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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万恶之源

    陈演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要疯了。

    因而,此言一出。

    张静一立即道:“不对,不能严惩,这是圣人后裔,方才已是说的明明白白,陈公自己也说,圣人后裔,不可轻易治罪,就算有天大的罪,也应该赦免。怎么到了陈公这儿,就又是一个说辞呢?”

    “陈公啊……且不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你毕竟是圣人门下,作为圣人的门生,现在却对圣裔喊打喊杀,这是弟子应该做的事吗?”

    张静一义正言辞地接着道:“我张静一不是圣人门下,当初诛杀了孔衍植,现在听了诸公之言,也不由得幡然悔悟,才知道从前做错了事,今日愿向陛下请罪,并且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而且我已决定了,为了防止我这样的事,再继续发生,从此以后,谁要是跟圣人的子孙为难,便是我张静一不共戴天的仇人。”

    “至于陈公……你家发生的事,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哎……我劝你大度。”

    “我大你张静一……个头……”陈演龇牙裂目,已是怒极,直朝着张静一咆哮。

    张静一的脸色,骤然之间冷了下来。

    或者方才,他还带着调侃的轻松语气。

    可在此时,猛地翻脸,浑身上下,隐有杀气一般,他死死地盯着陈演,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陈演下意识的心里一慌,一时瞠目结舌,可又念及自己全家老小,又是悲从心来。

    他还想要大骂。

    这时……张静一却道:“这圣人之后,到底犯法要不要处置,今日我倒是糊涂了,还请诸公给一个说法吧。”

    这时,殿中鸦雀无声。

    若是要处置,那么就说明张静一没杀错人。

    现在这么多的罪状,又说从曲阜寻了如此多的证人,而且到时候,只要天启皇帝来一句,没错,朕已经知道衍圣公罪恶滔天,所以命张静一便宜行事。

    那么这件事……也就可以轻松让张静一躲过去了。

    可话又说回来。

    若是说圣人后裔犯罪从轻发落,或者是无罪呢?

    若是如此,那就真要乱套了。

    张静一已经引进了上千个孔家人进京来,就算他不继续引进,单这上千人,被锦衣卫操控在手里,今日砸了陈家,明日会不会来砸我家?

    这哪里是什么圣裔,这简直就是一群该死的刁民啊。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瞥向陈演。

    陈演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就在语塞之间。

    天启皇帝突然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地道:“你们都闹够了吗?此事到了今日,到此为止,谁也不得继续再追究!张卿处置了孔衍植,是孔衍植作茧自缚。而至于孔家人滋事,这也怪不得他们,若不是诸卿弄的沸沸扬扬,搞得天下哗然,到处宣扬什么孔家无罪,何至于这些孔家族人,如此嚣张跋扈,这还不是你们纵容出来的?”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这孔家已历经了多少世,怎么可以超脱于法度之外呢?所以……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可再提及。若是还有人胆敢看热闹不嫌事大,四处妖言惑众,立即拿下法办。至于那些借由此事滋事的读书人,也一并要严惩不贷。那些孔家人,要警告他们,不可再有下次,如若不然,也不轻饶。”

    “至于陈卿家,陈卿家这一次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陈卿自己也说,你是孔门子弟,孔家人触犯律令,也应当赦免,朕本觉得,既是犯了错,不得法外开恩,可陈卿今日……受此巨大的伤害和屈辱,实在让朕垂怜,既如此,朕这一次,就网开一面,遂了陈卿的心愿吧,赦免那些滋事的孔家人,这一次,朕是看在了陈卿家的面子上,可下一次,就绝不轻饶了。陈卿,你看朕这样处置,可否?”

    群臣一个个目瞪口呆。

    陈演更是听得眼睛都直了。

    他为孔家人叫屈……孔家人弄碎了他儿子的蛋蛋……皇帝可怜他……决定顺水推舟,赦免那些弄残了他儿子的孔家人……

    还他娘的美其名曰,是看他可怜,遂了他的心愿?

    陈演骤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而后脑子像浆糊一般。

    天启皇帝则是板着脸,而后看向那大学士李国道:“李卿认为,朕的处置是否得当?”

    “陛下……”李国肺要气炸了,可猛地意识到……好像他无可辩驳,他最终苦笑道:“也只好如此。”

    不能继续闹下去了。

    再闹下去,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继续争取,那孔家人就成了张静一手里的利器,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遭殃呢!

    陈演听这李国一句只好如此,口里忍不住大呼:“李公……你……你……”

    他怒极,于是……急火攻心……

    随即猛地用手抚额,而后……突然觉得自己喉头一甜,拼命咳了一下,口里便有一口血喷了出来,最后……脑袋一头扎进殿上……

    晕死过去了!

    一见到他如此。

    张静一立即大叫道:“陛下,陈公见陛下如此大恩大德,高兴得晕死过去了。”

    此言一出……

    满殿之中,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是无数人心里,大抵是在问候张静一的。

    而这……恰恰是张静一的得意之处,这些读书人出身的狗东西,最喜欢干的事便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如今……总算他也算是学业有成,掌握了话语权了。

    这话语权掌握在手里的滋味,真是美妙啊!

    天启皇帝亦是大乐道:“好啦,让个太医来看看,陈卿家还是忠心的。”

    说罢,又道:“今日就此罢朝,以后不要再拿这些闲事成日来麻烦朕了,朕龙体欠安,病得不轻呢,好了,退朝,退朝。”

    说着,天启皇帝生恐夜长梦多,直接起身便走。

    他移驾西苑勤政殿,等端坐了下去,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一会儿工夫,魏忠贤便疾步进来道:“陛下,辽东郡王殿下来见驾了。”

    “朕以为朕跑的快,没想到他跑的也不慢。”说着,天启皇帝押了口茶,吐出了一口气,便笑呵呵地道:“叫进来吧。”

    张静一进来,便苦笑道:“陛下,臣万死,臣……”

    天启皇帝摆着手道:“事情能解决就最好不过了,衍圣公……这狗东西,犯了这么多的罪,当然该死,朕都没他坏。”

    张静一:“……”

    天启皇帝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最可恶的是,这衍圣公比朕还坏十倍,可这天下之人,人人都说他是至德至孝之人,可朕至少也不算太坏,却人人骂朕是昏君,这该死的世道!”

    张静一禁不住笑了,道:“人的好与坏,本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起初的时候,就是如此的。可是到后来,开始有人慢慢的把持了舆论的公器之后,这等事,却渐渐的开始变了。衍圣公必须得好,这是因为,在读书人眼里,这是他们的道德牌坊,所以孔衍植无论做什么缺德的事,自有无数大儒为他们吹捧,也有读书人,为他掩饰自己的过失。”

    “可是陛下不一样,当初的时候,我大明是皇帝与士绅治天下,可到了后来,士绅越来越壮大,土地越来越多,这时,彼此的矛盾就出现了,朝廷若是多收一些钱粮,士绅就得少得一些,彼此之间……利益相争,其实早已成了水火不容的关系,这个时候,陛下还指望这些人为陛下说话吗?”

    张静一顿了顿,又道:“依臣愚见,陛下无论做任何事,无论是好是坏,横竖这些人口里也吐不出象牙来,又何须在意。”

    天启皇帝颔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冷冷道:“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

    张静一不甚在意地道:“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譬如一个士绅,原先家里有一千亩地,朝廷给他们厚待,比如给他的地免税,他一定会感恩戴德。可慢慢的,他越来越壮大,土地不断兼并,开始变成了一万亩、十万亩,奴仆也越来越多,家里的钱粮堆积如山,这个时候,他的实力更强,朝廷给他任何的赏赐,他也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若是朝廷稍稍对他有一丁点损失,他便要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这个时候……他与陛下,已从彼此相依的关系,变成了彼此仇恨。长此以往……这些人……迟早要成为祸乱的根源。”

    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不由皱眉道:“这样说来,张卿的意思是……”

    张静一目光炯炯地看着天启皇帝道:“这也是臣非要诛衍圣公的主要原因,既然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又何须客气呢?臣此次纵容孔家人闹事,其实也不只是闹事这样简单……而是……”

    说到这里,张静一顿了顿,认真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而是……借此机会……抓住那麓山先生……”

    天启皇帝已有许多次听到这个麓山先生这号人物了。

    这个人在天启皇帝看来,乃是万恶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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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浮出水面

    不过……天启皇帝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张静一分明奏报,这个麓山先生,确实和衍圣公没有太大的关系。

    若是真有联系,张静一早就大做文章了,还等着给衍圣公搜罗出这么多罪来?

    毕竟……谋反就足够这衍圣公枪毙一百回了。

    既然如此,那么……杀衍圣公,和这麓山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静一道:“这个叫麓山先生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陛下想想看,勾结辽将,与衍圣公的女婿勾结,又想办法,影响到了外戚张家,这朝中有几个人和他勾结,迄今为止,更是一无所知。可怕的还不只是如此……而是这个麓山先生一直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陛下,此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实际上……只是在背后来影响,却好像又根本不存在于世上一般,那么……臣的推断是,此人智计过人。这其二嘛……”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才道:“不要卖关子。”

    张静一便道:“这其二,便是此人一定有着巨大的背景,以至于他与任何人接触,都能取信对方。”

    天启皇帝颔首。

    这倒是实话。

    有的人出门就是靠刷脸的,当大家知道此人是个厉害人物时,那么接触各色人等,大家才肯跟他干此等要命的勾当了。

    天启皇帝也不禁好奇起来,于是眼眸紧紧地盯着张静一,道:“这样说来,那么……此人……到底是谁呢?”

    “臣不知道。”张静一叹了口气。

    天启皇帝道:“那么卿家方才……”

    “其实臣很担心。”张静一认真地道:“正是因为此人背景深厚,而且从他行事风格来看,是个极谨慎之人,所以……臣担心的就是,陛下安然回到了京城,识破了乱贼的奸计,那么以此人的谨慎,一定会立即开始隐匿起来,甚至远走高飞,自此之后……便无影无踪。”

    天启皇帝颔首,张静一的判断确实没有错,这个人行事缜密,虽联络了许多人,但是事后却发现,竟都没有一丁点的痕迹,那么这个人的谨慎,就显而易见了。

    现在事情败露了,依着这样谨慎的性子,此人会立即消失,乃是情理之中。

    张静一接着道:“可是此人一旦远走高飞,那么这线索,也就彻底的断了。陛下……勾结辽将,差一点杀死陛下,甚至是……种种的后手,现在回想起来,都禁不住让人心生恐惧,若不是陛下有齐天之福,现在胜负还未可知。”

    “这样的人若是不揪出来,不查出他的背景,这迟早会成为我大明的腹心之患,正因为如此,臣才果断杀衍圣公。”

    天启皇帝此时就像一个好奇宝宝,正襟危坐地看着张静一:“这是为何?”

    “这就好像钓鱼,鱼儿要逃了,此时要做的就是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我想……那麓山先生,已是准备擦除所有的痕迹,准备全身而退的时候了。可就在此时,倘若当他得知了臣杀死了衍圣公全家,他会如何?”

    天启皇帝眼前一亮,不禁道:“妙啊,他一定会觉得……还有机会。”

    “自然……此人为了杀死陛下和臣,可谓是挖空了心思,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肯放过呢?所以臣料定,此人既谨慎,可同时对陛下和臣也是恨之入骨,一旦有机会,他一定会愿意冒险,继续留在京城运作。”

    天启皇帝醐醍灌顶,点头道:“不错,衍圣公的死,势必会引发巨大的争议和动荡,在他看来,或许这又是一个新的机会。那么……又该如何拿住此人?”

    张静一笑了笑道:“他肯留在京城,那就好办了。其一……他既然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活动,而只要活动,便一定会有蛛丝马迹。除此之外……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看好戏的机会……所以……臣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想来,很快就要收网了。”

    天启皇帝禁不住咬牙切齿,道:“这个人为了弄死朕和卿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实在可怕……若是能拿住此人,朕倒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何如此,更想知道,他的背景到底深厚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要尽快将此人拿下,这些人,实在可恶,我大明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乱党和反贼,尤其到了朕这儿……”

    张静一心里想,大明好几个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呢,你猜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嘉靖皇帝那个人精,可是吓得在宫里连药都不敢乱吃呢!

    更何况,你不是还抄了这么多人的家吗?

    这不,副作用出来了。

    当然……张静一却没有点破,只是道:“臣自知事关重大,自然竭尽全力。”

    天启皇帝对于张静一还是极信得过的,既然张静一说了竭尽全力,就说明事情已有了眉目。

    张静一随即告辞。

    出了宫门,张静一心里却想,这杀衍圣公的事虽算是过去了,只怕不少人,已将他恨之入骨吧。

    他从前读史的时候,总觉得史记中许多名臣推动改革,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好下场,勉强有几个成功的,最终也遭受秋后算账的结局。

    而这些推动改革之人,其实已经算是十分谨慎小心,尽量的还照顾着旧贵的一些利益,只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善终。

    如今……他才方知道,想要在一群天生的人生赢家们手里夺食,是何其难的事。

    不过……张静一没有选择,倘若他不是两世为人,不知历史的走向,或许还可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可时至今日……已没有选择了,明就算不亡于建奴,也会亡于流寇……张静一未必在乎明朝是否毁灭,可他在乎自己和真心真意对待他的天启皇帝。

    既然如此,看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那些旧贵们狠,那他就要比他们更狠。

    他们的拳头硬,那他就要比他们更硬。

    回到了千户所,张静一才刚刚落座,立即便见几个锦衣卫武官徐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王程,其余刘文秀人等。

    他们一一做了汇报,张静一现在几乎是一言九鼎,他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盏,而后呷了口茶,才抬头看向王程道:“那个麓山先生,现在可有眉目?”

    “查过了。”王程肃然道:“昨天夜里,有不少人往陈演家走动,都是商议着,怎么对付殿下的,其中有七个人,有可能是麓山先生,此后……又进行了一些排查,和偷偷的走访,现如今,有嫌疑的便有两个……这两个人……已经开始追踪了。”

    “除此之外……也已开始摸他们的底细……只是殿下……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麓山先生一定会在昨夜陈演的宾客之中呢?”

    张静一笑了笑,便道:“很简单,因为这个人过于谨慎。”

    王程一愣,甚是不解道:“若是谨慎,岂不是更不会去吗?”

    张静一摇摇头,道:“这你便不知了,谨慎的人……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不肯真正相信别人,这么大的事,今日就要决定我的生死了,他又怎么肯假手于人?他一定会亲自去陈演家,了解一下这些人打算如何对付我,否则,他如何能安心?”

    “再者说了,当时去的宾客这样多,这个人一定在众人之中并不起眼,而他已料想到,我正为杀死衍圣公的事而焦头烂额,一定顾忌不上他,你看,既然完全没有风险了,又可了解实情,何乐而不为呢?”

    王程听罢,点点头道:“不错,换我我也去。”

    张静一此时则问道:“这两个人,为何有最大的嫌疑?”

    于是王程道:“其中一个叫邓文,邓文这个人……并不是官身,却喜欢四处走动,与人结交,他住在一处会馆里,平日里,很爱与人交往不说,就在几日之前,就在陛下回到京城之后,他突然收拾行囊,说要回乡,只是却迟迟没有动身。”

    张静一眯着眼,暗暗点头:“还有一人呢?”

    王程便又道:“还有一人,叫姜胜先,此人深居简出,按理来说,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他也没有官身,听闻从前是个举人,可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继续科举,宛如闲云野鹤一般,也不爱和人交往,可是这一次……”

    “你是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张静一笑了笑。

    王程点了点头。

    张静一呼出一口气,道:“这二人……不要查得过紧,而且我猜测,他们所用的身份,未必真实,可能只是伪造了一个身份。总而言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可是……”

    “人还是得看紧了,他们身边所有打过交道的人,都要摸排清楚……我可不听你们什么嫌疑,我要的是真凭实据,若是抓错了人,或者是遗漏了什么,到时……我们便都下不来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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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原来是他

    张静一吩咐过了。

    心里疑窦丛丛。

    这二人,显然单凭名字来看,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这麓山先生,当真是此二人中的一个吗?

    张静一坐下,陷入深思,他阖目。

    麓山先生是一个这样谨慎的人,或许这二人,也只是诱饵而已。

    张静一抚案,随后下意识的拿手指打着节拍。

    倘若当真是其中一个的话,那么谁最有可能?

    他们既伪造了身份,那么伪造的这个身份,一定十分可靠,就算王程这些人暗中盘查,只怕……能追索来的讯息,也是真真假假。

    想到这里……张静一只得苦笑。

    可是这个人……不得不找出来。

    一日不除,那么张静一就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人想置自己和天启皇帝于死地。

    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些人肯定不简单,涉及到的……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张静一眯着眼,突然发现,单靠排查法,已经没有办法追索到这等大贼了。

    新县千户所的人手还是太少,无法见缝插针的四处打探出讯息。

    第三教导队,看来迟早要扩编。

    除此之外……锦衣卫……

    张静一随即站起身,背着手,他虽年纪轻轻,却不知觉的已像某些老人一般,开始背着手,来回踱步。

    …………

    此时……一处房中。

    这房里没有窗户,所以密不透风,有些燥热。

    可在这里,却有人盘膝而坐,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桌一椅,还有一个芦席而已。

    这人便坐在芦席上,捧着书卷,借着冉冉油灯看着。

    这时,门吱呀的开了,来人却是一副锦衣卫的打扮,然后躬身道:“先生……”

    这人抬头,笑了笑:“陈演败了,是吗?”

    “正是。”这人大喇喇的坐在了这先生的对面。

    先生叹了口气道:“陈演的失败,可见单靠庙堂之争,是不可能对张静一造成伤害的,天子与张静一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这朝廷不是出了奸臣,而是出了昏君。君父,君父……这么多年来,出了这么多的天子,可有几人,可堪当圣君呢。依我而言,这些人大多昏聩无能,宠信奸佞,如今……连流寇也已四起,大明的气数,尽了。”

    来人道:“可是无论如何,至少辽东的建奴平了。”

    先生道:“平息了建奴,才是可怕,他们借助了军功,就更加的不可一世。现在民变四起,迟早这大明江山荡然无存……”

    来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先生教诲的是……”

    先生又道:“与其这天下落入流寇之手,我等不取,岂不可惜。”

    “只是……到时谁坐天下呢?”

    “谁坐天下,还不是一样?我等读书人自可共主。你想来在京城待久了,却不知江南、江西一带,已开始流传了新学吧。”

    来人诧异道:“是何学问?”

    “天下无君。”这先生笑了笑,道:“这天下,只需大臣公推内阁首辅大学士,既可主宰,又为何要豢养一个君父呢?如此一来,这百官便可廷推出内阁首辅大学士,内阁首辅大学士执宰天下,而百官则受翰林以及御史监督,翰林与御史,再受士林清议影响,如此……岂不善哉?若当真有能有这般,将来……再彻底铲除那些该死的流寇,那么天下也就太平了。从此之后,便是尧舜一般的世道,再无横征暴敛,也不厂卫鹰犬大行其道。自然,老夫所言的鹰犬,并非是你。”

    来人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我是粗人,听不甚懂。”

    这先生笑着道:“有明之无善政……自这大明建立起,便从未有过善政,这些天子,严酷如太祖高皇帝,狡诈如成祖皇帝,昏聩如英宗、武宗以及今上等等,至于那自私自利如嘉靖天子者,自不待言。可是朝廷所廷推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大多为贤才,足以治天下了,既然如此,还要君父做什么?从此之后,天下读书人,便可自治天下,如此……岂不善哉?也罢,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天启那小子一日不死,魏忠贤和张静一此等人一日不除,我等永无出头之日,今日要计较的,却只一件事,如何斩奸除恶,今日不除这些祸乱天下之人,我等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来人颔首。

    “好啦。”这先生道:“今日天启那小子和张静一又胜了一局,此时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现在……计划可以实施了。”

    这锦衣卫凝视着这先生,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一切依原计划行事。”

    “只怕……”

    “不必担心,天启那小子……还是少年心性,只要施出此法,必能成功,让他们速做准备吧。”

    这锦衣卫点点头,朝这先生抱拳:“既如此……那么……先生珍重。”

    “你也珍重。”这先生朝他对视一眼,带着笑容,一副淡定的模样。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告别而去。

    …………

    张静一凝视着一份份从京城各处搜罗来的讯息。

    某种意义而言,张静一终于知道锦衣卫的问题所在了。

    这些校尉,不可谓不卖力,而且搜罗来的讯息也是不少。

    可实际上……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一群专门从事情报分析判断的人。

    否则,这数不清的讯息涌进来,却是真假难辨,有的可能是打探错了,也有一些消息,可能根本就是别人放出来的烟雾弹。这如山似海一般的大量讯息,反而成了累赘。

    搜集的越多,反而给侦破的工作,制造了大量的障碍。

    可是,要对情报有精准的判断力,这就绝对需要一批专业的人才,他们能将无数的讯息判断了真伪之后,而后将它们像拼图一般的拼出一个完整的信息链出来。

    看来,以后要侧重一下这方面的建设了。

    张静一心里想着,他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个类似于参谋部一样的地方,而且……最好有一个参谋长,当然,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研判和分析出讯息出来,而后给自己提供有用的建言。

    否则……完全凭借自己……

    平日还好,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可能掉链子了。

    只是……要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可不太容易。

    张静一沉吟着,继续拿起一份份奏报。

    到了正午时分,王程兴冲冲的提了食盒来:“瞧……吃饭啦……”

    张静一抬头,见是王程,紧绷的心松弛下去。

    一看食盒,张静一落座,笑了:“又是宫里送来的?”

    “当然……”王程道:“妹子……不,皇后娘娘让人做的一些热菜,快马让人送来,说是晓得我们兄弟平日里三餐不及时,饿了肚子也不会察觉,是要坏了身子,熬出病来的,你看……这里头还是热乎的。”

    这令张静一想到了当初张素华还在宫外的日子,那时候,张素华也是每日来这里送饭。

    只是,入宫之后,起初只是小小的嫔妃,处处要看人脸色,所以不敢如此招摇。

    可如今,成了皇后果然不一样,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不必看人脸色了,因而近来,隔三差五让人送吃食来。

    张静一大笑道:“哈哈,陛下若是知道,我每日吃宫里的饭,一定要将鼻子气歪,我来瞧瞧,今日是什么吃的。”

    王程开始摆出一碟碟饭菜来。

    顿时这里肉香扑鼻。

    都是肉……

    王程一面摆弄,一面道:“陛下今日去了南镇抚司……”

    “去南镇抚司了?”张静一笑了:“难怪没见什么动静。”

    “去南镇抚司做什么?”

    “听说……抓住了钦犯。”张静一一愣:“抓住了,谁抓住的?”

    “乃是骆同知。”

    张静一诧异的道:“怎么抓住的?”

    “这就不知了,北镇抚司视此为天大的功劳,立即去给陛下报喜,这被拿住的钦犯,听闻不肯开口,说是只要陛下去了,他才肯说。陛下当时兴头好,也想去看看,于是便出了宫。”

    张静一听到此处。

    突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骆养性?”

    “怎么?”

    张静一猛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这麓山先生是谁了,不好……快……快……带一队人,准备去拿贼,还有……去南镇抚司……去南镇抚司。”

    王程一脸可惜的样子:“饭不吃啦?”

    “准备吃断头饭吧!”张静一咬牙切齿道:“要快……还有……带上家伙……”

    王程立即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

    他是很钦佩这个兄弟的。

    锦衣卫不可怕,就怕锦衣卫出身的人还有文化。

    这个兄弟不但有文化,还有脑子。

    于是他忙要去吩咐人。

    张静一道:“要调兵,调兵,锦衣卫给我去抓那个该死的麓山先生……现在……立即调军校生员来,还有,一队人先行和我出发,全部待短铳。”

    …………

    这几章很难写,一方面要确定一些历史资料,怕搞错了,另一方面,得埋伏笔,这么晚才把更新送来,很惭愧,抱歉。

    另外感谢胤空兄成为本书盟主,拜谢。

第五百二十八章:麓山先生落网

    张静一火速行动。

    他吩咐王程立即去拿人。

    只是听到张静一要说拿谁的时候,王程大惊失色。

    不过……王程依旧还是点点头:“是,我这便去办。”

    说着,他便已领着一队人,直接出发。

    张静一则带着另一队人,快马加鞭,朝着南镇抚司而去。

    而此时,天启皇帝其实早已出发。

    麓山先生……确实被拿住了。

    正是那房中与那锦衣卫对谈的先生。

    现如今……他已遍体鳞伤,自一队人杀至了同乡会馆,将他揪出来之后,便火速的送到了诏狱。

    而在诏狱之中,田尔耕一脸的兴奋,此时的他,神清气爽,此时,南北镇抚司的所有锦衣卫高层都齐聚于此,人人都有喜色。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南北镇抚司现在早就大不如从前了,尤其是张静一崛起之后,那张静一自行建设了一个体系,可谓是油盐不进,完全独立在外,所有的人员、官员,全部用他张静一自己的人去填补。

    田尔耕其实也不是不想做出一点成绩,他本事还是有的。

    只可惜……锦衣卫大多乃是世职,这两百多年来,父传子,子传孙,稳定倒是稳定了,就是绝大多数人……敲诈商户倒还有几分本事,可让他们真正的缉凶,总是使不上力。

    有时候,千户倒是靠谱,可下头的百户未必靠谱,百户靠谱,再下头的总旗、小旗或者是緹骑可能就掉了链子。

    许多大事,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引发灾难的后果。

    田尔耕自信也算是熟手了,本事还是有的,可和张静一那等,重新建立一个体系,给与丰厚的薪水,杜绝内部克扣军饷,同时对人不断进行培训,并且不断的进行赏罚奖惩措施的改进的新县锦衣卫体系一比,实在差得太远。

    这甚至不是张静一和田尔耕之间的能力差距问题,而是张静一在新县任何一个命令,都能不折不扣地执行。

    可是田尔耕却全然不同,虽说他是指挥使,上头又有魏忠贤撑腰,可锦衣卫内部,本就是各自的派系,彼此早有勾心斗角。

    再加上底层的校尉又往往各怀鬼胎,藏着私心,做个指挥使,还得提防着校尉偷懒,小旗打盹,百户和总旗贪墨和克扣,千户邀功,同知和佥事们明争暗斗,相互使绊子。

    斗?

    斗个屁!

    田尔耕其实也不是不想学着张静一那边弄一弄,至少自己组建一个新的千户所,结果……最终还是玩砸了。

    一方面,真付不起过于高额的薪俸,就算真肯请陛下拨付这笔银子,其他各个千户所见你如此厚此薄彼,势必要从中作梗,而其他的同知和佥事,也定会想尽办法夺权,或者安插自己的亲信进去。

    这些同知和佥事,虽然他们未必有田尔耕一般拜入魏忠贤门下这般权势滔天,可他们的背后,谁没有几个皇亲国戚在里头,你上头是魏忠贤,我上头还是李选侍呢!

    到了这个地步,其实田尔耕也自知这等臃肿和效率低下的体系,已经根本不可能和张静一争功了,老老实实装孙子熬着便是。

    可哪里想到,这一次,北镇抚司争气了。

    此时,他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在这诏狱之中,背着手,显得格外的激动。

    “好啊,好啊,真是好气象,拿下了这个麓山先生,老夫也算是可以吐气扬眉,对得起干爹……不,对得起陛下的栽培了。”他红光满面地背着手,而后想着再去审一审。

    说着,这田尔耕一挥手,却又至诏狱的囚室。

    在这里,那先生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就这般吊在梁上,听到有人走过来,只不屑地眼神看着田尔耕。

    田尔耕则是冷冷地道:“麓山先生,你到现在还不肯说?从你的房里,搜出来了这么多与辽将往来的书信,你以为你还能够抵赖吗?”

    这麓山先生只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吐沫。

    田尔耕此时心情好,极有耐心地道:“只要说了,总能给你一个痛快,若是不说,总是让老夫为难。我知你是读书人,不是一般人,是以也不愿为难你。你为何要谋反,又为何……”

    “请天子来,我当面说!”这麓山先生道。

    田尔耕脸色骤变,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麓山先生则冷笑道:“我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无论是敬酒还是罚酒,吃了又如何?”

    田尔耕气得牙痒痒,若不是怕再用刑,若是过了火,害了这人的性命,否则他早就让人继续用刑了。

    可这麓山先生,似乎强硬得很。

    田尔耕便怒不可遏地道:“看来……此人不是一般的反贼了,寻常的反贼,用了刑就会招供,可此人,却是强硬得很。”

    随即,田尔耕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道:“骆同知,此次是你抓住了贼子,立下了大功劳,你看……如何是好?”

    这人便是同知骆养性。

    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理论上是田尔耕的左右手,不过……即便是田尔耕,也需忌惮他。

    因为这骆养性的父亲不是别人,乃是万历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正是接了他爹的班,才成为指挥使。

    当然,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因为骆养性的爹是万历年间的指挥使,而他的‘爷爷’骆安,却又是嘉靖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

    也就是说,骆家已经两代人,执掌锦衣卫的大权,从嘉靖年间迄今,都是执掌锦衣卫。

    骆养性如今凭着父荫,也已迅速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同知,隐隐有将来顺势接下田尔耕的班,成为未来的指挥使的苗头了。

    骆家执掌了锦衣卫数十年,地位当然是超然的。

    说难听一些,这锦衣卫上上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他祖父,或者是他爹提拔起来的?

    哪怕是田尔耕,论起来,当初见了他爹,也是狗一般的模样。

    正因如此,骆养性在锦衣卫之中,有着巨大的威信。

    反而是田尔耕,虽为指挥使,却也未必能够服众。

    这下设各地千户,大家见了田尔耕,行的是下官见上官的礼,可见了骆养性,却得亲昵的叫一声少都督的。

    完全可以说,从嘉靖后期到现在数十年的时间,几乎整整两三代人里,这锦衣卫都是姓骆的,田尔耕上位,其实也不过是区区几年功夫而已。

    此时,骆养性皱了皱眉道:“此人强硬,刑也用过了,他既对陛下有话说,依我看来,定是居心叵测。”

    田尔耕却是不以为然地道:“他已被拿了,还能如何?”

    “这可说不好,若是见了驾之后,对陛下出言不逊呢?”骆养性道。

    田尔耕若有所思,而后道:“虽是如此,不过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而已,陛下并不见怪。”

    骆养性只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

    其实田尔耕的心思很明白,好不容易,现在拿住了一个如此重要的钦犯,田尔耕其实是极希望能够引起陛下关注的,其实早就向宫中禀告了。

    所以,骆养性虽然反对让陛下来见此人,可田尔耕却对此颇为热心,他早派了人先去知会魏忠贤报喜,并将这里的事……做了禀告。

    骆养性似乎也早明白这些细节,顿了一会,最后道:“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依指挥之命就是了。”

    看着骆养性的态度,田尔耕心里不免有几分火气,他对骆养性其实是很不满的,骆养性是以同知的身份执掌南镇抚司,也就是诏狱,平日里二人对锦衣卫的看法完全不同。

    不过……田尔耕终究对骆养性还是忌惮,他知道这卫中上下许多人,都是骆养性是死党,一旦翻了脸,自己未必能制得住此人。

    于是便干笑道:“嗯……”

    正说着,外头有人匆匆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圣驾……圣驾来了,这圣驾,就要来了。”

    田尔耕听罢,顿时狂喜,他瞥了一眼这麓山先生,冷哼一声道:“等着瞧吧。”

    说罢,却忙带着锦衣卫众官,走出了诏狱,前去接驾。

    而这时,一队人马已浩荡而来。

    天启皇帝坐着銮驾,直接抵达了南镇抚司外头。

    听说抓住了麓山先生,而且还找到了许多的证据,甚至还呈上了当初辽将给这麓山先生的书信,天启皇帝顿时大喜,他没想到北镇抚司居然反应如此之快。

    只是……这麓山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天启皇帝却颇有好奇的。

    毕竟这段日子所发生的许多事都有这号人物的影子,却迟迟捉摸不到究竟是何人。

    而且还听说,麓山先生执意要见自己,才会将一切和盘托出,这天启皇帝自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稳重的人,除了做木匠的时候,他能凝神静气,其余之后,都有青年人应有的浮躁。

    既然对方要见自己,天启皇帝当然希望能够会一会此人。

    他刚刚下了銮驾,便见田尔耕和骆养性带着锦衣卫诸官对着他拜下行礼道:“臣……迎驾来迟,万死!”

第五百二十九章:暴力天子

    天启皇帝下了銮驾,看了田尔耕等人一眼。

    此时他精神极好。

    麓山先生乃是眼下这一场钦案的最重要人物,只要拿下了此人,那么一切就可以揭晓了。

    天启皇帝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候,如今听闻人拿住了,而且还指名要见自己,他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兴奋又新奇。

    因而,匆匆赶来。

    天启皇帝道:“诸卿,都平身吧,此番卿等立下了大功,何罪之有?”

    田尔耕骤然来了精神,他精神抖擞地道:“陛下……这区区功劳,算不得什么,都是托了陛下的福,也是承蒙了魏公公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若不是他时常教诲臣,说是干厂卫,便是耕牛,讲的是一个勤勉二字……臣……”

    “好啦,好啦,朕现在知道你有功劳,你勤勉,还有你那干爹魏伴伴教授了你做人的道理,你这都是从魏伴伴身上学来的。”天启皇帝不耐烦地道:“休要继续啰嗦,人呢?”

    田尔耕骤然显得有些尴尬。

    天启皇帝这个人,说话有点直,有时根本就不给人留有什么情面。

    田尔耕连忙要张口。

    身后的骆养性却道:“陛下,就在狱中。”

    天启皇帝颔首,忍不住看了骆养性一眼,随即道:“汝父身子还好嘛?”

    骆养性,天启皇帝是认得的。

    当然,他的父亲,也就是因病而请退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天启皇帝也是印象深刻。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骆家虽然得到了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的信任,甚至在历史上,他们也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可谓一门三指挥使。

    可唯独在天启皇帝这儿,天启皇帝对于骆家却颇有几分不喜,没其他原因,其实就是没眼缘,不喜欢他们的调调。

    骆家过于爱好结交同乡和名士,这在天启皇帝看来,属于不务正业。

    当然,骆家在锦衣卫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正因为如此……这骆家人虽然不能执掌锦衣卫,却也少不得给骆养性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同知的位置。

    此时,骆养性躬身道:“陛下,臣父的身子,尚可。”

    天启皇帝便淡淡一笑,而后跨步进去了殿中。

    如今京城的天气已是转寒,天启皇帝穿得鼓囊囊的,外头披了一件猩红披风。

    进入狱中之后,很快通过了甬道,便进了囚室。

    这囚室的守卫,格外的森严。

    天启皇帝进去,便见一人被吊着,遍体鳞伤。

    他仔细地辨认着眼前这个所谓的麓山先生,随即大笑道:“你便是麓山先生?”

    麓山先生不言。

    天启皇帝回头,便朝着身后的随驾众臣以及韩林,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骆养性看一眼。

    田尔耕便立即上前道:“陛下,已经确认了,此人就是麓山先生,他不但平日里形迹可疑,而且……还查抄出了大量的书信,这些书信……是绝不可能作伪的。”

    早有人给天启皇帝搬了一把椅子来。

    天启皇帝却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继续凝视着此人,道:“你不是说,要见朕吗?现在朕来了,为何现在却不言?”

    “你就是天启那小子?”终于,麓山先生说话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一旁的田尔耕等人,顿时勃然大怒。

    天启皇帝却是一点都不生气,依旧背着手,气定神闲地道:“不错,朕便是天启那小子。”

    “可惜……”麓山先生道:“太祖高皇帝虽然也暴虐成性,可至少也是行事有章法之人,谁晓得他的儿孙们,却是一个不如一个。”

    “大胆。”

    天启皇帝压压手,却是笑嘻嘻地道:“你直接说朕是昏君就好了,朕不介意的。”

    麓山先生道:“陛下现在已经连廉耻也不要了吗?”

    “廉耻不是对你这等乱臣贼子的。”天启皇帝道:“我看你是读书人,你们读书人,不是成日教授君君臣臣吗?”

    麓山先生道:“可是你岂不闻,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视臣为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

    天启皇帝此时感慨道:“这样说来,你认为朕视尔为什么?而你却又为何对朕有如此深仇大恨?”

    “陛下横征暴敛……”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不禁失笑:“朕看你之乎者也,想来你是读书人吧。朕横征暴敛?大明两百多年,你们这些读书人出身的,朝廷一直都给你们官做,即便没有官做,至少也根据你们读书的好坏,给予你们功名。不只如此,朝廷还针对你们,免除了徭役和赋税。甚至,你们在乡间,官府还让你们代替朝廷争取粮税。”

    “这两百多年来,你们做官,你们可以畅议国家大事,你们没有税赋和徭役,你们甚至代替朝廷向百姓争取税收,从中牟利。再后来呢,你们在乡间放贷,你们开矿,你们榨油售卖,你们的土地,从明初到现在,增长了多少,你敢说嘛?别告诉朕,你家的土地,是靠勤俭而来?寻常百姓,辛苦耕作,也难求温饱,你们只要有了功名,就有无数人为了避税,投奔你们为奴,投献土地。”

    “如今,你们的财富和土地越来越多,功名给予的恩荣也越来越大。如今…朕征矿税,征商税,就成了横征暴敛?大明朝不是靠你们养起来的,你们自始至终,只从朕和朝廷这里得到无数的好处,却从未承担过任何的干系,哪怕是沉重的辽饷,繁重的徭役,也和你们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这就是你所谓的朕视尔等为草芥?是朕视你们为犬马?国家养士,就养出了你们这群饭桶?这些话,你竟也好意思出口?”

    说到此处,天启皇帝再没有了方才的淡然,勃然大怒道:“我大明,亦或者朕,若说当真对不起,那也是对不起可怜的军户,还有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真如草芥和牛马一般,你这厚颜无耻的老贼,身为士人,却说出这番话,真是无耻之尤。”

    这麓山先生也大怒:“呵……狡辩,不过是狡辩而已,天下百姓,已是对你忍无可忍。”

    “当然忍无可忍。”天启皇帝冷冷地道:“所以朕打定了主意,从此以后,自当善待百姓,要一改祖宗们的苛政。可是……百姓们要轻徭役,要减赋税,国库的钱粮从哪里来呢?”

    天启皇帝凝视着这麓山先生,接着道:“你们不是有钱吗,你们不是有粮吗?你说朕横征暴敛,这也没有错,朕还真打算横征暴敛,你们准备承受吧!”

    “昏君!”麓山先生咬牙大喝。

    田尔耕已经不能淡定了,若是这家伙继续口无遮拦下去,自己如何交代?

    于是,他大骂道:“狗东西,事到如今,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他这么一骂。

    天启皇帝身后的伴驾大臣们,却个个鸦雀无声,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是觉得麓山先生的话虽值得商榷,却也有道理的,而至于陛下……

    田尔耕这般一骂,这麓山先生随即大笑:“哈哈哈哈……老夫死到临头,哈哈哈……到底是谁死到临头呢?昏君,田尔耕奸贼,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此言一出。

    却在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骆养性,此时面上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与此同时,一个南镇抚司的百户,却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天启皇帝的身后。

    这牢房狭窄,所以大家都挤在此。

    锦衣卫乃是亲军,在旁扈从,也不会令人生疑。

    天启皇帝此次前来,所带的护卫,其实并不多,毕竟锦衣卫本身就是天子的护卫。

    而此时,这百户已从袖里……偷偷地伸出了一支匕首,随即,他先越过天启皇帝的后肩,与麓山先生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了几分崇敬之色,而后他目露凶光,似用尽了力气,将匕首狠狠地朝着天启皇帝的后腰插去。

    噗……

    这匕首狠狠一捅。

    顿时,身边的人有所察觉。

    这时,一旁的一个翰林战战兢兢地道:“你要做什么?”

    他话刚出口,另一边,又有一个南镇抚司的穿着校尉模样的人突然拔刀,而后直接给这翰林一刀。

    翰林呃啊一声……随即便倒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预料到,突然会有此大变故。

    不过……那刺杀天启皇帝的百户,一匕首下去,本是要等待着天启皇帝鲜血四溅。

    可就在此时……

    咚……

    匕首好像刺在了铁板。

    而这百户陡然一惊。

    他显然匪夷所思。

    可这时,天启皇帝却是转过了身来,而后用一种讥诮的眼神看着他。

    下一刻,天启皇帝抬手,猛地……将自己外头的披风撕拉一下,掀开。

    而后又将套着的外衣一扯……

    紧接着,内里的灰色大衣,便露了出来。

    那匕首显然已经戳破了灰色大衣,不过……里头……

    在大衣里……还裸露出了一块钢板。

    天启皇帝讥讽地看着他道:“以为朕是傻子吗?你们成日总惦记着朕,想让朕死,烦死了!”

    说罢,他手摸向腰间插着的四五支短铳,口里道:“今日,就叫你们这些狗东西知道,就算朕独身一人,也绝不是尔等这些小丑有资格图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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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大开杀戒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那些伴驾的大臣们,眼看陡然生变。

    尤其是那翰林,已被杀戮,倒在了血泊里。

    更见有人刺驾,个个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哪怕此时高呼一声有人刺驾的勇气也没有了。

    那田尔耕,更是大惊失色,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大呼道:“来人,来人……”

    可是……没有人动。

    这一瞬间,田尔耕全明白了。

    这显然是早有图谋的,这里的校尉……多半都参与其中了。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锦衣校尉,还是别人装扮,田尔耕一时也已分不清了。

    他吓得脸色苍白,按着腰间的刀柄,下意识地就想朝天启皇帝的方向冲来。

    可是……受到了惊吓的又何止是他们。

    这些早有图谋之人,也万万没想到,这百户居然一击不中。

    原本,他们想要的是快刀斩乱麻,而后……自有人来做这替死鬼。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因为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匕首下去,非但没有刺死天启皇帝,这天启皇帝毫发无损,而后却是慢悠悠地从腰间先掏出了一根木棍,含在了口里。

    他不疾不徐的,这木棍叼在口里之后,双手已扯开了外衣,在那灰色的棉布大衣上,左右同时抽出两柄火铳。

    短铳的威力大,与此同时,后坐力也是极大。

    因而,口里咬着一根短木棍,可以防止在开铳的过程之中,情急之下,咬了自己的舌头。

    天启皇帝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双手已是持了铳,右手举起一支,先对着这后头还是一脸错愕的百户。

    即便是短铳,其实也是比较笨重的,和后世小巧的左轮枪,完全是两个概念。

    虽然原理相同,可受制于材料和工艺。实际上这玩意任何一柄,都有四五斤重。

    再加上开火的时候产生的后坐力,像张静一那样的家伙,也只能双手紧握火铳,才勉强可以使用。

    可天启皇帝显然不同,他毕竟经常学习弓马,击剑,再加上身为皇帝,本身就营养充足。

    自得了这些短铳起,天启皇帝便爱不释手,经常在西苑里练习,如今……已是使臂使指。

    他轻松地先右手抬起火铳,火铳的铳口直指这百户的面门。

    百户一击不中后,接着便见黑黝黝的铳口对准了自己。

    此时,他慌了神,同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虽然一切……都只在一刹之间,可眼前发生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却见天启皇帝朝他一笑,咬着木棍对他道:“你们胆子很大,朕很欣赏这一点,不过……你们的胆子还不够大,男儿大丈夫,不该鬼鬼祟祟,在人背后使坏,果然是一群鼠辈,有胆子谋反,却没有胆子直面弑朕,看来……你们也有心虚的一日。不过……朕不一样,朕喜欢从正面来!”

    说罢,右臂的火铳扳机扣动,刹那之间,一股火光自这弹仓和铳口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便听天启皇帝大吼道:“去死吧,废物!”

    砰。

    抵近射击。

    直接正面轰脸。

    在这一瞬之间,这百户的面上……便留下了一个弹孔。

    弹孔并不大,是自颧骨穿进去。

    可是,短铳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为了增强射程和威力,刻了膛线,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膛线。

    这就导致,子弹在出膛的过程中,是旋转射出的。

    于是乎,近距离的击破了这百户的颧骨之后,子弹依旧保持旋转,在这骨肉里穿梭。

    这百户的脑后,随即便产生了一个碗底大的窟窿。

    噗……鲜血自脑后喷涌。

    这百户甚至来不及嚎叫。

    人已平直倒下。

    可是……似乎脑部已死,身体还有反射效应,因而,身躯便在地上不断地抽动。

    天启皇帝则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此时……他身穿灰色大衣,威风凛凛,双手持枪,一枪指着另一个要靠近的锦衣卫,另一枪开始寻找目标,向前踱一步之后,天启皇帝道:“你们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逃过朕的法眼?你们不但小看了朕,也高看了自己。”

    这囚室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

    砰……

    天启皇帝左手的火枪喷出了火焰。

    却是那方才杀死了翰林的校尉被一枪射倒。

    这一次,射程虽远一些,可是运气极好,直中眉心。

    这人闷哼一声,当即倒下。

    天启皇帝继续朝前踱步:“奏疏送到了朕的面前,朕就觉得蹊跷,这麓山先生,如此谨慎的钦犯,张静一事先已布置了陷阱,尚且没有将他先拿下,田尔耕这样的废物,如何能率先拿下?”

    田尔耕:“……”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砰……

    一个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校尉’正待要抽刀。

    火铳又响。

    这人呃啊一声,已是缓缓倒下去,口里喷血。

    天启皇帝继续道:“更遑论,好端端的竟还要见朕,这岂不是摆明着让朕来这诏狱?哈哈哈哈………”

    天启皇帝狂笑道:“真是雕虫小技,朕骗当初皇爷爷,骗先皇的时候,你们还是一群只晓得作八股的糊涂虫呢,班门弄斧,也敢来骗朕!”

    “……”

    这囚室内,寂静无比,大家都被吓懵了。

    天启皇帝则是很泰然自得地继续道:“可朕思来想去,朕还是得来,得看看,你们玩什么花样,不是想杀朕吗?来啊,朕这里只有四支枪,二十四发子弹,就算一枪一个,也不过能杀二十四人,你们在这里埋伏的人手,只怕不只二十四个吧,来吧,一起上,朕倒看看,你们是不是孬种!”

    说罢。

    啪啪……

    左右各射一枪,将一个蠢蠢欲动的人射倒。

    转瞬之间,四人已倒下。

    其实在来之前,天启皇帝就已算过了,对方的心腹之人,不会太多,至多数十人。

    毕竟人数越多,就意味着曝露的风险不断地增加。

    数十个人,理论而言,完全足够了。

    另一方面,这詔狱,天启皇帝是来过几次的,对这里的地形很清楚,也知道这里狭小,甬道狭长,许多地方都是密不透风,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进行合围。

    那么……绝大多数贼子,只能一个个来冲杀。

    可是……见识过短铳的天启皇帝,最是清楚不过,或许在战场上,长火铳最适合进行列阵作战。可这样的局面,短铳在面对一群耍大刀的,几乎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知己知彼。

    朕就来会一会。

    天启皇帝此时只感觉浑身热血沸腾,骨血里的一股子劲头,他的血肉之躯已压不住了,于是狞笑道:“都去死吧。”

    这时候,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今日不除天启皇帝,大家都得完蛋。

    这时,一人大吼道:“今日不杀这昏君,我等到时都势必死无葬身之地,杀……杀啊……”

    天启皇帝只一听,就晓得是那骆养性的声音。

    这些人,显然都是死心塌地的反贼。

    因而,一听骆养性的吩咐。

    那囚室外的甬道里,埋伏的‘校尉’尽数杀出。

    乌压压的推挤着,朝着天启皇帝冲杀而来。

    啪啪啪啪啪……

    天启皇帝左右轮射,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一枪一个。

    紧接着,一个个人倒下。

    间或传出几声哀嚎。

    此时……亲眼看到此情此景之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起来。

    天启皇帝一面射击,一面向前踱步,他竟朝着这些人,迎面杀来。

    射完了火枪中的火铳,天启皇帝便火速将手中的火铳丢到一边,随即便从腰间拔出新的火铳。

    “呃……啊……”

    一个个人……在天启皇帝跟前倒下,有人一枪毙命,有人还未死透,断断续续地发出哀叫。

    眼前的场景,已让人彻底的胆寒了。

    只是……显然更多的校尉,继续从甬道中提刀奔出。

    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方面自知今日不除天启皇帝,万事皆休。

    另一方面,他们本就是赴死而来的。

    终于……

    四支枪子弹统统打光。

    骆养性躲在死士们的后头,一见如此,顿时大喜,立即急切地大呼道:“他没有……”

    骆养性说到此处……

    眼看着有人提刀,就要杀到的天启皇帝的面前。

    却见天启皇帝身子一抖,而后将灰色大衣的下摆一掀。

    骤然之间……所有人都感觉要崩溃了。

    原来在这灰色大衣的内里,居然还绑着不知多少根的火铳。

    此时,天启皇帝往大衣内一掏,顿时两柄火铳在手,而后直接毫不吝啬地一口气啪啪啪啪啪,六发子弹统统打尽。

    冲杀最前的死士,很快便浑身中弹,每中一下,身子便哆嗦一下,直至倒下。

    “哈哈哈……”天启皇帝又肆意地大笑起来,叼着木棍,口里含糊不清地道:“没有想到吧,朕骗了你们,朕当然不是带了四支火铳来的!你们这些蠢货,现在可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兵不厌诈了吧!狗一样的东西,统统去死吧。”

    说着,另一支火铳,又开始喷出火光。

    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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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不堪一击

    这一下子,那些‘校尉’们彻底的心寒了。

    万万没想到。

    这个时候还骗人。

    原本大家一鼓作气,便是希望一涌而上,仗着人多的优势,先将人拿下再说。

    可现在……

    看到天启皇帝那大衣内的一圈火铳。

    第一个念头,只怕就是这狗日的变态了。

    要知道,一支枪就是好几斤重啊。

    天启皇帝已直接杀到了甬道。

    ‘校尉’们便纷纷的开始退避。

    可是……他们是不会有子弹快的。

    啪啪啪……

    天启皇帝杀得兴起,又掏出一铳,一步步追出甬道。

    这时候……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死士们拼命要逃,可这狭长的甬道,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身灰色大衣的天启皇帝,咬着木棒,已是杀的一地的尸首。

    那骆养性是真的懵了。

    前头一个死士,替他抵挡了一枪,而他下意识的,则转身要走。

    可惜的是……

    身后又是一枪。

    啪……

    “啊……”骆养性发出了哀嚎。

    却是后臀中弹。

    一条腿,一下子失去了使唤。

    只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继续一瘸一拐,忍着剧痛,继续蹒跚前行。

    天启皇帝似乎并不在乎,他走的很慢。

    走到了一处,地上一个死士后腰中弹,还在地上哀嚎。

    天启皇帝站定,抬着火铳,对准他的后脑,砰的一响。

    这人顿时气绝。

    天启皇帝继续向前踱步而行。

    那骆养性已是越走越慢,下头已彻底的被血浸透了,所过之处,一路都是血,他口里发出哀嚎,不断回头,却见天启皇帝越来越近。

    骆养性似已见鬼似的,他扶着甬道的墙壁,继续蠕动。

    耳畔,响起了天启皇帝恐怖的声音:“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你祖孙三代,都位极人臣,锦衣卫尽都任你们骆家执掌,你竟还人心不足,想要作乱?”

    骆养性继续一瘸一拐着,他已是万念俱焚了。

    如此大好的局面。

    本以为稳操胜券,哪里能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精心的布置,人家单枪匹马便土崩瓦解。

    骆养性本来以为天启皇帝是个傻瓜。

    谁知傻瓜竟是自己。

    天启皇帝在后头的声音越来越近,骆养性回头,心里更生恐惧。

    因为这可以理解。

    若是后头有人急追,你说恐惧,这也情有可原。

    可是偏偏,对方慢吞吞的样子,此时身侧和身后,尸横遍野。

    这立即让骆养性绝望,因为他意识到,全完了。

    不只是全部完蛋了。

    而且……对方竟是猫戏老鼠一般,显然,对方并不急着立即杀死自己,否则……绝不会留到现在。

    在做此事之前,骆养性本还以为,自己是不畏死的,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此时满满都是求生的欲望。

    终究……他撑不住了。

    于是,瘫坐在了地上。

    而这时,天启皇帝已越来越近。

    于是,骆养性再也控制不住地拜倒在地,哀嚎道:“饶命,饶命啊。”

    天启皇帝不急不慌地走到他的面前他的面前,冷嘲地道:“饶命?你不是不怕死吗?”

    “怕,怕的厉害……”骆养性战战兢兢。

    天启皇帝勾唇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讥笑道:“你们若是要改朝换代,拿下了朕,会饶朕一命吗?”

    骆养性随即道:“臣……臣是受了人怂恿……怪不得臣啊。”

    天启皇帝收敛了笑意,道“朕养了你们洛阳数代,恩荣不断,原来别人怂恿一句,你们便反了。”

    “臣……臣……”骆养性看着天启皇帝手上的两把短铳,此时惊恐至极,嘶哑着嗓子道:“臣当时有怨言!”

    天启皇帝大笑道:“天下谁都可以对我大明有怨言,唯独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不可以。事到如今,你还想求活,你现在应该求的是,如何给你们骆家满门,留一个全尸。”

    骆养性是自然知道天启皇帝的手段的。

    这几次兴起的大狱,哪一次株连的人少了?

    他只是泪流满面,道:“臣受了蛊惑……真是受了蛊惑……”

    虽然身为厂卫中人,他很清楚,现在辩解什么,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此时,他还是禁不住道:“是那麓山先生,他早先和我们家接触,那时……臣确实有所怨言,臣父因为不为陛下所喜,不得不辞官告老,臣……痛恨魏忠贤,认为这是陛下亲信魏忠贤的结果……于是便满是怨言,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此后这麓山先生……又让我结识了不少名儒,这些名士……当时臣听他们说话,都很有道理……结果……结果就……”

    骆养性说到这里,叩首道:“饶命啊。”

    天启皇帝只觉得可笑,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居然这么容易就听信了那些名士的话。

    不过骆家之所以不讨天启皇帝喜欢,也是因为如此,几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和读书人厮混一起,这是做什么?

    锦衣卫的职责,本身就是为皇帝鹰犬的,是监督百官,结果却和人家成了一丘之貉。

    以至于……骆家在天下的名声,居然很不错,和其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同,其他人大抵都是酷吏的形象,可骆家却受了不少的赞誉。

    骆养性此时断断续续地道:“这麓山先生,想要杀死陛下,便和臣定下此谋,这是苦肉计,先拿下麓山先生,而后向陛下报喜。陛下素来……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料定陛下一定会来……臣乃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执掌的乃是南镇抚司,管着詔狱,这几年来,臣安插了不少麓山先生介绍给臣的亲信进入南镇抚司,所以……陛下来之前,臣特意安排这些安插进来的人在詔狱中当值……其余之人,则借故发遣了出去……”

    他此时几乎不敢继续抬头去看天启皇帝了,天启皇帝给他的印象,实在过于恐怖。

    却在这时,田尔耕等人已是到了,这田尔耕忙让人去传唤外头自己的亲信进来,几个校尉眼疾手快地将骆养性死死地按住。

    这田尔耕此时依旧惊魂不定,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次是自己产生了巨大的疏忽,便忙是惶诚惶恐地拜倒道:“臣……万死。”

    天启皇帝已将火铳别回了自己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冷冷道:“知道万死便好。”

    “臣这便护着陛下回宫。”田尔耕小心翼翼道。

    天启皇帝冷笑道:“回宫?回什么宫?有人要杀朕,你们是亲眼所见的,这个时候……朕为何要回宫,朕还没杀够人呢!只这些乱党吗?这骆养性有问题,他的父亲,难道就没有问题?还有那什么狗屁麓山先生……”

    说罢,天启皇帝已抬脚往前走,口里道:“随朕来。”

    田尔耕是真的吓坏了,生怕这骆养性还埋伏着其他的人手。

    至于那些带来的翰林和御史,也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内心依旧害怕!

    不过这时……他们才猛然意识到,难怪陛下此次出行,特地带上的人咱们这些人,仔细一看,魏忠贤没来,内阁几个大学士也没来,还有那些平日里为陛下所信重的臣子,一个都没带来。

    敢情……这是早有预谋……

    这一下子,这些人又禁不住有些抑郁了,这不是摆明着……这里很危险,带上他们这么几个家伙……陪着一起去送死吗?

    天启皇帝一身灰色大衣,而后,火速地进入了囚室。

    此时,在囚室里。

    本是精神的麓山先生,在等到天启皇帝发威的时候,开始变得担心起来。

    为了这一次计划,他可是将自己都搭了上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可是……

    当天启皇帝慢慢悠悠的走进了囚室的时候。

    麓山先生不禁开始挣扎起来。

    他情绪变得激动。

    此时……他失望了。

    天启皇帝居然还活着……

    这就意味着……其他人已死了。

    天启皇帝肆意地大笑道:“哈哈,没有想到吧,你这什么狗屁先生,一定是自诩聪明,麓山先生,你平日里有没有自比过管仲、乐毅?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所谓下三滥的奇谋,其实就是天大的笑话。”

    “你若是不玩弄你这可怜的所谓奇谋还好,朕要抓你,总还需费一番功夫,现在好了,你……还有你这些同党,现在统统都自己送上了门来了。”

    “昏君!”麓山先生已是怒极攻心,此时拼命的挣扎着绑缚着手脚的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显然,这一句话,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而言,侮辱性极强。

    天启皇帝道:“你不是说……朕要做亡国之君吗?可惜,实在太可惜了,你和你那些同党这点小伎俩,连朕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就你们,也配谋反?”

    “朕还以为……似你们这些敢图谋天下的反贼,定有几下子,谁知道,你们竟这般不经用,谋划的人蠢笨如猪,行事的人不堪一击。就这?”

    天启皇帝随即岔腿坐下,凝视着这麓山先生,道:“来,给朕再来看看,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来给朕开开眼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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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杀之

    这麓山先生已是勃然大怒。

    可惜,他的手脚统统上了镣铐。

    最可笑的是,这镣铐竟还是他自己教人上去的。

    因而……这个时候,他怒不可遏地挣扎,反而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此时的麓山先生,真是无地自容。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图谋这般的大事,若是没有几分我很聪明的觉悟,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启皇帝一句自比管仲、乐毅,一下子让他破防。

    因为麓山先生确实就是这般的人。

    他自觉得自己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认为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光耀万世。

    只是可惜……

    做了这么多的事,沦落到现在,真如小丑一般。

    他的眼里,既透着不甘心,可那眼底深处,却有一种强烈的羞耻。

    而在天启皇帝看来,对付这种人,就是要让他羞耻。

    …………

    张静一这时候正带着一队人,火速赶往詔狱。

    这一路马不停蹄地疾奔,却是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是万万没想到,天启皇帝竟如此愚蠢的。

    可能是平时浪的习惯了。

    现在更是再没有人管他,他自己也将自己当做了昏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这……恰恰也成了某些人对付他的手段。

    这不是吃死了天启皇帝就是这样的莽夫吗?

    张静一现在是急得不行,只恨不得插翅而飞。

    来不及聚集太多人了,眼下也只能先带着数十人,便一路策马奔驰。

    一面狂奔,一面再交代注意事项。

    “进去之后,要警戒,那里藏着贼子,谁也不要相信,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动手。”

    “保护陛下要紧,所以一定要先与我见着陛下……”

    砰砰……那詔狱里头……传出了枪声。

    枪声大作。

    张静一已在附近几条街道了。

    因而,一听到枪声,便在马上颤了颤。

    这枪声一点都不陌生。

    京城之中,有枪的未必就是新县锦衣卫,也不一定是军校生员。

    他脑子里顿时乱哄哄的。

    要知道,在这京师之内,不少的人马都曾向张家购枪。有当初练新军的神机营,有守卫宫禁的勇士营,还有……北镇抚司,也购置了一些。

    这枪声一起,即代表张静一十之八九……来迟了。

    一想到如此,张静一险些经得丢了魂,差点要跌下马来。

    张静一脸色略带惨白,立即咬牙道:“快,快……”

    数十骑继续飞驰,已顾不得街道上的行人了。

    只是远远的便听张静一大呼:“让开,让开,九千岁办事……”

    这句话……很有效果。

    街上本是熙熙攘攘的人,先是听闻急行的马蹄声。

    本来这京城急行者不少,绝大多数人便会早早的让开道路。

    可有总会有一些作死的人,就爱置若罔闻地继续走着,就好像路是他家的一般,有胆你来撞我啊!

    往往遇到这样的情况,那快马不得不停顿下来。

    这是天子脚下,不是其他的府县,谁也无法确定,你即将撞到的人是谁。

    可张静一歇斯底里地这般一吼。

    什么阿猫阿狗,也乖乖地靠边了。

    更有抬着轿子的,听到动静,火速往街边钻。

    轿里的人还在大骂,毕竟在暖轿里,外头的动静听不真切,一看轿夫如此,顿时勃然大怒,钻出轿子就要打人,轿夫便道:“魏公公在办事。”

    这一下……

    除了咕哝几句之外,似乎……便再没有了什么言语。

    整条街被清空。

    张静一等人已风驰电掣一般的奔过。

    而在另一边,这詔狱的动静,也火速地引发了担忧。

    内阁……

    一个内阁舍人快步进来,随即道:“詔狱起了枪声。”

    此言一出,各自在公房里办公的几个大学士,火速地钻出来。

    黄立极道:“詔狱?”

    “是,詔狱……”

    黄立极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今日,陛下不是去了詔狱吗?老夫就知道……这陛下……屡屡出宫,总要出事的,快……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众人的脸色,都很糟糕。

    这陛下,实在太一意孤行了。

    ……

    张静一抵达詔狱的时候。

    一下子……便与詔狱外头的锦衣卫剑拔弩张起来。

    这些校尉,个个风声鹤唳,又见一队人冲来。

    这些人个个带着短枪,坐在马上,蓄势待发,似乎见谁都想杀的样子。

    而校尉们,也无法分辨来人是什么身份。

    好在这时,有人呼道:“是辽东郡王,见过辽东郡王。”

    张静一下马,可他的护卫却依旧紧张,手中端着短铳。

    张静一厉声道:“所有人……统统放下刀剑,蹲下,给我靠墙站着。”

    “殿下……”似乎听到了动静,一个锦衣卫的佥事火速上前来。

    算起来,锦衣卫里有两个同知,两个佥事,佥事理论上比同知低半级,可因为都是指挥使的佐官,因而彼此都是锦衣卫的高层,所以都算是卫中掌管一方的诸侯。

    不过这指挥使佥事还是赔笑着上前道:“殿下……都是自己人……”

    张静一很不客气,抬手就是给他一个耳光。

    这个时候,还跟他客气什么。

    这指挥使佥事万万没想到,张静一说动手便动手,而且当着这么多人,整个人已被打懵了,便听张静一道:“谁和你是自己人?你……靠墙边去,来人,听我号令,不听号令的,杀之!”

    指挥使佥事顿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论品级和卫中的地位……我也并不比你差啊。

    他心里夹杂着羞愧、愤怒、恐惧,可是很快,却又麻溜地到了墙根站好。

    而后按着张静一的吩咐,火速的两手拉着自己的耳朵,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

    张静一留一人看管,随即火速带着人,进入了詔狱之中。

    只见这一路的甬道,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张静一看得触目惊心,脸色难看至极,心里不免担忧万分,只是……

    等他们顺着尸首赶至一处囚室的时候,便听到熟悉的声音:“朕所恨者,是你们分明是一群废物,却还想故作聪明,想着凭借这么点儿人手,就想置朕于死……”

    张静一率先冲进囚室,立即看到一身灰色大衣的天启皇帝。

    见他还活蹦乱跳,此时红光满面,这骤然之间,张静一的心才终于放下。

    如释重负啊!

    天启皇帝一见到张静一,也不禁惊愕,于是道:“朕原料想,卿家至少需半个时辰之后才赶到,没想到才一炷香多的功夫,便来了。莫非……是你也察觉到了?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天启皇帝的眼里,不无欣慰。

    因为若不是张静一已经提前知道,那么是绝不可能这么早赶到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天启皇帝刚刚抵达这里,张静一那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而后火速赶来,而随后,有人行刺,天启皇帝反杀。

    张静一惊魂未定地道:“臣……听闻陛下来了詔狱,又结合了一些讯息,感觉这詔狱有鬼,因而赶紧来救援,陛下,没有受伤吧。”

    “皮肉之伤没有……”天启皇帝拉下脸,一脸严厉的样子,他既欣慰,又有几分不满,因而厉声道:“可心里却很不痛快。”

    张静一便沉着脸道:“谁让陛下不痛快了?”

    “当然是你!”天启皇帝道。

    张静一:“……”

    天启皇帝严厉的道:“你这短铳,很好……可问题也不少,其一还是不够稳定,有两把,居然卡壳了,你来说说看……也幸好朕浑身都带满了短铳,如若只带一两柄,这岂不是要害死人?朕是防范于未然,可若是其他人,也能如朕一般吗?短铳的好坏,决定生死大事,怎么还如此的粗心?”

    说着,天启皇帝又道:“问题还有,子弹射出时,震动太大了,若是双手握持还好,单手握持,几火铳下去,这胳膊便要酸麻,手臂便觉得不是自己的了,也就是朕,平日里熟悉弓马,颇有几分气力,若换做是其他人,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力竭了!这还了得?一旦力竭,命就没了。”

    “再有……你这短铳,若是在十丈之内,勉强还能指哪打哪,一旦超出了十丈,它飞去了哪里,朕便再如何练习,也无法掌控。可见精度……还是差了许多,这样,朕明日,罗列这短铳的问题,你回去好好琢磨,要想尽办法改进,这是事关生死的事,绝不可疏漏,出了纰漏,便教人死无葬身之地,等你让匠人改进之后,再送到朕这儿来,朕要亲自试铳。”

    张静一一脸无语,却也只好道:“臣遵旨。”

    说着,张静一连忙转移话题:“陛下,贼子呢?”

    “贼子?”天启皇帝轻描淡写地道:“该杀的都杀光了,一个没留下,有几个有用的,留着。你看,朕现在正在和这麓山先生……打交道呢,得从他口里问出一点什么,至少要晓得他的真实身份。”

    张静一听罢,则突然道:“陛下,他们的身份……臣已有预料了。”

    “什么?”天启皇帝愕然地看着一脸自信满满的张静一。

第五百三十三章:真凶

    眼前这个叫麓山先生的人,显然属于反贼中最顽固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所以天启皇帝想从他的口里撬出一点什么,实在不容易。

    这些乱党到底规模有多大,牵涉到了多少人。

    眼下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人很可怕。

    牵涉到了锦衣卫的高层,行事隐秘,而且显然活动了许多年,可是此前,朝廷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道:“这样说来,你已掌握了一些东西?”

    “是的。”张静一一脸认真地道:“这麓山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臣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臣相信……有人知道。”

    “是什么人?”天启皇帝道。

    张静一随即道:“臣一开始……怀疑到的,就是这锦衣卫同知骆养性。这是因为,臣根据线报,有两个人最可能就是这麓山先生……其中一人,叫做邓文,而邓文此人,确实很符合麓山先生的条件,尤其是有一样,让臣格外的警惕……那便是这叫邓文的人……居然住在会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如此一来……那么许多事就解释得通了。京城里头,麓山先生若是住在私宅,想要和各色人等接触,若是被锦衣卫盯上,那么难免会显得可疑。可若是住在客栈,客栈里头人多嘴杂,行事定然很不方便。唯有这会馆,其实是最安全的。”

    “一方面,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会馆,多为同乡会馆,这些同乡会馆入住之后,不会引起人怀疑,而且一般的会馆,因为作为同乡联谊之用,所以也有不少大人物牵涉其中,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不担心……会有寻常的差役和校尉敢找上门去。何况……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借助这里,与人交际,并且形成一个较为稳固的人际关系网络。”

    “因此,臣便料定了……这邓文……十有八九,就是麓山先生了……可是……当时臣没有立即轻举妄动。这是因为……臣想依靠这麓山先生,还有这一处会馆,彻查出这些人,从而连根拔起。所以听闻陛下要去詔狱,又想到这詔狱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骆养性掌管,顿时觉得大事不好。”

    天启皇帝虽然知道结果,但是却不知过程,此时好奇心勾了起来,于是略带急切地道:“这又是为何?”

    张静一笑了笑道:“因为很简单,这个会馆,本就和骆家有关,臣如果没记错的话,骆养性的父亲,在万历年间开始,就喜欢与文士打交道,他的祖籍乃是湖南,因而设立了湖南会馆,借此安置那些从原籍来京城里的文士,据说对他们多有照顾。”

    “而这邓文,恰恰就在这个会馆之内。”

    此时许多京城的权贵,十分风行建立同乡会馆,毕竟能从原籍来京师的人,往往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有的是进京赶考,有的是做买卖,寻常百姓,是没有资格出这种远门的。而建立了同乡会馆之后,不但让彼此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而且还可以借助同乡的关系,彼此交换利益,这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买卖。

    而骆养性的父亲,当初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敢说权势滔天,却也说是权倾一时了,借助这会馆,获得了更深的人脉,而那些来京之人,到达京城之后,也多得骆家的照顾,自然对骆家礼敬有加。

    这会馆背后之人乃是骆家,当然不会担心有任何人敢盘查,说实在的,就算是魏忠贤想要查,多少也怕直接和骆家翻脸,真要查,多半也要先和骆家打一声招呼的。

    这麓山先生既然在会馆之中,张静一立即便猜测到,这可能和骆家有关。

    也正因如此,知道天启皇帝抵达了南镇抚司后,张静一便顿时警觉,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阴谋,这才急匆匆地赶了来。

    天启皇帝颔首道:“不错,看来你已接近朕的一半智慧了,竟是能猜测到这么深,只是……你说了这么多,这谋反的乃是这个叫什么麓山先生,还有一个是骆养性,这二人……谋反,大家都清楚,可是……你又如何能知道这麓山先生的真实身份呢?莫非,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张静一又笑了笑道:“要他开口很简单,不出一天,他自会开口的。”

    天启皇帝就喜欢张静一这自信满满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一天?”

    “一天!”张静一信心满满的道。

    “用什么办法?”

    张静一道:“因为……这麓山先生,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走卒而已。”

    那吊在半空的麓山先生,起初听张静说自己一定会开口,面上露出不屑之色。

    在他看来,他早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也早就打算好绝不向昏君和奸贼妥协。

    可是张静一的下一句话……却令这个麓山先生整个人僵了一下,他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天启皇帝则是诧异地道:“怎么,他也只是走卒,不是主谋?”

    “他不配!”张静一勾唇一笑,镇定自若地道。

    天启皇帝越加的好奇和急切了,道:“那谁才是主谋?”

    张静一道:“臣现在已经派人去抓了,只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主谋,臣一时却也是不好说,等到抓来了,便一切可以真相大白了。”

    天启皇帝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知道卖关子。”

    张静一苦笑道:“臣这只是预测,若是预测不成功……岂不丢人现眼?为了到时不至于被人笑话,当然还是结果出来了再说。”

    天启皇帝有点无可奈何,此时精神抖擞道:“何时能拿住?”

    张静一道:“臣兵分两路,现在已去拿人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擒来了。”

    天启皇帝大感振奋,却再也不去逼问麓山先生了,而是坐定,道:“来,我们趁着这个空隙,再来谈一谈,关于你那火铳的问题。朕觉得,有些地方可以这样设计,当然,这钢铁和木作,可能会有不同,朕只拿自己木作的一些想法,套用上来,你看看是否合适。”

    张静一:“……”

    ………………

    京城的一处恢弘的宅邸。

    此时……王程已火速带着人,将这宅邸团团围住了。

    紧接着……

    校尉们在一声声急促的哨声之下,火速至前门、后门开始撞击,另一边,也早有七八队校尉,架起了梯子,从各处院墙攀爬。

    不多时,宅邸里大乱。

    人们奔走呼叫。

    先行攀爬入了院墙之人,火速开了中门。

    随后……里头传出了拼杀的声音。

    随着一声声的火铳,还有金铁交鸣的声音。

    王程已按着刀,又带一队人,从洞开的中门处,疾步进了入府邸。

    府邸之内,偶有人想要顽抗,也迅速被一队队的校尉围住,最后直接斩杀。

    当王程走过了二门,迎面便有一队校尉,已押着一人迎面而来。

    为首的那人道:“千户,人已逮着了。”

    王程上前,看了此人一眼,冷笑道:“想不到吧,来……立即搜抄,将此人……赶紧送去南镇抚司!”

    “喏。”

    王程却没有急着去南镇抚司,而是继续坐镇在这府邸,命人搜查。

    果然用不了多久,许多东西便搜了出来。

    “这里有一些还未烧干净的书信……”

    “千户……这儿……快来看这里……”

    …………

    天启皇帝说的东西,其实张静一并不是很懂。

    因为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只负责大致的描述出火铳的结构,真正的事,还是匠人们干的。

    其实说穿了,若放在后世,他属于理论物理学的范畴,不过是提出理论和方向,减少大家试错的成本。

    而至于如何应用,就是别人的事了。

    不过天启皇帝却是滔滔不绝,说的吐沫横飞,说了老半天,最后紧紧地盯着张静一,兴致勃勃地道:“你觉得如何?”

    张静一只好懵里懵懂,如梦方醒一般道:“陛下所言……真是令臣醐醍灌顶啊……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天启皇帝一听,便皱了皱眉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懂,那朕再来重新和你说一遍好了。”

    张静一:“……”

    张静一突然有种生无可恋的错觉!

    好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急切而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校尉匆匆而来道:“陛下,郡王殿下……人拿住了。”

    那一直吊在半空的麓山先生,听了半天天启皇帝的话,也和张静一一般,如听天书一般。

    此时,听说人拿住了。

    他身躯顿时微微一颤,而后紧张地看向了门的方向。

    此时……有人被押了进来。

    麓山先生紧张地看着此人……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绝望之色。

    天启皇帝一看此人,也大吃一惊。

    张静一则上前,对着这人道:“太康伯,没有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这太康伯,正是前皇后的父亲张国纪!

    张国纪此时已感觉到了什么,却一改从前的怯弱,大声道:“哼!竖子!”

    …………

第五百三十四章:要杀要剐

    见是张国纪,确实许多人都震住了。

    因为当初不是没有查过张国纪,最后……大家都只认为张国纪不过是被裹挟。

    可谁能想到……此人乃是主谋之一。

    天启皇帝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而那吊在半空中的麓山先生更是脸色阴沉,和方才的愤怒不同,此时……他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张国纪则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

    天启皇帝则道:“是他?”

    “是!”张静一笃定地道:“至少在京城,指挥这一场阴谋的,就是太康伯,而不是其他人。”

    “这样的蠢物,也能做主谋?”天启皇帝不禁怒骂。

    张国纪只阴沉着脸,再不发一言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吊在此的麓山先生,彼此交换着眼神。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只见张静一道:“其实……臣从一开始,也绝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倒不是因为……臣和陛下一样认为他愚蠢。当时陛下在辽东遇‘刺’,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太康伯确实没有什么异动。而且……即便他没有什么图谋,也会有人想利用他们张家,达到自己的目的。”

    “臣之所以滋生出疑心,却是因为……臣当初查太康伯张国纪的时候,这张国纪的表现过于怯弱。其实怯弱也可以理解,可是……他的女儿被废,他竟也坦然接受……”

    说到这里,张静一笑了笑,接着道:“他们张家的一切,都来源于当初的张皇后,张皇后被废,对于张家而言,不敢说灭顶之灾,却也绝对是天崩地裂的事,可张国纪始终在强调自己的怯弱,那么……问题就出来了。”

    张静一的眼睛看向张国纪:“要嘛就是这个张国纪过于聪明,心知此时他必须克制女儿被废之后的怨恨心理,必须着重地强调,自己只想求生,因而一再向臣暗示,他只是一个窝囊废。那么……若是这种可能的话,这张国纪就不是蠢人,不只不愚蠢,而且绝对的聪明绝顶。”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此人当真愚不可及,只是……一个如此愚蠢之人,且这么容易被人所利用,那么为何在废后这件事上,表现得如此完美呢?”

    此言一出,天启皇帝骤然之间如芒在背。

    没错,张国纪的表现……太完美了。

    天启皇帝忍不住道:“朕隐约知道一点什么了。”

    张静一笑嘻嘻地继续道:“这就好像那三国中的刘禅一样,他说乐不思蜀,人人都笑他是傻瓜,可是他作为亡国之君,他被人取笑为傻瓜,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有大智慧呢,还当真是个傻瓜呢?张家所面临的问题,其实也是如此,张家废后,不啻是让张家陷入了死地,而正因为张国纪表现完美,这才让大家放松了对他的戒备,他才得以……继续延续。因而……臣当时就注意到了他,只是……也知道继续盘问,没有多大意义,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如暂时先将他故意释放,而后……慢慢地摸他的底细。”

    张静一随即又道:“这些日子,他表现得也确实很好,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任何事,总会有痕迹,就比如……他需偷偷和人联络,既然自己不方便,那么他们张家的人……总还有人会和其他人接触……其实……他们的手法十分隐秘,直到今日,当他们急于动手的时候,臣才敢确定。”

    “这又是为何?”

    “因为麓山先生这些人,就算再愚蠢,也会清楚,单纯的行刺陛下,其实是没有意义的。陛下一旦驾崩,我大明就立即会有新的皇帝登基,所以……杀死陛下一人,又能如何呢?臣斗胆打个比方,当初土木堡之战,那瓦剌人,劫持了英宗皇帝,又如何?不是很快就会有代宗皇帝,与他们决一雌雄吗?”

    “所以,在他们弑君的这个环节之中,却还需要重要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宫中。因为弑君只是第一步,弑君之后的下一步,一定是操控朝局。若是宫中无人,他们就和一群蟊贼没有分别。可他们不是蟊贼,他们是巨寇。巨寇所图谋的乃是天下,怎么可能,只冒失的弑君,却没有给自己善后的方法呢?臣思来想去,他们既要善后,那么唯一的机会,就还是废后张氏了。”

    天启皇帝冷笑道:“一个废后,又有什么用?”

    张静一立马就道:“当然有用,且不说废后张氏执掌宫中这么多年,宫中一定有不少的亲信之人,另一方面,她刚刚被废,只要天下人认为,张氏被废,是因为陛下听信了谗言就好,这张氏的名声极好,到时,自会有他们的人……为张氏争取。而连接张氏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太康伯张国纪!”

    本来张静一确实不敢断定张国纪就是主谋之一,可一得知南镇抚司可能谋反,顿时就可以确信了。

    天启皇帝点头,而后看向张国纪,接着咬牙切齿地道:“朕已饶你一次,想不到你还不肯收手。”

    张国纪此时只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天启皇帝又对那吊在房梁上的麓山先生道:“你说……他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还有哪一些同党?”

    麓山先生只是冷笑:“你们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天启皇帝便冷哼道:“好,朕就剐了你。”

    张静一勾唇一笑道:“陛下,剐了太可惜了,陛下难道忘了,臣保证一日之内,一定能审出结果吗?”

    天启皇帝这才咬了咬牙,而后又道:“一日之内?”

    张静一斩钉截铁地道:“一日之内,水落石出!”

    “好。”天启皇帝道:“不过,朕得到边上看着,学一学。”

    张静一道:“陛下聪敏过人……天文地理……无一不……”

    “好了,赶紧审,审出来了,朕有重大赏!”

    张静一定了定神,随即道:“来人……先将所有人犯,统统押去新县。”

    ………………

    这张国纪被人上了镣铐,押送到了新县之后,却枯坐着,依旧一言不发。

    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如今……横竖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绝无幸免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很快,他便被拉去了审讯室。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玻璃,在玻璃的另一边,正是是天启皇帝人等。

    而张静一此时,则摆了一张桌子,坐在了张国纪的对面。

    这新县的大狱,张国纪已经来过一次,只是此次再来,物是人非。

    他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张静一,而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张静一道:“没想到吧,我们今日,又在这里……”

    张国纪笑了笑道:“当然记得,只是老夫确实没有想到,还会有今日。”

    张静一便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国纪直接摇头:“我已到了绝路,已经没有办法幸免了,此时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何况……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也结识了不少的朋友,这些人……与我休戚与共,我如何能对不起他们?我自然知道,你想从我口里掏出一点什么来,可是……恕难从命!”

    很显然,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张静一道:“你应该很清楚,我迟早会查到的。”

    张国纪不为所动,淡淡道:“你若有本事,你自管去查,但是……绝不可能从我口里得到什么。”

    张静一颔首点点头,而后道:“太康伯果然还是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不愧是条汉子。”

    张国纪却道:“我能喝口茶吗?”

    张静一点头,朝文吏看了一眼,那文吏会意,连忙起身,去取茶去了。

    等茶水送来,张国纪抱起了茶盏,这才又道:“你可知道为何老夫愿意冒着千刀万剐的风险做这些事吗?其实老夫已经贵为国丈了,再怎么样,也做不得天子,这样做,实在没有意义。”

    张静一道:“你是想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天下苍生?”

    张国纪认真地想了想,才沉吟道:“我本是陛下的岳丈,可是看着他的所做所为,也亲眼看他宠信的那些奸臣逆子,看到他们兴起大狱,更见当初……为了对付东林党,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君子,统统投入狱中,戕害而死。张静一,你说,凡此种种的事,但凡一个正直的人,眼见这些事,愿意干休吗?”

    张静一凝视着张国纪,不置可否。

    张国纪笑了笑道:“你看,你哑口无言了。”

    张静一则叹道:“不是我哑口无言,而是我在想一件事。”

    张国纪道:“愿闻其详。”

    二人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倒不像是在审讯。

    此时,张静一淡淡地道:“我在想,既然已经人神共愤,可是为何……你们却如此不堪一击呢?”

    “什么?”张国纪面上微微露出了羞怒之色。

    ………………

    还有。

第五百三十五章:我即正义

    张静一随即目光变得冷起来。

    方才他还和颜悦色。

    可现在,他的身躯内,却似乎暗藏着某种冷酷。

    张静一则继续道:“你不断的在说,当初那些被杀的人有多惨,一次又一次,其实……这些年来……为他们喊冤叫屈的人,不知有多少。那么我来问你,既然这么多人认为他们是冤屈而死的,那么势必应该是人心所向,可是为何到现在,你们这些人……依旧还只是在口头上叫唤呢?”

    “我听说,只要人心所向,那么事情必定会成功,可是敢问……你们除了幼稚的躲起来为之潸然之外,或是似你这般,行这等阴谋和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外,可做成过一件事?”

    张国纪听罢,顿时愤怒,显然他依旧坚持己见,道:“那是因为厂卫更阴险狡诈而已。”

    玻璃之后的天启皇帝,此时脸色变了,他定定地凝视着张国纪,显然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岳丈,竟然也会信东林党那一套。

    天启皇帝的脸色格外的凝重。

    倒是随来的那些随驾大臣们,个个不露声色,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同情东林的。

    张静一此时大笑道:“只是因为阴险狡诈吗?厂卫加起来,不过区区万余人。而你们若是人心所向,人数何止是百万、千万,区区厂卫,在你们这儿,又算的了什么?由此可见,你们在说谎。”

    “说谎……”张国纪此时心里怒气更胜,他自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高岗上,是在俯瞰着张静一这等卑微如蛆虫一般的人。

    张国纪不屑地道:“你懂什么?”

    张静一道:“我当然懂,至少比你这被人糊弄的可怜虫要懂。”

    张国纪恼怒不已地道:“你自己不过是鹰犬爪牙而已。”

    “我是鹰犬爪牙,但是至少我知道……什么才叫做人心所向。”

    张国纪冷笑:“还请赐教。”

    “那我来告诉你。”张静一平静地道:“知道流寇吗?无数的百姓,失去了土地,已经无法承受无休止的苛捐杂税,所以……他们奋不顾身,决心杀官作乱。”

    张国纪冷嘲道:“这流寇,不就是你们这昏君和奸臣逼出来的吗?”

    张静一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道:“是谁逼出来,并不重要,但是我知道,这些流寇,没有一个……”张静一凝视着张国纪,一字一句地道:“是没有一个……打出为东林报仇的旗号,东林党的这些人,被魏忠贤杀戮,也不过是区区六七年的时间,流寇四起……无论是哪一伙的流寇,都不曾扯出东林的旗号,那你来告诉我,我大明皇帝倒行逆施,而东林党都是至诚的君子,他们每日都是在为百姓们着想,他们从万历年间开始,曾一度把持朝政,天下的政务,大多出自这些所谓的君子手里,直到天启六年,他们才被彻底地清理出朝廷,他们执掌天下,至少有十年之久。”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们若真如你口中所言的那般,一个个是为了苍生社稷之人,一个个是君子,那么你来告诉我……在他们执掌天下的时候,理应无数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更会有无数的百姓,会对他们感激涕零。可是……为何现在百姓反了,却无一人提及东林?”

    张国纪:“……”

    他回答不出。

    张静一则道:“我来告诉你,因为在百姓,在这些流寇的眼里,你心中所想的所谓众正盈朝,其实不过是一个笑话,不过是一群自称自己为君子的人,在庙堂之中自我感动的表演。可实际上……这些人身居高位,满口仁义道德,满口都是所谓的社稷苍生,却没有任何百姓,蒙受他们的恩惠。”

    “你认为,魏忠贤杀死了东林的所谓君子,是天塌下来了。可在百姓们的眼里,你们其实就是一个笑话,无论是你们东林杀死了魏忠贤,是阉党击垮了东林党,都和百姓们没有丝毫关系!”

    张静一随即道:“东山的老虎吃人,可是西山的老虎也吃人。你可以大骂阉党,可是你口里所推崇的所谓东林,又是什么东西?”

    张国纪身躯颤抖,他很想辩驳,可是……一时却无法辩驳。

    张静一道:“你之所以认为,这些东林党个个都喊冤而死,是因为你身边充斥着他们的同类,于是便自以为是的是,天下人都这般的怀念那所谓众正盈朝的时光。”

    “可实际上是怎样呢?我来告诉你,这流寇四起,近来倒是出了一个极有号召力的话: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你看……和你那些可笑的所谓东林相公们相比,这些百姓,哪怕这些人做了贼,却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东林,所谓的君子。而是少缴一点粮,能有口饭吃而已。”

    张国纪冷冷地道:“那是因为百姓无知。”

    “百姓愚蠢,可是百姓却也比什么人都聪明。”张静一道:“至少他们吃饱喝足,才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至于你口中所谓的东林君子们,却一个个自诩君子,又提倡了什么呢?无非是什么开放言路,还有所谓反对宦官干政和反对矿税。”

    顿了一下,张静一继续道:“我来问你,这些和真正的百姓,有什么关系呢?饿殍遍地之时,无数人面有菜色的时候,不想着着手解决土地的兼并,从富户手里征收更多的税赋,以此来减轻贫民的负担,不想着解决大明的腹心之患,从而解决掉辽饷的问题。这所谓的广开言路,于百姓又有何用?”

    张静一随即冷冷的道:“这天下人,已经给了东林机会,可这些废物,除了逞口舌之快之外,于天下毫无益处。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就不配窃据在庙堂之上了。他们死与不死,他们道德如何高尚,他们如何不屈,如何对厂卫横眉冷对,这些都已不重要,与我张静一没有关系。我张静一只知道一件事,现在……天下人将机会给了陛下,也给了我张静一……我君臣自当承担起天下人的期盼,不敢说要让这天下成为你们这些只会说大话的君子所说的所谓太平盛世。但是……我现在只求天下百姓的温饱,所以……要行新政,要向富户征收税赋,要缓解百姓的徭役,要缔造新军,横扫六合。”

    “谁若是敢挡路,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若我能办成这些事,万死也无遗憾。若是失败,那些失望的天下之人,自然迟早让我张静一如当初的东林一般,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是陛下……我今日索性就将话摊开来说,一旦失败,陛下也将成为亡国之君。正因为如此,除了破釜沉舟,我君臣人等,别无退路。你想挡路吗?还是想为东林招魂?我只需再告诉你……”

    张静一随即,放缓了语速,死死的盯着这张国纪道:“挡我者死!”

    张国纪此时已是如芒在背,他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的严酷,宛如自己置身于冰窟之中。

    更让他觉得可怕的是,他隐隐感觉到……张静一的话,可能不无道理。

    至少张静一所摆出来的乃是现实,现实就是如此。

    只是……他又如何肯承认呢?

    张静一冷冷一笑:“你不说?不说不打紧,今日你非说不可,武长春!”

    武长春已忙上前:“在。”

    张静一道:“动刑,撬开他的口。”

    武长春连忙道:“是。”

    张静一随即又道:“那骆家父子几人,都归案了吗?”

    一旁的文吏道:“骆养性已在丙号审讯室,他的父亲,还有几个兄弟和儿子,都已拿住了。”

    张静一道:“每隔一炷香,给这骆养性送一个子侄的人头去,直到他开口为止,这骆家人,还有这张家人以及那麓山先生,这三方,总要一个开口,只要其中一人开口即可,这不肯开口的……他们要求死,那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很快……

    这里便响彻了无数的哀嚎声音。

    这种分开来审讯,对于被审人而言,是最残酷的。

    因为……若是一对一的审讯,只是审讯人和被审人之间的博弈。

    可一旦分开审讯,恰恰成了三个被审人之间的博弈。

    谁知道自己的同党一定能熬得住刑呢?

    若是他们坚持不住,自己反而在此苦苦坚持,最终……自己不但白白受了皮肉之苦,而且自己咬紧牙关的行为,也毫无意义。

    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白白受罪而已。

    很快,张国纪发出了惨呼。

    他的惨呼声,连隔壁的麓山先生和骆养性那儿,也听的清晰无比。

    而骆养性……很快也开始饱受折磨,他嚎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只可惜……显然此时没有人要杀他。

    三个人的审讯方式都是不同的。

    麓山先生,直接关进小黑屋里,这种读书人,想法最多,在密闭的空间里,恰恰是最惨痛的折磨。

    骆养性则直接一个个处决他的家人,令他痛不欲生。

    而张国纪,则直接动用肉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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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书友们,又到了考验我们之间感情的时候了。

    先行致谢。

第五百三十六章:隐天子

    很快,便有了结果。

    张国纪最先松口。

    张静一便立即进入了审讯室,而后坐定,他看着张国纪,张国纪脸色惨然,此时已是面无血色了。

    可怕的是,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口,可此时,却是一副苦不堪言之色。

    武长春在旁狞笑着看张国纪,开始收拾他的箱子。

    张静一朝武长春使了个眼色,武长春便忙打躬作揖,而后悄然退了出去。

    张静一这时才笑着对张国纪道:“怎么样,想说什么?”

    张国纪痛不欲生地道:“用此等肉刑……使人屈服,这就是你的手段吗?将来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张静一面不改色,缓缓地道:“在地方上,寻常百姓若是要状告,我说的是寻常百姓……往往当地的县官,都视状告者为刁民,所以,往往要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一顿杀威棒。至于枷号和其他的刑法,就更加是家常便饭了。”

    “其实暴虐不暴虐,有什么要紧,你之所以认为我暴虐,并不是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有多仁慈,你们所恼恨的,恰恰是我将这暴虐的手段,上到了你们这些自诩士大夫的头上而已。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这些毫无益处的口舌之争了。”

    说罢,张静一认真地看着他道:“说罢,你的同党还有哪些!”

    张国纪闭上眼睛,嘴皮子颤抖着,良久,他才颤颤惊惊地道:“其他人……他们开口了吗?”

    果然,局势变了,现在不再是张静一和张国纪之间的博弈了。

    而成为了张国纪与麓山先生这几人的博弈。

    因为道理很简单,他们无法确信对方是否会先开口。

    即便当初,彼此之间有多大的信任,可在此时,处于一种封闭的情况之下,这种不信任感和焦虑就会不断的扩大。

    张静一道:“你猜呢?”

    张静一用一种调侃的目光看着张国纪。

    张国纪立即便明白,张静一是不会和自己透露的。

    于是他苦笑道:“这件事需得从东林党被驱逐和杀戮时说起。”

    “那时,老夫有一故友,被打为东林党,躲在老夫家中。此后,此人回了江南,本来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前年开始,有人和老夫联络。”

    “联络什么?”张静一凝视着这张国纪。

    “说是……仁人志士,无不痛恨魏贼,愿意铲除奸党,匡扶国家。”

    张静一道:“匡扶国家,是靠弑君吗?”

    张国纪道:“起初没有想过弑君,只是说,请我帮一些小忙,此后……便接触了一些士人。”

    “这些士人……都是什么人?”

    “联络我的,便是那麓山先生。”张国纪正色道:“其他的读书人……其实并不多。”

    “你还想为他们掩盖?”

    “不,我说的是实话。”张国纪道:“我只知道,他们主要是在江南,而且势力极大。”

    张静一笑了笑道:“如何个大法?”

    “据闻聚集士子数千,为首之人,愿称他为师者数万。”

    此言一出,连张静一都吓着了一跳。

    数千上万,若是说一支军马,这倒没什么。

    可若是数千上万的读书人,而且极有可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那么……就很不简单了。

    这等于是将江南半数的读书人,一网打尽。

    于是张静一带着惊异继续问道:“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

    张国纪深深的看了张静一一眼:“起初,我也只是以为,不过是一群读书人。不过……后来我才见识到了他们的实力,此人……便被人称之为隐天子也不为过。”

    隐天子……

    张静一听了不禁心里想,魏忠贤才九千岁呢,自己现在好像进步了,已经有不少人说自己是八千岁了。

    好家伙,这一上来,就是一个隐天子。

    张静一道:“如何个隐天子法?”

    “国家大策,皆有此人出,官员升迁,尽为此人把持。廷推的结果,也操持其手!”

    张静一听罢,皱眉起来:“即便陛下,也做不到这些。”

    “可他们能做到。”张国纪很认真地道。

    张静一失笑:“你这是胡言乱语。”

    “绝非胡言乱语,起初……我也不信,可是前年的时候,甄选官员,麓山先生提前给我看了一张册子。”

    “册子?”

    “就是甄选官吏的名册,谁该任什么职位,都是一清二楚,谁为松江知府,谁是河南布政使司,谁可做户部给事中……诸如此类,有一百三十二人。”

    “而后呢?”

    “当时,朝廷虽是许多职位出现了空缺,可实际上还未开始进行甄选,我看了那册子之后,只觉得不过是玩笑,并没有当真,可是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之后如何?”

    张国纪深吸了一口气,道:“一个月之后,结果揭晓……除了三人落选,这一百三十二人,统统都如那册子所书的一般,被安插在了那位置上,分毫不差。”

    张静一听到这里,豁然而起:“这绝不可能!”

    张静一不知道,此时他的表情很凝重。

    张国纪道:“我也以为不可能,可实际上,这些都发生了。”

    张静一紧锁眉头,背着手,来回踱步,口里道:“这是如何做到的,这即便天子也做不到的事啊。”

    大明的选官是有一套章程的。

    张静一说的没有错,就是皇帝也不是想选谁就能选谁。

    历史上,也有一些明朝天子,力排众议,选了一些非科举出身的官,不过实际上,这种官不作数,被人称之为传奉官,其实说穿了,大抵就和临时工差不多。

    而真正想要进入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员,首先你得考取科举,其次,则是吏部甄选。

    即便是吏部,也不能一言九鼎,因为吏部还有给事中进行监督,哪怕是吏部给事中愿意配合,这上头还有内阁。更不用说,隔壁的都察院还有翰林院,可都在盯着你吏部呢!

    除此之外,若是级别高一些的官员,则需要进入廷推的程序,也就是说,需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员廷推,哪怕皇帝已经有了比较属意的人选,若是在廷推之中被人推翻,也有可能最后出现糟糕的结果。

    倘若在这过程中,还遭了御史的弹劾,这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说,皇帝都做不到决定一百三十二个大臣的人员,他可能能挑选一些重要的大臣,但是做不到随心所欲的程度。

    张国纪很是笃定地道:“这是事实。”

    张静一道:“还有什么线索,你要清楚,就算你不说,其他人也会交代。而且你说的话,若是和其他人说的有出入,我若是知道你在胡言乱语,胡乱攀咬,那么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张国纪道:“我绝没有隐瞒……我之所以说你们人心向背,就是因为如此,国家养士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士人与你们已是离心离德,已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们警醒吗?”

    “事到如今,你们却还在此继续放纵自己,就算今日逃过了一劫,可迟早酿生大祸。你要清楚和明白,他们可不只是我这几人而已,他们的人,早已遍布于朝野,也早就根植于天下府县了。”

    张静一便冷笑道:“是吗?很不巧,我打的就是这些狗屁士子。”

    说着,张静一便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要供认的。”

    说罢,他走出了审讯室,武长春笑嘻嘻地在外头候着。

    张静一板着脸道:“他的话,你听说了吗?”

    武长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听了一些。”

    “你什么感受?”

    武长春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回答,倒不是他没有什么想说的,而是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张静一一眼看穿他似的,只道:“你但言无妨,今日让你畅所欲言。”

    于是武长春道:“当初小人在辽东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投靠建奴的读书人,那些读书人……就听话许多,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因而,这建奴之主,虽大多是粗野之人,却在辽东,被读书人称之为圣主。”

    “可到了关内,小人大受震撼,很是看不懂,同样都是这些读书人,怎么就个个都是胆大包天之人?倒好像,天下是他家的一般。”

    说罢,武长春又胆战心惊地道:“小人……实不该多嘴,万死。”

    张静一只笑了笑道:“是啊,说也奇怪,其实我也大受震撼,看不甚懂。”

    武长春小心翼翼地看着张静一道:“或许,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升米恩,斗米仇?”

    张静一点点头,而后道:“继续伺候着太康伯吧,还有另外几个,我要从他们口里,撬出一切有用的讯息来。”

    说着,张静一便匆匆赶往隔壁的房里。

    在这里,天启皇帝已在等候了。

    在张国纪愿意招供的时候,其实……张静一就隔绝了审讯室和隔壁的声音了。

    道理很简单,在天启皇帝的身边,还有不少的人,当然不能让他们统统听了去。

    …………

第五百三十七章:敢在朕面前张狂

    天启皇帝背着手,在这小小的房里团团的转。

    他是个急性子。

    等到张静一进来,便带着惊喜的样子抬头道:“如何了?”

    张静一左右看了一眼,却不吱声。

    天启皇帝立即会意,便道:“尔等,统统出去。”

    这侍驾大臣们却只好告退而出。

    等这里只剩下天启皇帝和张静一。

    天启皇帝才又道:“如何?”

    “臣查出一些线索,只不过……”

    “但说无妨。”

    张静一便将太康伯张国纪所说的事实言相告。

    天启皇帝听罢,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这张国纪,真是可笑,到了如今……还想故意蒙混过关,这样胡言乱语,便以为朕会相信吗?”

    这在天启皇帝看来,真如天方夜谭差不多。

    敢情朕的朝廷,漏成了筛子?

    朕想干的事都干不成,区区一个江南的读书人,反手就可以办了?

    天启皇帝不相信。

    天启皇帝随即道:“张卿也相信这样的鬼话?”

    “臣……觉得……有可能!”

    “什么?”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他想到了历史上,?一个东林党之后的变种……复社。

    复社有多强大呢?

    崇祯皇帝继位之后,命温体仁为内阁首辅大学士。

    而复社则支持J周延儒争夺首辅之位。

    这复社的士子,有数千人之多。

    而他们的首领,更是名动天下,称他为恩师的读书人,有数万之巨。

    这放在后世,其实就是所谓的意见领袖。

    这还不是他们最厉害的地方。

    复社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够左右舆论。

    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呢?

    就是每一次朝廷选官的时候,复社的首领直接写一个个小册子,然后将小册子送到各个位高权重的大臣那里,这个事,你得给我办。

    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居然一个个乖乖俯首帖耳,对他言听计从。

    他想让谁升官,谁就升官,谁被罢黜,谁就被罢黜。

    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周延儒更是对其言听计从,还有各部的尚书,竟无人敢反对他们。

    之所以如此,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数万读书人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

    当位极人臣的时候,人往往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也很在乎自己的名望。

    可复社如此巨大的左右舆论的能力,足以今日让你名满天下,明日便可以让你遗臭万年。

    可怕的是……当时许多的御史言官,还有诸多的地方清流,几乎都以复社马首是瞻。

    若是有人违拗复社,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你不但遗臭万年,你的家族也会受到牵连和影响,你在任上,就算做了再多为国为民的好事,最终也会被人指斥为奸贼。

    同样的道理,你若是听从他们,不但你立即声名鹊起,从此成为天下人仰望的存在,且人人称赞,无论你多么的下流卑鄙,又贪墨了多少的钱财,你也是忠臣,是名垂千古。

    朝中之人,为了名望,争相为复社办事。

    以至于连后来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周延儒,居然也是被复社之人推举上去的。

    这复社的规模不但巨大,而且组织已开始日渐的严密,再不似当初的东林党一般,不过是松散的联盟。

    他们凭借着各种关系,吸纳大量的社员,却又对社员的门槛极为严格,不但要求有功名,而且还会进行考察。

    这些人……通过科举,一窝蜂的涌入官场,又通过操控舆论,左右局势,这复社的首领,也确实直接可以操控官员的升迁和罢免。

    此后,这些人在南明,更加猖獗,他们疯狂的相互与其他的读书人相互攻讦,但凡是他们不满意的大臣,立即制造舆论,进行更替。

    而他们推举出来的大臣,也往往不得不迎合他们,这些人某种程度而言,也是明朝灭亡的一大原因。

    他们加剧了党争,以至于在当时,为了党争,已经到了不问是非,无关黑白的地步,甚至是建奴人已杀到了城外头,还出现了彼此之间相互攻讦的可笑事。

    张静一原本以为,那所谓的复社,在这个时候,可能还不成气候。

    毕竟这时是天启朝,不是崇祯朝。

    魏忠贤坐镇,朝中不至于让一群读书人渗透成了筛子。

    可现在……他却意识到……可能真的已经是筛子了。

    不过细细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所谓的百官,都是士子出身,背后是一个个士绅的家庭。

    哪怕是投靠了阉党的所谓大臣,难道他们就真的一点也不顾念影响,不担心自己的家族,在地方上抬不起头来吗?

    毕竟……他们不是张静一这样的武臣,一旦被群起攻讦,口诛笔伐,这为官毕竟只是一时,可人生却有一世啊。

    此时,天启皇帝道:“你认为……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

    “有!”张静一甚是笃定地道:“江南那边……出现了各种所谓的名儒,他们虽不再以东林为号,却往往抱团一起,那有声望的人,更是无数人响应,臣听说……有的人,甚至连南京那边的各部尚书,都要礼敬有加。”

    “这如何可能……”天启皇帝显然依旧不相信,于是冷笑道:“区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们能成什么气候?”

    张静一便道:“陛下……不如……我们来试一试?”

    “试一试?”天启皇帝一愣。

    张静一心里显然已经有了点子,于是道:“这些日子,朝中不是有许多的官职有了空缺吗?不妨……陛下借此机会……”

    天启皇帝眯着眼,凝视着张静一:“怎么试?”

    张静一道:“陛下可以对外递一个条子,将各个官职所希望的人选,通过魏公公送去内阁,指明一些人担任这些官职,而后再看看,陛下所指明的人,能否就任。”

    天启皇帝道:“朕若是亲自递了条子,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试一试才知道。”

    天启皇帝颔首:“这个容易。”

    张静一于是又道:“臣这边,只怕还要继续审问,看看能否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江南那边,只怕也要有人打探了。”

    天启皇帝皱眉道:“好。”

    张静一其实已经隐隐知道,谁才是真凶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就算是想要继续深挖下去,这江南这么多的士子,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动用多少人力都不够。

    而且……更不知道多少人在包庇这些人。

    可张静一毕竟两世为人,倘若当真复社已经崛起,那么有哪些首领和骨干,他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当然……张静一觉得,事情可能并非这样简单。

    区区几个读书人,就可以制造如此巨大的声势,这复社的崛起,张静一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颇有蹊跷。

    如此大规模的结社,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并且很快风靡江南。

    这不只是需要有一群骨干,而且还需要一样东西……钱财。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财,那么这些,又从何而来呢?

    张静一随即便先见王程,而后极认真地道:“此番,你需去江南一趟,我会给你一张密令,告诉你应该调查哪一些人。”

    顿了一下,他又叮嘱道:“记住,此事关系重大,决不可泄露消息,你带去的人,也必须守口如瓶!江南那里龙蛇复杂,和京城大有不同,一旦泄露了自己,可能有性命之虞。”

    王程听罢,打起精神,道:“什么时候动身?”

    “立即动身。”张静一道:“要谨防有变,现在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对方会有所警觉,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小心再小心。”

    王程没有啰嗦,很干脆地道:“是。”

    王程是自己的兄弟,张静一自然是十分放心的,于是他提笔,很快地写下了七八个名字,而后交给王程。

    王程得了密令,便匆匆去了。

    很快,麓山先生那里,似乎又有了消息,他愿意招供了。

    张静一随即便到了麓山先生的审讯室,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难怪我听人说,你到处宣传无君无父的理念,这若是无君无父,再广开言路,这天下,岂不真成了你们的?”

    “你们想要谁做官,谁便做官,想要罢黜谁,便可罢黜谁,操持舆论,进而把持公器,只可惜……现在他们那边,该招供的已经招供了,你啊……实在是愚蠢,你以为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到了这里,莫非以为自己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什么吧?”

    麓山先生听到无君无父四字,随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清楚,确实有人已经开始招供了。

    他道:“我想喝口茶,而后我愿意说。”

    张静一道:“我看,茶水就免了吧,若是一个时辰之前,其他人没有开口,莫说是茶水,便是你要什么山珍海味,我也会让人恭送过来,只可惜,现在一切已经迟了。”

    …………

第五百三十八章:功不可没

    这其实就是心理战术。

    不断的对这麓山先生进行心理上的压迫。

    而麓山先生此时已被压的透不过气来。

    此时的心理压力极大。

    他本来还想保留一点体面,想喝一口茶水。

    可此时,张静一直接嘲弄似的一番话,直接让他的内心防线彻底的崩塌了。

    “你叫什么名字?”张静一一字一句的道。

    麓山先生深吸一口气道:“姓陈,名名夏。”

    陈名夏?

    张静一眉微微一动。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人。

    对此人颇有印象。

    这陈名夏现在还没有做官,不过已是南党复社的名士了。

    此人出自江南的名门望族,在复社也有一席之地。

    不只如此,他在崇祯年间入朝为官,此后,又投降过大顺,等到李自成兵败,于是又投靠了南明,直到建奴人入关,他便进入了清廷为官,后来因为巴结多尔衮,牵涉进了建奴贵族的权力斗争之中,被抄家流放宁古塔。

    张静一万万没想到,这等四姓家奴,居然都成了坚决的反贼。

    或许……是因为张静一的到来,天启皇帝推行新政,彻底的激怒了这些东林旧党。

    原本东林党人的意图是匡扶圣君,然后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可天启皇帝越来越倚重阉党,同时,开始放任张静一推行新政,而新政的理念,实际上是与士大夫们完全相背的。

    于是乎,江南士子的思想也开始越来越激进。

    张静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陈名夏,道:“我倒听闻过你的一些大名,只是……卿何为贼也?”

    陈名夏道:“昏君不除,则永无宁日。”

    张静一冷笑:“什么是昏君,什么是圣君?难道非要符合你们心意,便是圣主吗?”

    陈名夏道:“难道在你眼里,当今乃是圣主?”

    张静一倒是被问住了。

    他说不上来,至少在后世,根据读书人写下的史书来看,那些各朝的什么仁宗、文宗皇帝,大抵都是所谓的圣君。

    可是……张静一来到这个世界,却愈发的发现……这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陈名夏则戏虐似的看着张静一道:“怎么,你答不上来了吗?”

    对付这种人,是最麻烦的,他们很固执,而且往往自以为自己很聪明,而张静一这种武夫,其实是在被鄙视之列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张静一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影响到他们。

    张静一却突然道:“那么我来问你,那自称为闯王的流寇首领,可是圣主吗?”

    陈名夏毫不犹豫道:“此贼也。”

    张静一道:“不尽然,若他为贼,为何他起事迄今,无数人跟随,人人愿为他效劳,百姓们逢他便欢呼雀跃,所过之处,人人称颂?”

    张静一所说的是实情。

    流寇起初只是几百人,可是沿途却是滚雪球一般的壮大,无数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维系在这些‘贼’身上。

    陈名夏沉默良久,而后道:“贼子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张静一大笑:“那自称闯王的家伙,可能连书都不曾读几本,他身边的三教九流,只怕连秀才也未必有一个,你竟说这样的人能蛊惑人心?那么我来问你,尔为江南大儒,这江南的士子,多如牛毛,无不是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之人,你们每日喊着所谓的教化万民,你说这闯贼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才让天下的百姓,无不心向于他,岂不是说,朝廷养士两百年,养出来的人上马不能带兵,下马不能治民,便连蛊惑人心,竟也不如一群庄稼汉子?哈哈……哈哈……”

    张静一大笑,面上满是嘲讽:“若如此,那么朝廷养士何用呢?你不停说,天下可以无君无父,可在我看来,朝廷最不需要的,恰是尔等士子和所谓的名儒。”

    陈名夏只好冷哼一声。

    张静一起身:“你既知你今日所犯的是什么罪,那么就该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是什么下场。”

    陈名夏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才愿意老实交代,希望殿下能够从宽。”

    “现在才怕了?”张静一颇有些奇怪,这个陈名夏,到底哪里来的勇气。

    其实历史上的事,确实匪夷所思,那些当着大明皇帝的面,各种顶撞,甚至大义凛然的呵斥奸党的大儒名士,以及许多的‘忠臣’,一到了李自成进了京城,亦或者是建奴人入了关,却一个个成了断脊之犬一般,摇身一变,统统成了奴才,只是分明在明朝的时候,他们却往往是正气凛然的形象。

    张静一随即道:“说罢,是谁指使你。”

    陈名夏道:“我若说了,可放我一条生路吗?”

    张静一笑了笑道:“你猜呢?”

    陈名夏道:“若是不能求生,那么便不敢说。”

    张静一凝视着他:“这个人是不是张溥?”

    此言一出。

    陈名夏脸色微微一变。

    张静一只看他的脸色,便什么都清楚了:“你真以为厂卫是吃干饭的?你凭什么拿这些来要挟?”

    “我……我……”陈名夏闭上眼,随即道:“我……无话可说。”

    “张溥为何要你来刺驾?”

    陈名夏痛苦的道:“若是不刺驾,则士人再无立锥之地。”

    张静一大笑道:“张溥哪里来的胆子?”

    陈名夏低头,随即又抬头:“江南诸公,大多同情士子,而厌倦了朝廷。”

    张静一厉声道:“说人话。”

    “江南的文臣武将,都已对朝廷失去了耐心。”

    这一下子,张静一顿时明白了。

    区区一个张溥,怎么可能迅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若是没有人暗中支持,能够在短时间内聚众数千士子吗?

    某种程度,他们是得到了官面上支持的。

    “都有什么人?”

    “不胜枚举。”

    “我问你具体是什么人?”

    “这……”陈名夏道:“我也所知不多。”

    张静一冷笑道:“你所知不多,就敢为他做这样的事?”

    陈名夏便垂头,失魂落魄的样子。

    张静一道:“你还不说吗?”

    陈名夏叹了口气道:“都是为名利所累。若是我成功,便可声名大噪,将来众正盈朝的时候,亦可征辟为重臣,有此名望,即便是入阁……也未可知。”

    张静一大笑:“张溥是这样许诺你的?”

    “他虽然没有许诺,但是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张静一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没有了。”

    张静一也就没有再理会他,跨步而出,随即呼来武长春,武长春朝张静一行礼。

    张静一道:“好好招呼这个人。”

    “是。”武长春忙是点头。

    ……

    次日,张静一写下了一份关于此案定巚之后的奏疏,随即入宫见驾。

    只是到了西苑,进入勤政殿,却见魏忠贤和田尔耕二人,正拜倒在地。

    天启皇帝见了张静一进来,随即道:“你来的正好,今日有事要说。田尔耕你来说罢。”

    田尔耕面如死灰,叩首道:“臣……臣年迈,近来旧疾犯了,锦衣卫至关紧要,决不可有失,所以臣恳请请辞养病,恳请陛下体恤臣下,准臣致士。”

    他说着,要哭出来。

    混了大半辈子,这指挥使还没坐热呢,本来还想效仿那骆家一样,趁着自己在位,慢慢的将自己的子侄提拔起来,将来也来个一门几代的指挥使。

    哪里想到……阴沟里翻了船。

    天启皇帝阴沉着脸,道:“你这旧疾,是何病症,朕此前怎么没听你说?”

    “这是难言之隐。”田尔耕只好道:“实是说不出口。”

    “有什么难言之隐?”天启皇帝追问。

    田尔耕一时语塞,他毕竟不是写网络小说的,编不出来,便只好叩首:“臣……臣……”

    天启皇帝于是道:“罢了,你既犯了病,朕岂好为难你,那么,就进你左都督、少师,你回家颐养天年吧。只是,这锦衣卫极是紧要,你执掌锦衣卫也有一些年头,可在卫中发现什么俊才,可以担当大任吗?”

    最重要的是‘俊才’两个字。

    田尔耕也不傻,毫不犹豫道:“辽东郡王张静一,知人善任,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且很有才具,臣以为,若是他来接替臣的职务,再好不过。”

    谁知天启皇帝非但不喜,反而大怒:“谁教你这样说的。”

    田尔耕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猜错了?不会吧。

    天启皇帝却很恼恨,推荐这种事,你应该推荐其他人,然后朕再说,我看那人不行,朕觉得张卿合适,朕最赏识张卿了。

    这张静一还需你这狗东西来推荐?需你来卖这个人情?

    田尔耕便磕头如捣蒜:“臣万死。”

    天启皇帝于是便冷冷道:“魏伴伴,你是东厂提督,你来说说看,谁合适?”

    魏忠贤怎会不明白天启皇帝心意,便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刘一奇在卫中已有三十年,声望颇高,为人也稳重,奴婢以为,让他执掌锦衣卫,最好不过。”

    天启皇帝如释重负道:“朕不这样看,朕最欣赏的就是张卿家,朕看张卿最是合适!”

    …………

    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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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