就意味着,张静一将要入后宫了。

    而张静一的面上却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天底下,寻常的男子,是绝不可能入后宫的。

    可张静一一定要进去一次,因为……他想见一个人。

    良久……

    天启皇帝道:“霍卿家,你不是说……张卿家不懂救人吗?这件事,你怎么说?”

    霍维华道:“陛下,既然张百户主动请缨,臣无话可说。”

    “……”

    显然霍维华的小心思却是不同的。

    他进了仙药,现在仙药没作用,甚至可能还有危害,他肯定是心慌的。

    当着皇帝的面,他一定要说自己的药有奇效,只是没有加大药量而已。

    可本心而言,对于张静一去治病的问题,他当然也不会愚蠢到去制止。

    制止干什么?现在客氏快不行了,若是张静一去治,到时死了,自然就不再是他的责任,而是张静一的责任了。

    到时他大可以跳出来,指责是张静一害死了客氏。

    天启皇帝犹豫片刻,想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终究道:“罢罢罢,眼前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天启皇帝起身:“霍卿留在这里,其他人随朕来。”

    张静一再不犹豫,提着药箱,匆匆跟着天启皇帝出了暖阁。

    銮驾过来,天启皇帝上了乘舆,而魏忠贤和张静一只能步行。

    魏忠贤显然心思很混乱,霍维华那家伙的仙药不行也就罢了,现在又杀出来一个更不靠谱的。

    于是他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只是走到了半道上,突然,魏忠贤一面走,一面凑到张静一的面前道:“张百户,昨日你要张榜,今日又来揭榜,若你当真想要来此胡……治病,为何要多费一番功夫?”

    他还是问出了心里纠结的这个问题。

    想不透啊。

    张静一倒是实诚,道:“我想要爵位。”

    这句话,干脆利落。

    魏忠贤:“……”

    魏忠贤忍不住道:“那你昨日也可以直接跟咱说,何必要脱裤子放屁?”

    张静一朝魏忠贤笑了笑:“魏哥真有能耐给我爵位吗?”

    这话……倒是将魏忠贤问倒了。

    实际上……他真没资格,虽然人人都称他为九千岁,可是大明对于爵位向来吝啬,即便天启皇帝和魏忠贤这样的关系,而魏忠贤也是权倾朝野,这魏忠贤的侄子至今想要求爵也不可得。

    只有在历史上,天启皇帝眼看自己要病死了,这才下了一道旨意,封了魏忠贤的侄子为侯。

    若是天启皇帝还健康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册封的,归根到底,是皇帝要死了,百官们心思都在即将谁来继承天启皇帝的大统上,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何况,人都要死了,还纠缠这个干吗,反正新皇登基,是要反攻倒算的。

    魏忠贤咬牙,忍不住道:“那也可以先求,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不一样。”张静一很认真地回答道:“我若是求爵,这就显得我这个人利益熏心,叫动机不纯。可若是请魏哥张榜,这叫献言献策。而我揭榜来治病,则是我为君分忧,至于榜上许诺的赏赐,这是我应得的。你看,魏哥,我并不是利益熏心的人,所以……”

    魏忠贤:“……”

    魏忠贤算是明白了。

    敢情这天下的人,无论是霍维华,还是张静一这些狗东西,个个都将他家夫人当做他们的谋求好处的工具人,都拿夫人来当经验包了。

    魏忠贤阴沉着脸,便不说话了。

    没多久,便到了慈宁宫。

    这慈宁宫的前身,乃是仁寿宫,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在仁寿宫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用于安置太妃。

    而奉圣夫人客氏便在这里也有一处小殿居住。

    乳母享受着太妃一样的待遇,这在历朝历代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张静一没有多想,到了殿中,这里早已有许多的御医和宦官在伺候。

    天启皇帝直接一挥手,命众人退散。

    张静一甚至还在长廊之下,看到了许多的太妃。

    太妃们众星捧月的……围在一个少妇身边,这少妇没有穿礼服,只是一套素服,却是贵气逼人。

    张静一眼睛一抬之后,随即目光立即落到其他地方,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正是当今的皇后张嫣。

    张嫣是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有过身孕,却很快流了产,后来便不再有生育。

    民间流传,这是客氏等人的密谋,给她下了药,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静一微微低垂着头,跟随着天启皇帝入殿,刚走去,便见一贯强势的客氏现在躺在榻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张静一对这个老妇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其实张静一和霍维华那狗东西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想将这老妇人当做敲门砖,同时也当自己的经验大礼包。

    张静一这时抬头道:“陛下也要留在这里吗?接下来,只怕会比较血腥。”

    天启皇帝却是目光坚定地道:“那朕更该留在这里。”

    天启皇帝的心里其实已捏了一把汗,看着客氏如此,很是忧心忡忡,眼睛也不禁红了。

    张静一复杂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作为朋友,他对天启皇帝是很欣慰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连他都觉得这人有点二。

    可作为一个臣子,张静一却只能摇头了。

    他打开了药箱,随即道:“找个人来帮忙,有谁有过杀猪、杀鸡之类的经验?”

    “……”

    原本想要上来帮忙的御医们,一个个脸色骤变,然后脚步不经意地开始后退。

    天启皇帝也觉得这……有点儿……说不清的感觉,却自告奋勇,道:“朕来吧。”

    张静一居然也没有反对,淡定地道:“很好。”

    随即张静一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他先是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水晶瓶,水晶瓶晶莹剔透,里头自是张静一调配好的药水。

    当前的条件,是没有办法直接打针的,只能采取输液处理。

    里头的青霉素纯度高,所以必须得加入大量的蒸馏水来溶解,其实按理来说,用葡萄糖液最佳,然而张静一并没有这东西。

    当然,里头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虽然已经十分小心,极力的隔绝细菌,可和后世的医用条件相比,当下的输液,环境还是差了很多。

    不过不要紧,本来青霉素就有杀菌的作用,而且张静一认为,这位皇帝的奶娘客氏,一定很坚强。

    张静一准备妥当,这水晶瓶,已用一层层的布条封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取出了一根很长的细竹,细竹里头是中空的,两头都削尖,再用酒精浸泡过,当然,它毕竟不是针,所以口子可能会比较大一些。

    为了防止水晶瓶里的药物流量过大,张静一又在细竹的管子里,放入了一枚小球,这小球进去,恰好堵住了竹管,可毕竟没办法做到密不透风,所以张静一实验过,差不多隔一会儿,便会有药液流淌出一两滴出来。

    张静一先用细竹接上水晶瓶,手上则拿着另一头更尖锐的位置,到了客氏身边。

    这时,他对天启皇帝道:“陛下,取夫人的手来,按稳了,可能会有些血腥。”

    天启皇帝脸色已变了。

    他虽然不知道张静一要干什么,却也看得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妙的事。

    站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的魏忠贤,却已是懵了。

    倒是天启皇帝还算靠谱,他轻轻地从被子下将客氏的手腕取了出来。

    张静一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竹阵可不比后世的针,这竹管虽已削尖,尖锐无比,可若是放在后世,只怕这种针,一般是用来给大象叔叔用的。

    用在人身上的话……可能会比较血腥。

第九十三章:救治

    所以,此时的张静一捏着竹尖,手有点颤抖,这玩意刺入人体,有点狠。

    当然,还需擦拭一点消毒的药水,不过这里条件有限,倒一点烈酒便是了。

    天启皇帝还在抓着客氏的手,见张静一如此,心里有点慌,可是在下一刻,张静一已是狠狠地将竹尖刺了进去。

    紧接着,血水便流淌出来。

    关于这一点,张静一很有经验,立即给她捂上棉花。

    竹尖刺入之后,开始有药水流淌进入客氏的体内。

    而客氏也猛地发出了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

    这惨叫立即惊动了所有的人。

    天启皇帝慌了。

    魏忠贤也慌了。

    一群御医,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们终于知道,为啥张静一要找杀猪的了。

    张静一在确定了有药水流入客氏的体内之后。

    却又开始猛地捏住竹尖,狠狠将竹尖抽出来。

    随即……鲜血喷溅。

    天启皇帝:“……”

    魏忠贤急了:“这……这是做什么?”

    张静一显得很冷静,其实给人打针的感觉挺爽的,尤其是用这么粗的针头。

    他耐心地道:“这叫皮试,不能一下子将药水输入进去,前期只输入一点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来,大家帮忙捂着,先止血。”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这简直就是在杀人,可现在……他们都有点慌得乱了心神,尤其是见了血之后。

    张静一则淡定地在另一边,继续对针头进行消毒。

    他需要等一等,看看药水进入了客氏的体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魏忠贤口里已开始在不安地嘀咕:“这……这是杀人,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治病的……”

    张静一不理他,也不稀罕解释。

    魏忠贤一面捂着客氏的伤口,一面继续道:“赵御医,你见过这样治病的吗?”

    那被叫到的赵御医,连忙道:“没,没见过……”

    张静一继续不搭理他。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方法,你爱瞎嚷嚷就瞎嚷嚷,我只管做好我的就行!

    过了一会儿,见客氏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张静一大抵觉得靠谱了,便又捏着针:“来,可以输液了,取她另一个胳膊来。”

    这个过程,折腾了很久。

    客氏的两个手腕已是千疮百孔。

    总算竹尖刺了进去。

    随即便是开始输液。

    这样的治疗方法,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还没开始折腾,就已被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也亏得是张静一。

    当然,主要还是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已经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

    毕竟御医们个个都已经在暗示,可以给客氏准备后事了。

    输液的过程倒还算顺利,输完了液,张静一默默地收拾了一番,提着药箱便告辞。

    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心思去聊天。

    只是张静一在走出这寝殿的时候,却是突然驻足,然后正儿八经地朝着门前站着的那个少妇行了个礼:“卑下张静一,见过娘娘。”

    站在门前的,正是领着众贵人在此静候的张嫣。

    这就是天启皇帝的正牌皇后。

    张嫣一直表现出雍容的气度,客氏生病,陛下每日来照料,她这做皇后的自然也得来。

    此时,张静一特意朝她行了礼,本来此时乱哄哄的时候,她也没料到这个少年会如此。

    在后宫之中,张嫣是对张静一有过耳闻的,知道陛下很是喜欢这个少年,且这少年还和东厂有些嫌隙,于是她朝张静一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张静一点点头,随即便提着药箱走了。

    张嫣则看着张静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宫中依旧是乱成一团。

    在输液之后,客氏说是遍体鳞伤都不过分,原本身子就孱弱,此时更是糟糕了。

    天启皇帝很担心,只好一直在这陪着。

    宫中的其他贵人,也只能在殿外静候。

    魏忠贤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地嘀咕:“陛下,张静一莫非想害……”

    天启皇帝却是立马怒斥道:“这是什么话,乳娘本就命不久矣,他还能害什么?”

    魏忠贤便不敢再说了,只是道:“他这样法子,只怕不能见好。”

    这才是天启皇帝担忧的事,于是天启皇帝又沉默不语。

    而客氏……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她不停地咳嗽,又是喊疼,有人试了她的额头,照旧还是高烧不退。

    御医们则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这很明显,是某种程度的病毒性感冒引发的肺炎症状。

    这种病在古代最难治愈,因为病情反反复复,不断地高烧,年轻人只能用身体来抗,可年纪大一些的,就只能等死了。

    既焦虑又烦躁的天启皇帝将御医们召到面前来,为首那赵御医朝天启皇帝行了礼。

    天启皇帝道:“你看乳娘现在的情形如何?张卿的法子有效吗?”

    这赵御医苦笑道:“陛下,臣还是坚持昨日的评判。”

    天启皇帝的脸骤然之间阴沉了下去。

    说难听一点,这赵御医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就是准备棺材吧,免得到时候准备不及时。

    预备后事对古人而言,是必须要做的,当知道一个人不行了,得预先准备棺椁,还要提早让人去探查一下哪里有风水宝地,免得到时人一死,这边慌慌张张的,毕竟,尸体不能停放太久。

    赵御医见陛下大怒,便不敢再说了,乖乖地退到一边。

    …………

    此时,在出宫路上的张静一,却显得很轻松,在他看来,他见到了皇后张嫣,这次就算是赚到了,就算没有救活客氏,也绝对不亏。

    他希望多在张嫣的面前露露脸,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在宫中有一个自己人。

    而在宫中,能勉强对抗客氏的,也只有这一位皇后娘娘了。

    当然,现在只是先刷刷脸,给张嫣留一个印象。

    接下来……真正需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刚回到了百户所里,这时,书吏小跑了过来:“张百户,这里有一封书信。”

    张静一随即便取了书信,这是福建长乐的陈家寄来的,陈经纶已经回到了故乡,随即修书来,道明将会带着大量的红薯进京。

    这封书信,当然是希望张静一这边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一旦大量的红薯进京,就要预备广泛的种植了,如若不然,千里迢迢的将这玩意送到京来吃吗?

    那现在重要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土地了。

    在这里,绝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地方的士绅和贵族的手里。

    陈家之所以推广红薯缓慢,一直都只局限于长乐县,一方面是南方的地主和士绅们,对于种植这玩意没有兴趣,毕竟南方有多余的地,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可谓一本万利。可在北方,且不说陈家人生地不熟,人家也不愿意给你土地种植,毕竟……士绅们又不会挨饿。

    张静一接了书信,便立即回书,表示赶紧将东西送来,不要耽误,其他的事不必陈家操心。

    而后,张静一有些疲倦了,便直接回家休息。

    张家这里,张素华的肚子越发大了,张家已买了隔壁的一个小宅,好好的休憩了一番,将两个宅邸打通!

    令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宫里那边居然送来了三个宫人,说是要来照顾张素华的起居的。

    对于这个,张静一倒是坦然,很干脆地接受了。因此,张家索性让张素华在另一个小宅里住下,三个宫人照料着,这让张静一安心不少。

    不得不说,天启皇帝挺会体贴人的。

    不过这家伙是个海王,但凡是身边的人,他都信任和细心。

    张静一省去了很多心事,当下便回房睡了。

    ……

    可是宫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又折腾了一夜,客氏并没有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好转起来,依旧还是高烧不退。

    李太妃便领着贵人们去了明堂,给客氏祈福。

    魏忠贤则留在宫中照料。

    见陛下也不肯走,他便在一旁候着。

    此时,天启皇帝正蜷着身子,在一张椅上,迷迷糊糊。

    魏忠贤便低声道:“陛下,不如……到寝殿去睡吧。”

    天启皇帝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魏忠贤便劝道:“不要熬坏了身体,这里有奴婢照料着。”

    天启皇帝却是幽幽地叹道:“朕自幼便丧母,是乳娘这二十余年来精心照料着朕,如今她大病,朕连一夜功夫都待不下去吗?不要总说陛下陛下陛下,朕也是个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低声道:“风水宝地……选好了吗?”

    “这……正在选定。”魏忠贤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脸色苍白起来,沉痛道:“奴婢让侄儿在京城附近……四处查看呢。”

    天启皇帝叹道:“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魏忠贤突然道:“只是奴婢想到夫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心里……便不安。”

    这话……意有所指。

    天启皇帝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日里连续几声杀猪的惨叫,直到现在,天启皇帝其实还记忆犹新呢。

    他看了看魏忠贤,想了想道:“你别怪他,他也是好心。”

第九十四章:病好了

    客氏一直迷迷糊糊的,处于一种行将就木的恐惧之中。

    她不能死。

    这辈子的福还没享够呢。

    只是……连日的高烧不退,再加上止不住的咳嗽,若是几日倒也罢了,可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半个多月。

    这个时候……这位算计了半辈子的老太太,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在弥留之际,是不是该为自己的儿子和魏忠贤的儿子,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让陛下给他们封爵。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最好的时机。

    陛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土地,这都是她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攒’下来的,如今……却不知收成如何,这些土地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等到了半夜,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畅,头沉得厉害,此时连最后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到方才,好像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扎进她的手腕里,她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竟还扎了两次。

    临死之前,竟还要受这样的折磨和苦痛……

    可她连一丁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到了子时,客氏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

    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

    御医们慌得不得了。

    一直折腾到了天光,客氏还是昏迷不醒。

    不过这几日,客氏都是如此反复着,大家其实都已习惯了。

    在这寝殿里,蜷着身子在椅上将就地呆了一宿的天启皇帝,虽依旧很是忧心,却也只得退去。

    耽搁了这么多日,许多奏疏还需皇帝亲自处理,天下的事也都在等着天启皇帝裁决,此时此刻,心情低落的天启皇帝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暖阁处置一下军政事务。

    魏忠贤眼看着客氏是真的不能活了。

    只好再去确定一下后事的情况。

    一些御医正在忙碌,现在客氏这样的情况,大家商量着,已经不能吃药了。

    毕竟……用了这么多药,都没有效果,眼下要做的,就是等着料理后事,何苦还要折腾人呢?

    这赵御医与其他几个御医,低声议论着,一面说一面摇头。

    寝殿里好像冷清了许多。

    可就在此时……

    昏厥之后的客氏,却是徐徐地醒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足够回顾自己的一生。

    她清醒的那一刻,有的只是一种出于对死亡的无比恐惧。

    越是经历过生死徘徊的人,越是怕死,为了活着,她甚至想过,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心底的恐惧开始蔓延开来。

    以至于她浑身战栗。

    可就在这个时候……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咳嗽……

    很奇怪。

    以往的时候,都是那种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的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撕拉得疼痛了似的。

    可现在……

    居然只是轻咳。

    客氏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因为……

    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那种高烧带来的浑身疼痛,好像也不见了。

    呼吸也变得比从前顺畅了。

    她甚至觉得……身子……挺自在,很舒服……

    客氏的咳嗽声,立即引起了几个御医的注意。

    看来……奉圣夫人还需过两天再死,她又醒过来了。

    这样的情况,很正常,经验丰富的御医们便镇定地走到了客氏的面前。

    客氏张开眼,大概昏睡得久了,反应似乎还有些迟缓。看着这些御医半响,随后,她居然发出了声音:“皇帝呢,皇帝在何处?”

    “呀,这是回光返照了吗?”赵御医心里想着。

    赵御医刚要回应。

    客氏却是道:“饿,饿极了。”

    她说话很轻,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赵御医和其他几个御医却是面面相觑起来。

    若是回光返照,按理来说,不会只惦记着吃吧?

    “夫人,我等先查一查夫人的病情。”赵御医恪守着自己的职责。

    宫中的御医,托了太祖高皇帝的福气,是世袭的,也就是说,老子干完儿子干,儿子干完孙子干。

    当然,御医的风险还是很高的,毕竟你若是治坏了,指不定就被人宰了呢。

    但凡能活下来,并且还能延续香火和血脉的御医,当然都有祖传的绝活。

    可能他们的医术不怎么样,但是治疗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比如治疗的过程中,他们总是如春风拂面,嘘寒问暖,态度往往都是恭恭敬敬。再比如,他们还有祖传的推卸责任的手段。

    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要照例探视一下,也免得到时候少了这道流程,最后被人抓住把柄。

    客氏气喘吁吁的,觉得很疲惫。

    御医们要诊治,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随即,赵御医开始把脉。

    赵御医其实并没有抱有什么期望,前几日,客氏的脉象一直都很乱,现在……大抵也应该是如此吧。

    一群御医们也凑了上来,静候赵御医的诊视。

    “咦。”突的,赵御医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一句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纷纷朝着赵御医看来。

    赵御医一双眼眸微微张大了一些,他觉得很惊讶。

    因为……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客氏手腕的脉搏上,脉象虽然和从前一样的微弱,但是……却不似从前那般的紊乱了。

    怪了。

    看上去……好像是身体恢复的征兆啊。

    他面色越来越古怪,生怕自己诊错了,于是皱着眉头,又凝神感受。

    而后,他有些急了,不对劲,很不对劲,不但脉象不乱了,便连微弱的脉象,竟也有慢慢恢复的迹象。

    下意识地,他忙是起身,直接没规矩地拿手往客氏的额头上去抚摸。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显然吓坏了其他的御医。

    大家口里啧啧的声音,然后很果断地纷纷朝后退开。

    眼里的表情,都是:你完了,你要完了。

    原来御医诊视宫里的贵人,都是有流程的,只要流程没错,那么就算人死了,那也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你若是在流程中让人挑出了错,那么你就死定了,本来大家就等着找个人来背黑锅呢!

    比如这种直接的方式去摸夫人的额头,这就属于……

    御医们立即从善如流地开始和赵御医保持距离。

    可赵御医却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很是用心的样子,面色却是变得越发的古怪。

    良久之后……

    赵御医突然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退……退热了……退热了……”

    这一下子……

    原本还有小心思的其他御医,个个表情讶异起来。

    退热了……

    大家都知道,像这样的病,一旦退热,几乎就相当于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征兆。

    以至于……留在这寝殿中伺候的许多宦官也不禁激动起来,有人在外头探头探脑,也有人急切地冲进来,口里问着:“病情如何,如何了?”

    赵御医面露潮红,他这时候是完全已经确定了,于是又激动地道:“已经退热了……夫人……夫人……”

    客氏此时也觉得自己的头脑,没有那样的沉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见御医们确认,更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

    或许……是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暗示,她这时候张口道:“我也觉得好了许多,咳咳……”

    还是有些咳嗽……

    可这咳嗽……却没有此前那样难受。

    于是御医们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一会儿工夫。

    客氏居然道:“来人,搀我起来,一直躺着,腰疼得厉害。”

    于是激动中的御医再不敢耽误,连忙搀扶客氏起来。

    或许是大病初愈,所以客氏的精神居然格外的爽利。

    客氏看了他们一眼,倒是道:“倒是有劳你们了,我要重赏你们……”

    奉圣夫人说重赏,那当然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这客氏虽只是皇帝的乳母,可在宫中能得势,绝不只是靠天启皇帝这样简单,她的手段很厉害,但凡是跟她不是一条心的,便狠狠的打击。可一旦跟从她的人,给与的赏赐,也绝对不会含糊!

    宫里谁不知道,皇帝赏赐,尚且还要讲规矩,可是奉圣夫人的赏赐,都是实打实的。

    也正因为如此,宫里的人都愿为客氏效力。

    现在客氏开了口……

    这原是一件开心的事。

    可几个御医却好像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一样。

    他们居然面带难色。

    赏赐……

    好像……这不是我们的功劳……

    客氏此时则又道:“去取一些米粥来,我突然想喝粥了,饥肠辘辘的。”

    猛地……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来,于是又道:“昨日,我好像见着了一个穿麒麟服的人,拿竹尖扎我……口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杀猪,这是有的吗?”

    御医们在面面相觑之后。

    有人道:“那是锦衣卫百户张静一……”

    …………

    此时,天启皇帝正在暖阁里,黄立极几个分明能感觉到天启皇帝的心不在焉。

    今日要议的事,还是辽东的问题。

    辽东的问题日益的糜烂,让天启皇帝很是忧心。

    可天启皇帝却依旧还是心不在焉。

    就在黄立极侃侃而谈的时候。

    天启皇帝突然道:“孙师傅……现在在哪里?”

第九十五章:功不可没

    黄立极等人一听孙师傅……

    骤然之间,脸色就变了。

    天启皇帝所说的孙师傅,乃是孙承宗。

    这孙承宗乃是帝师,是天启皇帝的师傅,平日里,孙承宗没少给天启皇帝上课。

    坊间流言,造谣说天启皇帝是个文盲。

    可实际上,天启皇帝一直受到的,都是天下最好的教育。

    便连孙承宗都暗搓搓的夸奖天启皇帝天资非常好,学习也比较努力。

    天启皇帝登基之后,孙承宗就自请去督师蓟辽,负责对抗建奴了,只是在前年,因为魏忠贤暗中指使人弹劾,孙承宗脾气不好,索性就请辞了。

    大明历来都有帝师最后入阁,甚至成为首辅大学士的传统。

    更何况天启皇帝和孙承宗的关系一直不错。

    因此,原本在人们看来,将来的内阁首辅大学士一定是孙承宗。只不过因为魏忠贤和孙承宗不和,导致了孙承宗的致士还乡,这才给了黄立极等人的机会。

    可现在……天启皇帝突然提起了孙承宗……

    黄立极几个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后襟凉飕飕的。

    黄立极立即道:“孙公归乡之后,一直在家隐居,听闻他过的很逍遥,儿孙们都承欢膝下,每日都只是与人吟诗作对,很是快活。”

    这话……显然是带着小心思的。

    首先,你黄立极不能骂孙承宗,毕竟人家孙承宗是帝师。可最好陛下别老是惦记着这个师傅,如若不然,黄立极的地位可就不保了,于是他极力表示,孙承宗现在日子过的很好。

    言外之意是,陛下就别折腾他老人家了,让人家继续逍遥难道不好吗?

    只是……黄立极等人不免心乱如麻了。

    正在恐惧的时候,不经意之间,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天启皇帝的脸色。

    却蓦然发现,陛下竟是眼眶通红,竟要落泪的样子。

    这一下子,黄立极等人有点懵了。

    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

    天启皇帝这时叹息道:“朕身边的亲近之人,日渐凋零,现在想到这些故旧之人,禁不住感慨。”

    呼……

    好险……

    黄立极心里松了口气,他猛地想起,好像近来客氏身体不好,莫不是……快不行了?

    若是如此,那么就解释得通了。

    客氏即将撒手,陛下身边至亲至近者,不过是李贵妃、客氏、魏忠贤和孙承宗,至多,再加上最近冒出来的一个四六不着调的张静一也算一个。

    这也难怪这个时候,陛下会想到孙承宗了。

    “陛下…”黄立极摇头晃脑地道:“出生,衰老,生病,死亡,都是人生的常态。人生在世,逃不了悲欢喜乐,也逃不了生老病死,若有尊长能历经生老,虽是渐渐凋零,这固然可悲,却也不必放在心上,这是天道,天道岂为人力能违乎。陛下应该看淡这些事,不必悲戚太过。”

    其他几个阁老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天启皇帝却是脸色一沉,带着几许气恼地道:“死的又非你之父母和妻儿,自然话可以说的这样轻松。若是朕现在处死你的父母妻儿,你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吗?”

    黄立极听了这话,脸色又给吓变了,竟是老半晌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张大了口,老半天合不拢。

    在这难堪的沉默之中。

    突然……外头有宦官兴冲冲地来道:“陛下,陛下……”

    天启皇帝本就在气头上,如若不然,也绝不会当着黄立极说出这番话。

    现在见这宦官心急火燎地进来,心更沉了下去。

    莫不是……噩耗传来?

    是啦。

    张静一昨日跑去折腾,乳娘流了那么多血,这最后的一丁点精气,只怕也耗尽了。

    只怕……真挨不过今日了。

    这样一想,天启皇帝眼角的泪便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了,他哽咽道:“何事?”

    “奉圣夫人……”

    话说到了这里。

    黄立极几个内阁大学士顿时明白了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

    陛下方才又这般的怒怼。

    这奉圣夫人十有八九是归天了。

    他们见陛下眼眶通红,眼边溢着泪珠,这个时候……还等什么,挽回陛下关系的时候到了。

    黄立极虽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可实际上,此人是靠着攀附魏忠贤起的家,节操……是不存在的。

    于是,听到这宦官说奉圣夫人四字,黄立极便已吸了吸鼻子,然后很努力的……挤出几滴泪来,开始抽泣,锤了捶自己的胸口,嘶哑着嗓子道:“夫人,我的奉圣夫人……念当初你对我恩重如山,视我为亲兄弟一般……哪里想到,你竟先走一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悲乎……”

    他声调很悲切,声音也很大,以至于直接掩盖了这宦官的声音。

    于是天启皇帝也没听清后面的奏报,不过听到黄立极的一番悼词,心里也堵得慌,忍不住洒泪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宦官便道:“奉圣夫人……醒了……”

    “魂兮……”

    黄立极的声音依然高昂,却是戛然而止。

    有点小尴尬啊!

    他怔了一下,随即略带愕然地看向小宦官。

    其实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尤其是天启皇帝,天启皇帝急促道:“你说什么,又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宦官便连忙道:“就在一炷香之前,奉圣夫人便醒了,御医们查看了她的病情,却发现她的病情逆转,不但不怎么咳嗽了,便连高热也退了,奉圣夫人现在精神恢复了许多,还嚷着要喝粥。”

    “……”

    这是……奇迹一般的好了?

    即便是年轻力壮的人,遭遇了这样的病,哪怕是慢慢有好转的迹象,那也需要恢复许多日的。

    可是……居然好转得这样快。

    天启皇帝愣在原地,一时瞠目结舌。

    黄立极等人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尤其是黄立极,他倒是不尴尬,而是觉得……好像自己这张乌鸦嘴说错了话,这若是让奉圣夫人或是九千岁知道,这夫人还没死呢,他就先急着号丧了,只怕他们的心里不免会心生不喜,觉得晦气。

    黄立极倒是反应得很快,他立即道:“上天保佑啊,陛下,这是上天慈悲,是陛下和奉圣夫人有德啊……”

    “有个屁!”反应过来的天启皇帝,大喝一声,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

    此时他的眼中也一下子多了几分精神气,口里笃定地道:“这都是张卿家的功劳,没有张卿家,乳娘只怕熬不过去了。”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若是再想不通透,就太对不起孙承宗的教育了。

    昨日都就要死的样子了,经张静一一治,便奇迹一般的病好了。

    这真比神仙还要神奇啊!

    所谓药到病除,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而天启皇帝的话,却是令在场的人有点没反应过来了。

    张卿家,哪个张卿家?

    就在阁臣们在努力地想着哪一个张卿家的时候。

    大喜过望的天启皇帝则道:“众卿都先退下吧,朕要去看一看乳娘,还有……”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又看向那宦官道:“立即……立即召张卿觐见,要快,不可耽搁了,让他来复诊。”

    说罢,天启皇帝便迫不及待的往禁宫深处去了。

    只留下黄立极几个……瞠目结舌。

    …………

    魏忠贤这时候已经出了宫。

    他的使命很简单……就是准备棺材。

    奉圣夫人的葬礼,肯定不能草率的,她既是陛下的乳母,也是魏忠贤的夫人,只有大操大办,才显得她的身份尊贵。

    葬礼这东西,不是给死人用的,而是给活人看的。

    越是风光,才能显出魏忠贤的权势滔天。

    魏忠贤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奉圣夫人一旦去世,他就等于少了一个盟友。

    虽然现在他在陛下的身边已得到了完全的信任,即便少了奉圣夫人也照样权势滔天,可一旦奉圣夫人死了,就难免会有一些不识相的人跳出来挑衅他的权威了。

    而这个时候,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足以让某些人知难而退。

    他刚出宫不久,后头突然有快马而来。

    快马直接追上了魏忠贤的轿子。

    一旁的禁卫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拔刀。

    而马上却滚落下了一个宦官,嘶哑着嗓子道:“九千岁,九千岁……”

    魏忠贤本就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一听有人敢拦自己的车驾,竟还在此号丧,一时心中暴怒,拉开了帘子,只冷着一张脸,双目闪过了杀机。

    却听这宦官道:“奉圣夫人…病愈了,她病愈了……高热已经退下,咳嗽也好转了,恭喜九千岁……”

    病……病愈了……

    魏忠贤:“……”

    这……棺材都准备好了的啊。

    魏忠贤居然停顿着,老半天无话,似乎一时难以消化掉刚刚听到的消息。

    直到过了老半天,魏忠贤终于精神一震:“张贤弟还真有两手,好得很……来人……立即回宫,赶紧回宫去。”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又风风火火地调转了方向,急匆匆地朝着宫中飞奔而去。

    整个紫禁城里,已是焕然一新了。

    后宫深处,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

第九十六章:觐见

    其实张静一也并不淡定,他整整一天都神魂不定。

    事实上,他自己都无法确保,这土法提炼的青霉素到底有没有效。

    毕竟为了防止意外,张静一给的剂量很低。

    当然,剂量低也未必没有效果。

    这个时代的人,几乎没有用过类似的药物,并没有产生耐药性,某种程度而言,这个剂量,已经很猛了。

    之所以张静一判断客氏得的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肺炎,其实也是靠蒙的,毕竟他也没办法进行检验。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客氏应该没有什么不治之症,否则历史上的她,怎么可能活蹦乱跳到崇祯登基之后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只是普通感冒,最后因为用错了药,才延误了病情,以至于直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如今百户所外头,还悬挂了一个清平坊巡检司的招牌。

    锦衣卫们现在身上有两块腰牌,一块是锦衣卫的牌子,一块则是巡检的牌子,如此一来,这清平坊里的人,无论是官吏还是贩夫走卒,亦或者是商贾,若是发现可疑的,又或者是作奸犯科的,只要被这些经历过新兵操练,个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拦住,总有一个牌子适合你。

    当然,现在张静一提出修葺街道,与此同时,还请自己的父亲四处购粮。

    钱是从宝藏那儿来的,卢象升亲自带着人去挖了宝藏,而后在外头买了一个荒废的庄子,将宝藏藏匿了起来,紧接着开始出售那些杂七杂八的贵重物品。

    这宝藏的价值很高,足足有七八万两银子之多,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购买许多的粮食了。

    如今的粮价,大抵是在二两左右一石,一石在明朝等于一百斗,也就是一百八十斤上下。

    去年的粮食收成其实还可以,虽然有局部的灾害,却也没有到天下溃烂的地步,再加上春耕即将开始,许多士绅人家谷仓里都储藏着大量的陈粮,不少人希望在秋收之前,将去岁的陈粮卖出去。

    这七八万两银子,加上陈家开始卖第二批的铺子,再加上张家想方设法借贷了一些钱,张静一大抵可以动用十三万两银子,收购六万五千石粮。

    这个数目很可怕,几乎掏空了家里的六个钱包,还欠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债务!

    而六万五千石粮,这可是一百二十万斤粮食,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寻常百姓,一人只吃一斤米的话,那么便足够让百万的百姓吃饱一天了。

    可张天伦却不这样看。

    他不是不知道粮食的重要,这年月,粮食和土地一样重要,可掏空了家底,还欠了债,却只一味囤粮,在他看来并不是好事。

    因为粮食需要仓储成本,而且随着粮食陈放的越久,就算暂时不会腐烂,可陈年的粮食往往价格更低。

    对于这个,他是忧心的,故而还特意在清早跑来了百户所,语重心长地看着张静一道:“儿啊,爹知道你是个懂经营的人,可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呢?等今年秋收收了粮,粮食一年年的储存下去,咱们张家这几口人,也不够吃的啊。说到这个,我便又想起了你的三叔公……”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张静一立即抖擞了精神:“啊……三叔公,这一次又是怎么死的?”

    张天伦:“……”

    看着张静一好奇宝宝的样子,张天伦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三叔公当初在京城学人做买卖,居然去囤积什么檀木,说是肯定能发财,结果呢……惨不忍睹啊,亏得血本无归,再到后来……为了躲债,便溜出了京师,不知是死是活。”

    张静一点头:“三叔公真是个人才。”

    张天伦就道:“你不要学他。”

    “只是购粮的事,还需要爹……”

    “你要买什么,爹还能拦着吗?这是你挣的钱。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三叔公的覆辙。”张天伦忧心忡忡地继续道:“不过,这个时节购米是最划算的,京城里多的是米商,许多人都想出货,腾空自己的米仓,等到了秋收的时候,购置新米,为父多走动走动,别看为父这副千户没什么用,可脸面还是有的。”

    张静一只能点头。

    送走了张天伦,张静一便百无聊赖地开始看书,多看看这个时代的书很有好处,至少可以知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喜好。

    等到了正午,却有宦官匆匆而来:“张百户何在,陛下召见,陛下召见,快……”

    这时候……张静一便明白了,客氏的病有结果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便连忙询问道:“怎么样,夫人好了吗?”

    这宦官显然很着急让张静一赶紧进宫,急切地道:“且先入宫。”

    于是张静一火速随着宦官入宫。

    这一路方才知道,药已经起了奇效。

    一路畅通的,张静一抵达了慈宁宫。

    在这寝殿里,天启皇帝一见张静一来了,立即欢天喜地的道:“张卿,张卿……快……快来……”

    魏忠贤也在旁道:“是啊,张百户,快来复诊,看看你嫂子……看看咱家夫人病体如何了。”

    魏忠贤每一次失言的时候,都深深地痛恨自己,就好像自己被人洗了脑袋一样,总能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张静一只稍稍点头,立即进了寝殿,随即便见到此时精神焕发的客氏,正靠着床头半躺着。

    客氏已经喝了一碗粥,还有两个桂花糕。

    整个人的精神便开始焕发起来,脸色也可肉眼可见的好上了许多。

    她听闻原来竟是一个叫张静一的百户救了自己,此时见这张静一到了她的面前,竟这样年轻,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娶妻了吗?

    张静一便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开始给客氏把脉。

    奈何他不懂把脉,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其实这种情况,病应该是往治愈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张静一救客氏,并不是自己的骨头发痒,非要找个人来炼药。

    而是……他打算薅羊毛。

    客氏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既是皇帝的精神依靠,同时又是这后宫里跺跺脚便要让人颤一颤的人。

    而最有趣的是,在整个天启朝,人人都想薅她的羊毛。

    就说魏忠贤这位九千岁,就是攀上了她,才有了今天。

    便连那送仙药的霍维华,其实也是想趁机薅一薅,毕竟仙药虽然不靠谱,可若是万一真的能治病呢?

    张静一也是如此,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嗯……”张静一若无其事地给客氏把了脉,便露出几许欣慰之色地点头道:“这病,已是大好了,至少性命是保住了。”

    张静一现在的话……还是颇为权威的。

    天启皇帝大喜,眼睛像放了光一样,盯着张静一,感激地道:“若不是张卿家,乳娘只怕……真要有不测了,张卿还会看病?”

    张静一开始胡扯:“是遇到了一个高人,学了他几手,不过……”

    他一说不过……

    所有人的心又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尤其是客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时求生欲极强,张静一这一句不过,让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魏忠贤急道:“张贤弟,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竟连称呼有问题也顾不上了。

    张静一正色道:“魏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嫂夫人这症状,乃是奇症,现在只是靠这神药,暂时稳住了病情,却没有办法根治,这就好像……韭菜……韭菜你知道吗?”

    “韭菜?”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面面相觑。

    生病和韭菜有什么关系吗?

    只听张静一道:“这韭菜……你割完了一茬,它又会长出一茬,源源不绝,生生不息啊!”

    “噢。”聪明如天启皇帝,连忙点头:“这个……朕懂,朕懂,可是这和病有什么关系?”

    “这病也是如此,现在是将体内的某种病体压住了,可过了几个月,倘若是不用药,可能又要长出来,到时候,只怕生命垂危,神仙也难救了。”

    这话实在有够吓的了。

    客氏几乎要昏厥过去。

    天启皇帝忍不住道:“那该怎么办?”

    张静一便道:“其实也好办,隔几个月,用药就是了,只要按时用药,就断然不会复发。”

    天启皇帝:“……”

    张静一很显然,是打算拿客氏当韭菜了。

    至于隔三差五,给她打打针,当然不是在药里用青霉素,只是寻常的蒸馏水,甚至张静一打算以后折腾出葡萄糖来,权当是给人滋补了,有病治病,没病还能强身。

    当然,之所以宣称这病得一直治下去,其中一个因素是,张静一想先给自己买一个护身符。

    你魏忠贤不是很能耐吗?来啊,有种来打我,笨蛋。你魏忠贤若是不想客氏死,你就别想置我于死地。

    另一方面,张静一则是还有其他的打算。

    此时,大家听了张静一的话,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毕竟……虽然持续用药很麻烦,可只要不死,便是天大的喜事。

    ”不过……“张静一随即为难起来。

    ………………

    还有一章,很快送上。

第九十七章:发达了

    “不过什么?”天启皇帝也算是服了。

    先前说不过,后面又来一个不过,治个病而已,怎么如此的一波三折呢?

    只见张静一叹口气道:“陛下,此药炼制,很是不容易啊。哎……卑下……卑下这是费了无数的心血,花费了无数的苦功……”

    天启皇帝总算松了口气。

    魏忠贤也松了口气。

    天启皇帝随即乐呵呵地道:“就这?小意思,不就是钱吗?你想要三千两还是五千两,你说个数,朕能亏待得了你吗?”

    三千两……

    五千两……

    张静一很想说,你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当然,他是没胆子说这话的。

    “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三五千两还不够,什么药这样贵?”

    “咳咳……”张静一道:“这药,乃是提取日月之精华……”

    “日月精华?”天启皇帝道:“怎么个精华法?”

    张静一道:“精华,得有地,有地才能练出很多药。”

    天启皇帝感觉张静一在逗自己。

    当然,张静一这说法,是无法证伪的,提炼青霉素,太超前了,这世上只有张静一一人知道,反正都是由着张静一胡说。

    天启皇帝有些不相信。

    可是魏忠贤信啊,他眼睛一亮:“这个咱懂,这个咱懂,日月精华嘛,这土地,风吹日晒,不就是享日月精华嘛?哎呀呀……咱在戏文里听说过。还有一些日子,有一个仙人,是真仙人,陛下,奴婢不敢隐瞒,那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只到奴婢的府上走了一遭,他还和奴婢说过几句话呢,大抵就是说,奴婢的府邸,享日月精华……奴婢送了他三千两的盘缠……”

    卧槽……

    这一回轮到张静一震惊了。

    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忽悠,没想到是人是鬼都去忽悠魏忠贤?

    不过仔细想想,以魏忠贤的出身,还有他对事物的认知,可能在人情练达以及怎么整人算计方面,魏忠贤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可要说起这种封建迷信,还有各种瞎扯淡的玩意,魏忠贤可能还真是弱智儿童,人家说啥他信啥。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嘉靖皇帝聪明绝顶,简直就是人精中的人精了,把全天下的人当做傻子一样耍,将权术运用到了极致。

    可又怎么样呢,不照样被各种术士们骗得团团转?

    天启皇帝本来还有些不信的,可现在身边两个最令他信服的人都言之凿凿。

    却在此时,客氏也道:“夫婿说的没有错,那仙人,我也见过,他能变出狐狸来,真正是得了真道的,陛下,张百户所言,看上去也不无道理。”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信了。

    毕竟,没理由全世界的人都骗他。

    就好像当你开着车走在高速路上,看到所有的车都在逆行,那么自然你还能坚信逆行的是全世界,不是你自己吗?

    得从自身找问题啊!

    于是天启皇帝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得有土地?”

    张静一立马道:“对,这地可能比较多,说出来,卑下有些难以启齿。”

    “你说个数。”

    “一百……一百顷。”张静一有些难为情地道。

    一百顷啊,在明朝一百亩才一顷地啊,这就是一万亩,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天启皇帝也显得为难,皱着眉头道:“这些年,皇庄子都分发出去了。要不找个人,将地租给你,你拿着用?”

    张静一摇头:“若是租的地,只怕不稳妥,这里头……有太多忌讳莫深的东西。”

    就在天启皇帝为难之际。

    魏忠贤却是额上冷汗淋漓。

    张静一当然知道天启皇帝没有土地了,从明初到现在,每一任皇帝都大方的将土地赐予各种宗亲,而到了万历这个败家玩意,更是将皇家的土地折腾一空。

    当他提出这个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在观察着魏忠贤。

    魏忠贤很尴尬,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有人要准备吃他的肉似的。

    却在此时,他感受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抬不起了头。

    而另一边,客氏正用杀人的目光盯着魏忠贤。

    魏忠贤分明感受到了客氏对他散发的巨大压力。

    陛下没有地,病又要治,张静一开了口,不给地,以后他若说没有药了,这怎么办?

    客氏的心思很简单,我得治病,我要活!

    皇帝没有地,可这些年,你老魏家搜刮了不知多少土地啊,这几年来,你……还有你那侄子,你们那些魏家人……置办了多少的土地,我会不知道吗?

    这时候……客氏就生出了所有女人都会生出来的疑问。

    你到底是要我的人,还是要你的地。

    而魏忠贤……想要地!

    一百顷啊,这得花费多少心思,才搜刮得来?

    张静一见气氛很尴尬也很诡秘。

    其实他一开口,他就有点怂了,这么明显的狮子大开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要求好像有点过分了,于是他连忙道:“要不,我另想办法?”

    天启皇帝松了口气,这敢情好啊,省钱了,张卿家一定有办法的。

    “不成!”一个泼辣的不能再泼辣的声音,骤然在这殿中响起。

    以至于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都吓了一跳。

    魏忠贤更是打了个哆嗦,差一点双膝要跪下。

    这声音是客氏发出的。

    客氏虽说还没有完全病愈,如今身子骨还有些虚,可此时散发出的气势却是杀气腾腾!

    她不是吃素的。

    现在已经不是地不地的问题了。

    你姓魏的一直在旁哑口不言,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心疼地吗?

    想当初,你若不是攀上老娘,怎么会有你魏忠贤的今日?

    好啊,现在想要过河拆桥,指不定她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你还在窃喜呢。

    咱们自结为了夫妇,在这宫中对食以来,多少事是我来摆平的?

    这时候你倒是心疼了?

    这没卵子的东西!

    这客氏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人。

    此时看着一直毫无表示的魏忠贤是越看越气,于是怒气冲冲地道:“皇家没有,可是我知道,我们魏家有。”

    张静一:“……”

    天启皇帝连忙道:“乳娘,你不要动怒,你身子才刚刚好些……”

    客氏开始进入暴怒模式,只死死地盯着魏忠贤道:“老魏,你说个话,是不是?”

    魏忠贤只觉得头晕目眩,方才的选择题是,选地还是选人,结果他答错了。

    而现在,却不得不面临一个新的选择题:要地还是要命。

    几乎可以想象,若是夫妻反目,必定要后院着火,客氏在宫中的影响,是绝对不可以小看的。

    在求生欲的趋势下,他立即垂头,期期艾艾地道:“有……有一些……”

    天启皇帝顿时诧异道:“魏伴伴居然有百顷土地?”

    魏忠贤流泪了:“陛下,都是平日里……省吃俭用,又运气好,恰好和人打赌,辛辛苦苦,挣来的……”

    他挎着脸,像是重新被阉割了一次。

    客氏这头已是道:“这样罢,关系着治病救人的事,那就从我们魏家挪百顷地来,这不打紧吧,老魏。”

    魏忠贤哭丧着脸。

    张静一第一次看到魏忠贤这痛苦不堪的样子,哪怕是当时打他东厂的脸时,他也不曾这样失态。

    一时之间……张静一心里不禁道,佩服,佩服,果然不愧是客氏……见识了,以后还是躲得远一点。

    魏忠贤还是有些拿不下决心,这是地啊,还是那么多的地……是打算留着给自己侄子的……

    客氏见他如此,更是大怒:“那就一百五十顷好了,地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魏家的事……我做主。”

    一百五十……

    魏忠贤一下子无法呼吸了。

    天启皇帝瞠目结舌。

    气氛很尴尬。

    天启皇帝还是决定先看看魏忠贤怎么说。

    这稍一迟疑,便又多没了五十顷,魏忠贤要窒息了。

    若是再迟疑……

    这个时候……还能咋说,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摆出一副死了娘却还要笑的笑容,口里道:“好,好,就一百五十顷,为了治我夫人的病,什么都好说。”

    客氏的脸色,才稍稍的好转。

    天启皇帝拼命咳嗽,仔细一琢磨,这事居然还很圆满。于是喜滋滋地道:“既如此,那么朕就恩准啦,魏家出地,张家出药,噢,到时候可要记得,这样的神药,多炼制一些,要以备不时之需,将来或许……还要用上。”

    张静一只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

    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他妈的……抢魏忠贤的,真爽啊!

    可仔细一想,魏忠贤的抢劫速度,只怕比他抢魏忠贤的要快得多,也不想想,人家身后有着无数的爪牙和徒子徒孙,每天都在为他流血流汗,然后将无数的孝敬送到魏家去呢!

    我这点算什么呢?

    张静一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客气一下的,便道:“陛下,要不……这地不要了,我……我……”

    天启皇帝便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则看向客氏。

    客氏气定神闲地道:“说了给就给,没什么可商量的,这世上没什么比炼药要紧的。”

    …………

第九十八章:封爵

    炼药攸关着性命,对于客氏而言,当然要紧。

    而且年纪大了,天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病痛。

    这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感觉,客氏到现在还觉得后怕。

    一百五十顷地而已。

    客氏还真一丁点也不在乎。

    只要自己还吊着一口气,甚至连费工夫去想着抢占别人的土地都不用,单说这宫中,都不知多少贵人上赶着给她赠送各种厚礼呢。

    这一点,魏忠贤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可客氏却把理想透了。

    甚至于,客氏根本不在乎张静一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眼下……这个人可以救自己的命就足够了,还纠结其他做什么?

    性命重要,还是土地要紧?

    天启皇帝见客氏发了话,便点点头,背着手对张静一道:“张卿既然肯自告奋勇炼药,那么就再好不过了,嗯……乳娘赐你一百五十顷地,你好生地照料着。”

    张静一瞥了一眼魏忠贤,魏忠贤显然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可又如何?

    他现在完全不怕魏忠贤了,若是魏忠贤当真敢对他动手,首先面对的就是和客氏反目。

    张静一默默地舒了口气,便道:“卑下遵旨。”

    此时,天启皇帝心情大好,又道:“你揭了皇榜,如今又将乳娘的病医好了,朕言而有信,当然该敕你一个爵位,就封伯吧,叫什么伯来着。”

    张静一道:“自然是陛下做主。”

    天启皇帝却沉吟着,有点儿踟蹰,接着便看向了魏忠贤,道:“魏伴伴怎么说?”

    魏忠哭笑不得地道:“就予清平伯吧。”

    任何爵位,绝大多数都是按照地名来的。

    比如当下的几个伯爵,如襄城伯、新宁伯等,这都是县城。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刘伯温封的诚意伯,可这是极少数。

    所以理论上,张静一这个伯爵,应该是以某个县城作为封号。

    而魏忠贤随口说出清平……实际上对应的却是清平坊。

    这清平坊只是坊,坊的行政编制,其实是比县城低的,大抵相当于街道办或者乡镇差不多!

    魏忠贤拿清平来做张静一的封号,某种程度是贬低的意思。

    可谁晓得,张静一笑了,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好,就这个,清平……清贫……陛下,我这人一向以清贫自守,正所谓宁可清贫,不作浊富,这正是卑下的平生写照。”

    心里却在想,将来这清平坊,一定会震动天下,有这样的爵号,再好不过了。

    魏忠贤却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张静一一眼,他突然发现,自己和这个人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可仔细想想,算了,这家伙救了客氏,确实给他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隐患,这些地……心疼是心疼,可一个客氏,还抵不上这些地吗?

    天启皇帝此时亦愉悦地大笑道:“叫清平也不错,清平世道,朕得张卿家,可令天下无忧。”

    他似乎对张静一很是期许起来,只是这里毕竟是后宫,多有不便,便将张静一召至暖阁。

    二人到了暖阁坐下,魏忠贤现在虽被人称之为九千岁,等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落座之后,却不肯闲着,而是像寻常小宦官一样,给天启皇帝斟了茶水,想了想,又给张静一斟了一副。

    关于这一点,张静一还是很钦佩的。

    魏忠贤这种人……别看外头多威风,可在这里,却永远都是一个伺候人的。当然,其实他也可以不伺候,毕竟天启皇帝身边可以使唤的人非常多,以他在天启皇帝心目中的份量,不干也没事。

    可魏忠贤依旧很殷勤,想来,一个人能得到如此的信任,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张静一就干不来这事。

    此时,天启皇帝呷了口茶道:“这神药,一定要常备,要防范于未然。”

    “卑下知道。”张静一点点头。

    天启皇帝却是话锋一转,又道:“辽东的情形,朕总是担心,尤其是袁崇焕上了几道奏疏,都是志得意满,动辄就是有什么大策,朕觉得他的书生气太重了。”

    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会突然提到这个。

    魏忠贤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魏忠贤并不喜欢袁崇焕,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陛下撤换下袁崇焕。

    眼下能督师辽东的人选就只有这么几个,魏忠贤最害怕的,是皇帝重新启用帝师孙承宗。

    张静一想了想,忍不住插嘴道:“陛下,臣也觉得……袁崇焕非镇守辽东的人选。”

    “哦?”天启皇帝眼前一亮,他没想到张静一也认可自己的主张,于是道:“你不是历来说要扫屋子的吗,怎么也关心起天下大事了,好,你来说说看,是否也觉得袁崇焕骄横。”

    张静一却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才道:“问题其实不在于袁崇焕的性情,也不在于……他是否精通军务。陛下,建奴自起于辽东以来,这些年……难道我大明的军队没有建奴多吗?我们的武器和战马,难道比建奴人少吗?我们的将军,难道会不如这饮毛茹血的建奴人吗?可是为何……会屡屡被建奴所乘呢?”

    “根本的原因是……卑下以为,辽东现在当务之急,是没有一个真正能让人信服的人坐镇。辽东有许多的军马,也有无数的统帅!在登州,有我大明的水师。在皮岛,有总兵官毛文龙。在宁远,有巡抚袁崇焕,又有辽东总兵官满桂。更不必说,还有其他各总兵官,以及其他各督帅了。一个辽东,能自己给自己做主的人,便有六七个。这种情况之下,陛下任袁崇焕为总兵官,他一个文臣,到了地方,该怎么办?”

    天启皇帝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忍不住静听起来。

    张静一随即又道:“他到了辽东,是听下头的总兵官的呢,还是听登莱巡抚的呢?以卑下的愚见,袁崇焕一定会想办法,想要掌控整个辽东的局势。可他要掌握,又凭什么掌握?满桂会服气吗?登莱巡抚会服气吗?毛文龙肯服气吗?那些大大小小的文臣、监军们,他一个辽东巡抚的头衔,压得住?”

    天启皇帝颔首点头。

    张静一道:“我若是袁崇焕,想来只有两种选择,要嘛就是做一个和事老,见了谁都得哄着。还有一种……就是杀人……”

    天启皇帝愕然地道:“杀人?”

    “对。”张静一正色道:“袁崇焕现在一定想杀人,无论是杀满桂也好,还是杀毛文龙。他总想找个人来杀一杀,这个人,必定要有很高的职位,否则……若是杀一个阿猫阿狗,是难以威慑别人的!”

    “这个人,一定位高权重,只有杀了此人,他袁崇焕才会觉得自己这辽东巡抚算是坐稳了位置,其他人就不得不听他调遣了。而至于是不是冤杀,或者是用什么理由杀,袁崇焕就无所谓了。”

    天启皇帝似乎也察觉出了问题。

    他徐徐道:“不错,这些日子,朕收到最多的奏疏,就是袁崇焕奏告满桂和毛文龙,而毛文龙与满桂人等,状告袁崇焕刚愎自用。”

    张静一苦笑道:“数十万的大军,无数的坚城,陛下任用袁崇焕这样的人名义上掌握如此军马,且他的许多策略,有时本就随心所欲,又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想来,这也是为何袁崇焕隔三差五给陛下上书,不断吹嘘自己策略的缘故吧。”

    天启皇帝这时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你还真猜对了,他好几次上书,都说自己可以五年平辽,你这般一说,朕算是看清他的心思了,他希望朕授予他更多的大权。只是照你这么说,继续任用袁崇焕,只会让整个辽东相互勾结,甚至还可能出现自相残杀的恶果,那该如何才能防范呢?”

    张静一便道:“派遣让所有人都肯服气的人,只要这个人到任,任何人都愿为之效力,那么事情就有转机了。”

    天启皇帝立马就问:“谁是这样的人?”

    张静一一笑:“首推的当然是魏哥。”

    天启皇帝:“……”

    其实这是张静一的实在话,魏忠贤若是去了辽东,那些文臣武将,谁敢不服气?难道不怕这边顶撞,另一边全家被魏忠贤整死?

    何况谁不知道,魏忠贤权势滔天。你若乖乖地听他的话,便能升官发财,那满桂和毛文龙,都在抢着给魏忠贤立生祠呢!

    毕竟,魏忠贤若是看中他们,他们现在是总兵官,将来说不定能得魏忠贤的支持,敕封国公,成为督师。

    可袁崇焕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个辽东巡抚,难道还能保举我升官?总兵官理论上,可是和巡抚平级的。

    魏忠贤一听张静一居然建议皇帝让自己去辽东,不禁无语!

    好家伙……这家伙想干啥?

    天启皇帝没多想便立即摇头道:“魏伴伴在京城也是责任重大,离不开他。”

    对于天启皇帝的话,张静一自是一点也不意外,便又道:“若是魏哥去不了,其实孙公可以,天下人谁都知道他是帝师,自然对他又敬又怕。”

第九十九章:出大招了

    张静一大抵了解过袁崇焕的问题。

    你若说袁崇焕是内奸,这确实有点过了。

    但是张静一按着人性的角度去分析,大抵是可以理解袁崇焕的。

    首先,他想立功,这些个读书出来的进士,哪一个不想治国平天下啊。

    可是袁崇焕运气并不好,他在科举考试中排名不高,进不了翰林,而是外放去做了一个知县。

    若是按着他的轨迹,那么基本上他这辈子,顶多在地方上做一个布政使便顶天了,甚至很可能一辈子都死在知县的任上。

    可是袁崇焕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觉得自己能行,于是乎他发掘到了辽东这个金矿。

    当时辽东问题开始尖锐,那地方又是苦寒之地,又在打仗,绝大多数文臣都不愿意去的。

    于是袁崇焕就站了出来,他先是吹了第一个牛,他跑去山海关探查了一番之后,对朝廷说:“只要能给我足够的兵马钱粮,我一个人就可以镇守山海关。”

    这一下子,炸了锅,正好没人愿意去山海关呢,这不是上赶着送上门的吗?

    于是大家纷纷夸赞他的才能,得到一致好评之后,袁崇焕就升官了,成为了兵备佥事,督关外军。

    此后,袁崇焕一直沿着这个轨迹不断的升迁,终于出人头地。

    袁崇焕其实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可是在关外混,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玩不转了。

    你一个文臣,算是老几,今天一个大策,明天一个韬略,却让大家跟着你去执行。

    在这种情况之下,袁崇焕觉得自己的威望根本没办法服众。

    于是,他开始延续自己以往的成功经验,一次次的上书,向朝廷各种许诺和吹嘘,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经天纬地的人物。

    因为只有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他才可以约束众将。

    当然,天启皇帝是不会听他忽悠的。

    可偏偏,崇祯皇帝被他忽悠住了,然后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他五年平辽的许诺,走马上任。

    在得到了崇祯皇帝的绝对信任之后,为了确保辽东这些丘八们对自己俯首帖耳,他得找一个人开刀。

    而后很不幸的,皮岛的毛文龙就成了替罪羊,袁崇焕直接把毛文龙宰了,然后辽东震动。

    最后的结果,实在是悲剧中的悲剧,大权在握了,总兵官你说杀也就杀了,可是当初吹的牛……没有实现。

    不但没有实现,而且你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辽东防线,居然被建奴人突破,杀到了京城,然后……悲剧。

    而张静一提出让孙承宗来总揽辽东事务的理由很简单,就算张静一不评判孙承宗和袁崇焕之间的能力水平,不说他们的人品的优劣。

    只一条,孙承宗就不是袁崇焕可比的,那便是孙承宗是帝师,是随时可以和皇帝沟通,只要在辽东干得好,将来迟早要入阁拜相的人。

    这就意味着,他到了辽东,那些肯听他话的将领,都将对他马首是瞻,毕竟……他是个真的可以在将来提携你的人。

    这就好像……县令和县丞可能会出现矛盾,因为县丞虽然官比你县令小一点点,但是你县令是没办法升我官的。

    难道你县令还能提拔我做县令不成?你在知府衙门有人,我在知府衙门里难道没人?谁怕谁!

    可同样是县令,如果这个县令以前做过皇帝的老师呢?这样背景深厚的县令,那么这县丞就非但不敢和县令的意见相左,不将这帝师的PIGU舔烂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能有幸和帝师同衙为官。

    辽东那边有许多突出的问题,而张静一认为,其中至关重要的问题就在内耗上。

    文武不和,上下不和,各边镇也不和,不和,就会产生推诿,就会相互告黑状,然后仇隙越来越深,甚至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平时的时候还好,一旦到了战时关键的时刻,就成了建奴人可以利用的破绽。

    他的答案很简单,要嘛派魏忠贤,要嘛就孙承宗,不然……迟早要出大问题。

    毕竟巡抚和总兵官之间不和,绝不只是两个主官的矛盾,这将引申到各自的部属之间的矛盾。

    想想看,自己的上司成了对方上司的眼中钉,恰恰对方上司斗垮了自己的上司,或者直接把自己上司脑袋砍了,换做是你,你还有心思打仗吗?

    且不说这意味着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出头了,更惨的……说不定还要被对方打击报复,碰到这种情况,就可能出现哗变,或者干脆投靠建奴去了。

    而这种情况……一直都在辽东大地上上演。

    天启皇帝本就是极聪明的人,此前朝中许多人,都陷入了辽东巡抚人选上的口舌之争里,大家评价的都是一个人的品德以及能力,却极少有人用这个角度来关注。

    这张静一的意见,却是一下子让天启皇帝豁然开朗起来,他道:“这袁崇焕……隔三差五上书,要嘛就是说大话,要嘛便是弹劾其他总兵官,朕只觉得是此人性子有问题。现在看来,问题的根由原来在此!”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看向了魏忠贤,直接道:“魏伴伴,你下一道旨,诏孙师傅入京来,辽东督师的人选,朕还要斟酌,朕……还是想先见一见孙师傅再说。”

    魏忠贤一听孙承宗要进京,真恨不得立即将张静一宰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可很明显,这时候不能宰,还得指着他来炼药呢!

    天启皇帝却是不知道魏忠贤的心思,这时不禁感慨道:“朕从前一直算的是军事帐,可现在看来……辽东糜烂,倒也未必是能力的高低。”

    张静一乐呵呵地看了魏忠贤一眼,横竖觉得自己死不了,索性大胆起来:“其实相比于辽东,最严重的,还是国计民生,卑下担心今年可能会发生巨大的灾害,眼下当务之急,是朝廷多囤积粮食,以备不测。”

    “灾害?”天启皇帝诧异地道:“你连这个都会算?”

    “这……”其实这事,张静一此前已经暗示过了,现在天启皇帝反问,他倒有点答不上了,想了想道:“卑下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算这个呢,只是……卑下觉得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听你的。”天启皇帝抖擞精神来,道:“朕想想办法,魏伴伴,现在库中可还有多少的余粮?”

    “这……”魏忠贤正想着孙承宗的事,心里正乱着呢,此时天启皇帝问起,便忙收起心思,道:“陛下,这还没秋收,哪里来的余粮?每年收上来的只有这么多,花出去的,却比收上来的还要多得多,尤其是辽东糜烂之后,就更加岌岌可危了。若陛下当真想要攒点钱粮……要不,从其他地方省一省?”

    天启皇帝来了精神,便道:“也好,你可有什么主意?”

    魏忠贤想了老半天,掐算着哪里可以省点钱粮出来,沉思良久,终于眼睛一亮,道:“户部主事陈乐屡屡上奏,说是当今天下,浪费糟践钱粮最多的便是各地的驿站,不妨就从这驿站入手,裁撤一批驿站,再精简冗员,如此一来……或许可以省下一笔钱粮来。”

    张静一在旁正微笑呢,想着今日进言,效果很显著啊,莫非我张静一终于要改变历史大势了?

    可下一刻听到魏忠贤竟是提出要裁撤驿站,他顿时脸色骤变,冷汗淋漓,身躯也不禁颤抖起来,然后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我靠。”

    “……”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很不解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自觉得自己失言了。

    不过裁撤驿站……你们是认真的吗?

    你们知道为啥李自成造反吗?他就是驿卒,崇祯皇帝登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精简驿站,然后丢了饭碗的李自成二话不说,直接操起家伙就反了。

    这是挖大明的根啊,我张静一才刚刚封爵呢?

    能不这么坑人吗?

    天启皇帝却是好奇地道:“张卿,这我靠,是什么意思?”

    张静一有些心乱,连忙道:“这是表示卑下很震惊。”

    “张卿觉得哪里震惊?”

    张静一看一眼魏忠贤,然后道:“想到魏哥对朝政之事,竟能信手捏来,所以震惊。卑下以后要多向魏哥学习才是,不过……精简驿站,卑下看非一日之功,不如缓一缓?”

    天启皇帝却为难地叹道:“这朝廷……收钱粮上来,真是千难万难,可要花钱的地方,却是数不胜数。你让朕未雨绸缪,朕何尝不想未雨绸缪呢?可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定今年是丰年呢?张卿,你也不必杞人忧天!”

    张静一心里便忍不住道,难道我就不盼着今年是丰年吗?

    殊不知今年是百年难一遇的大灾之年啊,那种大面积的灾害,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年份啊!

    可谁想到为了储粮,魏忠贤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裁撤驿站,更说不定这厮接下来还想裁点其他什么的,这裁撤加上灾情,不是火上浇油吗?

    难啊。

    真的难!

第一百章:新城

    张静一此刻才感受到了键盘侠的痛苦。

    你说囤粮吧,好啊,钱呢。

    那就裁撤掉一点什么东西吧。

    其实裁撤驿站也是情有可原的,这玩意确实糟蹋粮食比较多,可偏偏,对于皇帝而言,又是最容易重拳出击的机构,若是其他机构,说不准阻力重重,一群驿卒……你能叫唤啥?

    张静一整个过程,都是晕乎乎的,他大抵已考虑到了自己的局限性。

    其实说穿了,不改变整个社会的结构,或者说,不提高生产力,任何所谓的建言,都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就好像那李鸿章一样,你做个裱糊匠,至少还可维持着屋子不会塌掉,你想要在这旧屋里换个新房梁,这新房梁还没换上,说不定整个屋子就已轰然倒塌了。

    张静一啥也不说了,乖乖告辞而出。

    他决定提高一下自我的修养,暂时先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有些建议,真的不敢乱提,怕了,怕了。

    说不准,还给魏忠贤那狗东西提供了一个新的创意,然后驿站提前裁撤完成呢。

    地很快便拨发了下来,果然不愧是魏忠贤,给的地比较偏僻,居然在昌平。

    最重要的是,这些地,靠近的乃是明陵。

    山多,河道虽不少,可是关卡也比较多,嗯……除了风水好之外,一无是处。

    张静一哭笑不得,我特么的想种田而已,要风水干什么?

    不过有地总比没有的好,张静一当然笑纳了。

    过了几日,又有旨意,按皇榜的许诺,敕了清平伯。

    为此,惹来朝廷不少的争议,许多人纷纷上书,对张静一这隔三差五的殊荣表示不满。

    继而人们又听闻张静一进献了什么神药,这一下子,登门者就络绎不绝了。

    张静一起初的思想还是很单纯的,自己封伯了嘛,为此张家设了三天的流水席,大宴宾客。

    可很快,张静一就觉得不对味了。

    怎么突然之间,自己人缘变好了呢,直到方建业的到访,才让张静一醐醍灌顶。

    方建业是骑马来的,前呼后拥,寻到了张家,手一指:“这宅院太小了,穷阎漏屋,怎么住得下清平伯呢。”

    张静一听闻方建业来了,亲自来中门迎接,听了方建业这样的话,刚想说什么。

    方建业便又道:“老夫在钟鼓楼附近有一块地,也不大,六七十亩而已,贤侄想要,自管拿去,送你了。你营造个新宅,若是没钱,也不打紧,随便到我这儿支个三五万两还是有的,钱是身外之物。”

    张静一不知怎的,一见方建业,居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感觉自己即将要往某种奇怪的方向发展。

    他干笑道:“世伯盛情,小侄只好却之不恭……”

    方建业下马,听张静一一句却之不恭,顿时眼睛一翻,这就有点不要脸了,我客气一下说想送点东西,你不是该谦虚的拒绝的吗?

    你居然直接就却之不恭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张静一是不会跟他客气的。

    方建业便笑着道:“好,过些日子再说。”

    这一句过些日子,张静一心便凉了,心也慢慢的定了下来,不至产生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才几日不到,想不到你当真敕封为伯。”方建业上下打量张静一,一副你小子果然不简单的样子。

    张静一道:“哪里的话,小小一个伯爵而已,我没放在心上。”

    方建业:“……”

    方建业怀疑张静一在骂人。

    不过方建业显然不是奔着这个来的,二人入厅,宾主落座,方建业才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日子你太招摇,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许多眼睛盯着你呢。听闻你进献了一副神药,奉圣夫人就是用了你的药,起死回生了?”

    张静一笑了笑道:“只是对症下药而已。”

    “你从哪里学来的医术?”

    张静一道:“撞见了一个奇人……”

    方建业摆摆手:“这个我熟,不是僧人就是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种,然后说你骨骼清奇,非要将平生所学私相授受给你,你若是不学,他便展露你几手绝活,等终于将这技艺统统传授你了,你一日醒来,便发现这世外高人已是飘然而去,再不见踪影,是也不是?”

    “咦,方世伯也碰到过这样的事?”

    方建业就道:“我若骗人,也这样说。毕竟这是神药,是秘方,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来历呢?随便编个故事糊弄一下也就是了,就是你编造的有点粗劣,下次想要编造这个,提前和老夫说,老夫给你把把关,你年轻人,把握不住其中分寸的。”

    张静一:“……”

    张静一觉得他已经把天聊死了,于是不再吭声了,只百无聊赖地看着房梁发呆。

    “说起你这药……”说到这里,方建业咳嗽一声,接着压低了声音,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贤侄,你这神药,某些病能治吗?”

    “什么病?”张静一不解道。

    方建业的表情有些为难,踟蹰了一会儿,才道:“气血两亏。”

    张静一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个……是啥?”

    方建业眯着眼:“男人年纪大一些的……”

    张静一这下子终于明白了,便立即摇头:“不能。”

    方建业立即露出了遗憾之色,随即笑了笑:“帮朋友来问问的,成国公你知道吧,他年纪大了,哎……真可怜……”

    方建业今日来,也没提嫁女的事,似乎心情很失落,没一会便泱泱的告辞走了。

    这时候,张静一才意识到,为啥许多人跑来找他攀关系了,敢情这些家伙竟将他当成老军医了。

    不过……好像自古以来,神药和秘方,总是和不举、牛皮癣之类的病挂钩的,张静一慢慢心情也就平静了。

    但凡对他的神药热切的人,张静一都悄悄拿了一个小笔记本记了下来,嗯……以后可以搞人际关系用。

    张家的铺子第一期已经修筑完成。

    绝对没有偷工减料,完全是张家的诚意之作,其实建筑的成本,和铺子的价格相比,实在不值一提,铺子一卖,随即便有大量的商家开始入驻。

    毕竟是花了大钱的,总不能荒废于此。

    而且现在清平坊的人流也高了不少,在这里做买卖,断然不会亏。

    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清平坊几乎只有锦衣卫在此,没有贪得无厌的东厂和顺天府以及五城兵马司,便是寻常的泼皮,也已绝迹了。

    现如今百户所在新兵训练结束之后,开始分小旗为队,开始上街巡视,专门治理的,便是偷抢的三教九流。

    百户所里已人满为患,都是抓去收拾的,以至于寻常的宵小之徒,见了清平坊都得绕路走。

    经过新兵训练的锦衣卫,无论是体力还是气质,都和寻常的差役不同,现在采取的是三天一操,除了要操练的,其他人轮流上街巡视。

    张静一甚至还想了一个巡视的办法。

    他让人在各条街道,都设置了签到箱,命所有巡逻的小队,按时出现在签到箱这儿,进行签名,接下来便可前往下一个地点。

    这样做的好处,就杜绝了巡逻队偷懒,也确保各条街道随时都有人巡逻。

    事实上,有卢象升在,张静一就完全不担心校尉们贪墨人钱财,或者勒索商户财物。

    一方面,每月里,除了朝廷发放的饷银外,百户所这里也会掏出一笔钱来,给大家一些补助。

    另一方面,对于私人收受财物的,张静一统统严惩不贷。

    清平坊的风气,居然焕然一新。

    入驻的商家短时间内,超过了两百多家,这些商贾不但带来了货物,还带来了数以上千计的伙计,一时之间,车马如龙,各种铺面应有尽有。

    大量的商铺,其实带来的,是更多的人流。

    毕竟,此前张家是依靠棉布铺子来吸引人力的,可毕竟货物比较单一。

    而如今,百业兴旺,但凡能想到的东西,在清平坊大抵都能找到,这便让周遭的不少住户,都愿意到这儿来。

    趁着商户入驻之前,张静一也命人对街巷进行了清理,将所有的的街道都铺上了碎小的石子,而后再铺上了石灰的泥浆,等它风干之后,这古时的水泥路便算是铺好了。

    当然,这玩意……很原始。

    不过此时也没有大载重的车马,应付人行还有寻常的马车,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这样的好处就在于,至少在雨天的时候,不至让道路泥泞难行。

    也便于清扫。

    对于卫生,张静一是尤其看重的。

    其实京城到了如今,历经了数百年之后,总难免会藏污纳垢,大量的垃圾没办法处理,水源被污染,卫生条件若是富户所在区域还好,一旦到了寻常百姓所住的街坊,便污浊不堪了。

    张静一在每一条街道,招募了巷长,让他们应付街道的清理,以及垃圾的处置,当然……指望他们拿了钱就干活是不可能的,因此……就必须制定出一个有效的激励措施来。

第一百零一章:行路难

    张静一很清楚的是当下的世风。

    朱门糜烂,而即便是下层的官吏,也已被消磨掉了责任心。

    这其实涉及到的是管理的问题。

    因此,想要让这清平坊上上下下的人情绪调动起来,就必须得折腾。

    不折腾,无论是锦衣卫内部,还是各街巷的街长和巷长,便只晓得偷懒混日子。

    张静一的办法很简单,搞运动。

    创优评选,设立巡查。

    每月进行一次卫生创优,巡查们不定期的进行查处各街巷的状况,发现有大量垃圾,以及积水的,统统进行整顿,惩治排名末尾的人员!

    而对于获得了当月先进的,则给予丰厚的奖励,甚至……影响其前途。

    这个时代的人,中下层普遍对于卫生是漠不关心的,这其实也非常好理解,这饭都不一定能吃饱了,谁有闲心关心这个。

    可实际上,卫生条件在这种人口大量聚集的街坊,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大量的积水,容易滋生蚊虫,蚊虫就可能引发各种可怕的疾病。

    垃圾成堆,就会成为老鼠的温床,而京城已经发生过许多次鼠疫了,一次鼠疫,便可能是数千上万人的死亡。

    这评优的运动一开始,许多人起初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晓得要来检查卫生,卫生是啥?

    各街的街长、巷长其实都是以巡检司名义雇佣的人,大多都是童生,老童生很可怜的,读了半辈子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中,于是只好含着泪,跑去教书或者干点其他的了,所以,文化知识他们有,也经历过世事。

    这时,大家凑在一起,摇头晃脑,这时候大抵觉得这位张百户是自己人了。

    你看,只有粗俗的人,才将清扫当做打扫垃圾,张百户就不一样,这叫讲卫生,一下子就把如此粗俗的事,提升成了高雅。

    看来张百户的学识和水平,几乎都要能考中秀才了。

    不过很快,便生出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

    一开始大家没在意,后来发现这玩意儿实在厉害,巡查的人到处找你的垃圾,还有街道的清洁和整齐,每到月末,得到了优秀的,把你的名字挂在了巡检和百户所门口,这叫光荣榜。

    而另有一榜,就是吊在后尾的了,这叫黑榜,专门供人参观。

    张静一还请了画师,起初的时候跟大家说,只是画个像,张百户忙,许多街长和巷长未必能记住,多看看画,便熟识了,大家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张百户百忙之中对自己如此关切。

    直到上了黑榜的人,连带着自己的画像像通缉要犯一样悬挂在名字边的时候,当场就有人差点背过气去。

    这已经不再是评优另外有奖金的事了,这特么的是面子问题,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要脸,于是乎,轰轰烈烈的整治街道运动开始。

    这玩意……就好像军备竞赛一样。

    起初大家在同一水平线上,然后很快有人另辟蹊径。

    比如垃圾这玩意,我不想要垃圾,我便清早的时候,雇人先清扫干净,省得这垃圾日积月累。

    其他街巷看了,立即普及,你雇佣,我也申请一些钱去雇佣。

    再后来,又不知什么人学了方法,居然开始找那些老妇人,老妇人们在家闲着也闲着,每日给她两三文钱,让她上街,盯着那些不讲卫生的,遇到了随时乱丢垃圾的,既不打也不骂,只是跟你说教,这一说,其实比打骂还难受,你若是敢反口,她就敢立即躺在地上打滚给你看。

    当然,也有一些爱做表面功夫的,各种瞎折腾,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张静一则是乐见其成,其实他自己也拿不出一个真正管理的方法,索性就用这种激励的方式,刺激大家各显所能,总会有人摸出一整套的经验来,而且这样的经验,也不愁不推广开,甚至根本不必巡检司和百户所下文,其他各街巷便统统都学去了。

    只是,巡检司和百户所比较蛮横,几乎不允许其他衙门跨入这个地界,这当然也让顺天府那边很不满。

    再加上一些御史,以及翰林们很看不惯这位新伯爵的作风,所以挑刺的人也不少。

    最令他们不能容忍的是,张静一一个武官,其实是迂回地干了县令的活,这界限就踩得有点远了。

    治理的事,是文臣干的,武官懂什么?

    陛下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专门任命巡检,这还了得?那大家还考进士做什么?

    于是不少阴阳怪气的奏疏,如雪花一般的飞入宫中。

    一般情况,像张静一这种近臣,就算挨了骂,其实也没什么用。

    毕竟,负责送奏疏进宫的通政使,会将这些奏疏搁到了最底下。

    皇帝每日接到的是数百份奏疏和票拟,不可能全部能看完,因此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往往重要的奏疏摆在前头,不重要,或者只是单纯骂人小过的奏疏,则放后头。

    可魏忠贤显然是不愿意让张静一冒头太过的,觉得正好趁此机会杀一杀威风。

    因此……天启皇帝最近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一次送来的奏疏,摆在最前头的,都是弹劾张静一的奏疏。

    天启皇帝越看越吃惊。

    名声糟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他今日坐定,照例看奏疏,终于沉不住气了,于是让人将魏忠贤叫到了身边来,开口就问:“今日怎的又有几人弹劾张静一?”

    接着就指着桌案上的一份奏疏道:“你看这一份,是顺天府尹的,说听闻清平坊招募了一些闲散人员,四处扰民,百姓们苦不堪言,真的吗?朕不信。”

    “还有这里,这是御史上的奏疏,说张静一人浮于事,将清平坊治理的一塌糊涂……”

    “还有……”

    魏忠贤这时候便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犹豫地道:“这……奴婢不好说。”

    “为何不好说?”天启皇帝的脸拉了下来。

    魏忠贤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道:“奴婢倒是想为张百户辩解,不过……张百户毕竟与我乃是密友,奴婢得避嫌。”

    天启皇帝:“……”

    魏忠贤又道:“不过,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奴婢这些日子,也发现了这样的情况,便是满朝文武,对于清平坊的治理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想来……也是因为张静一有时……行事没有章法所致吧。不过……他毕竟年轻……”

    对呀,为啥大家都不骂别人,就只骂他张静一呢?

    那肯定是张静一有问题。

    天启皇帝竟是无词,他郁闷地抬头看着外头雨水淋淋。

    开了春,便是连日的绵绵细雨,整个京城都好像是湿漉漉的。

    张静一呢,还是老样子,心思都扑在了他的清平坊上头。

    这工作态度,还是让天启皇帝很欣慰的。

    唯独就是挨骂的次数太多了。

    若是做一个统计的话,张静一现在绝对属于庸官榜第一。

    天启皇帝抿了抿嘴,便道:“以后这样的弹劾,不要再送来了。”

    魏忠贤便微笑道:“陛下说不送,奴婢就不送,不过……就怕断绝了言路,有不肯诚服的大臣,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天启皇帝便眉头一挑,冷冷地道:“出格了就廷杖便是了。是啦,孙师傅何时进京?”

    天启皇帝显然没发现,这时候,魏忠贤唇边的微笑有点僵,只见魏忠贤道:“听说,就这几日……”

    “就这几日?”天启皇帝抖擞精神,眼中有着明显的期待。

    对于孙承宗,天启皇帝一直很信任,当初孙承宗和魏忠贤相斗,若不是孙承宗受不得气,直接辞官而去,只怕谁也动摇不了这个帝师的地位。

    在天启皇帝的心目中,孙承宗是他的恩师,也算是半个教诲他的做人长辈,如今几年不见,天启皇帝心里便更是想念了。

    于是天启皇帝道:“若是孙师傅来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他立即入宫觐见。”

    “遵旨。”

    …………

    连日的阴雨,让北通州的码头往进京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起来。

    这时候,一辆车马,就行在这雨中,好几次都陷入了淤泥里,车中的老者,可谓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到了外城,外城并没有让他的情况好多少。

    因为这里更是混杂不堪,车马在这儿,甚至连续被堵了好几次,不是前头出了什么意外,要嘛就是滋生了什么事,有人在道中争吵。

    有一次,前头是个水洼,车夫以为只是去浅水,毕竟这是街道上,自然不当一回事,于是策马前行,结果……居然是个巨坑。

    哐当一下,水花溅了有一丈高,然后马车的车辕连带着马匹,直接栽进去,车里的人,直接跌了出来。

    这老者便噗嗤一下,跌入了水坑里,差一点头破血流,浑身都是泥泞,狼狈的爬起来,此时这老者的火爆脾气上来,忍不住想要骂人,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却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骂的。

    倒是坑边上,有一群闲汉,似乎一直都在等这样的车马路过,见了老者的样子,顿时哄然大笑。

    …………

    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二章:孙承宗

    老者一听有人大笑,骤然之间脸色就变了。

    他艰难地从水坑里爬起来。

    车夫和后队随行的几个随扈便匆匆过来搀扶。

    那几个笑骂的闲汉一看这老者竟有这么多随从,意识到老者的身份不简单,便立即一哄而散,消失在雨幕之中。

    “孙公……理应让我在前带路,哎……怎么会……”

    这个叫孙公的人,当然就是孙承宗了。

    孙承宗乃是帝师,随后又在辽东督师数年。

    他实在看不上魏忠贤,偏偏人在辽东,又拿魏忠贤没办法,于是赌气,请辞还乡。

    孙承宗的脾气很大,在乡两年,倒是收敛了一些脾气,这几年天下的风气很不好,让他倍感失望,直到天启皇帝下了一道言辞恳切的圣旨,请他回京,他犹豫了一天,还是决定成行。

    毕竟……皇帝是他教出来的,天启的脾气,他知道。

    人是极聪明的,眼光也很独到。

    缺点也很突出,优柔寡断,人情味太重,过于容易轻信于人。

    孙承宗觉得自己理应站出来,先和天启皇帝见一面。

    可来到了京师,他却发现……这里距离自己两年前离去时,一样的糟糕。

    他心中黯然,禁不住在雨中摆摆手,此时他身上的袍子都湿透了,却一时也找不到地方更换,只是一味苦笑:“当初离京时就是这样子,两年以来,一丁点也没有变化啊,哎……这不怪你,你不必自责,怪老夫,自己没看路。”

    说罢,便让随扈们拼死将马车从坑中拉扯出来。

    一个随扈因为踩着了淤泥,偏那淤泥还裹着不知什么果的果皮,在拉扯的时候,直接摔了个嘴啃泥。

    孙承宗这时候突然放声笑了,众人见他笑,也跟着笑。

    孙承宗上去,将随扈搀扶起来,却苦中作乐道:“勿怪,勿怪。”

    “请孙公上车。”

    “不必上车了。”孙承宗道:“眼下上车,还不如步行呢!”

    “只是……现在天上下雨……”

    孙承宗指了指自己湿漉漉的衣衫,道:“坐在车里,难道不是湿漉漉的吗?我看这雨水,比这污水要干净。”

    这倒是实在话。

    众人无言。

    当然,孙承宗也是仗着自己身体好,在辽东那么艰苦的环境,他也是靠着一副好身体才熬过来的,回乡之后也没闲着,一天得吃两斤肉,一般的小年轻,他不放心上。

    虽已成了落汤鸡,他却继续信步前行。

    这街道蜿蜒,毕竟百姓们也不在乎这个,有的在门前堆放杂物,有的是垃圾堆,污水也自那一堆堆的垃圾中顺着雨水流出来,即便是下雨,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难掩的臭气。

    偶尔,几个稚童在街角的墙边,掏出枪来,对着墙角便滋,一面滋,一面口里还呼着:“下雨啰,下雨啰。”

    孙承宗踩着淤泥和雨水,一深一浅地继续艰难前行。

    眼看着,就要进入内城的门洞。

    突然,孙承宗抬头看一眼这门洞,一摆手,尾行的随扈们便立即驻足。

    孙承宗捋着湿漉漉的胡须道:“进了这个门,就要小心了,进去之后,这里便是清平坊,这清平坊,当初老夫离京的时候,可比外城还要糟糕,大家要仔细脚下,还有……仔细着行囊,别让窃贼偷了,老夫这一行人若是在京城里都被偷,如何有颜面见陛下。”

    这些随扈,有的当初跟随过孙承宗在京城居住过的,也有人第一次从乡下被带过来的。

    第一次来的人不明所以,而曾住过京的人也立即戒备起来。

    这话绝对不是骗人的。

    住在清平坊的军户子弟比较多,而且都是破落的军户,这就导致,他们一方面因为贫困,所以居住的环境十分的恶劣,另一方面,他们不像寻常的民户可以有别的经营,绝大多数,都只能游手好闲,因此偷窃的和抢劫的不少。

    众人凛然,随即随着孙承宗进入了门洞。

    可哪里晓得……一进入门洞,孙承宗便愣住了。

    脚下……居然不再是淤泥遍地的街道,而是硬石路,上头还铺了泥浆,道路还算光滑,不只如此……几乎没有任何泥泞的地方,哪怕连水洼也少。

    沿街很是整洁,虽然也有一些低矮的棚户,可即便是棚户,门脸也是收拾得还算干净。

    这种感觉,让经历过苦不堪言的泥泞之人,踏上这里,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此外,以往各种闲散的人……也不见了。

    行人各走一边,却几乎看不到一个闲汉。

    孙承宗忍不住一脸诧异地道:“这里是清平坊吗?”

    孙承宗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身后的老仆道:“是不太像,记得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不对劲啊,明明从这里进来,就是清平坊的。”

    孙承宗左瞧右看,努力地辨认,却怎么也找不到从前清平坊的痕迹。

    孙承宗终究还是确定了这里就是清平坊,只是苦笑道:“这才有一别经年之感,在其他地方,总觉得是老样子,可来了此……才觉得有所不同。”

    他一时之间,他发出了感慨。

    脚下则依旧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突然之间,见着一队穿着蓑衣的人按着刀来。

    孙承宗已经可以想象,这么一队人出现的时候,立即会引发沿途的百姓们绕路而行。

    他中了进士之后,在京城里待过很多年年。

    在京城里,无论是顺天府,还是东厂,亦或者锦衣卫,再或五城兵马司,但凡是这样的人马在街上一站,势必要引发许多人警觉的。

    可很快,孙承宗就诧异的发现,大家居然无动于衷。

    这些头戴斗笠、穿着厚重蓑衣的人,穿着皮靴子沿街路过,尽力不去占着道中的位置,而是沿着街边而行。

    他们一个个高大魁梧,显得精气十足,腰间按着刀柄,随即便与孙承宗擦肩而过,而后走远了……

    孙承宗在细雨之中,竟是愣了老半天。

    透过蓑衣的间隙,他能看得出来,这一队人,里头理应是穿着鱼服的锦衣卫。

    什么时候……锦衣卫居然如此纪律严明了?这是以往在京师绝对看不到的。

    他从前所见的锦衣卫,在这种雨天,是绝不会出来,更不会列队而行的,要嘛他们找个什么地方赌博,要嘛就是趁着下雨,一群人吆三喝四的冲进哪个茶肆里喝茶,当然……茶水钱是肯定不付的,临走时还要收一笔茶水钱。

    百姓们见了这些人,往往是远远便要掩鼻绕道,哪里像这般,沿街的行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与他们擦肩而过,也绝不带任何的异样。

    “咦?”孙承宗好奇地道:“此地秩序井然,却不知是何缘故?”

    孙承宗越看,越是吃惊,他继续前行,再往前,便是热闹的市场了。

    市场是一栋接着一栋的店铺,热闹非凡,哪怕是雨天,也有不少人冒雨而来。

    只见商户们拼命地推销着自己的货物,行人们有的只是路过,可大多是走走停停。

    若是在东市西市,一定是杂乱不堪。

    不过在这儿,虽然喧嚣,却还是秩序井然。

    各色的旗蟠打出来,卖丝绸的、棉布的、油盐酱醋的,还有米铺、酒肆、茶楼……吆喝声此起彼伏。

    “老爷,那儿有一处茶肆,不妨去坐坐,也好换一身衣衫。”

    孙承宗点点头。

    等众人进入了装饰一新的茶肆,立即便有伙计迎了上来。

    好家伙,即便是这个时候,生意还是不少。

    伙计一看孙承宗的样子,便关切地道:“客官怎的湿漉漉的,不妨去后院换一身干爽的衣衫。”

    孙承宗正有此意,点头,却突然看向这伙计道:“你是清平坊的军户吧。”

    伙计笑呵呵地道:“是军户子弟。”

    “噢。”孙承宗点点头。

    等到孙承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之后,整个人都爽利了不少,随即在茶桌上落座,那伙计便凑上来,笑嘻嘻地询问道:“客官要喝什么?”

    孙承宗温和地道:“招呼我的随从,先问问他们,老夫……随便来一口茶水解解乏即可。”

    伙计笑着点头,熟稔地去了。

    一会儿工夫,便上了茶来。

    孙承宗不免奇怪地看着伙计道:“清平坊的军户子弟也出来谋生了吗?”

    这伙计一听,便乐了:“不谋生,一家老小吃什么?”

    “老夫的意思是……”

    “噢。”伙计懂孙承宗的意思了:“也算不上谋生,从前确实是无所事事,不过今年清平坊来了许多的商户,到处都在招募人手,客官,我有手有脚,又不能接父兄的职,只好在此跑堂了。虽是伺候人的,可能吃饱喝足,还能勉强养活家中老小,有什么不好呢?”

    “这是自然,自然的。”孙承宗心里却是讶异。

    一个跑堂的,还能吃饱喝足,能养活老小?

    难怪有军户趋之若鹜了。他细细一想,这一路来,不知多少的伙计,还有各种的人力和脚力。

    以往这京城里,最多的就是游手好闲之人,不比天下的流民要少,可现在在这清平坊……

第一百零三章:旧貌换新颜

    孙承宗呷了口茶,温热的茶水进入腹中,整个人顿然精神了一些。

    而后,他脑子里似乎生了一些回忆。

    只是……此时此刻坐在此地,孙承宗竟有一种往事过千年之感。

    这还是当初的清平坊吗?

    将茶饮尽,照例会过了账,不过在问起茶水钱的时候,孙承宗又不禁愣了一下。

    “多少?”孙承宗显得很讶异。

    伙计温和地道:“客官您还有随扈九人,点了九盏茶,还有一些糕点,劳驾,总计六十五文。”

    孙承宗是真的愣住了。

    不过他今日连续的失态,是情有可原的,两年前他离开京师之前,也不是没有在京城里会过客。

    像这样的茶肆,没有百文钱是不可能的,怎么转过头,价格竟还跌了?

    不是都说京城的物价,又高了一筹吗?

    “怎么,客官有什么不满意吗?”伙计耐心地问着,他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了,许多客人在结账时,都忍不住细算一下,而且他发现,带的随从越多的贵人和富人最爱干这事,哪怕一文钱也要锱铢必较。

    孙承宗便忍不住道:“说也惭愧,老夫许久没在京师,竟不知京师的物价几何了,你们这茶肆,价格倒是低廉、公道。”

    说着,他便吩咐老仆掏钱。

    伙计笑了:“客官真是痛快人,您是第一个说咱们茶肆公道的,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口里不说罢了。说起来,咱们这儿的价钱确实低廉,其实倒也不是咱们亏本做买卖。”

    其实军户子弟有军户子弟的好处,毕竟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见多识广,也很健谈,这伙计继续道:“这其一,是因为清平坊这儿的客流多,且来的除了是商户,便是来采买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资,自然而然,也愿意来茶肆里喝茶,不似有的市场,看着人多,可舍得喝茶的却是寥寥无几。”

    “咱们这茶肆从早到晚,几乎都是满座的,今日还是恰逢下雨呢,若是放晴,生意比这还好。客流多了,同样打开门做买卖,即便薄利多销,也有利头。这一个客人身上每人挣十文钱,一天来十个客,也不过挣百文罢了。可若是一个客人身上只挣三文钱,若是来的是一百个客,却是三百文。”

    孙承宗听着……竟突然失笑,没想到一个伙计,竟比他还懂呢!

    他赞许地点头道:“这有道理。”

    此时,伙计又道:“除此之外呢,其实还是这儿新开了几家茶肆,咱们东家啊,可不敢把价钱抬上去。”

    孙承宗又失笑起来,生意他没做过,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伙计随即压低声音:“其实主要的,还是在这做买卖……成本低,在其他地方开个茶肆,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登门,今日孝敬几百文,明日又索去不知多少银子,打秋风的太多了。咱们清平坊这儿不一样,清平坊里说话作数的,只有锦衣卫百户所和巡检司,钱他们是要收的,可明码标价,只收一份钱,便再没有人侵扰了。”

    “起初大家还不信呢,等这铺子开起来,才知道这里的锦衣校尉们最规矩,张百户在这儿一句话,顶一万句,外头不都说,咱们大明除了皇上,还有一个九千岁吗?可在清平坊,张百户就是这儿的九千岁。这茶肆做买卖也安心,月初就能大抵算出整个月的成本,所以价格定低一些,多吸引一些客人来,也断不会亏本的。”

    九千岁……

    听到这个名字,孙承宗哑然。

    他心里则又不由的想,这儿怎么多了一个姓张的百户呢?

    只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这样厉害吗?

    孙承宗会过了账,满腹心事,便从茶坊出来,开始步行。

    这时,天微微放晴了一些,街上更是热闹,了这里的铺子都是规划好了的,沿着田字形布局,沿途都是叫卖,却没有东市、西市一样,有客商将货物摆到门前占地方照成拥堵,这市场里拥堵的事,孙承宗其实见过许多回了。

    越是市场越是混乱,毕竟门前若是能占着地,陈放一些东西,对于商家而言,其实是有利的。

    偏偏在东市和西市,也没人去约束。

    可在这儿,大家倒是很自觉,这可能……也是那张百户的功效吧。

    “老爷……要在这儿歇一歇吗?”

    “不了。”孙承宗道:“尽快去点卯吧,陛下怕是早已等候多时了。”

    等孙承宗走出清平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又从人间走回了地狱。

    街道又开始泥泞起来,甚至靠近清平坊的街道,因为有不少人流要出入清平坊,因此……倒是给了不少市井泼皮们的用武之地。

    人流对于泼皮们而言就是‘肥羊’,哪里有人,且还身上揣着钱的,简直再好不过了。

    孙承宗是什么人,只一眼便能看出各色人等。

    于是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道:“大家要小心了,这里宵小之徒不少。”

    随扈们自是戒备起来。

    那老仆忍不住道:“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孙承宗便道:“那些泼皮不敢在清平坊惹事,这里便是下手的好地方。”

    “老爷,清平坊两年不见,确实是好地方,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孙承宗心里苦笑,是啊,他位极人臣,即便辞官,那好歹也是帝师,他的观感且不说,他身边带的这老仆,却是寻常人,在老仆的心目之中,清平坊才是真正过日子的地方吧。

    这凡事就怕对比。

    其实穿过了清平坊,便是较为繁华的内城了,无论是道路还是其他方面,都比污浊不堪的外城要好的多。

    可见识过清平坊之后,孙承宗对这里的印象,依旧很糟糕,一路过去,全无秩序,各色人等混杂,没有规矩,道路也没人去管理……

    孙承宗几乎是捏着鼻子,踩着泥水,好不容易地到了吏部。

    他是皇帝特旨的致士官,回京之后,需第一时间去吏部点卯。

    在这吏部的部堂,稍等片刻,已经入宫奏报的吏部这儿,很快迎来了一个宦官,竟是魏忠贤亲自来了。

    魏忠贤面上带笑,跟孙承宗一打照面,便亲昵地朝孙承宗行礼:“孙公,别来无恙。”

    孙承宗亦是笑着道:“身子尚好,劳烦魏公公了。”

    魏忠贤便道:“陛下正在文华殿听百官经筵讲授,听闻孙公到京,咱就主动请缨来请孙公了。”

    孙承宗又微笑道:“陛下这两年,一直都如此好学吗?”

    所谓经筵讲授,其实就是请翰林官们给天启皇帝讲课。

    不过对于天启皇帝,孙承宗是非常了解的,自从他去了辽东和辞官之后,这样的经筵课几乎就搁置了,天启皇帝不爱听这些。

    哪里晓得,他一来京,天启皇帝便立即组织人经筵,这不是摆明着……做样子吗?

    魏忠贤有些尴尬,只是笑了笑,意思是,你懂的。

    孙承宗也只摇摇头:“好吧,那么老朽也去。”

    魏忠贤颔首:“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孙公,要不要换一身……”

    “不必换啦。”孙承宗道:“已经换过了一套,我这身上是污浊了一些,不过登大雅之堂,却未必需锦衣华服,心中带墨即可。”

    魏忠贤也懒得理会他,便点头。

    这一路入宫,便不得不步行,孙承宗背着手,慢慢地踱步,看着这紫禁城中的无数殿宇,既熟悉又陌生,心里不禁生出无限的感慨。

    魏忠贤则是很和气,其实魏忠贤和孙承宗一直以来都不对付,可表面上却一直关系不错的,甚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好友呢。

    于是路上二人不免闲谈几句,说的都是这两年的近况,当然,这种谈话,往往是点到即止,绝不会深入,彼此之间都有天然的默契。

    这时,孙承宗却突然道:“听说……近来京里出现了一个姓张的百户?”

    孙承宗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的脸色……骤然变得尴尬起来,口里道:“啊……是有这么个人。”

    然后……就再没有声了。

    显然,魏忠贤不想继续谈下去。

    其实……听说是锦衣卫百户,孙承宗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理应是魏忠贤的心腹之人,没想到魏忠贤竟是招揽到了这样的人才。

    可此时一看魏忠贤的态度,孙承宗心里便疑窦更深了。

    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对付的样子啊。

    这样的话……孙承宗可就来劲了。

    他方才还心事重重,现在走路都带风了。

    好在魏忠贤也是练家子,弓马娴熟,倒也追的上。

    魏忠贤的心思也很简单,这姓孙的果然是个孙子,这才来京城呢,就故意提起张静一那个臭小子,是故意要给咱难堪的吧。

    彼此各怀心事,没多久便走到了文华殿。

    在这里……天启皇帝正面带微笑,犹如一个乖宝宝一样,很用心地听着经筵讲官们讲授着仁义之道,不过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殿外头,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

    今天睡过头了,第一章送到,还有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臣有奏

    直到孙承宗和魏忠贤二人鱼贯而入。

    文华殿中的经筵还在热火朝天地继续着。

    所谓的经筵,分为日讲还是月讲。

    月讲的礼仪很复杂,所讲的内容,也多比较空泛,这要求所有的大臣都参加,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可日讲就不一样了。

    这种讲授比较实际,一般是翰林参与,有时候,内阁大臣若是无事,也会坐在这里听一听。

    今日自是日讲。

    皇帝好不容易参加一次经筵,这让翰林们很激动。

    因为这样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大家侃侃而谈,很是热烈。

    所以魏忠贤进来之后,正要禀报,可孙承宗却是用眼神制止了他。

    在他看来,传授课业是十分神圣的事,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而打断了翰林们的授业解惑。

    因而,他蹑手蹑脚地站在了殿中的角落里,尽量不去打扰。

    当然……这一切都尽收天启皇帝的眼底。

    天启皇帝自然是了解这个师傅的,这个师傅的性格比较刚烈,可是对于他的学业十分关心,是个极正直的人,有时甚至连天启皇帝也有些畏惧他。

    所以天启皇帝既知孙承宗的心思,便也没有打断。

    经筵继续。

    现在讲授学问的讲官,乃是翰林院侍读杨娴。

    杨娴所论述的,乃是关于孔子任鲁国中都宰时,大治鲁国的盛况。

    其实这些内容,天启皇帝早就听烂了。

    他是听得昏昏欲睡,若不是碍于孙承宗在这里,只怕早已打呼噜了。

    杨娴却说得娓娓动听,毕竟是专业干这个的,说到动情处,激动得不能自己。

    可见陛下木讷的样子,没啥反应,于是咳嗽一声:“圣人大治鲁国,以至鲁国一时之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便是实行仁政的好处。我大明历经两百年,能延续至今,也是因为历代先皇,奉圣人之道为圭臬的结果。不过近来,朝纲颇有崩坏的迹象,令臣不禁担忧。”

    此言一出……木讷的天启皇帝瞬时懵逼,他张大了嘴,像塞了一个鸡蛋一样。

    众翰林们却是个个微笑。

    坐在一角的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却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

    要知道,经筵发展到了现在,其实早已形成了一整套的规矩,从明初时的畅所欲言,在经过无数次的调试之后,已经沦为了形式上的讲学。

    毕竟皇帝和臣子之间在地位和身份上是绝对不可逾越的,这就导致双方在“师生”关系这个领域内,处在一种谁都无法纯粹进入课堂的状态。

    从内容上来说,也就是现在老师们“讲义”需要提前由内阁修改,更是害怕在内容中暗寓讥讽,尤其是牵扯到时政的时候,是断然不可率性而为的。

    任何课纲,讲授的内容,都是一审再审,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现在……显然有些超纲了。

    侍读杨娴,突然转了话锋,这肯定不是他一人所为。

    天启皇帝听到这个内容,却顿时抖擞了精神,相比于那些让人令人听得想睡觉的内容,显然这种内容,反而对他的胃口。

    他骤然之间龙精虎猛起来,很有兴致地道:“噢,朝政有崩坏的迹象,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杨娴便道:“因为朝廷的风纪被破坏了。”

    “哪里被破坏了?”天启皇帝说到这里,却是下意识的瞥了魏忠贤一眼。

    他在心里不由默默地道:莫不是又来骂魏伴伴的?

    可魏忠贤却是面带笑容,显得非常淡定,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见杨娴又道:“历来朝廷以文治武,以读圣人之道的读书人来治理民政。这样的做法,虽也有些许瑕疵,却从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可陛下却因为信任锦衣卫百户,在京中设巡检,令莽夫治街坊,虽街坊历来不置文臣,而以顺天府总揽各坊政务、诉讼之事,可开了此例之后,不但紊乱了朝纲,臣所虑的更是武人不学无术,不体百姓疾苦,凌虐百姓,使百姓怨声载道,有冤不得伸张,苦不堪言……”

    说到现在,算是图穷匕见了。

    这不是针对魏忠贤去的。

    而是奔着张静一去的。

    天启皇帝心里不悦起来,脸一下子冷了几分,淡淡道:“这件事,是有的,不过只是一个街坊,有什么关系呢?”

    杨娴正色道:“此例一开,便是取祸之道也。”

    众翰林们个个毕恭毕敬的样子,不过心里都暗暗点头。

    黄立极作为内阁大学士,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立即制止杨娴的悖逆之词,可他依旧稳稳的跪坐在一侧,不置可否。

    角落里的孙承宗,面上也古井无波,只默默地看着,这样的情况,他从前是见得多了,他现在刚来京师,许多情况还不清楚,还需慢慢的了解。

    天启皇帝道:“朕只任命一个巡检,让张卿家治理一个街坊而已,就要天下大乱吗?”

    杨娴道:“即便是一街一坊,这街坊之中,住的也是我大明的生民百姓。这些百姓,视陛下为父母,他们也是陛下的孩子啊,陛下固为九五之尊,却应不因恶小而为之,怎么忍心让这上千百姓,却因为个人的喜好,而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这话说得可谓是大义凛然,但凡听了去的人,只怕都忍不住击掌叫好。

    天启皇帝显然已经脸色很难看了。

    这何止是在骂张静一,分明是连带着他这个皇帝也骂了。

    这个不能干。

    那个也不许干。

    可也没见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就能干好。

    天启皇帝便辩解道:“就事论事吧,这张静一,有什么劣迹呢?”

    杨娴气定神闲地道:“这一点……臣已从各地的奏报中窥见了一二。”

    杨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振振有词地继续道:“清平坊的锦衣卫,勒索商户,这是顺天府奏报的。御史黄有龙又奏,说锦衣卫凌虐百姓,曾一次在街上,捉拿了百姓七十余人,连夜置刑,可谓是严刑峻法……还有……”

    天启皇帝顿时想起了此前的许多奏疏。

    他忙是压压手:“那么依卿所言,该当如何?”

    杨娴便道:“臣对张百户,没有任何的成见,他乃是锦衣卫,如何知道治理一方的艰辛呢?臣还知道,张静一不过是少年,即便在他的治地,发生了许多骇人听闻之事,不过想来,也未必是他的本意。”

    这话大抵的意思是,不是张静一坏,其实只是张静一水平太低而已。

    若是继续引申,其实就是这家伙不学无术,没有读书的结果。

    当然,这里头的读书,并不是说张静一不懂识文断字,在翰林这样的人看来,举人以下之人,就尽都是文盲,这一点,想来大家没有意见的。

    杨娴又道:“所以陛下只需裁撤他的巡检即可,令其好好做好亲军分内之事,除此之外……臣还听说,他广置什么街长、巷长,这些街巷之长,不过是酷吏而已,也理应裁撤。”

    杨娴倒是没有追究张静一的罪责,毕竟这张静一还是有救驾之功的。

    天启皇帝却是踟蹰了,张静一干的这样坏?

    他自是有些不信的,于是道:“诸卿可有什么看法呢?”

    朕才不听你杨娴一人的。

    他这一问,顿时让这殿中活跃起来。

    一个翰林道:“陛下,杨公说的对,臣也耳闻,清平坊的百姓已经受不了啦。”

    “臣这里,还听说一个叫王政的商贾,实在无法忍受清平坊巡检司的盘剥,跑去了顺天府告状。”

    “臣这里也听说一件事……在那儿,便是百姓们随口吐一口吐沫,竟也会被人抓走,说是要罚款,竟索去了财物,苛政猛于虎啊……”

    “臣……”

    “臣也有奏……”

    好家伙……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连天启皇帝都呆住了。

    可谓劣质斑斑呀!

    这样说来,张静一任巡检才一个多月,照着这么个说法,在巡检任上,张静一至少每天得干几十件坏事,才能补上这么多罪责啊。

    就算不吃不睡,一个时辰也得干两三件坏事。

    他这么勤奋?

    “陛下……”杨娴很是痛心疾首地继续道:“酷吏误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陛下为何还要包庇他呢?请陛下早作决断,以安民心。”

    这几乎已是一面倒的局面了。

    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天启皇帝的身上。

    天启皇帝皱着眉头,迟疑着道:“即便大家都觉得这样不妥,可朕……”

    说到此处。

    却是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突的冒了出来:“臣看到的情况,却和诸公不一样!”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于是大家纷纷朝着目标看去。

    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所有人却都呆住了。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大家都说东,你一人说西,那你算老几,想跟我们这么多人对着干吗?谁怕谁!

    可眼前这人……许多人是认识的……孙承宗。

    孙承宗的威望,还有在士林中的口碑,分量十足。

    像他这样的人,一个人可以抵一百个。

    …………

第一百零五章:欺君之罪

    在天启皇帝看来,这些翰林们个个抨击张静一,分明是有私心的。

    这种情况,天启皇帝见得多了。

    不过现在大家都言之凿凿,而天启皇帝心里是没底的。

    他也很清楚,张静一是个武官,而且年纪还小,治理一方,肯定会有很多的毛病。

    大臣们想要挑刺,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现在大家群情激愤,天启皇帝也觉得无可奈何。

    大明到了这个时候,其实皇帝能干的事不多,只是表面上一言九鼎而已,如若不然,天启皇帝也不会放纵魏忠贤直接开整。

    可是像当初魏忠贤与东林们直接对抗,甚至直接采取最暴力的手段,这种事,干一次就已被天下人骂的狗血淋头,毕竟……即便是天启皇帝也心知肚明,这天下人的人心在东林,而不在他和魏忠贤。

    争取人心这样的事,无论是皇帝还是阉党,都是菜鸡。

    如若不然,外头各种关于嘲讽皇帝的流言,又是从何而起呢?

    人们提到当初那些与魏忠贤对抗,最终惨死的大臣,哪一个不是为之唏嘘。

    现在……又重现了,只是这一次,目标变成了一个区区的百户。

    皇帝越是不退让,这样的对抗情绪就越会蔓延,张静一便越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点,天启皇帝非常的清楚。

    可是……当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天启皇帝显得很诧异。

    因为站出来的乃是孙承宗。

    这是天启皇帝最敬重的人。

    而且和天启皇帝身边的那些人不一样,孙承宗这个人,性格刚烈,天下人提起他,就没有不佩服的,即便是清流,也断然不好说他的坏话。

    说穿了,就是孙承宗有公信力。

    众人此时便见孙承宗徐徐踱步走到了文华殿殿中。

    孙承宗先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道:“老臣……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露出了微笑:“孙师傅免礼。”

    孙承宗颔首,随即道:“老臣只是一介布衣,在此喧哗,实在万死。”

    “哪里的话。”天启皇帝道:“孙师傅为朕授业解惑,当初又出镇辽东,何来布衣之说?朕一直蒙受孙师傅教诲,今日孙师傅来见,朕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文华殿,本就是宣讲之地,孙师傅不知有什么话想说?”

    孙承宗道:“方才老臣听殿中诸公,纷纷都说张百户清平坊的种种劣迹,说什么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老臣对此,不敢苟同。”

    “这……”那侍读杨娴脸色一沉,这不是打他的耳光吗?

    可偏偏,即便是魏忠贤站出来了,他也敢据理力争,大不了就罢官嘛,到时候还落一个与阉党势不两立的美名。

    可孙承宗直接上场,他却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担心遭受反噬。

    毕竟,你杨娴算什么清流。

    人孙承宗才是根正苗红的清流,人家做喷子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这样说来,他们都在诓骗朕?”天启皇帝心里诧异。

    此时,他真有点糊涂了,孙师傅到底站哪一边的啊,想当初,孙师傅不是一直厌恶厂卫的吗?

    孙承宗此时则是正色道:“老臣也不知这是否欺君,只知臣进京师以来,在清平坊的所见所闻。这清平坊……到底如何治理,老臣初来乍到,当然也不了解内情,可要说张百户凌虐百姓,老臣是断然不敢认同的。在老臣看来,张百户治民,自然有其有手,倒是颇有一些供人效仿之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

    那杨娴已经瞠目结舌。

    可孙承宗压根就懒得理会他,而是继续对天启皇帝道:“臣在地方上,也见过不少的父母官,这些父母官,人浮于事,说起凌虐百姓,张百户距离他们还差得远呢。”

    杨娴绷着脸,忍不住道:“孙……孙公……话不可乱说。”

    许多翰林也有些不服气了。

    孙公,你是初来乍到,怎么了解真实的情况呢?一定是被厂卫这些人给骗了。

    孙承宗露出微笑。

    他淡淡道:“我不过一介布衣,当然不敢乱说。”

    呼……

    看来,孙承宗或许只是先扬后抑,接下来该批评张百户了。

    只见孙承宗又慢悠悠地道:“孙某说话,当然是要负责的,今日在这文华殿上,孙某掷地有声,就当说一句:清平坊那儿,若是生灵涂炭,我孙承宗……愿为千秋罪人,此言当同欺君,该凌迟处死!”

    “……”

    杨娴听到这里,已如晴天霹雳一般,脑子晕乎乎的,接连后退两步,脸色惨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打脸了。

    能把孙承宗逼到说这番话,用这样的信用和身家性命来给那张百户背书,谁还敢质疑?

    这孙承宗……确实是个狠人,还是老样子,属于那种你别惹我,大家都没事,你惹我,这官我不干了,拜拜了您嘞。

    当初对付魏忠贤如此,对着这些翰林,也是这般。

    杨娴此时已清楚,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若是还嘴硬,这不但是直接和孙承宗对抗,而且下一步,他就该和孙承宗一样,大家来打个赌,我杨娴若是说错了,天诛地灭。

    可偏偏,他乃侍读,不敢赌。

    那么接下来……既然自己错了。

    这又是什么?

    脸色惨然的杨娴,竟是啪的一下子,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言辞恳切地道:“陛下,臣方才出言多有不逊,死罪。”

    既然错了,那么就涉嫌欺君了,当然是乖乖请罪了。

    当然,下一次我还敢。

    天启皇帝听罢,已是心花怒放,他实在无法理解,张静一居然会得到孙承宗的认可。

    要知道,他的这个孙师傅可挑剔得很呢。

    天启皇帝骤然眉飞色舞道:“指鹿为马,有失大臣之体,今日朕且饶了你,只是再有下次,敢胡言乱语,朕决不轻饶。至于张卿家,张卿家历来是朕的肱骨,难道朕好不容易有个腹心之臣,你们也容不下吗?成日的痛责他,这是什么道理呢?看来……张静一治民有方,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至于你……杨娴,亏得你为翰林侍读,朕虽饶你死罪,可活罪难逃!便贬去地方,做县令吧,你不是喜欢做一方父母,对治民很有心得吗?那在地方上,好好爱民。”

    杨娴开始听皇帝说饶你一次,心里便松了口气。

    可现在听陛下竟说……要将他外放,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可是侍读啊,侍读属于翰林清贵,是正六品官。

    表面上,寻常县令乃是七品,而侍读是六品,可这二者的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县令远离中枢,现在是县令,以后可能一辈子都是县令。

    可翰林侍读就显然不一样了,翰林院属于内阁的备份,今日是正六品,可能过几年,就是五品、四品,再过几年,可能就成为侍郎、尚书了,即便是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够狠的了。

    这哪里是贬官,这是直接一撸到底啊。

    杨娴一脸惨然,想要说点什么,却是有苦难言。

    其他翰林,都噤若寒蝉起来,此时也不敢多说话了。

    天启皇帝对众人的反应都很满意,于是故意冷哼道:“你们要记住此次教训,切切不可重蹈杨娴的覆辙了!好啦,都退下吧。”

    说着,心情一下子舒畅了的天启皇帝,欢天喜地的对孙承宗道:“孙师傅,朕已候你多时,你陪朕去西苑说说话吧。”

    孙承宗自是从善如流地行礼道:“臣遵旨。”

    魏忠贤则一直诧异地看着孙承宗。

    其实这些翰林们闹事,魏忠贤是早就见识过了的,当初这些人,可没少针对他魏忠贤,不过自从铲除了东林之后,这些翰林倒也对他忌讳莫深起来。

    现在这些人跑去针对张静一,魏忠贤不过是看戏一般的态度,甚至心里是乐见其成的,你们随便撕,咱只看戏。

    可哪里想到,孙承宗一出现,居然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半生的清名来给张静一作保。

    这就令魏忠贤的心里不免有了怀疑。

    他们之间……莫不是……

    这样一想,魏忠贤便不禁警惕起来。

    众臣散去。

    天启皇帝也起驾,孙承宗则随皇帝至西苑。

    魏忠贤自然回他的司礼监。

    至于陛下和孙承宗到底在西苑谈了什么,却是没有人知道。

    以至于魏忠贤也打探不到。

    不过很快,天启皇帝亲自下了条子送到了司礼监。

    对于孙承宗的安排,居然不是立即出镇辽东。而是拜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入阁了。

    虽然属于新阁臣,资历当然远远比不上黄立极。

    但是依着孙承宗的资历,这内阁其实早就有他的一席之地,甚至不客气的说,原本黄立极的位置,本就是给孙承宗留的,只不过当初孙承宗负气辞官,这才便宜了黄立极而已。

    可现在……孙承宗突然进入内阁,紧接着,群臣无不称颂。

    显然……天下的格局有所改变了。

    而且……也符合了朝野内外的期待。

    毕竟……这一届内阁的大学士……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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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