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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九章:孝陵之谋

    黄立极觉得匪夷所思,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召我等觐见?

    三个内阁大学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想不明白天启皇帝的意图!

    这是多大的事啊!

    说是天塌下来都不为过。

    如此大事,没有选择和内阁议论,很显然……这帝心已经难测了。

    黄立极下意识地看向孙承宗道:“孙公,你怎么看待?”

    毕竟他们三人之中,最是了解天启皇帝的,算是孙承宗了。

    孙承宗道:“老夫以为……此事……有些匪夷所思……若是猜测不错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旨意。”

    刘鸿训则是叹息着道:“江南那些人,也实在胆大妄为,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投鼠忌器,无论怎么做,都难有万全之策……”

    且在此时,却突然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有口谕,敕刑部尚书徐兆魁下江南,彻查刺周一案,钦哉!”

    黄立极等人领了口谕,又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周应秋去查贪渎,死了。

    如今又派一个刑部尚书……

    “这……有些蹊跷……”

    刘鸿训道:“或许陛下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若不然,不会派刑部尚书出马彻查。”

    黄立极点点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江南乃是天下钱粮的重镇,一旦乱了,后果难以预料。

    可若只是彻查,那么以这位刑部尚书的智商,肯定是尽力将此事尽力的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

    譬如,查出那刺客如何杀人,为何杀人之类。

    不过刘鸿训虽然这样说,可黄立极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沉吟着道:“事情只怕不会这样简单,陛下的性子,绝不会如此。”

    “这也不好说。”刘鸿训道:“这毕竟是动摇国本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即便是陛下,也需小心处置才是。”

    其实已经不只是内阁了。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

    人们出于对江南的担心,也开始出现了许多的流言蜚语。

    当然,也有人看乐子的。

    毕竟那吏部尚书周应秋,乃是阉党,此番遇刺,在人看来……实是对阉党的一次重创。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如今的党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彼此之间,也已势同水火,再加上新政已成了人头上悬着的宝剑,实在让人担心。

    吏部尚书的死,不啻是对宫中的一次警告。

    这一次是刺杀,那下一次呢?

    而刑部尚书徐兆魁得了旨意,已是惶恐起来。

    他也是阉党。

    可这个案子明显是没办法查的。

    彻查下去,天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所以他接了旨意,却没有动身,打算继续拖延。

    江南许多的奏报传来,这江南的六部大臣,绘声绘色的提及了刺周一案,不过几乎都是异口同声,说刺客只是一个痛恨阉党的寻常百姓,因为实在愤恨阉党所为,所以铤而走险,现在已关押在大狱之中,供认不讳是自己一人的举动,与其他人无涉。

    天启皇帝在此后,便没有再召见大臣了。

    也没有抛头露面,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原来所预料的气急败坏,以及龙颜震怒,统统都没有出现。

    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天启皇帝的情绪。

    因此,从京师的各方面反馈来看,江南这边,在焦灼地等待了半个月之后,大家终于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依旧还是那秦淮河上,也依旧是那灯红酒绿、万家灯火,丝竹阵阵、欢声笑语,还有那千金买笑的秦淮河上。

    画舫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更有甚者,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笑着道:“没想到啊,那昏君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民心可用啊。”一个官纶巾儒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地道:“江南这里,人人都唾弃那阉贼,周应秋一死,不知多少人家燃放了爆竹呢!老夫近几日,走亲访友,人们提及此事,无不喜不自胜的……还有那刺客张庆祥,提及此人,许多人都翘起大拇指,说他乃是义士!”

    “哈哈哈……”

    众人便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从朝廷的消息来看,此番又派刑部尚书来查,不过……那刑部尚书徐兆魁虽也是阉党,可有了周应秋的前车之鉴,只怕现在慌的不是我等,而是这位刑部尚书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的好……那刺客张庆祥,还是杀了吧。”

    “现在就杀?”

    “现在就杀!”那坐在首位上的人沉吟道:“今夜就动手吧,来个毁尸灭迹。”

    “好,下官自当交代人去办。”

    “朝廷那边……”这……坐在首位上的人,若有所思地接着道:“陛下虽是让刑部来彻查,似乎……并不想将事闹大,可是……还是要小心提防,陛下最擅长的……乃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要提防陛下突下江南。”

    有人不以为然,道:“有这么严重?”

    这时候,倒是有人警惕起来。

    这人微笑道:“这是昏君,行事无常,自然要小心才是,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如此,该如何防范?”

    “不如,就想办法让孝陵卫那儿……严加防范,尤其是要提防人渡江……”

    孝陵卫在城东,乃是南京城外最重要的军镇,与江北遥遥相望,此处不但有完备的军事设施,可以说是保护南京城的最重要堡垒。

    “孝陵卫那边……”坐在首位上的人道:“那孝陵卫的指挥刘阔,找人去打招呼,告诉他……出了差错,他跑不掉。”

    “除此之外……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犒劳一下卫中的将士,要舍得银子,若是连银子都舍不得,如何让人卖命呢?当然,这是其次,江岸的各处渡口和码头,也要严加防范,我等外松内紧,只要有所提防,便可保江南无忧。”

    有人忍不住道:“要不要撤了沿岸的百姓……”

    “不必啦。”这人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道:“那昏君残暴不仁,他身边的奸贼更是压榨百姓,视百姓为猪狗……正因为如此……倘若朝廷发难,势必引发江南人心惶惶。江防那里,多留百姓,若是真有大军渡江,他们难辨敌我,只怕就要对百姓动手!”

    “一旦屠戮了百姓,这江南民心尽归我等,这数省万万百姓,便与我等同仇敌忾,此等残暴之师,也就如强弩之末,不战自溃了。”

    众人听罢,纷纷大笑起来,道:“妙啊,真是妙不可言,昏君乱臣无道,残害百姓,谁不畏惧呢?”

    这坐在首位上的人则是接着道:“各府县,还有各卫的文武……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们不少人来南京城打探消息,得知了情况之后,纷纷表示,要与我等共进退。”

    这首位上的人便冷笑道:“可不是得跟着我们共进退吗?周应秋死了,现在上上下下,谁也难逃关系,现在不是我们让他们共进退,是他们求着与我们共进退!平日里……这些人跟着我们富贵久了,现如今,也该轮到他们和我们同心协力的时候了。”

    “正是。”

    顿了顿,这首位上的人又道:“是了,还有一事……我们暗中造的那些火铳和火炮,尤其是佛郎机人那购置的大炮……都预备好了吗?”

    “预备好了。”

    “该见真章了,也该告诉那昏君,什么叫做得人心者天下。当初,这昏君在朝堂迫害东林,亲近那些阉党奸佞的时候,我们就该清醒。这当然也要感谢那张静一,若非张静一折腾什么新政,要使我等江南正直忠义之士死无葬身之地,或许……我等还下不来这样的决心。”

    “可如今……他们至少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那便是……在朝堂上,指望这昏君是没有用的。能否众正盈朝,靠的不是那昏君的吝啬,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江南数省可以虽是众志成城,可予以他们迎头痛击,方才是最正经的事。”

    “正是。”

    “噢,还有一事,派人去见了淮王吗?淮王殿下……怎么说?”

    “他怕事,起初还见了我们的人,与我们的人谈古论今,后来他突然听闻周应秋遇刺,似乎觉得蹊跷,便立即闭门谢客,装起病来了,我们已接二连三派了人去求见,他也不肯见,只说身体不好,不便相见。”

    “呵……”首位上的人露出了讥诮之色,道:“这淮王既不敢承担大任,那么……只有指望江西建昌府的益王殿下了。说起来,这位益王本也名叫朱由校,与陛下还是同名呢!”

    虽然是同名,不过等到天启皇帝登基之后,这位叫朱由校的益王,立即就自己改了名,叫朱由木。

    有人道:“只怕他也未必肯。”

    “谁没有希图大位之心呢?只是害怕罢了,先去接触一番吧,倒也不急的。”

    “好,我这便去安排。”

    说罢,这坐在首位上的人,随即站了起来,口里道:“要有两手准备,倘若那昏君能乖乖就范,这件事也就罢了。可为了防范于未然,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五百七十章:迅如闪电

    众人议定,一番享乐之后,终是一曲曲的曲儿唱罢。

    这画舫游在河水上,水里倒映着画舫上的万千灯火。

    江南女子的低吟,偶尔飘荡出来,酥麻入骨。

    等到酒足饭饱,便有人将厨余的肉菜丢入秦淮河中。

    这时,总会有几个胆大的人,一头扎入冰冷的河水里,拿着网子,去捞取那厨余之物,等到捞着了厨余之人冻得脸色发青的游回岸来,他的妻儿便在岸边等着,一见人上岸,便忙是寻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毯子给他盖上。

    这捞到了东西的,便禁不住要惊喜的道:“这么大的肘子,竟也没咬几口便扔了,哈哈……”

    一家人围成一团,看着收获,眼里都放出光芒。

    ……

    如今的西苑,简直就成了一个军事禁地。

    所有的护卫还有常侍统统都被魏忠贤替换了一遍,务求每一个人都忠实可靠。

    这段日子,张静一几乎每日都来。

    而后……一张巨大的舆图,在勤政殿里直接摊开。

    这还是万历年间绘制的南京舆图,每一个卫所的驻地,每一座县城、府城都做了标注。

    此时在这舆图上,又开始新增了许多新的标注。

    天启皇帝脸色略有不好,主要是缺乏睡眠引起的,倒是一双眼睛依旧泛着神采。

    而张静一在一旁,面容显得有些憔悴,透着几分疲倦!

    “大致的情况,大家已经知道了吧?”此时,天启皇帝道:“张卿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要快,江南之事,要嘛就是对这些人妥协,可若是妥协,则大明对江南则名存实亡。要嘛……便是大张旗鼓的平叛,可一旦平叛,则无数百姓生灵涂炭,这些该死的东西……”

    “所以……既要保存江南,又要收拾这些狗东西,那么就要做到……快如闪电,精锐的先锋军马,迅速抵达江南……这么多的大军,看来只能动用海船了,而且……一旦登陆,至多也就给大家准备五日的干粮以及火药,五日之后……若是不能解决……则万劫不复。”

    张静一的提议显然十分冒险。

    必须要迅速动手,而且干脆利落,首先就要解决给养和后勤的问题,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大军出发,至少需要半个月至一个月时间筹集粮草,并且确保粮道的贯通,半个月和一个月已是极限了。

    而且……五日的粮食和后勤给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天启皇帝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进南京城,从登陆至进城,要破许多的关隘,五日之内……必须做到?”

    张静一很是确定地道:“是。”

    天启皇帝托着下巴,脸上显露着怀疑之色,道:“这如何可能做得到?这是闻所未闻的事………历史上有人能做到吗?”

    张静一道:“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都城,又是孝陵所在,臣不敢说他是天下第一坚城,但是……不说其他,南京周边,就密布了无数的军镇,军事的防备设施星罗密布,莫说这样的坚城,即便是寻常的府城,也无人敢保证,五日之内可以做到。”

    天启皇帝苦笑:“你既然知道如此,那为何要实施这个计划?”

    “因为没有选择。”张静一一脸认真地道:“一方面,需要以快打慢,防止这些乱臣裹挟百姓,而使江南生灵涂炭。其二:这也是心理战,这些反贼,到了如今,已明知自己谋逆必死无疑,一线生机就是抗拒朝廷,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正因为如此,所以臣在以为,对付此等乱贼,最有效的办法是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予以雷霆一击,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实力超乎他们的想象,只要能一战定南京,那么……整个江南,也就可以传檄而定了。”

    张静一顿了顿,随即道:“如若不然,势必有人想要鱼死网破,到了那时,四处都是烽火,那江南可就乱了。”

    天启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出几分烦躁。

    他还是无法想象,对南京这样堡垒一般的都城,可以在登陆之后五日之内杀进去。

    毕竟从登陆的地点向南京城进发,不说沿途要经过多少军镇,需要历经多少破城战,单单行军,五日也只是勉强。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莫说是五日,历史上三五个月能破南京城,也算是迅如疾风了。

    当然,他很是认同张静一的一点说法就是,这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于是天启皇帝道:“你有几成把握?”

    张静一道:“六成。”

    天启皇帝倒是意外,便道:“这么高?为何?”

    张静一镇定自若地道:“因为战争的形势即将改变了,臣自有信心。”

    一旁的魏忠贤此时道:“陛下,张老弟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他觉得有很大把握,那么不妨让他试一试看,这便命张老弟出击……”

    张静一这时候却是摇头,打断了魏忠贤道:“不是我出击……而是陛下出击。”

    “啥?”魏忠贤看着张静一,顿时要跳起来,瞪着张静一,激动地道:“六成把握,就让陛下出击,倘若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天启皇帝也狐疑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则道:“首先,陛下才是东林军的统帅,陛下亲率大军,无可厚非,历朝历代,军功之首者,方为天子。陛下和臣想来不相信所谓皇帝是有德者居之这样的鬼话,所以……此战……非陛下不可。”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除此之外……此战,袭的乃是南京城,南京城是什么地方?乃是我大明龙兴所在,且不说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还有大量的宫殿都在那里,陛下不亲自进兵,谁有这个资格?”

    魏忠贤还是不放心,于是道:“只是过于冒险了,还有没有更稳妥的方法。”

    张静一很是认真地道:“就是要冒险,不冒险……如何承载天下人的期望?”

    张静一的理念和这个时代的道德和理念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玩意,统统都是扯淡,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你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和后果。

    魏忠贤道:“何不……”

    “够了!”天启皇帝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便不耐烦起来。

    天启皇帝倒是干脆利落,斩钉截铁地道:“朕为统帅,张静一为副帅,而今朕欲一改祖宗之法,也是该前往孝陵,祭祀太祖高皇帝,一诉衷肠了!”

    紧接着,就是各种进兵的细节问题,如何做到快速,如何掩人耳目……

    数日之后,天启皇帝下旨,东林军南下,囤镇江。

    消息一传出,天下震动。

    这摆明着是直接威胁江南,而且……新招募了大量生员的东林军,如今已扩编至了一万五千人。

    一面下旨刑部尚书彻查,一面派兵囤在了江北,意图已十分明显了。

    当然……大军没有这么快进发。

    东林军只是慢吞吞的收拾行囊,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真正的意图,却依旧还是保密。

    一支五千人的人马,经过了张静一精挑细选,最终抽调了出来。

    这五千人,老兵就有近两千人。

    其他的三千生员,也多是新兵训练之后,表现不错的生员。

    紧接着,无数的给养,直接在天津装船。

    就在东林军出发,开始自陆路朝镇江进发的时候。

    这五千人马,也已在天津卫登上了舰船,张三几乎抽调了所有可以抽调的海船,负责运输。

    在一个安宁的傍晚,天启皇帝出宫,由张静一护着,连夜赶至天津卫。

    而宫中……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拂晓时分,天启皇帝登上了舰船上,随即……大船扬帆进发。

    京城里对于陛下这一意孤行的举行,自然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事实上陛下出巡,大家还蒙在鼓里。

    只是东林军进驻镇江的举动,却还是吓了大家一跳。

    这不是摆明着,预备要平叛了吗?

    可陛下‘托病’,隐在宫中不出,百官寻不到天启皇帝,无计可施下,也只能自己闹腾。

    而另一边……就在京城里议论沸腾,数不清的书信,送往江南的时候。

    一艘艘的舰船……已经开始出现了松江府。

    松江府这里,也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上海。

    当然,这上海在如今也只是一处小小的县城。

    此处驻扎了备倭卫的一个小卫所。

    当无数的舰船抵达,此处的码头,根本无法停泊这样的舰船。

    于是……一艘艘的登陆舰从大船上放下。

    先锋的一支人马直接抵达了海岸。

    备倭卫的松江百户所都看呆了。

    本地的百户率先带着人迎头要交涉。

    人还未靠近,对方的人就已抽出了刀,一把刀横在了这百户的脖子上。

    便听一个声音厉声道:“钦差在此,跪下说话!”

    百户虽然不认得什么钦差,但是却是认得刀的。

    于是毫不犹豫的跪下:“饶命!”

    。。。

    咳嗽有点严重,睡觉的时候被咳醒了好几次,白天精神萎靡,老虎会尽力更新,病好转了就立即恢复更新。

第五百七十一章:出击 出击!

    对付这种小鱼小虾,其实是不需要讲太多的。

    松江华亭县,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算什么紧要的所在。

    正因为如此,所谓备倭卫的百户所,不过是区区数十人,三条船而已。

    虽然这个规模,确实比蒙古海军司令的家底要厚一点。

    可此时……当这百户跪下之后,看到浩浩荡荡的大军登岸,川流不息。

    无数的辎重运送下来。

    这辎重也极有意思,全部是打包好了的,这些灰衣之人,绝大多数直接将这辎重直接背负在身后,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

    后头的舰船,居然还载着战马来。

    许多的战马,一旦登陆,下了陆地,便开始有些脚软。

    想来这些战马,也有一些晕船,此时接触了地面,反而无法适应。

    用舰船运送战马,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在这百户看来,如此大规模的战马……却是少见的,这得多富裕啊。

    其实这确实很富裕,所有的战马,都是从辽东运送来的!

    张三派了船队,先去了辽东,而另一边,早有人将预备好的马匹送至码头,这些战马,多是当初建奴人的财产,不过如今……早已成了张家之物。

    为了此战,张家献马一万二千三百头。

    可怕的是……因为装船,还有疾病,以及海上有的战马无法适应的缘故,生生废掉了两三千头。

    如此一来……剩下来能用的战马,也不过万头而已。

    在战争面前,一切都是消耗品,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价格高昂的战马,也不例外。

    随即,大量的生员开始将许多更加沉重的物资,装载在了战马上,有的战马只负责驮载物资,还有火炮。火炮经过了一定的改装,炮管下头,则是轮子,当然……为了方便战马拉动,张静一甚至十分奢侈的……在这轮子上……垫了一层橡胶。

    如此一来,战马拉动起来,便轻松省力了不少。

    连接火炮的轮轴和轮子之间,采用的也是钢珠滑轮,这一切……都是为了轻松省力,适应战马的拉动。

    这些灰衣人,都好像早有默契一般。

    实际上……这样的奔袭演习,他们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到达了地点之后,每个小队、中队、大队该干什么,大家早有了默契,彼此都安分地干好自己份内的事。

    此时……终于有一群人拥簇着几个不干活的人下了船。

    而后,便见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下了船,此时天色已有几分寒意了,可灰色大衣暖和,在这江南,天启皇帝甚至觉得有些燥热。

    “这便是江南……”

    天启皇帝抬头眺望远处,哪怕是初冬,这里的许多树木依旧还披着绿色,这让天启皇帝颇有几分好奇,在北地……山都只怕要秃了。

    他随即上前,便看到了跪地的百户人等。

    天启皇帝驻足,看了看,而后冷着脸道:“尔何人?”

    “卑……卑下……”这人面露惶恐,战战兢兢地道:“卑下松江备倭卫华亭百户所百户王德。”

    “王德?”天启皇帝皱眉道:“这名字不好,名中带德,看来一定藏有什么野心。”

    张静一在旁苦笑道:“陛下,算了吧。就一个百户,没必要栽这种赃。”

    天启皇帝脸色才略略缓和,便接着道:“近来可有什么公文传至这里?”

    王德早就吓坏了,不敢又半分迟疑,立即道:“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前几日,卫里让加紧一些防备……不过这种公文……倒也是经常有的,一般不会太放在心上。”

    天启皇帝看着这数十人,便问:“百户所中有多少人丁?”

    “一百一十二……不……”王德耷拉着脑袋,最后垂头丧气地道:“嘉靖年间是一百一十二人,现如今……只有二十九人了,全在这儿……”

    很显然,王德最后选择了说实话!

    “其他人呢?”天启皇帝挑了挑眉道。

    王德心虚地道:“有的跑了,有的……有的……”

    “吃空饷?”

    王德便嚎哭道:“这怪不得卑下啊,饷银年年都拖欠,根本就养不活人,嘉靖年间的时候,一份饷按理来说,是可以勉强让一家人糊口的,可现在……就算是两份饷人都得饿着,层层克扣下来,卑下这些人……若是没有一些空饷,便活不下去了啦。”

    天启皇帝冷笑道:“这样说来,是南京兵部扣了你们的军饷?扣去之后的银子呢?”

    “这便不知了。”王德道:“何止是兵部,哪一个不占咱们的便宜呢?不说其他,嘉靖年间分给咱们百户所开垦的地,不最后,也落到别人的手上了吗?”

    “华亭县?”天启皇帝淡淡地道:“朕若是记得没有错的话,这里曾是名臣徐阶的家乡,他在这里……有数十万亩土地,单单雇农,就有数万户……此后因为海瑞的缘故,而惹得群议汹汹,是吗?”

    王德便不吭声了。

    此时,张静一在旁道:“听说徐公的子弟不只兼并土地,鱼肉乡里,若非是海瑞……这华亭还不知什么样子。整个华亭县的耕地,也不过是数十万亩而已,数万户人,等于这华亭哪里都是徐家的土地,人人都是他家佃户。”

    天启皇帝点点头,看向王德道:“徐阁老在这里……声誉还好吗?”

    “这……”王德很是犹豫不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等到张静一作势要拔刀的样子,他猛地一惊,便立即道:“徐阁老怎么样,其实卑下这样的粗人,怎么敢评价?只是卑下在这里当差,偶尔也会听人说起他,那些个读书人,还有本地的官吏,都对他很是推崇,说他是治世能臣,斗垮了奸党严嵩,是士大夫的楷模。”

    天启皇帝此时大笑道:“一代名臣,在朕看来……也不过是如此,我大明就是名臣太多了。”

    说罢,大笑三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眼眸直直地往前看去,厉声道:“出击!”

    此时……各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所有的物资全部上马。

    江南太平了许多年,所以官道的设施没有破坏。

    这就意味着……只要速度足够快,前头没有人破坏官道和桥梁,那么一众人马,便可从这里……直接沿着官道直往南京。

    当然……一切的首要条件是够快。

    天启皇帝是个行动派,干脆利落地上了马。

    早有号令兵,骑着马,开始在各队之间吼叫:“陛下有命,出击,出击……人马不得停,后队尾随前队……出击!”

    哒哒哒……哒哒哒……

    无数的马蹄响起,卷起烟尘。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一条长蛇,朝西进发。

    这队伍,足足跑了一盏茶多功夫,才最后在这百户面前统统飞驰而过。

    百户王德还在瞠目结舌之中。

    他此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后头一个总旗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王百户,咱们……该……该怎么办?”

    王德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不禁道:“怎么办,该怎么办?你来问我,我问谁去?方才……那年轻人自称是朕?这……这到底是哪一部的兵马?”

    “会不会是流寇?”

    “流你娘的头。”王德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起来,毕竟……人家已经跑远了好几里地了,这百户又恢复了以往的威风。

    他一脸鄙视地看着这总旗道:“你见过这么富裕的流寇?这流寇若是这么富裕,他还做什么寇?你见过登岸之后的军马,便立即将多余的物资舍弃的?见过他们人人穿着这样的衣?见过一人两匹马的?他娘的,当初戚少保建的戚家军,也不曾这样富裕。”

    “南京城里的那些禁卫,在这些人面前,就都是一群穷光蛋。你自己没有眼力劲吗?他们身上的刀枪,哪一个不是精品?腰间的武装带子,一眼就晓得是皮的,你晓得单这一条腰带,值你几个月的饷吗?他们这样若是流寇,我能将自己的脑袋吃了,我也跟着去做流寇去。”

    “……”

    这总旗被骂得只能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王德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队伍,随即道:“管他呢,随便写个公文,去卫里奏报吧,这是他们上头的事,和咱们无关,卫里都欠着咱们三个月饷了,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这个……散啦,散啦,都散啦。”

    在王德的厉声中,众人也就没说什么了,很快便各自散去,这里……似乎又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至于……什么职责,这是不存在的,一群面黄肌瘦的人,每日打秋风,抓抓虱子混着日子,不去做贼便不错了。

    而那王德,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太多的事。

    根据他多年和上官打交道的经验,这事随便奏报一下就成了,而且不能奏报得太严重,如若不然,上头追责或者其他,这黑锅就实打实的背上了!

    至于其他的事……那就不是他区区一个百户能管的,也管不着,谁每日能吃饱饭,谁来管。

    ………………

    睡觉去了,这一次扁桃体炎有点严重,不能抽烟,昏昏沉沉的,希望明天能好,努力更新。

第五百七十二章:大胜

    顺着官道疾行,虽然沿途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因为太快了,快到几乎没有人反应。

    沿途有不少的府县,不过东林军的战略是直接绕过去。

    当然,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兵家大忌。

    至少在东林军之前,是没有人敢这样玩的。

    毕竟……这等于自断了粮道,也断绝了自己的后方。

    一旦被合围,甚至不能继续向前突进,就遭遇了阻碍。

    那么如此一支孤军,就等于陷入了死地。

    这个世上,只怕任何略知兵法的人,若是看到了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作战计划,只怕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两个渣渣痛快地枪毙了。

    这简直是胡闹。

    一日一夜的功夫,大军疾行一百三十里。

    全部骑行。

    战马跑不动了,便立即舍弃。

    所有人……全速出击。

    偶尔有一些掉队的,在后方,有专门收容掉队之人,好在掉队之人不多,只有数十人。

    张静一的计划是,五天之后,只要掉队之人维持在五百人……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情况比他预想中的好。

    一方面是操练起了很大的作用,生员们的体力很好,十分充沛。

    而且耐力极强,在马上一直颠簸,几乎不能休息,这是寻常人难以忍受的,莫说是连续疾行,就算是让人在马上待一个时辰,许多人也无法忍受。

    何况即便骑在马上,也需背负大量的行李和辎重。

    若不是因为还有火炮需要运载,张静一甚至觉得,单纯轻骑,一日两百里不会有问题的。

    生员们颇有荣誉感,哪怕允许掉队,他们也依旧能咬牙支撑,毕竟……虽然出击之前已经明言不会受到责罚,可毕竟不想让人瞧不起,这和平日里大量灌输的观念也有巨大的关系。

    再者,同袍之间,能够相互扶助,各队的队官,也能随时为大家打气。

    因此,哪怕所有人筋疲力尽,但是依旧还能保持较高的士气。

    另一方面,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带头示范作用,也给予了大家足够的信心。

    沿途上,倒有不少人察觉到了这一支队伍,但是绝大多数人,只是一脸懵逼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马绝尘而去,等见那队伍远去之后,依旧还是一脸懵逼。

    一支轻装的骑兵,作为先锋负责清扫前方的障碍。

    他们往往在队伍的前头数里之地,负责警戒和清理官道上的人,若是遇到了某些不开眼的人想要阻拦,便立即进攻。

    这种不开眼的情况很少,当然,也不是没有。

    在常熟县……有商贾紧急将情报通报了驻扎常熟的苏州左卫,苏州左卫指挥,认为情况可疑,当即率七八百人马埋伏在官道。

    一声铜锣响起。

    两边射出弓箭。

    当然,弓箭都是稀稀拉拉的,按理来说,卫里应该有步弓手,每日操练弓射,可实际上承平日久,几乎没人练习开弓,可偏偏……弓箭是个技术活,一般情况下,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至少需要操练三年才可养成。

    因而……大家意思了一下,弓箭是射出了,就是非但没有准头,更是没啥穿透力。

    好在气势还是有的,道旁四处都是喊杀,埋伏于附近的数百人马,一齐杀出。

    在那山丘之上的指挥使梁正海,则是一身戎装,显得威风凛凛,坐在马上,身边则是七八十个家丁。

    这些家丁战斗力是最强的,不过……这种作战,他没有派出自己的家丁做先锋,毕竟……战场上最重要的人是自己,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

    他在此观战,眼看着自己的军马骇人的四面八方包抄‘贼军’,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

    于是他志得意满地道:“兵法之要,在于攻其不备,只要一冲,对方自乱,到时便可趁势掩杀,到时……”

    他的声音显得激昂,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因为……对方没有一点他所预料的混乱。

    这两百多个先锋骑兵,非但没有乱,而是在遇袭之后,立即传出了哨声。

    而后……大家自觉地以哨声方向开始集结,紧接着……居然开始分头出击。

    是的……这些家伙,在不知敌方多少的情况之下,没有混乱不说,居然还出击了。

    骑在马上的先锋,没有使用长枪,因为马上使用长枪不方便,所以用的都是短枪,短枪的射程短,威力也不足够,但是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它能连射,携带也方便,最是适合近战。

    紧接着,四处都传出了枪声,而后……奇袭的士兵就立即混乱了。

    求生欲满满,直接转身便跑。

    这些士兵,大多衣衫褴褛,手中的刀剑,天知道是成祖年间的还是嘉靖年间的,大多锈迹斑斑,都是古董。

    一看情势不妙,一点不带留恋,转身便跑了个干净。

    可怜这先锋的骑兵还想立功,发了几枪,却发现对方转身便窜入那官道两侧的林涧之中,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想要追击,但是急促的哨声却是让他们原地待命,毕竟……他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穷寇莫追。

    那观战的指挥使梁正海见状,嘴还张着,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

    他本以为自己定下的奇谋定能成功,哪里想到……这拼杀都没有,居然和自己在兵书之中看到的完全不同。

    身边的家丁也有一些胆寒了,略显惶恐地纷纷道:“敌军势大,将军还是退避吧。”

    这指挥使这才回神,便骂道:“当然要跑,人家要杀来了。”

    果然……先锋骑兵已经发现了这一支人马,显然已察觉到正主在此。

    在眨眼间,已是朝着这奔杀而来了。

    一行人惊慌地匆匆要退。

    梁正海一面道:“梁九,你带人阻敌,我去苏州搬救兵。”

    可一回头,那梁九居然早就撒丫子跑了。

    梁正海:“……”

    他来不及痛骂,忙勒马,架着祖传的大刀,连忙策马便逃。

    这大刀的形制,仿的乃是关二哥的青龙偃月刀。

    看上去很威武,但是逃跑时就是妨碍了。

    何况他的马……跑的不快。

    虽然这已算是战马了。

    平日也有人照顾。

    可平日里骑乘的时候不多,就是一个空架子,而这梁正海的马术,也是有限得很,一下子就急促促的踹着马腹冲刺,结果战马吃痛,狠狠跑了几下,就吃不消了。

    而后头的轻骑……却已越来越近了。

    偶尔传出几声枪响,梁正海便见身边的家丁接二连三的倒下。

    他已吓得面如土色,口里大呼:“贼子凶顽……啊呵呵……”

    座下的马听到了枪声,受惊之下,一下子将他摔下了马。

    梁正海哭了。

    等到几个骑兵围上来,他狼狈地爬起来,顾不上身上摔的伤,口里忙道:“鄙人忝为苏州左卫指挥,今义师来此境,鄙人守土有责,非要为难义师,实职责所在也。恳请义师爷爷们见谅!”

    “今日鄙人战败,惭愧之至,山穷水尽之时,如梦初醒,只好为了常熟县上下百姓,情愿甘为义师爷爷们效力,敢问诸位爷爷,是哪一支义师?鄙人久闻闯王大名……”

    马上的人,这时有人道:“好啊,不但抗拒我等,还想投了流寇!”

    梁正海:“……”

    “拿下!”

    梁正海:“……”

    有人将梁正海直接拎起,毫不客气地绑结实了。

    梁正海便大叫着道:“我也可以做忠臣的,敢问可是南京守备的人马吗?”

    可惜没人理他。

    直到后队又有浩浩荡荡的人马来了。

    梁正海被押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风尘仆仆,身上的大衣已满是灰尘。

    马不停蹄的赶路,大概也是累了,他脾气有些不好,听了汇报,直接一鞭子便先抽下去,骂道:“狗东西,酒囊饭袋不说,竟还想做贼?”

    梁正海啊呀一声,疼的在地上翻滚,口里道:“形势所迫,情非得已。”

    天启皇帝上去又要踹他,梁正海便嚎啕大哭道:“饶命啊!”

    天启皇帝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高兴的是……大军的进展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还真多亏了梁正海这些废物。

    想哭的是……敢情这些狗东西……骗了他这个皇帝这么多年的钱粮,结果如此不堪一击不说,而且还毫无一点节操。

    天启皇帝倒是理智,顾不得生气,便道:“此去南京,沿途还有什么兵马?”

    “只有孝陵卫军镇乃必经之路,其余地方……虽有兵马……不过……不过……”

    天启皇帝道:“那军镇之中有多少人?”

    “这个……不知……”梁正海道:“不过这军镇城墙极高,历经了数次修复,乃是南京城的门户,早就驻扎了大军,防卫森严……”

    天启皇帝继续问:“所谓的大军,可是你这苏州卫一般吗?”

    “不……不一样的……”这梁正海感觉这话问的很有内涵,倒是老实地道:“我等是屯田卫,平日里都只是耕田的。那里是南京的禁卫,还有不少招募的人马,一个可以顶咱们十个。”

第五百七十三章:大决战

    梁正海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启皇帝听罢,也只是冷笑。

    说实话……天启皇帝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统统都是废物。

    莫说是他杀了来,便是真有流寇杀来,天启皇帝完全可以预想到,指望这些人,必然是指望不上的。

    天启皇帝道:“将这狗东西吊起来,挂一个牌子,上书:朕来此!”

    说着,天启皇帝便不再去理会梁正海。

    某种意义而言,见过了那些心黑的赃官污吏,天启皇帝并不觉得这个梁正海如何罪大恶极。

    说难听一些,宰杀这样的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此时,天启皇帝志得意满地对张静一道:“这样看来……我们是干对了,这江南诸卫腐朽不堪,不过是空架子,朕只需临门一脚,便可令它应声倒下。”

    他眼里闪着光,信心满满的样子。

    张静一却是皱眉,道:“陛下切莫大意。”

    “怎么?”天启皇帝不解道:“你没见这些人的战力是如何的低劣吗?”

    张静一摇摇头,却是道:“这不一样的,这些人的战斗力之所以如此低下,在于他们是为公而战!为公而战,一旦接触,便毫无压力地逃之夭夭了。可一旦当有人知道,陛下此番进逼南京城,要一战而擒拿这些乱臣贼子的,那么势必……这些人便自知绝无生路,要誓死抵抗,宁愿玉碎,也不愿为瓦全,他们……他们自会掏空自己的家丁,整合自己的心腹死士,拼死顽抗到底。”

    天启皇帝听罢,却是露出了惆怅之色,忍不住道:“为他们自己而战,则愿拼至一兵一卒吗?”

    可细细思来,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公战的时,若是大家人人肯勠力同心,又何至于辽东的局势在当时糜烂到那般的地步?甚至是当初倭寇肆虐的时候,又何至区区倭寇,竟可让东南糜烂?

    天启皇帝道:“这些人……真是可笑。”

    张静一却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大军继续进发,又行了两日,此时已深入了江南腹地,过了江苏府,便是丹徒。

    此时大军过境,依旧迅疾如风。

    这江南美景,固然是美不胜收。

    不过沿途却也有不少破屋瓦舍,多是一些衣不蔽体之人,面带着菜色,瞅着大军过境。

    甚至有人听闻大军来了,以为是流寇。竟有不少赤足的年轻人欢天喜地,相约着要来投流寇。

    生员们本想拿人,反而天启皇帝劝住,道:“不必理会,你们若在此,和他们一样,难道不想从贼吗?不要说什么忠义之类的鬼话,这些都是那些读书人用来糊弄朕的,世上固然也有忠义,可这忠义……是建立于朕能让这天下人填饱肚子,让他们安居乐业的基础上的。”

    显然,此时的天启皇帝变了。

    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更有深处。

    事实上……他变得开始越发的理解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是从王朝末年走出来的人,他对人心看的过于透彻,毕竟在王朝末年,连最后一丁点的道德外衣也都荡然无存。

    而今日的天启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现在的情景,难道比元朝末年的乱局能好多少吗?

    此时的他,早已见惯了种种,方才知道,想要延续社稷,自己该怎么去做。

    大军继续进发,再过一日……大军终于直逼小汤山。

    而就在此时,南直隶震动。

    整个南京城,已是回过味来了。

    那游荡在秦淮河里的画舫,已不再欢歌笑语,把酒畅聊。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画舫上的人,个个都愁眉不展。

    因为在座的人,谁也没有料到,陛下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于是……在死寂之后。

    终于有人道:“陛下实在是糊涂了。”

    众人便抬头,纷纷朝着首位上的人看去。

    却见坐在首位上的人,面带微笑,一副智珠在握之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当下情势的影响。

    他这一次没有喝酒,而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

    而后……淡淡地道:“这昏君有五败。”

    众人鸦雀无声,依旧静听。

    这人徐徐道:“其一:突然进兵,有失天时。其二:北人至江南,而失地利。其三:江南上下,都肯与我等同仇敌忾,人人谈及这昏君,便谈虎色变,这有失人和。再有:他贸然进兵,一路疾行,实为强弩之末,听闻他们火速至了小汤山……到了现在……早已筋疲力尽,如此……却如那陷入垓下之围的项羽,空有勇武,实则深入我江南腹地,四面楚歌。这其五,南京城四周摆布了堡垒,有精兵强将,又有大量军堡,他们想要再进一步,只怕难如登天!”

    “有此五败,焉有胜理?昏君啊昏君,老夫真没想到,他竟真敢找上门来,看来是皇帝做久了,身边尽为阉贼,每日溜须拍马,以至他糊涂到了这般的境地。”

    随即,他站起来,目光带着锥入囊中的锐气,口里则是接着道:“我等已是胜券在握,为何还愁眉不展呢?今日索性就将错就错,诛杀昏君,又有何不可呢?”

    一听诛杀昏君四字。

    许多人的心里便猛地咯噔了一下。

    其实人就是如此,山高皇帝远,那皇帝是什么狗屁东西,我等在此,才是土皇帝。

    至少平时,他们是这样的心理。

    所以当初说要将钦差周应秋干了,大家却丝毫负担都没有,一方面,这是大家伙儿的主意,人家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方面,自己这些人,扎根江南,根深蒂固,朝廷当真愿意反目吗?

    可是……

    真要弑君……却又是另一个心思了。

    好半响,众人依旧踟躇不语。

    这人便又道:“怎么?诸公事到如今,莫非还有其他的主意?我实话说了吧,那昏君率军而来,长途奔袭,你瞧瞧,这才几日功夫,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这才几日啊……为何那昏君如此急迫?你们当真以为,这是昏君要南巡吗?实话告诉你们,他就是奔着你们来的,这昏君残暴不仁,一旦到了南京城,追究起刺杀钦差一事,老夫便来问问你们,你们这妻儿老小,都在江南,谁可幸免?要知道,那昏君抄家可是好手,到时……尔等少不得要死无葬身之地,谁可以幸免呢?”

    说到这里,这人狞笑起来,又继续道:“为今之计,便是有银子的出银子,有力的出力。老夫先开个头,老夫这里,有五百家丁,银三万两,粮五千石,愿供应军需。”

    “既然陛下已至小汤山,那么……要破石头城,就少不得要拿下孝陵卫所卫戍的军阵!这孝陵卫……不甚可靠,不妨就以南京兵部的名义,抽调到他处,再选精锐人马,死守此处,若是那昏君表明了身份,我等便只说他们是流寇,这是流寇想要骗城……孝陵卫的军镇,两百多年来,最受朝廷的重视,两百多年来,修葺了多达三十多次,城墙极高,这城墙的过道可以走马,又有瓮城,更布置了大量的藏兵洞,我等只要集齐精锐,死守这里,守个十天半个月,他们自然不战自溃。老夫只最后问一问……尔等到底是想要去死,还是想要求活?”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终于有人附和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何不铲除昏君,还我清平天下!”

    众人想明白了自己的利益,倒也果决起来。

    这等事,一但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别看平日这些人文弱,可狠劲出来,也就个个不同了。

    有人冷笑道:“这孝陵卫,不啻是南京城的虎牢关,不错,昏君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粮草也必定不足,此时如强弩之末,有孝陵卫的军镇,便可让他们不得寸进半步!”

    “昏君想让我等死,我等便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大好江南,无数百姓安居乐业,数不清的河山,如何还能再遭这昏君荼毒,昏君败亡,只在今日!”

    众人听了鼓动,似乎也觉得此番胜算极大,优势在我,于是眉开眼笑;“我愿出家丁两百人……”

    “我……”

    …………

    当天启皇帝看到了孝陵的军镇时……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忍不住热泪盈眶。

    当初太祖高皇帝选择自己的陵墓的时候,便是想要效仿汉高祖,在修建陵寝时,特意选择了最是易守难攻的所在,同时设立军镇,表面上是护陵,其实也是保护南京城,是要为自己的后世子孙们,多一重屏障。

    此地的地形,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在这里之后,则是南京城。

    而此时……这一座座的角楼,还有厚重的城墙矗立在了自己面前,却是阻拦了天启皇帝的道路。

    天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现在阻拦自己的,居然是太祖高皇帝当初的布局。

    而此时……东林军终于停了下来。

    张静一已开始布置,设置炮兵阵地。

    八十门新式火炮……正在紧张地装配。

    …………

    睡了一白天,病情好了,所以……明天恢复更新,待会儿老虎还会更新,不过会比较晚,大家不用等,明天起床就可以看了,感谢这几天大家的包容和理解。

第五百七十四章:王业不偏安

    新式的火炮为了便于运输,所以拆解了几大块。

    毕竟如今东林军已是鸟枪换炮,当初用的没良心炮,虽然携带方便,威力也是不小,不过……缺点也是极大的。

    那便是几乎没有多少准头,射程也是有限,威力再如何……也没有这种专门的火炮要高。

    可这火炮就不同了。

    这是真正专业的火炮,经过一次次的改造和改良之后,终于开始大量的装配进东林军中。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这玩意,价格昂贵,一门火炮的成本,都在一千七百两银子以上,因为工艺复杂,现在的匠人们,造六门,才有一门合格,什么叫奢侈,这就叫奢侈。

    不只如此,这玩意的炮弹,价格更为昂贵,因为合格的炮弹……也确实不易。

    这玩意太贵了。

    当然……花的是天启皇帝的银子。

    这一次出兵,可以用财大气粗来形容。

    这一边,此时已拿着望远镜,开始观察眼前这一座军镇的动静。

    这是一座专门用来屯兵的军事堡垒,占地不小,所有的防卫设施都是顶级。

    从城楼上观测而言,张静一已经可以看出,有人源源不断的在朝这里增兵。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合理乃是南京城的门户,摆明着,这些人在措手不及之后,决心在这里,和东林军进行决战。

    天启皇帝另一边按着刀过来,道:“怎么,还不打算进攻打。”

    “他们在增兵。”

    “增兵便增兵,又有什么干系?咱们杀入这里去再说。”

    张静一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陛下,咱们还有一日半的军粮……”

    天启皇帝皱了一下眉头,托着下巴道:“你的意思是?”

    张静一便道:“此处是军镇,陛下与臣等提兵至此,要嘛在南京城里决战,要嘛就在此。何不如给他们一些时间,增兵于此,在这里决战呢,毕竟这里没有太多的百姓,只要在这里……聚了这些贼子,而后给他们狠狠一击,才可彻底打破他们的妄想,如若不然,便是在南京城决战了,南京城有太多的平民,牵涉太大。”

    天启皇帝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增兵一日?”

    “正是。”张静一泰然自若地道:“虽然这样做有些冒险,可是同样的炮弹,里头的贼军越多,咱们的杀伤力越大,有何不可?臣方才让一队人,搜索了附近,袭了几个士绅人家,搜检来了一些粮食,实在不成,军粮还可以再坚持一两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贼军认为,我们困在这里,等他们源源不断地调兵遣将。”

    天启皇帝此时忍不住冷笑道:“这些人四处发布布告,号称朕乃流寇,责令各处要击‘朕’,真是可笑。”

    张静一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平淡地道:“只要涉及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那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本就是常有的事。这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徐阶乃一代名臣,可是徐阶一辈子又有什么功绩呢?在这些人看来,至大的功绩,不过是斗垮了奸臣而言。可徐阶自己呢?徐家有土地数十万亩,数万户沦为他们家的佃户,为他们耕种土地,江南这里,人多地少,许多人莫说是水田,便是山里的旱田,也未必能有一两亩,便是死了,连个埋人的地方都寻不到,可大家依旧对徐阶推崇备至,那么所谓的斗垮奸臣,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陛下不必担心,臣以为,到了如今,讲道理已经无用了,反正我们也讲不赢,既然道理没办法讲,也没有胜算,那就拿我们最擅长的东西来,用大炮来说话吧!”

    天启皇帝颔首:“你来布置,朕再去那边观测。”

    孝陵卫军镇在紫金山脚下,扼守咽喉之地,既是前往孝陵的重要通道,也是南京城的门户之地。

    此时……面对着东林军这边,城门紧闭,无数人登上了城楼,开始守城。

    而面对着南京的城门,则有源源不断的人挑着金银和粮食,以及各路人马开始汇聚。

    南京乃是天下最重要的重镇,在这里的南京兵部,掌握了江南所有的军马。

    南京那边,号称流寇进入了江南,因此开始布防守卫南京,这孝陵卫的军镇,就成了重中之重。

    此前江南承平,而东林军一路奔袭,许多重要的关塞几乎都丢失,说到底,是因为大家都反应不及,处处陷入了被动。

    眼下,终于在这里,南京城这边才开始有了防备。

    为了固守于此,南京兵部突然下文,要求这里驻守的孝陵卫立即上紫金山,令他们前去固守陵寝。

    毕竟孝陵卫是掌握在南京的神宫监宦官的手里,对南京兵部而言,并不可靠。

    调走了孝陵卫,紧接着,便是各路人马云集。

    短短两三日时间,竟有两万余人。

    而现在……依旧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驰援而来。

    南京城外围的军马,纷纷来此。

    此时,城中可谓是固若金汤了,负责卫戍于此的,乃是新宁伯谭懋勋。

    谭懋勋也算是世镇南京的勋臣之一,此时他奉了南京兵部之命,在此调配人马。

    对于城外的情况,谭懋勋也尝试着派出斥候,不过但凡是出去的斥候,很快便被对方赶了回来。

    这令谭懋勋不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当然,谭懋勋也心知肚明,对方这是精兵,人数很少,在数千以上!

    而他们这边是守城,现在陆续的援军到达,人数在对方的接近十倍都有可能。

    这种情况之下,没有理由会输。

    只是对方的真实身份,却是最令谭懋勋所担心的,因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什么了。

    可偏偏,谭家在江南已有数代,和江南这边的牵涉和瓜葛实在太深了,眼下除了硬着头皮,与江南共存亡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好在他毕竟是将门之后,对于军事还是颇为精通的,现在各路军马聚集于此,首先就是要让大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因此,他见了一个又一个指挥和千户,又到处巡营,了解粮草以及饷银的发放情况。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些人居然还想克扣军饷,这在谭懋勋看来,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了。

    朝廷的空饷能吃,南京城诸公拿来犒赏的银子,你们也敢吃吗?

    这一日下来,他已筋疲力尽。

    只是疲累了一整天,刚刚想要歇下,这时却听外头有人道:“伯爷,一些读书人求见。”

    这谭懋勋听罢,顿感头痛,这个时候,一群读书人来凑什么热闹?

    只是……他心里明白,在江南这个地方,所谓的读书人,可不只是在读书的人这样简单。

    于是他定了定神,忙道:“请他们至大堂,我随后便来。”

    谭懋勋倒也不耽误,随即便动身,徐步来到大堂,便见十几个读书人纶巾儒衫,一个个精神奕奕地在等着了。

    谭懋勋还未落座,为首的一人便道:“区区王时敏,见过伯爷。”

    谭懋勋一听,却忙是侧身,而后回礼:“可是太仓的王相公吗?”

    王时敏笑了笑道:“正是。”

    谭懋勋顿时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这位王时敏,绝不是简单的读书人,此人乃是从前的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之孙,翰林编修王衡之子,系出高门,在这江南……也很有文名。

    此前,他还做过官,不过做了没几年便厌倦了,反正有的是土地和钱财,在苏州太仓那里,王家被称之为王半城也不为过。

    面对这样的人,谭懋勋当然矮了半截。

    王时敏如此,其他的读书人,只怕身份也不低。

    于是谭懋勋便一一和他们见礼。

    谭懋勋这才道:“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见教。”

    王时敏虽是年过四旬,不过浑身上下,却颇有贵气,说话不紧不慢:“我等听闻贼军至此,特来助战,这些贼子,个个穷凶极恶,我等倒也略知一些军事,愿投效于此,为保我江南万万百姓,为将军出谋献策。”

    不怕读书人没办法,就怕他们什么都懂。

    谭懋勋一听,心就沉到了谷底,就你们这些平日里吟诗作赋的家伙?也来出谋划策?

    当然,这些人身份不一般,个个都是江南顶级的士绅,祖上都曾身居高位,这绝不是谭懋勋这样一个伯爵可以招惹得起的。

    谭懋勋便笑了笑道:“我这里正缺人手,没想到诸位竟毛遂自荐,好,太好了。”

    这王时敏大喜,立即道:“谭将军,我等的军力,乃是那城外贼子的十倍,为何不立即出击呢?”

    谭懋勋:“……”

    谭懋勋忙道:“我奉命固守于此,而且各路大军汇聚,此时对各路军马尚还没有摸透底细,不能做到知己知彼,所以不好轻易出兵。”

    王时敏笑着道:“诸葛亮六出祁山,正应了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句话,我等虽无诸葛之才,今番至此,岂可坐困愁城?”

    谭懋勋:“……”

第五百七十五章:见真章

    谭懋勋听罢,立即道:“诸位先生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等出击,自然是出师有名,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一探贼军虚实为好。兵马讲的乃是知己知彼。”

    王时敏便问道:“那么谭将军,城下的虚实如何?”

    “本将也在等着着斥候来报。”

    王时敏露出遗憾之色,他感觉到谭懋勋在敷衍他。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也不便多言,只好道:“我等是有道讨伐无道,乃赤胆而针锋背信弃义,区区贼子,既然优势有十倍之多,自当一鼓作气,弹指间便可教其灰飞烟灭也。不过……将军行事谨慎,却也未尝不可,只是我等有个不情之请。”

    谭懋勋心里松一口气,他就怕这些人催着自己进兵。

    其实城内的情况,并没有他所想象中的乐观,因为兵马都是南京附近各卫调拨来的,大家的心思都很复杂,他在这军镇之中,控制住各卫的心思,就已是头痛了,贸然出击,岂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而这些读书人,其实不是谭懋勋能够惹得起的,在江南这边,像王时敏这样的人家,关系太复杂了。

    他不只是祖上是内阁大学士的问题,人家的恩师还是大名鼎鼎的董其昌,当初的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袁枢还是他的忘年交,至于他的姐夫、妹夫,那也都是江南的士绅大族,这样的人……是真的惹不起。

    何况来这儿的,不只一个王时敏。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哄住了。

    此时却听王时敏便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我等自也不好干涉谭将军,只是此地关系南京城安危,学生人等,倒也愿与将军一道固守此地,诛杀这城外的贼子,不知将军是否肯学生人等,协助守城。”

    谭懋勋哪里敢阻拦,只是道:“有贤弟等相助,那么本将便可放心了,弟等高义,将来守住了城,我定要为诸位贤弟表功。”

    王时敏等人大喜,谭懋勋很干脆地给他们发了一张公文,讨了公文之后,一行读书人便兴冲冲地往城门楼子去。

    其实倒不是这些读书人爱凑热闹,只是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守城这等事,是指不上丘八们的,只有他们这些读书人,才有退敌和临机应变的本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以十制一,此战必胜,今日来凑个热闹,将来克敌之后,也多了几个吹嘘的本钱。

    没多久,众人带着几分激动的心情,浩浩荡荡地登上城楼,这城楼的守备听闻他们的大名,自是像供着自己亲爷爷一般。

    登上城楼眺望,见山峦起伏,又见远处隐有军马,离得远,看不甚清,却似乎也在列阵。

    王时敏等人心潮澎湃,有人不由低语道:“那昏君就在那吗?”

    王时敏道:“何止昏君,贼臣张静一,怕也在那里。”

    当然,这些话只能私下里说,对外还是宣传乃是流寇。

    他们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多少略知一些。

    一想到要诛这昏君佞臣,他们便血液沸腾。

    江南这边,对于这一对君臣的印象,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毕竟……大量的镇守太监跑来征税,就已让人厌恶,何况还折腾什么新政呢?当初明武宗在的时候,有个叫刘瑾的太监搞什么京察,也就是不合格的大臣直接罢黜,结果闹的天怒人怨,于是人人得而诛之。

    那刘瑾的新政固然可恨,可到了张静一这儿的新政,就是挖大家的根了!

    这张静一就等于是他们的仇人,真恨不得立即将其碎尸万段。

    这时候,连最后一点忠义的遮羞布,也没有人愿意盖上了。

    王时敏冷笑道:“待诛杀了他们,这江南便可清平了。”

    “诸兄,我等来此,见此情此景,岂不乐乎,不妨吟诗一首,以壮声势如何?”

    众人都纷纷叫好。

    王时敏这时却笑着道:“今日贼子杀至,不知残害多少百姓,我念苍生疾苦,实不知乐从何来。而今……大战在即,想来少不得要满目疮痍,心中潸然,以我之见,这诗词就不必啦。”

    众人听罢,肃然起敬。

    纷纷朝王时敏道:“王兄深思熟虑,实是令人钦佩不已。”

    王时敏背着手,笑了笑道:“我等都是儒门之下,心怀苍生之人,今日见贼子兴兵作乱,欲祸乱江南,我辈之人,自当效班超之事。”

    众人纷纷叫好。

    在城墙上巡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清冷,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意思,众人便索然了,这时有人道:“我听闻这军镇之中,也有酒肆,不妨我等去坐坐!”

    “只是不知是否有人陪酒。”有人笑了起来。

    原先那人道:“此地有妓寨的,到了酒肆,一问便知。”

    于是,众人便又兴致勃勃。

    王时敏也豪放道:“走。”

    相约下了城墙,寻到了酒肆,这里倒已有了不少的武官,原来隔壁就是妓寨,只不过让人挑了几个女子来,结果发现,这几个女子,吹拉弹唱都很糟糕,姿色也是二流。远不如那秦淮河里的瘦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于是众人没什么滋味,最后各自散去。

    ……

    一日之后。

    炮兵的阵地已经布置。

    紧接着……便是开始探查,摸排军镇镇各火炮阵地的距离和方位。

    而后,便是这些炮兵开始根据位置,拿出射表出来的推算。

    这新式的火炮,射程更远,精度越高,已经不是以前瞎几把射的时候了。

    炮兵教导队遵照张静一的意思,在一次次进行炮击实验之后,已经列出了一个火炮的射表,所有的炮兵,都需要进行学习。

    到了这个时候,天启皇帝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攻击的时间是在次日的黎明。

    黎明之后,直接轰城,要确保在天亮之前,直接将这军镇拿下。

    且不说以少胜多,几个时辰之内拿下这样规模的军镇,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命人下达,居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炮兵所在的第六教导队在对过射表,各小队的官兵们开完了会议之后,便提前休息。

    其他各个教导队,则轮班休息。

    当夜,天启皇帝的大帐里灯火冉冉,他看着舆图发呆。

    此时,他已预计了一切城中官军可能发生的动作,不过细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城中的人,安排好了没有?”天启皇帝突然询问。

    “已经联络上了。”张静一道:“这军镇之中,有三个校尉已经潜入进去了,约定好了准备进攻之前,他们会在夜里升起孔明灯,给我们确定方位。”

    “很好。”天启皇帝点点头,而后道:“你说……咱们以一对十,而且还是攻城,几个时辰,当真能拿下吗?”

    天启皇帝不是不知道东林军的本事,可显然他还是有些疑虑。

    说实话……主要的问题就在于,这是旷古未有的事。

    天启皇帝觉得自己在创造历史。

    张静一平静地道:“臣不敢保证。但是只敢保证,这东林上下,一定竭尽全力。”

    张静一的话很实在,天启皇帝颔首,而后道:“是啊,若是明日正午之前,拿不下这城,咱们只怕就要弹尽粮绝了。到时……”

    这话不言而喻!

    不得不说,在天启皇帝看来,张静一还真是军事奇才,特么的,这种先断自己生路的战术都能想的出来。

    不过……说实话,天启皇帝喜欢的就是这种。

    说着,天启皇帝握拳,眼眸中泛着光,继续道:“朕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愿让这些狗东西,坐在南京城里快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营里终于传出了哨声。

    是催促第六炮兵教导队集结的讯号。

    此后……所有人开始集结,而后……他们纷纷出现在了自己的炮位。

    天色依旧昏暗。

    这里距离军镇有三四里的距离。

    而此时……现在火炮的有效射程,也大致在这个数目。

    若是再远一些,就没有准头了。

    人们屏息等待着,直到黑暗之中,终于看到那军镇之中的几盏孔明灯亮起。

    不同颜色的孔明灯,所代表的位置是不同的,一处是城中的火药库,还有一处乃是军营的位置,第三处,则是将军的行辕所在。

    大队官已抬起了望远镜,不断的目视距离。

    另一边,天启皇帝已是起来,他亲自跑来最近的炮兵阵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个个已经装载完毕的火炮。

    他不禁背着手,对随行而来的张静一道:“遥想当年,朕也喜欢打炮,在西苑里,每日放炮不止,那什么将军炮、虎蹲炮,朕都亲自打过,你这火炮……很不同嘛,听闻花费巨大,是吗?”

    “是。”张静一道:“账目,陛下是看过的。”

    “朕没有看,看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朕提出任何质疑,你也能找出一万条理由,告诉朕这银子花的是值得的。”天启皇帝虎着脸道:“不过花了这么多银子,是该见真章了。”

    而此时……远处传出了刺破天穹的尖锐哨声。

    这是预备攻击的前哨!

第五百七十六章:万炮齐发

    昏暗之中,开始有人将那重达十数斤的炮弹开始装填进炮膛。

    因为有螺旋膛线的缘故,这炮弹乃是后装。

    炮弹必须做到与炮膛丝丝合缝,如若不然,便要视为报废。

    这火炮身管长十二倍口径,最大射角为二十度上下,而发射药已经改为了雷汞,装填在炮弹的后端,采用撞针击发。

    炮弹其实就是两百年之后最原始的榴弹炮,这玩意现在也有一个名词,叫做开花弹。

    当然……黑火药的开花弹和黄火药出现之后的开花弹是完全两样东西,这炮弹中,不但混杂着黄火药,还混杂着大量的钢珠。

    单单这个炮弹……眼下在造作局,只有十七个匠人能够制作。

    工业化生产是不存在的,原理张静一懂,可是制造水平,只能一步步的提升,为了造出这玩意,就必须培养能工巧匠,再精密的玩意,最终也只能靠双手制造出来,这就好像古代总会出现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一样,如马踏飞燕,汉朝的时候,竟可有此美奂绝伦之物,可实际上……它就是靠匠人们一点点的造出来的。

    十七个匠人,一人的极限是每日造出八个上下的炮弹,一日的产量是百个,百个之中,至少四十多个是报废品,因而,最终可将炮弹的产量维持在五十个上下,而现在……张静一将这几个月的所有产量统统带了来,打算来个狠的。

    在一切预备就绪之后。

    各处炮兵阵地,没有急着立即开炮。

    而是一个炮兵观察员先端起了望远镜,而后朝身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那人开始吹响哨声。

    哨声一响。

    紧接着……某处……

    猛地……一个火炮的炮管喷出了火焰。

    轰隆……

    漆黑的天穹,一道电光一闪而逝。

    轰隆的炮声,几乎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大地也扬起了尘土。

    在天穹,炮弹的轨迹划过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而后……这炮兵观察员已端起了望远镜,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炮弹的尾焰,偶尔,拿着手里的炭笔,开始在一块木板上记录。

    那炮弹最终一下子……落入了靠近军阵不远的地方,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团火焰炸开。

    这巨大的响动,顿时打破了拂晓。

    军阵的城墙,似乎也在颤抖起来。

    本是漆黑的军镇,一下子点起了无数的亮光。

    不过……这第一炮,并没有命中军镇。

    炮弹观察员不理会嘈杂,端着望远镜,不断的观察,而后……取出了舆图,标记了大致的方位,而后,简单的计算之后,开始做出一个又一个的手势:“修正射表……左侧炮阵炮口抬高一寸……”

    他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三号炮群阵地保持原有姿态。”

    …………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观察员继续测算。

    这是根据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数据,最后折算出来的一套炮兵的射击计算方式。

    毕竟,现在的火炮精度已经提高不少,已经可以大致的测算出落弹点了。

    每一个炮弹,都价值不菲,朕更因为如此,所以对于精度的要求极高,若是炸不中,就是血亏。

    炮兵教导队,很多都是从其他教导队调来的生员,而且有不少,都对数学有一定的天赋。

    从前大家认为,这打仗当兵,竟还要学习算数和文字,在不少人看来,倒像军校在故意装模作样。

    至少在这个时代,莫说是寻常的士兵,便是底层的武官,对于文化的需求也不高,只有高级将领,需要读一些兵书。

    恰恰相反的是,军校里并不学习太多所谓的兵法,反而对基础教育的要求很高。

    而现在,许多生员渐渐发现,这基础教育的作用了。

    各个炮群阵地开始有了回应,他们吹出了口哨。

    紧接着……炮兵教导队的教导官下达了命令:“开火。”

    更为尖锐且紧促的哨声响起。

    一时之间,这里变得紧张起来。

    其他各教导队,已经开始默契的给自己的耳朵塞棉条。

    …………

    而在城楼这里,一声轰鸣,已是惊醒了所有人,好在很快,大家便又镇定下来,显然,对方射偏了。

    谭懋勋被惊醒,已是匆匆的带着一队武官和亲兵登上了城楼,他怒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将军,城下放炮……似乎要准备进攻了。”

    谭懋勋冷笑:“莫非……他们还想夜袭?这是疯了?让咱们的火炮做好准备,等他们杀至城下,便给这些狗东西一点厉害看看,让各卫也做好准备,一旦他们攻城失败,我们便趁势追杀!”

    “是。”

    谭懋勋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对方的火铳听说很厉害,还有一种火炮也不错,不过射程太短,对付像自己这样的城墙,根本不会有什么效果,而城墙上,也有不少火炮,这些火炮,虽是嘉靖年间铸造,威力却也非同小可,再加上城中人多,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干攻城。

    他正待要离去。

    这时……却见一群读书人与几个卫士发生了争执:“大胆,我等特来助战,尔乃何人,竟敢阻我。”

    谭懋勋一看他们,苦笑,忙吩咐人让他们过来。

    却是王时敏诸人竟是匆匆来了,他们没有睡,这鬼地方酒水差,女人也丑陋,便是住所,也十分糟糕,此时听到了动静,便不约而同过来。

    王时敏道:“谭将军,如何?”

    谭懋勋道:“眼下并不知贼军的盘算,或许只是骚扰,又或者……”

    “谭将军,是该出兵了,贼子猖獗,故意挑衅,是该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我军乃贼军十倍,岂有龟缩不出的道理,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勋,若是将军还如此谨慎,不如就让学生等人,带一队精兵,斩了城下的贼酋来……”

    一群读书人热血上涌,纷纷叫好,甚有人拍手道:“王兄胆略,令人钦佩,不错,不错,我等仁者之师,而贼酋暴虐,只要我等从天而降,贼子定然丧胆,这些都是声色俱厉之徒,不足为……”

    惧字还未出口。

    突然……

    远处……

    或者是极远处……

    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道道电光一般的东西,竟在数里之外一闪即逝。

    紧接着……轰隆隆……轰隆隆……

    地动山摇。

    这城墙之上……似乎也开始颤抖起来。

    城楼上许多的灰尘开始扑簌而下。

    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在这宁静的夜里,竟是在这里也听的清晰无比,宛如天雷滚滚一般。

    紧接着……

    他们便清晰可见的看到夜空之下,无数的炮弹,如流星一般,闪烁着尾焰,朝着这里方向而来。

    一听这可怕的动静,又看漫天流星,众人先是大为惊诧。

    随后,那钦佩王时敏的读书人,已是抱着脑袋,率先的趴在地上,两股战战,口里大呼:“妈呀……”

    说话之人,惊恐的发出哀嚎。

    而那王时敏,也已吓坏了,他惊慌失措的转身要逃,却发现,自己是在城墙的过道上,这过道狭窄。

    “什……什么事……那……那是什么?”王时敏手指着天穹,发出了呼喊。

    那炮弹的声音,是啸叫的,飕飕的破空声,已越来越清晰。

    谭懋勋根本无法想象眼前发生的事。

    在他想象中,若这是火炮,那么不可能,对方都看不到影子呢,至少在几里之外。

    这世上有什么火炮,能射如此之远?

    可是……这诡异的事,偏偏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他匆忙道:“别慌,别慌……”

    谭懋勋按着腰间的刀柄。

    毕竟还是武官,胆色还是略有一些的,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是自己也慌了,那么就全完了。

    他安抚众人道:“我们这里乃是铜墙铁壁,死不了……”

    他的话……似乎还是有一些作用,至少……让本是慌乱的亲兵和读书人们……似乎也觉得有理。

    于是,不少人虽是缩着身子,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混乱。

    紧接着,无数的炮弹,飕飕的在自己的脑袋上空划过去。

    紧接着……

    轰隆……

    更大的爆炸……在军阵之中炸开。

    火光四射,那耀眼的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巨大的轰鸣,让人才意识到这火炮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了。

    不只是如此,当那光芒逐渐微弱,却依旧可以看到……落弹的位置,数十人瞬间被炸飞,炮弹炸开之后,一个冒着黑烟的弹坑显露出来,四周都是残肢断臂。

    便是数十丈外的人,也不幸被弹片射中,口里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可是……

    这只是开胃菜!

    一切……只是开始。

    一个个榴弹落入军阵中各处……骤然之间,到处都是火光,是那炮弹的呼啸,还有那漫天的火焰,升腾而起。

    一个炮弹,直接炸中城楼。

    木制的城楼,瞬间垮塌,烧掉了小半边,城楼之下,只留下了千疮百孔的残尸。

    谭懋勋:“……”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此时他的耳膜已被刺破了一般,什么都已听不清楚了,只是嗡嗡的响。

    一种无名的恐惧,也随之升腾而起。

第五百七十七章:痛打落水狗

    轰隆隆……轰隆隆……

    天上无数流星落下。

    那榴弹炮的破片乱飞,且这炮弹下坠的速度极快,以至于根本避无可避。

    在这个时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军镇之中,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榴弹炮的威力,也远比那没良心炮要强得多。

    若说没良心炮是天启皇帝,那么眼下这火炮,就是天启皇帝他祖宗太祖高皇帝。

    不可同日而语。

    无数的炮弹,如流星坠落。

    炮弹炸开,而后身边的人率先倒下一片,轰鸣声刺破人的耳膜,大火开始熊熊的燃烧。

    在火炮正式开始出现之后,绝大多数的战争,杀伤都是火炮造成的。

    而这种恐怖的玩意,对于此吃此刻的江南军马而言,简直就不是一种维度的武器。

    各营此时本是还在熟睡中,此时……无数的士卒被惊醒,有的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就已被炸上了天。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是各种血肉,一处处的房屋燃烧起来。

    惊慌失措幸存的官军,他们骇然而起,此时已见黑暗之中,到处都是混乱,哪里都是浓烟和火光。

    那嗖嗖的火炮呼啸声,犹如催命符一般。

    很快,这里便坑坑洼洼,炮弹留下来的弹坑,让不少人摔倒。

    许多的尸首,根本没有人顾忌,地上的伤兵,则到处都是。

    此时的官军们,并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炮火袭击,更别说,有任何的经验了,只能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可这……恰恰给炮火的杀伤带来了极有利的条件。

    若是从远处看,这军镇已置身于火海,无数一闪即逝的炮火闪光,犹如天上雷光闪动。

    天启皇帝虽然知道这玩意花了自己不少的银子,肯定比没良心炮要厉害,可当这火炮真正展现威力的时候,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太可怕了,在几乎超出了视距的情况之下,直接进行狂轰滥炸,甚至这个时候,他看不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他激动地道:“给我炸,天亮之前,要拿下此城。”

    他眼睛有些红了。

    说实话,置身在这种环境,确实很让人激动。

    这炮火的覆盖,展现出来的,是非自然的力量。

    而这样的力量,却是操持在自己的手里。

    只可惜,他的话……没有人听到,因为隆隆的炮声,压制了一切的响动。

    各个炮群,都彼此在黑暗中,用灯笼来作为联络的讯号。

    炮兵们装填炮弹,发射。

    而后,继续装填。

    而各个炮队的火炮观察员们,则依旧拿着望远镜,以及望山仪进行观察,不断的在纸上自己作业。

    这种实战场景的炮击,对于观察员们而言,是记录数据和调整射表的最好方式。

    另一边,各教导队已经开始为攻城做准备。

    第一教导队的人员作为先锋,其次是各教导队相序入城。

    所有人穿上了厚重的大衣。

    这大衣厚重,除了御寒之外,某种程度,是可以作为绵甲来使用的。

    甚至比起当下大明官军质量参差不齐的绵甲而言,军大衣的防御效果可谓是一流。

    子弹全部上膛,检查刺刀,腿部的绑腿,靴子,还有专门爆破用的炸药包,甚至是攻击过程之中,补充水分所用的水壶,确保一餐的干粮,统统齐备。

    所有人都不吭声,只闷声等待着命令。

    而另一边,炮火依旧连绵不绝,轰炸声一个接一个!

    在军镇之中。

    官军大乱。

    城墙上的谭懋勋已是脸色苍白,他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万万没想到,守卫南直隶的精华,只在一瞬之间,便彻底的崩溃。

    在这隆隆的炮声之下,满目疮痍之中,他已和各营失去了联络,城墙挨了几发炮弹之后,已塌掉了半边。

    他在亲卫家丁的帮助之下,匆匆下了城楼,可这哪里还是净土?身边的家丁已越来越少,有的早已独自逃命的,有的则被飞溅的弹片直接收割。

    他跌跌撞撞的穿行,因为地上都是炮击之后的废墟碎石,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首。

    最令人心惊胆跳的是,天穹上,依旧有许多的炮弹,自他的头顶上空划过。

    前方,一个个爆炸的火焰升腾而起。

    谭懋勋已是发现,自己从祖辈那里耳濡目染的所有作战经验,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因为连他都不知道,遇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拼命地朝着城墙的一处角楼去,那里比较完好,似乎没有炮弹落下。

    亲兵和家丁们则也呼啦啦的尾随着他朝着那里奔去。

    这时,却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谭将军,谭将军。”

    黑暗之中,谭懋勋只听到这隐约的声音,于是下意识的,他惊慌地四处张望,却在某个爆炸的一瞬间,地面瞬间骤亮,他才发现,不远处,几个读书人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为首的正是那王时敏,王时敏带着哭腔,大呼着道:“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一个炮弹,我的那些学兄,便个个尸骨无存了……谭将军,谭将军……救我,救我啊……”

    他冲上来,浑身是血。

    在他的身后也有几个似乎受伤的读书人。

    现在他们早已没了半分的豪气和斯文。

    谭懋勋却是冷着脸,直接一把甩开了他,毫不客气地厉声道:“走开,不要牵累本将。”

    此言一出,王时敏大为震惊。

    他万万没有料到,谭懋勋竟是说翻脸就翻脸。

    他禁不住疾呼道:“谭将军何以如此?你身为大将,临战之时,仓皇如丧家之犬,难道就不怕回到了南京城……有人追究吗?”

    谭懋勋本已是心乱如麻。

    从前他对王时敏这些人还有耐心。

    可此时此刻,听了王时敏这些话,却只觉得好笑至极,想也不想便道:“时至今日……还会有南京城的人吗?”

    说话间,只见远处,又是一处爆炸。

    一股热浪袭来,众人差点被热浪吹倒,王时敏却觉得自己的面上似乎有什么,忙是抹脸,却已发现自己手心上,居然全是血,那气浪是混杂着血的。

    他眼眸猛地瞪大,哀嚎了一声,立即气愤不已地叫骂道:“谭懋勋……谭懋勋……”

    谭懋勋却已是头也不回的,带着仅剩下的几个家丁,朝着黑暗中去。

    王时敏这头却是一下子吓瘫在了地上。

    眼前发生的事,显然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在书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军镇中到处都是大火。

    放眼所见,尽为瓦砾。

    就在此时……炮声终于停了。

    可是……城中的官兵,却早已混乱不堪,死伤实在太大,一阵炮击,便瞬间让官军们直接崩溃。

    崩溃之后,武官和士兵也没有了界限,大家只想各自逃命。

    可在这地方,想要逃命,谈何容易?

    就在此时……

    城外传出了急促的哨响。

    哨声连绵之后。

    城外已是慢慢地挺进,做好攻城准备的其他各教导队,队官们在炮声停歇之际,取下了耳上的棉条。

    而后,其余人纷纷取棉条。

    作为先锋主官的大队官李定国,已是率先出来,于是先锋的生员纷纷朝这里靠拢。

    李定国已显得成长不了不少,他虽年轻,在生员之中资历却不低,而且每一次作战英勇,且在军校之中各科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这一步步走至今日这个位置,哪怕他的面孔上,还略带几分稚嫩的一面,却依旧能令人信服。

    此时,只见李定国目光冷凌,大吼道:“陛下和恩师的命令已经下达,第一教导队主攻,而我们第一大队,则承担先登的任务。城中已是混乱不堪,我们要做的,是顺着东南城墙的两处缺口进入,守住出入军镇的通道,击杀顽抗之敌,爆破小队……则负责夸大一号缺口,为后续攻入城中的兄弟教导队杀入城中做准备。”

    “各中队和小队的命令已经下达,虽然此时我等乃是痛打落水狗,可在进攻的过程中,务必要小心为上,记着……不要急着发起攻击,要随时确保有人侧翼在你的左右,抵达缺口,第一件事就是掩护机枪队架起机枪,确保缺口处万无一失,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进攻!”

    说罢,进攻的哨声一响。

    此时,已至黎明破晓时分。

    天空中一道光亮,已射破了重重的阴霾。

    在这些许的亮光之下,李定国亲自拿着短铳,呼喝一声。

    于是……喊杀骤响。

    一炷香之后。

    那一处垮塌的城墙,再一次出现了爆炸。

    这一次爆炸,却并非是炮火造成的,而是爆破小队,迅速的扩大城墙缺口之用,一个豁大的口子,随即便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而后……无数人顺着瓦砾鱼贯而入。

    机枪位设置……

    偶尔的机枪声开始传出。

    步兵则是交替行进,装填了子弹的小队率先冒腰前进数十步,而后对附近的敌人进行射击,射击完毕,停留原地,后队的一支小队则迅速的超越他们,出现在他们的前方,进行射击。

第五百七十八章:尽诛不臣

    这种废墟之中的巷战,对于进攻方的压力并不小。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城中的人根本没有多少抵抗的意志。

    第一教导队采取的乃是交替行进的想法,而后开始占据军镇之中的一些主要节点,而后,派驻小队人马,控制住节点之后,随即将里面的人彻底分割。

    这一种战术,很成功,此前就在沈阳城里证明过。

    李定国则设立了一个临时的突击队,而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驱赶残敌。

    敌人已经丧胆,所以当务之急,除了将他们分割,同时就是趁着对方没有重新组织之前,见他们驱赶到一个个位置,而后等待后续的大部队进来接收。

    除此之外,便是辨别出武官,将这些武官从中揪出来,只要确保这些散兵游勇群龙无首,那么最终便可确保有效的占领。

    一个时辰之后,天启皇帝犹如做梦一般。

    这一次的攻城,效果更加的显著。

    比之此前攻打沈阳,时间大为缩短,而且进攻的效果和速度,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果说攻打沈阳,乃是这个时代军事想象力的极限的话。

    那么此次攻打这里,则已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之外。

    这银子……真的值了!

    天启皇帝急着要入城。

    张静一却是阻拦他道:“陛下,里头还有危险,陛下难道没有听到还传出许多零星的铳声吗?说明还是有人在进行反抗,再等一等。”

    天启皇帝不以为意地道:“朕何惧之有?”

    张静一道:“陛下率我等虎贲千里奔袭,令人丧胆,已建奇功,这后头痛打落水狗,打扫战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做吧,主要是锻炼一下他们。”

    天启皇帝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他激动地背着手,道:“佩服,朕是服了,这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啊!哈哈……五日……五日便打开了南京城的门户……哈哈……”

    他咬着牙,又坚持了半个时辰,其他教导队已陆续的进城,天启皇帝终究是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与张静一一道,带着亲卫入城。

    此时,这城中早已成了瓦砾,再没有一点安宁的痕迹。

    火炮的威力,对付当下的建筑,还是有极大效果的。

    天启皇帝被人拥簇着,抵达这军镇的中枢位置,随即便有人被捆绑了来。

    这人正是谭懋勋。

    谭懋勋被五花大绑,依旧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不过……天启皇帝坐在马上,却也看出了此人的心虚。

    天启皇帝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原来是你!”

    谭懋勋抬着头,努力地辨认着天启皇帝,很快便吓了一跳。

    他脸色露出了紧张,却依旧闭着嘴,一言不发。

    天启皇帝道:“你是新宁伯,当初你的祖先,跟着成祖皇帝靖难,成祖敕尔祖祖辈辈伯爵,世袭罔替,镇守南京,朕真是万万没想到,今日在这太祖高皇帝陵寝不远的地方,你竟是敢反叛。”

    谭懋勋终于开口道:“我没有反叛,我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谭懋勋道:“南京兵部!”

    天启皇帝大笑道:“南京兵部?这是南京兵部的天下吗?”

    谭懋勋道:“我并非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伪作不知?”天启皇帝面若寒霜,冷冷地道:“看来你是不知死活了,你既然敢反叛,那么就该想到今日!”

    谭懋勋面上惊魂不定,从听到炮击,再到他成为阶下囚,不过短短两个多时辰,两个多时辰…他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只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禁不住狐疑起来,难道这是天要亡我吗?

    凭什么这天启皇帝,可以轻易奔袭千里,可以迅速破城?

    数万大军啊,转眼之间,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下了。

    天启皇帝手持着马鞭,冷厉地道:“传旨百户以及百户以上的武官,统统甄别出来,立即枪决!千户以上的武官,不但要处决,而且将他的姓名统统记下,这些人……多为世袭,受了国恩,如今谋逆,怎么还可以抵赖呢?”

    “他们当初吃了朕的,今日便要他们一家子给朕吐出来,等破了南京,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早有几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锦衣卫模样的人上前来道:“遵命。”

    这几个锦衣卫,是潜入城中的人,放了孔明灯,引导大军攻城之后,立即便寻了安全的地窖里藏匿起来,等到大军破了城,这才出来。

    他们对于城中的情况,已有一些了解,将这城中的主要将领,都摸清了底细。

    这谭懋勋听罢,已是心如死灰,他心中一阵苍凉,整个人一下子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很快,许多人开始被揪了出来。

    在锦衣卫的带领之下,便有七十多人被拿住,军镇中的某个角落里,迅速地传出了枪声。

    天启皇帝一直阴沉着脸,这时他的心情,已有些不好受了。

    这些都是大明养的兵马,如今,却是对他这个大明之主拔刀相向。

    虽然这大明多的是吃里扒外之徒,可……每每想到这些,他便难免心意难平。

    张静一倒是能理解天启皇帝的感受,便低声道:“陛下,这些人之所以敢阻挡陛下,自是因为……他们在江南牵涉了太多的利益……”

    利益……

    天启皇帝猛地将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目光炯炯地看着张静一道:“你不妨将话说明白一点?”

    “臣的意思是……他们只怕在江南,搂了不少的银子,所以才不得不跟着这些人一条道走到黑,现如今……”

    “朕明白了。”天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气恼不已地道:“好啊,这些狗东西,贪赃枉法,谋逆造反,真是一个坏事都没有落下。”

    正说着,却有人前来道:“陛下,抓住了几个读书人……他们自称是什么内阁大学士的后人……”

    天启皇帝忍不住冷笑道:“朕杀的大学士,也不是一个了,何况是什么后人,叫来朕看看。”

    于是很快,便有人押着王时敏过来。

    王时敏一见到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二人,口里便大呼:“饶命,饶命啊!”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王时敏还是很有血性的。

    得知军马即将入城,他还是表现出了汉贼不两立的气概。

    决心自尽。

    只可惜……找了一个小匕首,尝试着割了一下手腕,结果……这手腕上还没有割出青痕出来,便吃痛了。

    实在没有勇气受这苦,接着便想要投井。

    在井口徘徊了很久,看着那幽森的深井,却又丝毫没有跳下去的勇气。

    直到最后被人发现,束手就擒。

    而被几个生员发现的时候,他就已觉得自己腿软了,本就潮湿的裤头,如今又添了新的液体痕迹。

    被押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来,便整个人已瘫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道:“饶命,饶命啊……今王师至此,学生王时敏,愿甘为王师效命,愿为王先驱!”

    天启皇帝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人,冷冷地道:“你一读书人,怎会出现这里?”

    王时敏想要狡辩。

    一旁却已有一个潜入军镇中的校尉上前道:“陛下,卑下认得他们,当初他们入城,便是来投军,想要跟那谭懋勋效力,抵挡陛下的。”

    王时敏一听陛下二字,脸色惨然,立即又道:“学生见过陛下,吾皇万岁,陛下……学生万死啊……”

    天启皇帝大笑起来,手提着马鞭,随即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王时敏吃痛,又大呼道:“学生的祖父乃是……”

    “你的祖父是什么狗东西。”天启皇帝不等他自报家门,却早已露出了不耐烦之色,冷声道:“现如今你一人做贼,那么一家便都是贼,此时竟还敢报自己的家门吗?”

    王时敏听罢,顿时觉得奇耻大辱。

    他毕竟是出自名门太原王氏,而自己的祖父王锡爵,更是内阁大学士,以至迁徙到了太仓的这一支王氏族人兴盛一时,哪怕是到了他的身上,他还依旧受着祖父的恩庇,没有这祖父,千里的万顷良田,还有那成群结队的牛马,是从哪里来的。

    于是王时敏悲声道:“陛下乃是天子,九五之尊,岂可如此侮辱臣下?”

    天启皇帝极是不屑地看着他,怒道:“你是臣下吗?”

    “君视臣为……”

    “朕现在就是视你为土芥,所以这才是你视臣为寇仇的缘故吗?”天启皇帝质问道。

    王时敏几乎要昏厥过去,此时却勉力地道:“不敢,只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整个江南,都离心离德?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这天下谋逆者,如过江之鲫?陛下啊……这些年来,您误信了奸人,推行的乃是暴政,请陛下放眼看看,这天下糟践成了什么样子?多少忠臣,被驱逐出朝廷……”

    他露出自以为的真挚表情,接着道:“学生这样的人……并非是要谋反,只是想要诛杀陛下身边的奸臣而已!”

第五百七十九章:鸡犬不留

    王时敏大声地为自己辩解。

    他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他看来,这令人恐怖的,又何止是一个天启皇帝。

    在他的周遭,一个个漠视着他的人,哪一个都令他生出彻骨的寒意。

    天启皇帝道:“你继续说下去!”

    王时敏没有想到,天启皇帝居然没有愤怒,而是鼓励他,甚至,天启皇帝一副愿意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让王时敏看到了一丝希望。

    “历朝历代,圣君临朝,都是重用清正的大臣,这些人帮助皇帝大治天下,这些贤者们,无不是道德高尚,留下了不知多少君臣之间相谐的佳话。”

    王时敏恸哭道:“可是陛下登基,先是崇信魏忠贤,此后又对张静一这样的人信任有加,陛下……天下人都反了,这普天之下,哪一个人不是对这二人咬牙切齿?人们恨不得生啖其肉,民不得不反啊。陛下难道到现在,还不能幡然悔悟吗?”

    “这些年来,江南多少的苛政,又惹来了多少的民怨?陛下说学生人等乃是反贼,学生对此不敢苟同,奸佞在朝,残害百姓,有志之士,难道可以坐视吗?”

    “恳请陛下,听学生一言哪……历朝历代,何曾有圣君只晓得彰显武力?圣君讲的是仁德,只有宽以待人,才能令百姓们信服,让天下人称颂!陛下……错啦,大错特错……现在各处都是烽火,陛下却还对身边的奸佞小人信任有加,难道陛下……真要断送百姓们的生路,才肯干休吗?”

    说到这里,王时敏已是大哭,泪洒衣襟。

    这大哭一半是恐惧,另一半,只怕也是情难自禁。

    他嚎啕大哭着,身躯无法遏制地颤抖,情不自禁地继续道:“陛下,你就醒一醒吧……这江南的百姓……已经无法忍受了。”

    天启皇帝居然点点头:“是啊,江南的百姓……已经无法忍受了。”

    王时敏一愣,他没想到居然会获得天启皇帝的认同。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吗?朕这一路来,看无数百姓窘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即便是这富庶的江南,也到处都是流民,这些流民……没有生路了。关中出现大量的流民,这是因为大灾,那么江南这里却也是如此,那么又是什么缘故呢?”

    “这是因为横征暴……”

    天启皇帝却是打断他道:“你的祖父,乃是内阁大学士,朕在华亭县登陆的时候,那里也出过一个内阁大学士,叫做徐经,徐阁老至今还被人称之为贤臣,可他在江南,也有一个绰号,叫做徐华亭!”

    “这个绰号没有错啊,整个华亭县,不就都他徐家的吗?耕者无其地,那里的百姓,都是依附于徐家而生,想要耕种,就必须租种他们的土地,你总是在说,百姓有多惨,百姓有多少的怨恨,他们到底是怨恨横征暴敛,还是怨恨徐阁老,抱怨你的祖宗王阁老呢?呵……”

    天启皇帝不禁讽刺起来:“你说了这么多,朕思来想去,要辩驳你,只怕比登天还难,你是读书人,一辈子琢磨的就是道理,你们哪一个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弹指之间,便可引经据典?朕思量来,朕莫说舌战群儒,便连你这样的人也辩不过。不过好在……朕虽然总是讷于言,可至少还有一样东西。”

    王时敏下意识地道:“陛下还有什么东西?”

    天启皇帝勾唇一笑,道:“还有枪炮!来人,将这狗东西毙了!”

    一声号令。

    边上的一群军官早就憋不住了。

    呵,骂我恩师?

    于是,一个个掏出短铳,对着王时敏。

    这些人从来没有如此的迫不及待。

    于是,还不等王时敏反应,七八个人已一起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

    十数发火铳一齐开火。

    王时敏:“……”

    与此同时,却听天启皇帝突然眉一挑,居然是喜滋滋的样子道:“至少朕可以让你这样的狗东西闭上嘴巴,可以带着大军,从你们的身体上走过去,你们咒骂一万次。朕便将你们诛杀殆尽,直到你们住口为止!”

    “朕是昏君,他张静一是奸臣,那又有何妨!人生在世,若是只有讨好你们这些夸夸其谈之辈,才可做什么圣君,才可以做什么仁君,那么朕情愿不做,朕欲效的是始皇帝,是太祖高皇帝,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朕要做什么仁宗和孝宗了,去死吧!”

    王时敏一面断断续续地听到这些话,一面被这四处打来的短铳打得千疮百孔。

    他浑身是血……子弹在体内高速地旋转,表面上是外表十几个细小的孔洞,可是当子弹贯穿出来时,却是一个个碗底一般的创口。

    一瞬间,他的五脏六腑便被窜入身体的子弹绞烂了。

    于是,五孔流血,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模样,悲愤地发出哀鸣:“啊……啊……学生……学生乃……”

    谁也不知道,他后续说的话是什么。

    只见他的脑袋一耷拉,身子也随即瘫下。

    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了。

    此时,天启皇帝伸出手,点了点地上的王时敏,口里道:“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官,看来一定贪墨了不少钱财,这个人也记下,既然从贼,那么便要将他家抄干净!”

    说着,天启皇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目光很快落在远处和王时敏一样,一同押来的那些读书人身上。

    这些读书人,身子都麻了。

    一个个瞪大着眼珠子,此时一句话说不出口。

    天启皇帝的目光射来。

    率先便有人叩首,这人极艰难地道:“陛下,陛下……我是忠臣,我效忠陛下,陛下至仁至德……王时敏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罪该万死。学生……学生……是忠心的啊,天日可鉴!”

    “是,是……”有人匍匐在地,道:“学生赤胆忠心,陛下这样的圣主,可追尧舜……”

    天启皇帝却是目光不屑地看着他们,点了点他们,道:“一并毙了,记录,他们连说谎都如此拙劣,一看就是奸臣,名字要记下,抄家不能少了他们,他们和王时敏都是一伙的,一个都不能少。”

    “陛下……陛下……”

    天启皇帝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而后……铳声响了。

    天启皇帝听到这些求饶的声音,反而更为愤怒,他背着手,接着匆匆至另一段没有遭受炮火损失的城楼上。

    从这一处城楼眺望,便可见这军镇之中已是满目疮痍,横尸遍野。

    他眼中带着愤慨,拍打着女墙,恼怒不已地道:“这些狗东西,逼着朕反目,害的朕不远万里来此,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以为说几句朕的好话,靠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可让朕放过他们?真是愚不可及!朕来都来了,就不打算空手回去了。如若不然,那周应秋岂不是白死了?”

    张静一很是感动,忍不住要垂泪的样子道:“陛下……一说到周部堂,臣便忍不住伤心欲绝,周部堂深入虎穴,铁骨铮铮,实在是令人钦佩。他是为陛下而死啊……”

    天启皇帝却是笑了,道:“好了,这里也没外人,就别作戏了,他死不死,与我们何干?他不是魏伴伴的人?”

    张静一略显尴尬,而后一本正经地道:“臣还是讲感情的。”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便道:“这些话,你我君臣,对外人讲就好了。私下里……有什么可讲的?当初派他来,本就是让他担着生命危险的,朕给他吏部尚书干,他什么好处没有捞着?好啦,接下来……我们该进南京城了。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南京城,才可防止那些城中的乱贼逃散。一旦逃散,且不说这些人藏匿江南各处,很不好应付。将来……迟早也要成为心腹大患。”

    “朕此番来,只一个念头。便是来杀人的,今日不杀个痛快,那么朕岂不是白来了,周应秋死不足惜,可是……他代表的是朕来此,却死在了江南,这就是说,朕已在江南死过了一次,朕都死过了一次,那么……这些魑魅魍魉们,怎么还能轻易放过呢?接下来,你看怎么布置?”

    张静一便正色道:“立即组织一支先锋军,以最快的速度,在明日清早之前,抵达南京城。”

    “对。”天启皇帝认同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就如你说的那样,我们这一次下江南,便是要快如闪电,不能有分毫的停歇,一刻也不能停,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教他们永远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张卿,你这一手,实在厉害!”

    张静一倒是很老实地道:“不是臣这一手厉害,而是东林军厉害,说实话,臣的计划……放出去然任何人看,都会被人笑掉大牙,兵家上来说,这样的军事计划,简直就是儿戏。”

    “可是……恰恰是臣这拙劣且一拍脑门的糊涂计划,偏偏东林军完成了,转战千里,日夜不歇,马不停蹄,这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第五百八十章:兵贵神速

    天启皇帝听罢,不禁点头。

    说实话,他心如明镜,若没有东林军,他又能怎么样呢?

    指望魏忠贤?

    魏忠贤虽已是很卖力了,可天启皇帝很清楚,即便依靠魏忠贤,大明也只能依靠厂卫,多征一点税赋,勉强地稳住局势而已。

    想要真正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可如今,有了这训练有素的东林军,则已全然不同了。

    这天底下,聪明人多不胜数。

    他张静一并不比任何人聪明,天启皇帝也并不比任何人聪明。

    因为不需要太聪明,其实就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问题出在哪里。

    发现问题……太容易了,莫说是天启皇帝君臣,即便是那街边说书的,一旦论起眼下的内忧外患,也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可要解决问题,已是难如登天。

    天启皇帝从前是没有底气的,可现在有了。

    他背着手,在这城楼之上,道:“抽调一部分的将士,原地休息半个时辰,随即出发,兵贵神速,怠慢不得。接下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还有,要急诏邓健率一干锦衣卫精锐驰援江南,这里的事……离不开他。”

    这意思不言而喻了!

    张静一则是点头称是。

    而后,二人在这城墙过道上,在这断壁残垣之中,席地而坐,吃了一些蒸饼,就着水壶里的温水,勉强果腹。

    紧接着,一队一千五百人组成的人马,便迅速的集结起来。

    天启皇帝亲自上马,与张静一一道,领着人朝着南京城进发。

    实际上……这附近已有人得知了消息。

    到处都有传言,说是流寇已经拿下了军镇。

    正因为如此,所以四乡八里的军民百姓,便充塞在官道上,逃难者如过江之鲫。

    江南这边,对于流民还是恐惧的。

    这里士绅的统治更为稳固。

    而且读书人多,读书人早已将流寇视为了洪水猛兽,各种关于流寇吃人心肝之类的流言极多。

    因此……在得知流寇南下之后,这附近的村寨,有的士绅出面,组织了人力开始结寨自保。

    这种通常情况之下,是大士绅的手段,家里地多,人多,招募数百人,龟缩在自己的大宅里,将粮藏起来,武器也是现成的,毕竟家里还养着铁匠。

    那些小士绅,就没有这样的胆魄了,有的是依附于大士绅,有的索性举家逃亡,不少的百姓和佃户见状,也吓坏了,携家带口,希望逃去苏州或者是南京,他们觉得那里城墙高,流寇或进不去。

    而东林军一路西进,便遇到了不少这样的队伍,他们阻塞在官道上,到处都是哭爹叫娘,好在一看到有大军过来,大家便纷纷避让。

    南京城这边,却依旧是歌舞升平。

    那画舫里头,又得了最新的消息。

    众人依旧饮酒作乐,谈天说地,待有一仆人将军镇里送来的消息送到了这坐在首位上的人手里,这人打开了字条,又押了一口酒,才笑了笑道:“没想到,那王时敏竟和一群人投军去了。”

    众人听罢,抬头看着那首位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真是虎父无犬子。”有人不吝赞叹。

    随即有一人道:“此子倒有班超、张骞之风。”

    “哈哈……”

    大家不无赞叹。

    这倒是实话,读书人嘛,现在遇到了危机,其他人还在秦淮河里成日饮酒作乐,难得有几个胆大的,自然而然……也就让人眼前一亮了。

    “军镇有大军五万,而谭将军又是老将,有他坐镇,南京城便可固若金汤。我听谭将军最近的传报,说是贼军不过数千,这些人……倒是胆大包天,论起胆色,倒是这东林贼军,也不遑多让。”

    有人颔首点头道:“就事论事而言,确实如此,只是……胆色无用,进了江南,便等于自陷泥潭,这是取死罢了。”

    众人听罢,又纷纷笑了起来。

    那为首之人便笑道:“好啦,不必理会,我等等着捷报传来便是了。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众人便都朝这为首之人看一眼。

    这为首之人淡淡笑道:“益王殿下,已下定决心,启程前来南京城了。”

    众人听罢,微微张目,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原本他们以为……益王未必有此担当。

    毕竟,在江西做他的逍遥王爷,快活无比,实在不必趟这趟浑水。

    于是,有人便忍不住问道:“先生,这益王殿下……却是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便道:“他是目睹昏君残暴,心忧社稷,担心大明的江山社稷,最终败在朱由校那个小子手里,于是痛定思痛,决心……启程至南京,只要他人一到,我等困死了这东林贼军,若是还能擒住那昏君还有张静一,便请他在南京城摄政,到时再做计较。”

    众人松了口气,眼中多加多了几分神采。

    朱由校那个小子,带着东林军来,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若说不恐惧,那是骗人的。

    毕竟……干掉这几千强弩之末的人马容易,可这件事怎么收尾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一个近支的宗室出来主持大局,而且这个人,则必须是自己人。

    益王朱由木这个人……就封在江西,那江西既是鱼米之乡,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正因为如此,这朱由木也受此熏陶,他的书画都是一绝。

    这样的人,其实在大家心里,倒是满意的。

    有人嘀咕道:“我素知益王是个贤人,现在他肯出来主持大局,那么就再好不过了,大明看来中兴有望。”

    为首之人道:“他此番决心进南京,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藩王不得朝廷旨意,不得离开自己的藩地,这是祖制,只是现在,形势所迫,也只能如此。我等……且不要急,先等着从孝陵卫那边来的消息。”

    众人纷纷称是。

    又有人道:“南京城那边,魏国公和南京六部,会有什么看法?”

    “他们?”为首之人不以为意的样子,淡淡道:“他们能有什么看法,这南京诸公,与我等自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众人暗暗点头。

    这大明在江南的文武官吏,和本地的利益瓜葛太深了。

    彼此之间,早就融合在了一起,本地的巨贾和士绅们,有的是钱粮,这些钱粮早已通了天,而南京六部,绝大多数的尚书和侍郎,本就是从北京罢黜来的,他们被迫远离了北京这庙堂的中心,大多都自觉地自己怀才不遇,对皇帝本就不满,再加上与江南士绅们同流,自然而然,也就水乳交融了。

    …………

    魏国公府。

    魏国公徐弘基,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他乃是在万历二十三年袭爵,奉旨佥书南京军府。

    到了万历三十五年协守南京,领后军都督府。

    而到了万历三十七年又奉旨提督江防,可以说,徐弘基基本上掌控了江南的兵马。

    不过等到了天启皇帝登基之后,徐弘基以生病的名义,辞去了军职,于是朝廷便给他加了一个太子太保,一直都在家中养病。

    只是这江南的江防和军中的事,却几乎又交给了他的儿子徐文爵。

    徐弘基虽说是在养病,实际上江南的军务,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由他操控着,这倒不是他非要揽权,而是江南的无数武官,几乎都是靠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举荐的,说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南也不为过。

    大家有什么事,还是率先寻他。

    徐弘基的身子孱弱,每日都在公府的养生堂里歇息,此时他靠在竹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裘,一旁几个女婢蹑手蹑脚的伺候着。

    而徐弘基传出了几声咳嗽之后,便有一个穿着大红的飞鱼服的中年人进来,朝徐弘基道:“父亲。”

    徐弘基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称呼自己父亲的人。

    此人正是徐文爵。

    “哎……”徐弘基道:“为父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杀入了南京城,文爵,你说……此梦何解?”

    徐文爵则道:“这只是梦而已,父亲需放宽心,何况梦是反着来的。”

    徐弘基苦笑道:“怪只怪……怪咱们徐家牵涉太深了,现在南北朝廷,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我们徐家,却成了风口浪尖,不管怎么说,我徐家世受国恩啊。”

    “世受的是国恩,又非是他朱由校的恩德。”徐文爵道:“他朱由校倒行逆施,不让我们好过,还有什么可说的。父亲,你身体不好,南京的事,儿子自会料理。”

    徐弘基听罢,一时无言,良久之后,他才道:“老夫只是担心,咱们徐家重蹈成国公府的覆辙。”

    徐文爵一脸认真地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儿子以为,为了不效仿成国公,咱们才要鱼死网破,那朱由校,欺人太甚了,不除他……我们没有好日子过。”

    徐弘基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徐文爵的意思,而后他又叹了口气,才道:“孤军深入江南……看不懂,老夫看不懂啊!”

第五百八十一章:流寇入城

    徐弘基连连摇头,在他看来……这件事确实匪夷所思。

    原本预料,在刺杀了钦差之后,朝廷会进行妥协!

    可现在,陛下直接玩了这么一手。

    徐弘基只能苦笑。

    事到如今,他已隐隐感觉到,自己被慢慢地推着到了陛下的对立面,图穷匕见的时候即将到了。

    徐弘基的心情略带沉重,道:“我们徐家,世世代代都在南京守备,真没想到,最终要走到这一步。”

    “父亲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相比于徐弘基的保守,徐文爵却显得野心勃勃,他道:“因为如此,所以父亲总是难免感伤。其实现在这样,也怪不得我们,要怪,也只能怪那朱家无情无义!”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固然咱们也被那些该死的家伙们利用,若不是他们贸然杀了钦差,我们徐家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可是……既然已无路可走,也只能一决雌雄了。”

    徐文爵振振有词,随即又道:“军中的事,父亲就不用操心了,谭懋勋此人,当初剿过贼,此番又有这么多的兵马,坐镇在孝陵卫,那地方……城防尤其是坚固,必定能让东林军吃一吃苦头。”

    徐弘基深深地看了徐文爵一眼,道:“若是拿住了陛下,该怎么处置?”

    徐文爵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冷然道:“当然是杀了。”

    “弑君?”徐弘基打了个寒颤,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有其他的办法!”徐文爵道:“这是商讨了一天一夜的结果,大家伙都答应了!留着这昏君,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不杀他,他便杀我们。”

    徐弘基叹了口气,又道:“而后呢?”

    “而后自是拥戴益王殿下,到时,再请益王摄政,连接宗室,讨伐阉党。这些年来,阉党弄的天怒人怨,早已是人心向背,何况朝中百官,未必不和我们是一条心思。只要昏君一死,则一切水到渠成。”

    徐弘基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

    “接下来益王得了大政,甚至将来登基称帝,他会容忍咱们吗?”徐弘基看着徐文爵。

    徐文爵一愣。

    他猛地明白了徐弘基什么意思。

    就算扶了益王做了皇帝,又如何?

    就如当初的霍光一样,废掉了皇帝,扶持了新皇,这新皇固然因为霍光而得到了好处,这是从龙之功,可是他心里……当真不害怕吗?

    今日你们可以杀死昏君,明日……难保不会……

    “父亲的意思是……”

    徐弘基叹道:“我们徐家,已经历经了两百五十年,今日到了这个地步,稍有任何的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啊。”

    “到时再除掉益王?”

    “不能除。”徐弘基摇摇头道:“若是除了,就要天下大乱了。”

    “那么父亲……”

    “打铁要自身硬……要多招募壮丁,要以铲除阉党的名义,招兵买马,要将江南操持在手中,将来即使益王登基,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父亲,我懂你的意思了。”

    “前些日子,老夫看了不少读书人的文章,其中有的文章,倒是颇有几分意思……”徐弘基咳嗽几声道。

    “父亲不妨将话说明白一些。”

    徐弘基却是笑了笑道:“这是以后的事……”

    正说着,却有一人跌跌撞撞而来,惊慌失措地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来人歇斯底里,连滚带爬地进来,带着哭腔道:“不好了,公爷……世子……不好了……”

    父子二人大惊,连忙朝这人看去。

    这人正是徐家的主事。

    徐弘基本是在病中,听到这番话,本是软绵绵的躺在竹椅上,却是一下子豁然而起,身上盖着的薄裘也跌落下地。

    徐弘基心里已隐隐感觉到不好了,脸色不由的凝重,急道:“出了什么事?”

    这主事哭丧着脸,哀嚎道:“不好啦,外头都有人传,说是流寇要入城了,马上就要入城了!”

    此言一出,父子二人的脸上,立即变色。

    那徐文爵更是脸色惨然,几乎要瘫下去,他颤抖着道:“要入城……入城了……孝陵卫呢?孝陵卫去哪了?怎么可能……这……这……父亲……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应当怎么办?”

    他方才还踌躇满志,如今却已慌了,忙是六神无主地看着徐弘基。

    徐弘基则皱眉,他目光幽幽地背着手,微微颤颤的来回踱了一步,接着抬头看着这主事道:“哪里得知的消息?”

    “说是有孝陵卫方向的败兵……”

    徐弘基又道:“还有其他的奏报吗?”

    主事便道:“南京城已是乱成了一团了,如今人心惶惶……”

    徐弘基又低头,踱了两步,却是气定神闲地道:“孝陵卫的军镇,老夫是知道的,那里背靠着群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谭懋勋这个人,老夫也有所了解,此人素来稳重,有大将之风,那里有他镇守,又兵多将广。至于东林军……更是疲惫,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他们再厉害,也断不会立即攻城,一定会休整,怎么可能……这两日才传出他们抵达军镇的消息?转眼……就要杀来南京城呢?不对,不对……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父亲……”徐文爵身子几乎要软下来,红着眼眶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呀。”徐弘基拼命咳嗽起来,半响才缓过来,接着便气急败坏地道:“你真是愧对先人,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怎么如此经不住事?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此事……有蹊跷。”

    徐文爵这才心里稍稍定了一些,却是不解地看着徐弘基道:“父亲的意思是……”

    “此乃攻心之策。”徐弘基淡淡道:“依我看,这是故意散播谣言,先行让南京城大乱,而后……他们才好乱中取栗,要知道……这厂卫……可厉害着呢。”

    徐文爵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觉得绝无可能,因而反而有些钦佩起自己的父亲了:“这样说来……我们被骗了。”

    “十之八九就是如此。”徐弘基道:“凭他们的兵力,绝不可能胜。就算能胜,也不可能如此速胜。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想要扰乱民心和军心,教我们不战自溃。”

    “那么……父亲……现在该如何?”

    徐弘基冷笑道:“你速带人,在这城中,但凡有人敢言流寇入城者,无论是何人,立即斩杀!”

    “不抓起来盘查一下?”

    徐弘基摇头:“这等事,不必去分辨,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一旦去查,反而让人觉得咱们心虚了。所以要立杀无赦,稳住人心,才最是要紧。”

    徐文爵觉得有理,接着又问道:“那是否要加强守备?”

    徐弘基摇摇头:“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如此,如若不然,就真要动摇了。要装作无事一般,不妨如此……今夜……咱们大宴宾客……”

    “大宴宾客?”徐文爵诧异道:“这……这……父亲……”

    徐弘基微笑道:“大宴宾客,方才显得这南京城固若金汤,其实军心民心,动摇了一些倒也无妨,就怕城中的官吏们动摇了,到时……只怕要出事,所以……就邀各部尚书,以及南京城中诸将,都来徐家,老夫……老夫虽是有病在身,却做一回东道主,让这全南京城的人统统都看看。”

    “父亲……”

    徐弘基摆摆手,叹了口气道:“谭懋勋带着将士们在孝陵卫拼命,你我父子,怎么可以坐视呢?那些厂卫……都是狐鼠之徒,只是此时,却决不可让他们得逞,魏忠贤这些小伎俩……呵……”

    徐文爵定了定神,忍不住道:“父亲高见。”

    徐弘基道:“传出消息去吧,你……立即去巡城,一定要捉拿一些好事者杀了,以儆效尤。还有……再传出消息……就说,谭懋勋与流寇初战,小胜一场……”

    “是。”

    徐文爵此时心里也彻底地定了下来。

    他颇有几分惭愧,自己终究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徐弘基反而宽慰他道:“你尚年轻,没有经历过事,遇到了变故有一些慌乱,这也情有可原,不必愧疚,这等事……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是,儿子以后,一定……”

    徐弘基摆摆手,而后道:“去吧,去吧。”

    南京城里……突然传出消息,确实引发了恐慌。

    毕竟此前就有许多流言,说是流寇杀来了。

    现在突然听闻流寇居然要到南京城,一时之间,莫说是寻常百姓,不少的官衙,竟也少了一大半的官吏。

    好在这个时候,徐弘基亲自调了一支人马,开始四处捉拿谈及这流寇杀来南京城的事,在菜市口杀了几个,一时之间,城中的军民百姓们,这才不敢再议论。

    只是……许多人的心中依旧忐忑,而又在这时,说是谭懋勋大捷,杀贼无数,消息传来,魏国公府大宴宾客,邀请南京文武诸官,这一下子……却似乎开始有人慢慢地回过劲来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克继大统

    似乎谭懋勋在孝陵卫大捷,更加的可信。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原本流寇杀入南京,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因为南京城中许多人出于对流寇的恐惧,所以这样的消息才会不断的放大以至于许多人心里动摇、恐慌。

    可细细一琢磨,便觉得疑窦重重,再加上城中的军马,到处都在捉拿那些妖言惑众之人,甚至敢有动摇军心的,立即格杀勿论。

    等到徐家这边开始广发请柬,邀南京城内文武官员,以及本地乡老、士绅举行宴会。

    这个消息一出,人心总算是安定,大家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流寇的诡计。

    南京六部的官员,还有南京守备府的武官,在接到了徐家的请柬之后,也是心中大定。

    起初有消息传出,不少人是想立即携家逃亡的,可徐家都如此安静,想来……是真没有出什么事。

    毕竟那谭懋勋就算当真谎报了战功,流寇也即将要杀入南京城,总也是瞒不过徐家的,这徐弘基父子二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至少在这江南,哪一个武官不是他们父子二人保荐,更不必说,作为世镇南京的统帅,那谭懋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却也不敢欺瞒到魏国公府头上。

    顿时,满城欢喜,众人弹冠相庆。

    许多人纷纷坐着轿子,抵达魏国公府,纷纷来赴宴。

    魏国公府世子徐文爵则已带着人,亲自迎客,来客多为南京城的显贵,一时之间,这徐家门口,已是热闹非凡。

    当然,一些更重要的人物,则很快会领到后宅花厅里,在这里,徐弘基带着病体,亲自作陪。

    此时他坐在首位,毕竟是公爵,徐家乃是徐达之后,地位在众公爵之中很是超然。

    而坐在次座的,则为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郑三俊乃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曾担任过南京礼部郎中,福建提学副使,此后入朝,拜为光禄少卿,只不过因为反对阉党,便很快派来了南京,先是南京户部尚书,后又升南京吏部尚书。

    其实这江南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物,几乎人生轨迹都和郑三俊一样,在北京城里,在与阉党的斗争中失败,于是便远离了中枢,在这南京度日。

    于是乎,在大明朝,南京六部和北京六部,几乎是反着来的。

    毕竟北京城里的都是当权之人,此时春风得意,而在南京的,则为失意者,横竖对北京城的那些人都看不惯。

    渐渐的,批评北京城的内阁六部,几乎是这儿的正常娱乐活动。

    且当初魏忠贤臭名昭著的所谓打击东林党,实际上……虽然闹的很厉害,以至于全天下人都感受到了厂卫的恐怖。

    可实际上被诛杀的士大夫其实并不多,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绝大多数的东林党,有的被罢黜,更多的则是丢到南京。

    郑三俊和许多人都是这样的情况,其实南京的六部尚书,虽然是闲差,可实际上……权力也不小的,比如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在江南的官员任免上,有着极大的权威,有时京中吏部,关于江南官员的任免,也未必有他有用。

    至于南京兵部,则节制江南诸卫兵马。

    郑三俊看着徐弘基,他微笑着道:“魏国公身子不好,应该好好的休息,何以今日还要出来待客?倒是教人惭愧。”

    徐弘基便道:“人逢喜事嘛,精神也爽快了。”

    郑三俊眼眸一闪,随即,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慢悠悠的道:“公爷所言的喜事,可是因为……孝陵卫?”

    “正是。”

    “为何兵部,没有先得到捷报呢?”郑三俊有些没底,这毕竟是关乎了身家性命的事。

    徐弘基淡然道:“这得怪谭懋勋,谭懋勋这个家伙,只记着来给老夫报喜了。”

    郑三俊才松了口气,其实他一开始也有一些疑窦,不过现在倒是释然了。

    这些武臣,先行向魏国公府传送消息,倒也说的过去,毕竟魏国公府位高权重,先像魏国公邀功,倒无不可。

    郑三俊心中对于这些‘流寇’,是十分担心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苦难言,心里倒是怪那些刺杀了钦差的人,将所有人都绑上了战车,可此时,却又不能表露,他更多时候,是希望能够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道:“公爷,下官听到了一个传言。”

    此言一出,众人忍不住朝这人看去。

    尤其是徐弘基,只一看说话之人,倒是打起了精神。

    眼前这个人,相比于花厅众官,算是年轻的了,生的器宇轩昂,他所穿戴的,乃是钦赐飞鱼服。

    徐弘基认得他,此人是当初东林党遭受打击之后,被罢了官的钱谦益,此后,这钱谦益罢官不久,许多人为他求情,最后朝廷给他一个南京礼部侍郎的虚职,将他打发在南京城。

    这钱谦益的官位,在这诸公眼里不算什么。

    唯独此人当初因为不阿附阉党,名震江南,最重要的是,他也是文坛领袖,无数读书人对他倾慕,这个人,也是江南东林残党的首领之一,因此……在南京城的地位,却也非同小可。

    徐弘基对这样的人,是不敢怠慢的,便道:“原来竟是受之,受之有什么看法?”

    钱谦益大义凛然的质问:“敢问魏国公,益王是否要入京了?”

    此言一出,却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抖擞精神。

    起初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为流寇的事胆战心惊,现在流寇的威胁去了,许多人心里松了口气,这个时候,钱谦益突然提及益王,却一下子,让人神情变得暧昧起来。

    徐弘基略有迟疑,他没想到钱谦益居然也得到了消息,一时不好回答。

    钱谦益道:“还请公爷赐教。”

    徐弘基只好苦笑道:“正是。”

    钱谦益则道:“益王乃是明宪宗之后,与当今皇帝的血脉,早已远了,若是一旦京城有变,皇帝有失,难道公爷认为,益王可以继大统吗?”

    此言一出,徐弘基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过,这事……不好摆在公开的台面上来谈。

    他只好道:“此权宜之计,只是暂请宗亲来主持大局而已。”

    意思是说,别说啦,别说啦,我是病急乱投医。

    可钱谦益听罢,却更加生气了,正气凛然道:“这是天大的事,下官的意思是,若益王殿下不能克继大统,却为何召来南京,擅离藩地,这是万死之罪。国家延续大统的事,怎么可以用权宜之计来搪塞呢?正所谓,名不顺,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莫非……公爷别有所图?”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更加的暧昧。

    钱谦益直接将徐弘基逼到了墙角。

    徐弘基一时瞠目结舌,因为钱谦益的话十分不客气,直接认为自己和益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徐弘基立即道:“绝无所图,只是……”

    说到这里,徐弘基拼命的咳嗽,随即只好道:“那么钱相公以为,谁来南京为宜。”

    钱谦益道:“潞王殿下,乃是穆宗之后,其父与万历皇帝同母,乃是宗室近支,且好读书,通音律,实为匡扶大局的最好人选,舍弃潞王,而选益王这样的远支宗室,这是什么道理呢?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是这般。现在天下动荡,举目大明,已是内忧外患,若是公爷如此的不公,天下人如何看待?又如何让天下人心悦诚服?”

    徐弘基勃然大怒。

    拉倒吧,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那昏君都没死,你就惦记着这个事了。

    他面上抽了抽,隐隐有几分怒气,只是碍于钱谦益的身份,不便发作,于是,看向其他众人,希望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可是……

    这花厅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暧昧起来。

    大家此起彼伏的咳嗽。

    哪怕是那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也是一副态度暧昧的样子。

    傻子都知道,钱谦益提出的建议,虽然有吃饱了撑着的嫌疑。

    可事实上……却关乎到了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你看,那昏君肯定活不长了对吧。

    江南这边,肯定要匡扶大义,灭掉阉党。

    既然如此,那昏君的子嗣,年纪又小,而且为了防范未然,肯定不能继承大统。

    将来谁来南京摄政和监国,谁就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

    你徐弘基选了益王来是几个意思?

    你倒是从龙了,益王若是监国,一定心中对你感激,你做了好人。

    我们呢?

    而现在钱谦益提出了潞王就不一样了,这时候谁提出来,若潞王当真有机会,那么潞王称帝,一定会这些支持他的人感激涕零。

    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此时若是轻易的表态,是很不妥当的。

    因为反对了徐弘基,那么将来益王摄政,自己就要倒霉。

    可若是反对了钱谦益,潞王若是当政,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见众人都各怀心事。

    徐弘基勃然大怒:“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益王已启程,怎可从长计议?藩王不得擅自离开藩地,这是万死之罪!”钱谦益态度严厉,绝不肯让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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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朕来了

    钱谦益的态度十分坚决。

    益王离开了藩地,就是万死,他若是来了南京,这怎么算?

    最后不还是被你们搞了个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

    所以,必须得让益王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

    其实这钱谦益一开口,不少人就已意动了。

    益王这个事,是徐弘基擅自决定的。

    到时当真益王做了天子,这好处自然都让魏国公都给占去了。

    虽说魏国公和大家也算是不谋而合,大家算是自己人,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魏国公毕竟是武臣啊。

    因而钱谦益开口之后,大家都冷漠地看着徐弘基。

    徐弘基要气得吐血,不禁道:“事态紧急,除了江西的益王,无人肯来主持大局。”

    “情势如何紧急了?”钱谦益反驳道:“南京城不是固若金汤吗?这不过是托词而已,公爷为何没有联络潞王?即便是宗亲,也有远近之分,近支宗室,才可服众,这难道不是正理吗?公爷若知道情势紧急,才应该坚守道统,断然不行此私相授受之事。”

    徐弘基愤怒道:“你说老夫私相授受?”

    “公爷的居心,下官不好猜度,只是事已至此,却实难撇开干系,公爷世受国恩,理应能以大局为重,现在当务之急,是立正朔才可令天下人宾服,如若不然……只恐人心在北不在南。以我之见,应该立即派人去联络潞王,再下一道命令,让益王立即回到自己的藩地!”

    徐弘基脸上的横肉颤了颤,他眼里掠过了杀机。

    本来这个细枝末节,至少现在不应该关注的事,反而让徐弘基开始意识到变得格外的严重起来。

    如果他没有联络益王,事情倒是很好商量。

    可现在,钱谦益直接提出,而且希望能够迎潞王。

    那么整个局势就变了。

    若真听了钱谦益的主意,当真请了潞王来,这潞王做了天子,那么钱谦益岂不就成了从龙首功?

    而这也就罢了,可怕的是,潞王一脉,当真做了天子,一旦想起当初他迎奉益王的前科,这魏国公一脉,还有好果子吃吗?

    自正德皇帝以来,继承人的问题,永远都是大臣们角逐的焦点,现在徐弘基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迫到了墙角,已经无路可走了。

    于是徐弘基道:“南京必须得有宗亲主持大局,先迎益王,没得商量。”

    钱谦益昂首道:“非潞王不能治天下,若魏国公如此,只恐人心尽丧,天下大乱。”

    徐弘基毫不让步道:“老夫愿担这个责任。”

    “公爷担当的起吗?”钱谦益振振有词:“老夫提议,当在南京六部,举行廷议,召诸官议事!”

    徐弘基拍案,啪的一下,紧接着传出徐弘基的咳嗽。

    他素来知道钱谦益难缠,而且又是当初东林残党的首领之一,话语权极大,一旦廷议,守备南京的徐弘基势必无法占据优势。

    拼命的咳嗽之后,徐弘基内心焦灼,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好在这时,那徐文爵却是恰好进来,一见父亲身体不适,便忙道:“父亲这是如何了……”

    众人的态度更加暧昧,大家的眼神的都带着几分异样,有的看看徐弘基,有的看看大义凛然的钱谦益。

    钱谦益之所以能成为东林首领之一,就在于他敢于直言,说实话,就是擅长冲锋陷阵的角色,他这一冲锋陷阵,便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徐弘基脸色微微的缓和了一些,摆摆手道:“无事,无事。”

    一旁的吏部尚书郑三俊这才笑吟吟地道:“是啊,是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等剿灭流寇的捷报传来……魏国公身子不好,却还操持着南京事务,不容易,都不容易啊。”

    “是啊,都不容易。”

    徐弘基则是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倒是渐渐又平和下来道:“老夫已是风烛残年,没几年好活啦,如今苟延残喘而已,行将就木之人,绝无私心……好啦,宾客们都来了吗?”

    徐文爵立即听出了弦外之音,便道:“都到了。”

    “那就开宴吧,诸公……请……”

    众人便纷纷起身:“请……”

    一行人稀稀落落地朝着那前厅而去。

    只是……大家彼此间隔着一些距离。

    徐文爵在前头搀扶着徐弘基。

    低声道:“父亲,出了什么事?”

    徐弘基淡淡的样子,却是低声道:“明日修书谭懋勋,孝陵卫的贼,不要尽剿……”

    “啊……”徐文爵面露不解,压低声音道:“这……”

    徐弘基眼中闪过锐光,道:“倘若那昏君落在我们的手里,也不要立即杀了……留着……将来或许有用。”

    徐文爵更不解了,便问:“这是何故?”

    徐弘基低声冷冷道:“要留着一手……否则……我徐家可能要为人做衣裳了!”

    徐文爵感到事态严重,却还是点了点头:“明日……儿子就修书。”

    …………

    在徐弘基父子的后头,则是脸上带着笑容的吏部尚书郑三俊,郑三俊一副腿脚不便的样子,自有他的门生南京兵部侍郎上前在旁照顾着他。

    这兵部侍郎叫王念,王念低声道:“恩府,方才的事,您怎么看?”

    郑三俊淡淡地道:“坐山观虎斗。”

    “学生只怕,到时迎奉了谁来南京……届时恩府……”

    郑三俊依旧面无表情,他捋须,一副冷静的样子:“迎奉之事,选好了是从龙之功,选错了是要掉脑袋的!历朝历代,尽都如此,现在他们各为其主,只要开了这个口,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所以……老夫才说坐山观虎斗,他们越没有转圜余地,就越需求到老夫的头上,你我待价而沽,到时再做定夺,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王念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若如此,那么就没首功了。”

    郑三俊道:“他们都打着首功的如意算盘,所以到时少不得生死搏斗,届时两败俱伤,对我们有利。”

    王念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故意落在后头的人,压低声音道:“知道了。”

    郑三俊此时又道:“宴会之后,老夫要闭门谢客,你在兵部,一定要关注各卫的动向,要修书给平日里与你交好的诸卫指挥,让他们不要松懈,现在防贼要紧,防备城中宵小作乱,也十分紧要。”

    王念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恩府的意思是……”

    郑三俊别具深意地道:“人啊,不能把人逼急了,钱受之此人,过于刚硬,难保魏国公府,不会有其他的念头。”

    “懂了,恩府放心。”

    …………

    钱谦益在最后头,不少较年轻的大臣与他同行。

    钱谦益的一番话,让不少人备受鼓舞,他们顿时明白了钱谦益的意图,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只是那孝陵卫,这南京城的战云,也已开始密布了。

    一人道:“钱公……今日所言之事,你看我们……”

    “不能退让。”钱谦益斩钉截铁,他们离前头的人较远,所以声音不需刻意的遏制,钱谦益道:“确定大统,乃是国本,绝不可轻易动摇,益王若是进了南京城,这些武臣……可就真要主持天下大局了!”

    “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以文制武,自有宋以来,便是如此。我等若是坐视这样的事发生,如何对得起国家的俸禄呢?”

    一旁有人激动地道:“对,钱公所思深远,何况宗亲之中,潞王最贤,也是当下最近支的宗亲,倘若潞王不能克继大统,则纲常礼法何在?这是国本!”

    “就怕那魏国公………别有所图,倘若他……”

    钱谦益笑了笑道:“无妨,他们制不出什么乱子来,酒宴之后,尔等联络南京诸公,与他们言明利害,明日……召士绅人等,还有南京百官……进言此事,不只如此……要联络各地读书人……老夫不信,这江南群情汹汹的时候,谁敢言益王进京的事。”

    “这个好说。”

    “军中,也要联络,同样世镇江南的诚意伯刘孔昭不是一直被魏国公压制着吗?我瞧他也是有大志向的人,只是有志难伸,刘家在军中很有威望,可暗中联络他……”

    “此人……”有人犹豫地道:“此人名声不好。”

    钱谦益淡淡道:“这个时候,不必在乎这个,紧要的是……需制衡魏国公府,切切不可让他得逞。”

    “好。”

    …………

    南京城里,一派祥和。

    甚至是城门,依旧还是洞开着。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闭城门了。

    而此地的守备,正懒洋洋地预备结束今日的巡守。

    流寇……不存在的……

    孝陵卫那边,固若金汤,只怕这流寇很快就要剿灭了。

    因而……大家也就怠惰了下来,若是过于紧张,反而遂了那些散播流言之人的心意。

    因而魏国公早有严令,各处城门,照常即可。

    可就在此时……在那昏暗的官道尽头……

    哒哒哒……

    哒哒哒……

    无数的马蹄传来。

    …………

    待会至少还有两章或两章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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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