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吾皇万岁
听了张静一的话,范永斗心里只有绝望。
是啊。
田生兰都开口了,这家伙只是一个人被拿住,尚且乖乖开了口。
而他……一家老小都在此,眼看着都要进棺材了,这个时候,你说不说?
若是不说,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挺着不说,就意味着,一家人带着这个秘密一起进棺材,只怕还要受无数非人的折磨。
人家不但要钱,还要你的命。
天启皇帝此时满腔的激动,尤其是张静一的话,让他热血沸腾。
他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和银山。
而后,天启皇帝道:“将这些人统统拿下,朕要他们……立即说出家财的下落!”
天启皇帝随即对张静一道:“张卿,三日够不够?”
张静一道:“陛下,三日太长了,一天吧,一天时间,他们吃了多少,就吐出多少。”
天启皇帝闻言大喜:“好,朕今日不回宫了,天底下,再没有比今日更紧要的事,朕看着你办差。”
天启皇帝当然没有特殊的癖好,可今日,他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无处发泄。
张静一努努嘴,带来的校尉再不犹豫,如饿虎扑羊一般,将人统统拿下。
范永斗口里大喊:“陛下……五百万两,五百万两。”
其实,金银现在是无用的,你想拿出来的是自己的利息来平事,可人家惦记的却是你的本金。
这七家人,几乎所有的近亲,竟有数百人之多。
随即,教导队开路,緹骑和校尉们,则押着他们招摇过市。
这些人口里还道着冤枉,一副凄惨的样子。
沿途偶有百姓从自己的家门口,探出脑袋来。
见着这些人凄惨的样子,倒是颇有同情,直到有人说,这是私通建奴的逆贼。
这一下子……许多人哗然了。
京城虽没有直接面对建奴,可对于建奴的凶残,谁人不知?当初多少人被征发去辽东,许多人都没有回来呢。
而且总有一些从辽东逃回关内的百姓,说起这建奴人的凶残,奸淫掳掠,无恶不为。
于是这街道旁,便立即响起零星的咒骂,起初咒骂还是零星,到了后来,有人放肆起来,破口大骂。
范永斗慌了。
他心里极为恐惧。
口里则不断地念叨着:“我只是一个商贾,一个商贾啊,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做买卖……”
送到了大狱,在这里,武长春早就等候多时。
他知道,这又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些年来,武长春一直都在不断地彰显自己的价值,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自己活着的唯一理由。
而一旦自己失去了这个价值,那么,必死无疑。
他穿着一个围巾,还戴着袖套,这是屠夫的标准配置。
一看到人送来,立即就恶狠狠地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勾结建奴的贼。”
而后,直接弹了一下范永斗的脑门。
范永斗后退一步,依旧还是疼得厉害,捂着自己的脑门,细细看武长春,却是整个人错愕了一下。
因为眼前这个人……有些眼熟,想了想,似乎在辽东见过。
武长春嘿嘿笑道:“范爷,没想到是我吧?来,先请这位范爷来这里。”
说罢,领着人将这范永斗到了一处囚室。
范永斗被人押着进去。
定睛一看,却见这里有一个台子,而台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砧板。
在这砧板上,正绑着一人,这个人浑身散发着恶臭,浑身都是血迹,他的毛发,都已剃了个一干二净,看着似乎还活着,只是……只有身躯在微微的颤动,一双眼睛虽张着,却双目无神,神情涣散。
范永斗只觉得恶心,武长春则是笑嘻嘻地对他道:“范爷,您看看这人是谁?此人,说起来还是范爷您的老相识呢!”
范永斗却依旧对这个人,丝毫没有印象。
“额驸李爷您忘了?”
此言一出,范永斗整个身子便打了个摆子,而后瞳孔收缩着,恐惧地道:“是……是李永芳?他是李永芳……”
边说着,范永斗的身子不停地往后供,眼前这个人,哪里有半分李永芳的样子。
而李永芳和范永斗的确算是老熟人,当初他和建奴人做买卖,很多时候,都是李永芳代表建奴人招待。
如今……如今……这根本就不像人形的人……居然是他。
猛地,范永斗立即想到,一年多前,就传闻李永芳被明廷拿住,这李永芳还没有死……
看着这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范永斗只想呕吐。
“范爷还记得我这泰山大人,看来,范爷您……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武长春咧嘴,朝范永斗笑。
只是这笑,在范永斗看来,格外的森然,令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浑身发冷。
只是……
泰山大人?
猛地范永斗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你是武长春!”
“正是区区在下。”
范永斗浑身颤栗,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眼前这个人,居然是李永芳的女婿……
武长春似乎看穿了范永斗的心思,笑着道:“范爷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没关系,来了这里,范爷就会知道,莫说是岳父和女婿,将来就算是让范爷您的儿子一刀刀剐了范爷您,他也会极乐意的。”
范永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受的惊吓不轻,此时一脸的绝望,再也受不住的惊恐地道:“我有罪,我有罪,我错啦,我误国误民,我该死,我私通建奴,我猪狗不如,快,快,武长春,你我也算是有一些交情,求求你,去求个情,就说我知错啦。我……我愿认罪,愿意伏法,就请新县侯,立即杀了我全家吧……求求你……武长……武贤弟……”
范永斗涕泪直流,此时一脸无限恼恨:“我贪图富贵,我不是人……”
武长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依旧咧嘴,用一种奇怪的笑容对着他,打断他道:“别急嘛,别急嘛,就算是要认罪,也不要急于一时,咱们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来,将他押到隔壁去。”
范永斗嘶吼:“不要,饶命……我……我……”
范永斗生下来便富贵,一辈子没有受过什么苦,进入了囚室,武长春则开始准备他的器皿,从箱子里,将一个个玩意儿掏出来,极认真的样子。
可就在此时,隔壁便已传来了嘶吼。
这个声音,范永斗一听便认得,这是他的二儿子。
此时,只听他的二儿子惨叫连连,口里已在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范家的家产在何处,我知道……饶命,饶命啊……”
可是惨叫依旧。
这个时候,范永斗已是老泪纵横,忙道:“我说,我什么都愿意交代。”
武长春回过神,手里正拿着一根小镊子,另一边,则是拿着一根凿子,笑嘻嘻地道:“不忙说,不忙说,就算你不说,你儿子也会说。哎呀,还是将这好机会留给你的儿子吧,一家人,这样的好事,何必要抢呢?咱们呀,先来叙叙旧。”
不多久,范永斗的牢房里,也传出似猛鬼哭喊一般的惨呼。
整个大狱,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已足足叫了一个多时辰。
却没有停歇的迹象。
每一个人都急于想说出自己的心底的秘密。
这比张静一原定的一日为期,要早了许多。
不过……显然似乎有人对这些不甚感兴趣,这是大狱里定为的特级重犯,一般的犯人,几乎是不用刑的,可能会用一些小黑屋或者是不许睡觉的小伎俩,但是极少用肉刑。
而只有这种囚犯,却是怎么痛苦怎么来。
这个时候,不肯回宫的天启皇帝,正坐在刑堂中施施然地喝着茶。
其他的大臣站在一旁,听到这些声音,都不禁头皮发麻。
太狠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严刑峻法吧。
这显然是不合儒家所提倡的礼法的。
只是今日,大家都没做声。
天启皇帝喝了一盏茶之后。
便有书吏拿着一沓一沓的东西进来。
这都是不同的人记录的口供。
而根据不同的人的口供,还要进行比对。
比如范永斗说出了几个藏宝的位置,而他的几个儿子也都交代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范家的一些近亲交代的,逐一进行比对之后,就可以确定,谁遗漏了什么地方,哪些地方,谁没有交代。
如此比对之后,才可确保,这七家人,一个子儿都要统统吐出来。
书吏们办事很认真,在比对之后,又要回到囚室里进一步核实。
天启皇帝现在倒是沉得住气,他道:“诸卿,这些人勾结建奴,朕给他们稍加惩戒,这没有问题吧。”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只好在这个时候,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陛下大破贼子,实乃朝廷万幸,臣等幸甚。”
天启皇帝比较满意这个回答,不过他拉下脸来,却是勃然大怒:“怎么,你们为何不说话?来,都说说。”
其他大臣,此时还敢说什么呢,只是觉得自己承受着无穷的压力,便纷纷道:“这是善政,吾皇圣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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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论功行赏
一句吾皇圣明,倒是听得天启皇帝舒服无比。
虽然他知道许多人未必真心。
可这又如何呢?
至少总比指着鼻子骂的好。
君臣好比夫妻,与其碰到一个恶妇,成日对你骂骂咧咧,倒不如当真只得了你的身子,没得到你的心,维持好这表面的关系即好。
这般一想,天启皇帝便豁然开朗。
难怪朕当初总被人骂,原来是人杀少了,还不够狠。
天启皇帝的思想,现在很危险。
只过了两个时辰,随即便有大量的单子记下来。
都是七家人的财富。
当然,这些还不够。
因为记忆力难免会有偏差。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家只有金银,你家的字画呢?房产呢?地呢?珠宝呢?
这玩意就好像海绵,挤一挤,总能落出一点什么来。
毕竟是上百年的家业,不是闹着玩的。
何况现在一家老小都抓了,有了比对,谁若是记忆有点偏差,那就动刑,这些细皮嫩肉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一上刑,便拼命的招供。
结果,越招供越多。
以至于现在抽调来进行记录和比对的文吏,比用刑的人还都多十倍。
当然,还有一队人马,是负责往那宅里去搜抄的。
那宅里也有不少的好东西,便是现银都有几万两,显然是这七家人用来临时花销的。
可这玩意,大家不稀罕,他们重点要翻找的是各种账目以及簿子,毕竟人的记忆,未必可靠,可记下来的东西,总是比记忆更靠谱。
他们被一网打尽,一定会将簿子带在身上,因而……找出簿子,就有利于更好的帮助这些人进行回忆了。
那一阵阵的惨呼声,让大狱平添了几分神秘和森然。
直到天渐渐要黑的时候,终于,密密麻麻的簿子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好家伙……
天启皇帝看着这些东西,竟是看不懂,于是抬头询问道:“这都是他们藏匿财富的地方?”
“正是。”前来禀告的乃是邓健:“有几十处之多,还有就是田产和房产的讯息,只是到底有多少财富,只怕还需亲自去点验,他们自己都算不清。”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激动得不能自己。
穷了七八年,总算要翻身了,他龙精虎猛地道:“给朕去搜抄,要赶紧。”
邓健道:“搜抄起来,只怕不容易,怕是需调东林军校的生员们帮忙才好,如若不然,凭着新县千户所,却是不容易办到。”
天启皇帝就豪气地道:“这个一切由你们,需要多少人手,可随时调用,不必报朕。”
邓健心情愉快地领命去了。
天启皇帝又道:“除此之外,还要审出这些人到底有多少余党,让他们将平日里结交的人,都要连根一起挖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该处罚的就处罚,该去死的就去死,这是我大明的一个烂疮,不要总以为…犯法的人多…能够法不责众,也别和朕玩那一套所谓兹事体大的把戏。这烂肉若是不挖出来,继续这样因循苟且下去,这天下稳是稳了,可朕要这样的天下有什么用?劫持太子的事他们敢干,谋反的事他们也敢干,这样的人,留着有用吗?长此以往,就是一事无成。”
“我大明若不是因为有这些烂疮,怎么会被这建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又怎么会流寇四起,只想着稳住朝局,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以为可以太平,这是本末倒置,只有挖掉了这烂疮,我大明才可焕发生机。”
“自然……”天启皇帝冷笑着接着道:“若是还有人想要狗急跳墙,那也由他,朕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些狗急跳墙的。”
一群大臣依旧待在天启皇帝的身边,黄立极和孙承宗等人心里颇有些担忧。
毕竟在御民之术之中,一个聪明的皇帝是不该像这样过于刨根问底的,这会引发天下人的猜忌。
想想看,有人因为和这七家人有关,或是有什么利益输送,那些朝廷命官们,得知陛下要彻查严惩这些事,难道不害怕吗?
人害怕,就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像朱武这些人,不就是如此吗?
朱武这些人,显然是和奸商们的瓜葛比较深,那些瓜葛不是特别深的人,若也开始害怕起来,这对天下而言,不是福气。
这时候,陛下应该展现出当初曹操的魄力来,在缴获了许多文武官员与袁绍暗通款曲的书信之后,非但不该拿出书信,查一查是谁勾结了袁绍,而是该当着大家面,将这些书信统统烧了,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
不过天启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阻止,实在不妥,于是便心情复杂地道:“臣等遵旨。”
天启皇帝又道:“还有一事,那便是礼部尚书刘鸿训……
他一说到了刘鸿训,张静一便立即上前道:“陛下,刘鸿训深入虎穴,为了捉拿乱党,与新县千户所周密布置,极力配合,此番功劳不小。”
“是啊。”天启皇帝跟张静一虽是君臣,却还是很有默契的,一下子就懂了张静一的意思。
于是他道:“刘卿家还是很忠心的,若不是他上演了这一出苦肉计,这贼子们怎么会放松警惕,刘卿家如今在何处呢?”
张静一道:“他身子有些不适,方才便请人将他送回府上休息了。”
天启皇帝道:“真是国难思良将,板荡见忠臣。刘卿太辛苦啦!”
张静一感慨万千的样子道:“臣其实在此之前,一直苦苦劝他,不必假戏真做,可刘公听闻是为了捉拿乱党,严词拒绝,大义凛然的说:莫说只是身败名裂,被关押入狱,便是砍了脑袋,他也甘之如饴。我听了刘公这番话之后,深感钦佩,至今难忘他的教诲。”
天启皇帝点头道:“令他官复原职,不,令他入阁,兼任礼部尚书,再授太子少保衔吧。”
黄立极第一个有反应的,连忙道:“入阁先要廷推……”
“朕知道。”天启皇帝道:“现在内阁大学士不是已有了空缺吗?明日就廷推,刘卿的官声很好,想来不成问题。”
黄立极只好道:“臣遵旨。”
从尚书到阁臣,其实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当然,这毕竟是一道门槛,也并不是你做了尚书,就一定有机会,这内阁毕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压力也是不小。
而这刘鸿训就算有机会能入阁,可至少也需再熬几年。
谁料到,这一次居然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入阁的机会。
不少人不免在心里唏嘘,早知道……老夫也来这大狱里待个十天半个月了。
尤其是吏部尚书周应秋和兵部尚书崔呈秀,心里都暗道可惜。
反而是户部尚书李起元还算淡定,他在想着蹭饭的事。
倒是工部尚书面无表情,反正入阁肯定没他的份。
大家各自怀着心思。
天启皇帝却突然笑着道:“此外……张卿此番立下了赫赫功劳,又是平叛,又是捉拿了乱党,朕又该如何赏赐呢?”
此言一出,大家骤然就明白了什么。
想想看,刘鸿训这算什么功劳啊,说是大功,实则就是去客串了一下乱党,待在大狱里,那张静一还能吃了他不成?十之八九,就是在这好吃好喝的住着。
就这么一个微末功劳,都从礼部尚书直接入阁了。
那么张静一这个首功呢?
陛下先提议让刘鸿训入阁,转过头再来论张静一的功劳,这不是摆明着……
黄立极笑道:“臣等,当然是以陛下马首是瞻。”
嗯,先听陛下怎么说。
“赐个国公爵吧。”天启皇帝干脆利落地道。
“只是,大明自靖难之后,就不曾有实授国公的先例。”兵部尚书崔呈秀显得为难。
这武臣论功,和兵部有关。
大明从开国起,授予了一些开国公爵,世袭罔替。到了燕王朱棣靖难,这靖难又授予了一批公爵,也是世袭罔替。
只是此后,便再没有实授的公爵了,虽也会授予一些所谓的公爵,可实际上这些公爵其实都是追封的。
也就是说,某个侯爵死了,因为功劳很大,所以给予他公爵的待遇下葬,而他的儿子,依旧继承的乃是侯爵之位。
大明任何一个能延续至今的公爵,几乎都是独当一面,地位显赫,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朝廷便收紧了这实授公爵的口子,就害怕到时又冒出一堆公爵出来,破坏了礼仪制度。
再者说了,人家是开国和靖难功臣,哪一个都是当世名将,后世之人,谁有资格能和他们相比?
天启皇帝显然早有准备,便理直气壮地道:“朕当初就曾许诺,破这些贼子的,无论是谁,朕都赐其为国公,怎么,崔卿要让朕失信于人吗?是不是朕的话,可以不算数了?”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冷讽地扫视了群臣一眼,才又道:“这样的功劳若是都不能实授国公,那么诸卿在朝,并无寸功,却怎可个个位极人臣呢?朕看你这个兵部尚书,就尸位素餐,没有什么建树。”
…………
第四百四十九章:进封国公
崔呈秀一听,急眼了。
自己只是说一下祖宗的成法而已,陛下,我们是自己人啊。
崔呈秀立即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虽然祖宗早有定制,只是而今,却是国家多事之秋,新县侯此次破贼,大快人心,如此丰功伟绩,若是不予以重赏,实在说不过去,所以……”
天启皇帝则是不耐烦地道:“不要啰嗦,到底成还是不成?你是兵部尚书,当着朕的面,说清楚!”
“难道祖宗的成法里,还有皇帝说的话也不算数的吗?来,你们都来说说,太祖高皇帝,还有成祖先皇帝,哪一个说过做皇帝的可以言而无信,想要敕封功臣,也不准许了?难道非要让朕请太祖皇帝的《大诰》来,咱们好好议一议?”
“……”
大诰那玩意,大家是真不敢请。
于是个个不吭声了。
天启皇帝继续道:“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之所以有此功名成就,便是因为他们从不照本宣科,而是行前人所未行之事,于是才有了开国,有了靖难,有了横扫大漠,有了下西洋。”
“可到今日呢?我们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维护祖宗之法,要效仿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朕倒是糊涂了,我们效仿的是他们什么呢?效仿的是祖宗们所定下来的章法吗?这叫什么?这叫只学了祖宗的皮毛,却没有学到祖宗的精髓。他们的精髓是什么?是雷厉风行,是言出法随,是推陈出新。”
“朕乃太祖和成祖之后,要效仿的,先是列祖列宗们的锐气,而不是邯郸学步,贻笑大方。这事儿,朕做主啦,你们办也办,不办朕就下中旨,张卿敕封国公,授奉天翊运推诚、特进荣禄大夫,敕辽国公,加太子少傅。”
说罢,天启皇帝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们若有本事,也立此功劳,朕有言在先,能立功的,朕都不吝赏赐。”
这一口气说出来,众臣此时也晓得,现在不能和天启皇帝继续对抗了。
陛下这是铁了心了。
而这份赏赐,对于当下的武臣而言,已是天下的殊荣,譬如奉天翊运推诚,在大明朝,公爵分四等,一等是开国辅运推诚,这是开国将军们才有的。二等为奉天靖难推诚,这是靖难功臣所独有。
张静一只能为三等,即奉天翊运推诚。
而至于荣禄大夫,只是虚衔,几乎所有的国公都有。
就是这辽国公,有点不太好听。
因为历史上,明末的时候,朝廷为了收买关宁铁骑,曾赐了吴襄为辽国公。
不过那是历史上。
天启皇帝赐张静一为辽国公,只怕是认为这一次大功,和平辽息息相关,所以才敕为辽国公。
而加太子少傅,理论上,是辅佐东宫的一个职位!当然,这其实是虚职,并不起实际作用,只是加了这个职位,将来太子入主东宫,张静一有了随时出入东宫,同时‘教导’太子的权利。
张静一这时道:“臣谢恩。”
这个时候还不谢恩,难道等到夜长梦多吗?
张静一深知自己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必须不断的往上爬,这新县,还有军校以及锦衣卫千户所,所有人仰仗着自己呢,自己爬的越高,他们将来的前程才可远大,可以做的事才越来越多。
天启皇帝满意地点头道:“好啦,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宫了,你们要早一点将这勾结的文武官员报上来,除此之外,便是赶紧查抄他们。”
“这事交给邓健去办,朕很放心,他擅长这个,是个行家。”
邓健虽然已告退了,不过他肯定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是和抄家挂钩的,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天启皇帝交代完,随即便起驾回宫。
众臣伴驾而回。
京城之内,无数议论如生了翅膀一般,传递了大街小巷。
起初人们还不相信,这一场内乱到底什么事,众说纷纭,直到张静一敕封辽国公的消息传出,一锤定音,这新县果然热闹了起来。
本地的商户,本是不敢轻易开门做生意,因为还不知情况如何,现在纷纷开了门,新县的商业区,已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军校的生员们,也都志得意满,虽是经历了一夜的疲惫,可只休息了两个时辰,随即各自调遣出发,前往各地发掘奸商们的家产。
新县的县衙里,也是喜气洋洋,大家干活,明显的比从前更有劲了。
此番平乱,肯定是有赏赐的,新县侯赏了,他们就或多或少的都有功劳。
何况现在自己的县令,已成了辽国公,国公啊,自从靖难之后,朝廷两百年没有实授国公了,这是破天荒的事,这说明啥?说明新县侯不但立下了赫赫功劳,而且还简在帝心,跟着这样的人干,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甚至许多的少年人,也开始摩拳擦掌。
明年的时候,军校还招生,看着这样下去,那东林军校,只怕将来的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而且招生的人数也多,这对寻常的平民子弟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进了去,就是辽国公的得意门生,不敢说将来能飞黄腾达,但是只要好好干,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好的。
这未来的考试,对于平民子弟而言,就是读书人眼里的鲤鱼跃龙门,不试试怎么成?
现在书铺里,到处都是各种考学的资料书,一些人发现了商机,将这十万个为什么,还有语文和数学的知识,修撰出各种考学的资料,而且所用的纸张很劣质,这也没办法,毕竟考学的人家庭条件摆在这里,便宜的书更容易卖出去。
今日书铺的买卖,又比从前好了,大家买了书回去自学,偶尔也有人四处去请教,学习的气氛很高。
张静一则亲临囚室,一个个对这七家人严加拷打。当然,他自己是不动手的,这等事交给武长春去做,最是合适不过。
这家伙保持了持续用刑接近一年半没有整死人的记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一份份的供状,便摆在了张静一的案头上。
张静一看着这如蛛网一般密布的人际关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供状是越来越多,不过在核实比对之前,张静一却是秘而不发,这些东西放出去,只怕又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
倒是到了第三日,张顺来了。
此番,张顺却是穿着礼服,身后带着一干禁卫,神情难得的肃然,口里道:“新县侯张静一接旨。”
这不是中旨,若是中旨,不会如此隆重的。
据闻皇帝已开了廷议,众臣公推了刘鸿训入阁,倒是没有多少的反对意见。
一方面是陛下的支持,陛下支持,那些阉党谁敢不支持?另一方面,刘鸿训在清流之中的声誉素来不坏,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
而议的第二件事,就是张静一加封辽国公。
事情还算顺利,虽有人提出疑虑,但是没有激烈反对,于是便算是捏着鼻子认了。
因而翰林院拟诏,宫中批红,内阁签发,一套流程下来,合理合法。
张静一随即接旨,朝张顺方向行礼,张顺很乖巧地侧身避开,而后宣读了旨意。
紧接着,张顺便笑嘻嘻地道:“干爹,恭喜,恭喜……”
张静一接过圣旨,低头看了看,确凿无疑之后,才笑着道:“名利于我如浮云焉,我的心愿是天下太平,建功封侯之愿,并非我的本意。”
“对对对。”张顺笑得更开心,抱上了这么一条大腿,真不知该有多开心,口里欢快地道:“干爹高风亮节,人所共知,这是有口皆碑的事,干爹,走,咱们里头说话。”
张静一点头,在县衙的廨舍里落座,有人斟茶来,而张顺并不是一个人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宦官。
张顺便对张静一笑道:“这二人随儿子一道来办差,都是儿子的心腹之人。”
又是拉帮结派这一套,现如今张顺是张静一的干儿子,又是尚膳监的掌印太监,在宫中已经崭露头角,当然也开始有人攀附了。
张静一倒是知道宫中的事,这些事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多几个人,将来有什么事,在宫中也方便一些。
他本想告诫一下,要夹着尾巴做人之类的话。
这两个宦官却已是纳头便拜,齐声道:“奴婢刘万(陆千),见过五千岁!”
张静一一听,不禁一愣,而后一脸茫然。
五千岁……
“啥意思?”张静一看着张顺,脸上表情有点僵。
“干爹。”张顺道:“干爹说的是什么什么意思……”
张静一便更直接地道:“这五千岁是什么意思?”
说着,张静一便上前,走到那自称刘万的宦官面前。
这宦官笑嘻嘻地道:“公爷,您现在也是权势滔天,魏公公都是九千岁了,您还不得有个五千……”
张静一听到这里,浓眉一挑,已是扬手一个巴掌拍下去,口里骂道:“我五千你MLG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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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威风凛凛辽国公
张静一这一耳光,打的那叫刘万的宦官七荤八素。
他整个人几乎要飞出去。
于是,张顺与另外一个宦官便噤若寒蝉。
张静一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谁敢叫我五千岁,我捏碎他的骨头,打断他的腿。你们这群狗东西,少拿对付魏哥那一套来对付我,我不受用这些,我乃是朝廷钦命的辽国公,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张静一所恨得,一方面是非要给自己一个五千岁,自己又不是魏忠贤,毕竟是个太监,就算是叫九千九百岁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这些家伙如此没有想象力,人家是九千岁,你他娘的叫我五千岁?
张顺噗通一下,便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爹您教训的好,儿子不晓事儿,儿子该死。”
张静一脸色缓和一些:“这些话放出去,免得有哪些没眼色的东西,跑来我这儿碍眼,这也不管你的事,这是风气使然,只是……这风气到了现在,却需改一改了,张顺,你如今已是掌印太监,该有一点大太监的样子,不要总和人蝇营狗苟,就算是蝇营狗苟,那也该显得大气。”
张顺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儿子受干爹的教诲,真是如梦方醒,醍醐灌顶,干爹教训的是,儿子就是不懂事,所以才需干爹您时不时的敲打和教诲,免得儿子走错了道,误入歧途。”
张静一的脸色更加缓和:“就这样吧,你也该回去复命了。”
张顺松了口气,又磕头如捣蒜,说了几句干爹您要注意身体,儿子很记挂之类的话,这才如蒙大赦。
张静一吁了口气,忍不住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
口里还喃喃念着:“五千岁,特么的比魏忠贤少四千,这不是自降身价?”
当然,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事儿毕竟忌讳,就怕有人拿着这个来做文章,这天底下,自己得罪的人,比的去了。”
一口热茶饮尽。
张静一便开始忙碌手头上的事了。
辽国公,当然是很稀罕的事,可终究不能当饭吃。
眼下,理顺这一桩钦案才是重中之重。
在这案子上做文章,收益可是极大的。
又过了三四日,张静一大抵将这七大奸商所交代的情况理顺了一些,于是,带着一本密奏,直接至西苑。
西苑里头,天启皇帝和众臣正在勤政的议事。
张静一一到,立即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张静一分别和黄立极与孙承宗二人点点头,另一个内阁大学士李国张静一并不相识,所以自是略过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国之后的新晋的内阁大学士刘鸿训身上。刘鸿训和张静一目光交错,他的神情很复杂。
对张静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大狱里,他算是整怕了,那鬼地方,真是自己一生的梦魇,到现在还每天做噩梦呢,一想到自己置身在那小黑屋里,站又站不得,坐又坐不得,没有一丁点的光线,陷入的乃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人理会自己,仿佛自己已被人遗忘,这种感受,既是度日如年,却也和死了还要难受一般。
他发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尝试这种滋味。
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张静一,自己想要入阁,却也不易,如今算是加快了这个过程,他现在年纪在内阁中最轻,这让他在未来有了冲击内阁首辅大学士的实力。
说实话,位极人臣,是多少人的梦想,若说不欣喜,那是骗人的。
所以,在稍稍的想要摆出一副恶面孔的念头被打消之后,刘鸿训还是朝张静一干笑,表示了一丝的善意。
张静一也熟悉的和他点了个头,这位刘鸿训,和自己也算是坦诚相见了,他身上几根毛自己都清楚,应该算是自己人吧。
这话真不是张静一吹嘘,那吴长春,还真干了这事,用他的话来说,任何的钦犯,都要知己知彼,这是一门手艺,可不只是扬起鞭子就抽这么简单。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不肯吱声,却也默契的与张静一交换了一个眼神,却绝口不提其他的事,只是依旧议事。
等事情议到了最后,户部尚书李起元道:“陛下,臣听天津卫那边奏报,说是咱们大明公司的舰船,即将回港,他们先派了快船,前来知会。”
“是吗?”天启皇帝喜出望外:“朕怎么没得到消息。”
说着,笑吟吟的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便道:“陛下,奴婢昨天夜里就得了消息,已命人去天津卫迎接了,此番张三劳苦功高,奴婢安排他入港之后,及早入京觐见。清早的时候,奴婢本想奏报,只是……陛下急着见大臣,共商国是,是以……”
天启皇帝颔首:“原来如此。朕等这一日,可等了很久,却不知,这海贸的收益如何,哈哈哈……”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边在抄家,那边自己的商船公司终于走了一趟来回。
天启皇帝道:“张三此人,确实是辛苦了,让他及早入京,进了京城之后,立即来见朕。”
魏忠贤便点头,道:“奴婢遵旨。”
听闻三叔公要回来,张静一也是感慨万千。
不过,他现在最看重的还是这一次海贸的收益,海贸的收益,直接决定了朝廷对于海贸的支持力度,关系非同小可,一旦这一次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只怕陛下对海贸,就难有太大的兴趣了。
可换一个角度,一旦收益巨大的话,而且这毕竟不是抄家,不是一锤子的买卖,属于源源不断的收入,到时,大明才有了开启海贸时代的可能。
魏忠贤又道:“张三这个人,虽是出身海贼,可实际上,却是忠义之士,奴婢听说,这大船入海,便是九死一生,这海中有风暴,又有疾病,而且还可能忍受饥饿,可张三却是义无反顾,他到达某些港口的时候,曾托人送回来一些书信,书信之中,多有对陛下的感恩戴德。”
“是吗?”天启皇帝眉一挑:“英雄不问出身,只要肯尽忠,朕自是不吝恩赐。”
魏忠贤一连说了许多的好话,这让张静一不得不觉得,这二人之间,鬼知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PY交易。
当然,张静一也明白,现在陛下对海贸有兴趣,再加上张三及时向魏忠贤靠拢,正好与魏忠贤一拍即合,于是立即勾搭成奸,这倒也属于互利共生。
天启皇帝道:“张卿看这张三如何?”
张静一道:“此人与臣同姓,不过,此人好坏,臣也说不上来,终究还是看他这一次海运的成败,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便是如此。”
天启皇帝也觉得如此:“正是,不急。”
魏忠贤得意洋洋的看着张静一,其实锦衣卫这边,魏忠贤已经开始渐渐的感觉到,控制力有些力不从心了,田尔耕这个人,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靠着田尔耕这样的抓手,再想将锦衣卫牢牢控制在手里,已变成了千难万难的事。
不过没关系,咱另辟蹊径,从海运入手,将这海运大权,抓在手里,那么就算是扯平了。
张三这个人,则是一个极好的抓手,张静一虽然最早提出海贸,可未来掌控这个的,却是魏忠贤。
魏忠贤心里颇为得意,心说张老弟啊张老弟,这一次大意了吧,你这边辛辛苦苦捉拿钦犯,咱家反手之间,却得了海运的好处,哈哈……年轻人还欠缺一些经验。
等天启皇帝议了事,随即留下了张静一,张静一将密奏奉上。
天启皇帝看过之后,勃然大怒:“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说罢,气咻咻的道:“罪名都定了吗?”
张静一道:“罪名还未核实,毕竟涉及到的辽东军将太多,臣以为,还是证据确凿才好,单凭一两个人的口供,臣怕有攀咬的嫌疑。”
天启皇帝冷冷道:“辽东的局势如此,和这些蛇鼠一窝的家伙们不无关系,朕迟早要讲他们铲除干净。”
这确实是实话。
朝廷每年几百万两银子,数十万的大军,要火器有火器,要人力有人力,整个关内,几乎都在供养着这辽东军马。
可结果呢?
而那些奸商,想要和建奴人勾结,要将违禁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运输到沈阳,就必须得沿途的官军保护,各处的关隘以及沿途驻扎的各卫予以方便,大量的武官被收买,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事。
天启皇帝之所以勃然大怒,却在于参与的人实在太多。
辽人守辽土……
可实际上,这些辽人的地方豪强和恶绅,简直烂透了。
天启皇帝道:“那就彻查到底,继续深挖。”
“是。”
天启皇帝又道:“抄家的事怎么样?”
“陛下,这……还早呢,这么多的财富,莫说要一点点的找出来,就算是直接找着了,让人去清点,也不知花费多少日子。邓健毕竟没有三头六臂。”
天启皇帝点头:“有道理,哎……朕昨日做了梦,梦到一只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此梦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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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大赚一笔
张静一一脸无语。
他隐隐感觉到天启皇帝好像在嘚瑟着什么。
有钱人的快乐吗?
张静一道:“陛下,臣不擅解梦。”
天启皇帝道:“噢,无妨,下次朕寻一个擅长此道的来问问。对了,张卿现在住在何处。”
“臣的宅邸被炸了之后……便没地方住了,如今,只在廨舍里将就着住,只是我那可怜的老父,那宅子,当初购置的时候,家父东奔西……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和心思,谁晓得,这些该死的乱贼,竟将宅邸炸了,如今,家父只好借住在亲朋家里,我这做儿子的。”
“这个好办。”看张静一这样穷,天启皇帝几乎要感动了,立即道:“朕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抄家抄的宅邸太多了,那成国公朱纯臣的宅邸就很不错,你让人修葺一下,找日子,搬进去就是了,这个赐给你啦。又或者,你看上了谁家的宅邸,你跟朕说,不打紧。只要不是紫禁城和西苑,你喜欢就拿便是了。”
张静一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忍不住道:“陛下美意,臣感激不尽,只是……这样不好吧,毕竟,许多宅邸,都是有主的。”
天启皇帝冷若寒霜的道:“在朕看来,哪里有什么有主没主的宅邸,就好像大臣一样,只有获罪抄家的,还有即将要获罪抄家的。”
有底气了。
张静一可不敢跟着天启皇帝胡闹,便道:“这成国公的宅邸就好,臣一直很喜欢。”
这是实话,朱纯臣很在乎享受,他那个成国公府,宅邸占地又大,里头更是雕梁画栋,最重要的是,他的宅邸没有炸过,除了字画和家具被搬了一空,其他的都是原封不动,简直就是拎包入住。只需将宅前的匾额,从定国公府,换成辽国公府即可。
天启皇帝道:“好吧,朕不是怕不吉利吗?不过你若是喜欢,便赐给你便是了,以后还喜欢哪一处宅邸,也不必客气,和朕说……”
张静一道:“谢陛下恩典。”
当日回去,过了两天,京城里却传出消息。
而后,这商业区以及东市和西市的不少商贾都沸腾了。
张静一觉得这些商贾,就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寻人去问。
才知道天津卫十数艘大船靠岸,带着满载的货物,大量稀罕的香料、象牙等稀奇货,这些东西,价值颇高,还传闻他们足足带来了数艘船的金银。
现在天津卫那边,已经开始直接大宗的贩售象牙和香料了。
不少的商家,觉得这是商机,若是将这稀罕的香料和象牙,贩运至天下各处,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不少商贾动了心,已经派人去天津卫打探了。
次日,张三回朝。
张静一听闻这三叔公回来,心里倒也颇为激动。
便也入宫。
在宫中,天启皇帝端坐。
而后张三觐见。
张三一脸黑瘦,穿着这新换上的朝服,倒是颇有几分沐猴而冠的感觉,松松垮垮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官。
天启皇帝却是笑了:“卿家受苦了,来,赐座。”
张三便谢恩:“多谢陛下。”
他举止倒是不温不火,很是得体,而后欠身坐下。
天启皇帝道:“此番出海,收获如何?”
“陛下,收获不小,臣的船队,抵达了西洋,也就是满剌加附近……”
这里的西洋,其实就是后世的南洋,和欧洲没有关系,只是东南亚而已。
而满剌加,大抵是马来西亚一带。
“又派出了一支舰船分队,继续航行,抵达了天竺口岸,臣所带去的大量丝绸,以及瓷器,早就得到佛朗机人、还有英吉利人、尼德兰人的喜爱,还有西洋诸国以及天竺国的王公,也对此爱不释手。因而卖价极高,此次舰船满载而归,得银四百三十多万两,除此之外,还带回来了大量的香料以及象牙、玛瑙等物,还未进行贩卖,以臣的预计,只怕得银,也有一百万两纹银以上。”
“跑一趟,就有五百万两纹银的收益?”天启皇帝不禁一愣,觉得匪夷所思。
这可是从前,一年的国库收入。
张三则笑吟吟的道:“当初,东南沿海倭寇闹的厉害,这海上盘踞的各种海寇和倭寇,不下数十万人,从西洋至东洋,无数人在这不毛之地的岛礁中生活,陛下……可知道当初他们是靠什么生存?其实抢掠只是一部分。绝大多数人,也从事走私,从事海运,这海中的利益之大,可见一斑。臣在这里,收购的一批丝绸,若是三两银子,到了满剌加,就可以换银五十两,就这……还得抢购,可若是将这丝绸运到了天竺的果阿城,那么价格就可抵达七十两以上,这是因为天竺王公更加奢靡富有。若是船队能继续出发,抵达佛朗机和尼德兰国。臣听说……这价格就更加昂贵了,甚至有不少佛朗机人的贵族,用咱们的瓷碟,就是咱们平日里用来盛菜的碟子,挂在墙壁上,作为装饰,舍不得拿来用餐的。”
天启皇帝听的心潮澎湃,激动的道:“这样说来,只凭一个海贸,每年就有五百万两纹银入账,是吗?”
张三道:“这得看情况而定,船运终究是有风险的,只不过,臣以为,只要能妥善经营,未来的收益,只会越来越多。现在各国不无以船运牟利,借此壮大自己,譬如那尼德兰人,不过是弹丸小国,却靠船运,如今已染指天下五洲四海。”
天启皇帝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道:“朕为何从前没有发现原来有这样的好处呢?”
张三笑道:“陛下,这海上的利益,总是得有人来挣的,朝廷禁海,不挣这个银子,自然而然,佛朗机人会来赚,如若不然,这佛朗机人万里迢迢的赶来咱们大明的海域,难道是做善事吗?不只是佛朗机人,东南沿海的私商,也是走私猖獗,他们挣了多少银子,陛下自然看不到。”
天启皇帝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只是朝这大门里瞥了一眼,好家伙,原来里头竟是金山银山,问题就在于,从前历代皇帝不知这里头藏着的是金山银山呢?
天启皇帝开始意识到,可能是有许多人在身边,不断的发出警告,说陛下前面别朝里头看,里头可都是毒蛇猛兽,是会祸害天下的,若是当真有人非要看不可,于是便会被无数人拽着,拼命的将你拉扯开。
“不过……”张三说到这里,继续侃侃而谈:“现在有一个问题,令臣十分担忧。”
天启皇帝道:“你说来听听。”
“尼德兰人,还有佛朗机人,在西洋的影响已越来越深,他们虽在万里之外,可是爪牙早已渗透入西洋诸国,便是倭国也大受尼德兰人的影响,至于我大明,不是也有澳门和小琉球在尼德兰和佛朗机人的羽翼之下吗?他们垄断了整个西洋的商贸,不容人染指,所以人想要进行海贸,都必须和他们交易,如若不然,便可能遭受敌视。”
“区区一群尼德兰人和佛朗机人,只怕不足为虑。”
张三却显得很慎重,他摇摇头:“事情并没有这样的简单,他们虽然距离大明极远,鞭长莫及,在这里有不少的舰船,却也未必能克制臣的船队,可是这些人,贪婪无度,一旦我大明的船队挤占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便会疯狂的阻止。而这……对我大明而言,实在是心腹大患。”
顿了顿,张三道:“陛下有所不知吧,这些人,他们弄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上去匪夷所思,可细细思量,却觉得可怕。譬如尼德兰人,居然跑去了佛朗机所在的澳门,开设了一个银行,名字嘛,陛下或许熟悉,叫东印度银行。”
“银行是什么?”
“就是钱庄。”
天启皇帝觉得奇怪,不禁失笑:“区区钱庄,又有什么危害?”
“厉害之处就在这里,陛下,对于大量各国的商贾而言,携带大量的金银外出和跑船,都是十分危险的事,因此,这些人便凭借信用,提供金银的储蓄业务,拿了真金白银,储存在银行里,如此一来,便可凭空吸引大量的资金。可是……金银是死物,他们如何牟利呢,则是将这些金银,借给各国的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得了这大笔的金银,则继续招募人手,扩充舰船,开辟新的航线,如此一来,他们的实力,不断的提升,陛下……他们借用银行,借力打力,用一两银子,却是办了十两银子的事,转过头,却是更加兵强马壮,实力疯狂的扩张,或许现在,我大明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可似他们这样的不断壮大下去,臣只恐他们迟早要一飞千里,便连我大明都望尘莫及。”
张三说的十分认真,这些佛朗机人和尼德兰人五花八门的玩法,让他生出了巨大的警惕之心,在张三看来,尼德兰人和佛朗机人所谓的船坚炮利,其实并不可怕,大明也可以招募最优秀的匠人,采用最先进的火器。水手们训练不及他们,也不可怕,因为只要多跑几趟,熟练了就好,唯独银行这个东西,太厉害了。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也不由得警惕起来,他开始慢慢消化张三的话,因而细细咀嚼着张三的话,默不作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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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太岁头上动土
站在一旁的张静一,细细地听着三叔公的话。
他顿时对三叔公刮目相看起来。
三叔公的眼光很毒。
至少在当下,一般人是没有办法看准这银行给佛朗机人和尼德兰人所带来的巨大帮助的。
说穿了,银行的出现,就是给了人们透支的资本。
用银行吸引天下所有人的财富,再将这庞大无比的资金,通过放贷的形式,投入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拿着这些钱,拼命的造舰和招募人力来完成扩张,最后再创造无数的利润。
有了这银行,这就等于是,你拥有了一个比国家财政更加庞大的财源,通过汲取这财源,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而若是没有银行,你要对抗他们,只能通过可怜的财政收入来和他们对抗。
譬如现在的大明朝,若是社会财富有十亿两纹银,而财政收入不过区区每年五百万两,即便五百万两银子全部投入造船,也是杯水车薪。
而尼德兰人,他们的社会财富若只有一亿两,财政收入倘若只有一百万两纹银,区区一百万两纹银,当然不可能是大明的对手。
可是……他们有了国债,同时又有了银行,银行大量的向社会收取储蓄的资金,得到数千万两纹银的社会财富,再通过放贷,那么,他们手中的资金,可能远超大明。
借债,卯吃寅粮,若是在后世,或许是有害的,毕竟,人类的技术进步已经难有跨越式的发展,形成不了攫取大量利润的新行业,同时,市场的扩张也到了极限,借债越多,迟早会债务缠身,最后引发巨大的问题。
可现在……是大航海时代啊,这个时代,无数的空白市场亟待发掘,海贸的收益极高,一两银子的投入,可以带来双倍的利润。
投入的越多,利润越大,自然而然,也就永远不愁不能偿还债务了。
天启皇帝大抵明白了这东西的厉害,道:“这样说来,等于是他们用其国中所有的岁入,还有商贾的钱财,以及百姓们的积蓄,变成了他们造船和招募人手的资金,来和我大明对抗,是吗?”
张三道:“正是如此,现在佛朗机人和尼德兰人,听闻我大明开海,并且自建舰船进行货运,已是生出了戒心。再加上……臣听闻,江南沿岸的不少私商,对此也十分警惕……这也是臣所担心的,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只怕……”
天启皇帝目光发亮起来,带着几分兴奋道:“银行……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个好办,朝廷也可开一个嘛,咱们把天下人的金银,都储蓄起来,不就好了?”
天启皇帝笑着道:“魏伴伴,张卿家,你们以为如何呢?”
魏忠贤立马就道:“陛下圣明,用张老弟的话,这叫做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张静一却苦笑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为,银行的本质,在于信用,而我大明商贸并不发达,那些地主老财,还有寻常百姓,有了银子,宁可挖一个地窖藏起来,也是绝不可能,将这银子送去银行或者钱庄的,所谓的银行,不就是钱庄吗?想要改变人们的习惯,哪里是一年两年的事。”
“再者说了。”张静一咳嗽道:“陛下还记得大明的宝钞吗?”
天启皇帝瞪眼看着张静一:“这个,朕当然知道。”
张静一道:“我大明的宝钞,源自唐宋时期的交子,比那佛朗机人的银行,不知早了多少年,可现在怎么样呢?这些年来,朝廷肆意发钞,市面上,早就没人敢用这个玩意了,形同废纸一张,百姓们已上过一次当了,谁还敢……”
天启皇帝禁不住道:“你这不是说朕没有信用吗?”
张静一居然很认真地道:“是的。”
天启皇帝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却只能道:“这样说来,我大明只能干瞪眼了。实在不成,朕有很多银子,索性再投入一些银子……便是……”
张静一摇摇头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陛下要用钱的地方多的去了,再者说了,我们用的是陛下的内帑,而人家用的却是千千万万人的财富,现在我大明可以负担,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臣以为,还是要解决源头问题才好。”
天启皇帝若有所思:“那该怎么办?”
“陛下……”张静一道:“能否给臣一些时间,再给一些银子,给臣调度,臣敢保证,半年之内,就让这尼德兰人的银行归我大明所有。”
天启皇帝一愣,随即道:“你的意思,将他们的银行买下来?”
张静一摇头,道:“跟买差不多吧,就是……不打算付钱的那种。”
“那就是抢了!”
好家伙,天启皇帝觉得祖先的热血,又在自己的体内沸腾起来,整个人精神抖擞,眼里放光:“这个办法最好,来,你来说说看,怎么抢。”
张静一一脸无语。
倒是张三看了张静一一眼,却是莞尔一笑,随即道:“陛下,这可不成,他们的银行,在西洋各国,都开设了门店,难道我大明还将所有的门店,统统的抢了?就算抢了门店,也没有任何的作用,至于金库,那更是……”
还不等张三说完,张静一便道:“请放心,我不干那等强盗才干的事,我是讲道理和规矩的人,用的是斯文的方法。”
张三对此,自是不抱任何期望,显然他觉得,这个侄孙,似乎有些天真,对人家的银行,了解得不够透彻。”
而天启皇帝听说不是拿着刀去抢,顿时有些失望起来,只好勉强地笑了笑,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见过了张三,天启皇帝赏赐了一些财货,接着又命犒劳随船的人员。
张三便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出。
张静一因为忙着大狱的事,自然也不能就留,随之告辞离开。
等人都走了,天启皇帝便忍不住对身边的魏忠贤皱眉道:“抢?魏伴伴,这打劫,还有斯文的?”
“奴婢看……”魏忠贤认真地想了想道:“可能张老弟的意思里,寓意,就是表面上是抢,可实际上不是抢,啊……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懂。”
天启皇帝依旧满腹疑惑,顿了顿道:“给朕搜罗一些这些银行的讯息,朕倒是想知道,他们所谓的抢,到底是什么。”
魏忠贤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继而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良久之后,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朕有点想邓健了。”
魏忠贤:“……”
………………
张静一回到县里,心里其实还在想着银行的事。
三叔公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这玩意……要嘛毁掉它,让尼德兰人和佛朗机人站在自己同一起跑线上,要嘛就让大明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的银行体系。
当然,这很不容易。
因为信用都让天启皇帝的祖宗们玩坏了,陛下若是这个时候敢站出来说,大家都把银子储蓄在朕这里吧。
张静一可以保证,天启皇帝能收储的资金,极可能还没有历史上崇祯皇帝能借到的钱多。
只是……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坐在公房里,一直紧锁着眉头,沉吟着,正午的时候,王程跑过来道:“公爷,吃饭去。”
他叫了一声,就打算溜了,回头,却见平日里听到吃饭便兴致勃勃的张静一,居然还坐在书案后,纹丝不动。
他便觉得奇怪起来,于是道:“怎么了,国公爷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张静一便抬头道:“有一件大事,必须得十分信得过的人才能去办。”
王程眉一挑,乐呵呵的样子。
张静一道:“你去请卢县丞来。”
王程一口老血差点要喷出来,他倒不激动,只是觉得自己血有点凉了,硬着头皮道:“公爷,我们才是兄弟啊。”
“你?”张静一看着他,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反应怎么看,怎么令王程觉得扎心
王程眼珠子一瞪,其他的事还能忍,这事有点忍不了了。
张静一却在此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其实是激将你罢了,好吧,大哥,不,王千户,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若是办成,一定是大功一件,我不骗你。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仔细小心,要知道,稍有闪失,可是要出事的。”
王程素来是实在人,没有多问,便立马拍着胸脯道:“这个放心,请国公示下便是。”
于是张静一和王程在公房里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王程才一脸迷惑地离去。
实际上,他对于张静一的意图和计划,都有些不太理解。
不过……
管他呢,反正这三弟拿主意就成。
看着王程离开的背景,张静一则是默默松了口气,此时,他露出了信心满满的样子。
那些尼德兰人和佛朗机人,居然想要捋虎须,那就让你们好好地看看,我张静一的手段如何了。
…………
第四百五十三章:新政的快速推进
抄家之事,如火如荼。
邓健亲自带着大量的人手,从大同到京城,再从京城至北通州,又从北通州到天津卫。
这七家人藏匿钱财的花样,实在让人佩服。
可是这么多的钱财,还有房产与土地,想要清点出来,却不是这样容易的。
大量的财会人员,单凭这教导队,已经没有办法供应了。
要查的账目太多,要清点和折算的东西也太多。
不得已之下,只好招募能写会算之人,为了加快进度,给的是高薪。
如此一来,京城里倒是有不少人开始意识到,原来算术,竟也如此有前途。
当然,这一次平乱的影响,远不只如此。
真正的影响,在于平乱带来的人心震撼。
接近两万京营精锐,一夜之间被消灭了个干净。
单单俘虏,就有接近一万四五千人,如今统统关押在各大营里待罪。
可怕的还不只如此,这军校几乎没有什么伤亡。
火器的利用,士兵的训练有素,大大地震动了朝中衮衮诸公。
其实这朝中百官,也不是傻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前那一套走不通了。
那是死胡同!
于是兵科给事中上奏,奏言了兵事十疏。
此奏递了上去,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张静一没有闲着,处在这旋涡的中心,他不得不一次次参加御前的会议。
谁让你能呢?
而御前的朝会,其实是十分辛苦的,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还不能赐座。
大家站在这里,听到有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譬如一位老翰林,就围绕着兵事十疏之乎者也了足足一个时辰。
张静一分明听到对方的意思,是新政有初见成效,理应支持。可是……看着这老古董用这种犹如跳大神一般的言辞说出这‘新潮’的话,却禁不住傻眼。
然后绝大多数人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表示新政绝大多数都是好的,再不支持,说不过去,大家都表示支持。
说来也有意思,这一次,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无论是阉党,还是清流,还有那些打酱油的,都非常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经过了足足半个多月,十三次的御前会议,五十八个时辰的朝会时长,以及内阁、兵部、户部关起门来的其他小会之后,终于,一本关于新政的章程,总算是火热出炉。
消息一出,用那些翰林们的话来说,叫做振奋人心。
依着兵政十疏,章程大抵的内容如下,大家纷纷表示,新政是好的。
在占用了绝大多数的篇幅,描述了新政的必要性之后,后头有个豆腐块文章,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兵部将带人前往军校考察一月。
此后,兵部设京师讲武堂,并且令所有新晋武进士与武举人入学,采用军校教授之法。
裁撤所有作乱的京营,裁撤五军都督府,而只设都督府,管理军户。
裁撤神枢营,重建神机营,神机营的武官,由讲武堂的武官们充任,招募力士,建立神机营新军。
神机营所有的操练,与教导队同例,给养也与教导队同例,除此之外,所采用的枪炮,与教导队相同。
这个新政,可谓是破天荒的事。
其实百官们也不傻。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不支持新政是不成的。
傻子都明白京营已经烂透了,以前虽是大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好说。
现在有了机会,自然将这京营狠狠地踩上一脚。
这章程送到了天启皇帝这儿,天启皇帝看过之后,大抵还是觉得满意的,于是又召内阁大臣,辽国公,兵部尚书、侍郎、给事中人等,至御前。
天启皇帝拿着奏疏道:“奏疏,朕已是大抵看过了,现在朝野内外都有呼声,要练新军。可见……张卿的练兵之法,已是深入人心了。”
张静一心里不禁想,这肯定是深入人心的,把人都打死了,不就深入人心了吗?
天启皇帝又道:“现如今,朝中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商议出了一个兵部新政之策,内阁这边,是核准了的,兵部这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那么张卿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张静一便回道:“臣也已是看过,这章程,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臣以为,无论是新政还是旧政,其本质还是人的问题,人是一切的根本。”
“当初太祖高皇帝横扫天下时,却也没有用什么新政,成祖文治武功,也未曾用了今日的新政,所以臣以为,选用良才,才是根本。”
天启皇帝听罢,便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刘鸿训此时便活跃气氛地道:“辽国公的意思,臣是明白了,这新政的本质,在于有辽国公这样的人才。”
“哈哈……”
大家都不禁笑了。
张静一在大家都笑了之后,也战术性地干笑一声。
当然,这种战术性的干笑,其实是掩饰内心里,想要打破刘鸿训狗头的真实想法。
这家伙,似乎还有怨气,想碰瓷呢。
此时,天启皇帝笑过后,便道:“朕觉得张卿说的对,若无良才,只怕新政无用,诸卿可有合意的人选?”
“有一人。”黄立极道,他似乎察觉到殿中的微妙气氛。
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说穿了,就是朝中的老大哥,还是要维护大家的团结的。
于是立即道:“人选方面,百官已进行了廷推,最后得出,陕西筹粮参政洪承畴,倒是一个文武全才。”
顿了顿,他便接着道:“去岁,关中大旱,到了今年,流寇四起,洪承畴以筹粮参政,先是召集了一支军马,斩杀敌兵三百人,解了韩城之围,顿时名声大噪。此后,又大力剿贼,据闻,死在他手里的流寇,足有数万人,他带兵所过之处,贼寇丧胆,这样的人,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时他已升任延绥巡抚,陛下……此人既知兵法,又有实战经验,更有战功,若令此人督学京师讲武堂,操练神机营,必见成效。”
百官们对这件事都很是看重,尤其是在人选方面,这朝中百官争议很大。
好在大家也不是糊涂虫,虽说谁都想选自己的心腹之人来负责这新军的事宜,可问题就在于,一般人都没有令人刮目相看的漂亮履历。
之所以会选择洪承畴,其实一方面此人的功绩是拿得出手的,关中大乱,只有这么一个人立下了大功。四处斩杀流寇,可谓凶悍无比。
听闻这洪承畴清剿流寇,最是凶狠,朝廷虽已有了招抚并用的战略,可此人对待流寇,即便对方肯降,也一并统统坑杀!
这不免让关中、山西和河南各省的朝中大臣,对他印象都极好。
毕竟,流寇伤害最大的,就是这几个籍贯的大臣,这些人和流寇之间,可谓是不共戴天。
除此之外,洪承畴毕竟是进士,他乃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
这在进士之中,也是难得的。
所以在几次磋商之后,大家便很快地定下了这个人选。
天启皇帝则是略带犹豫地道:“洪承畴吗?”
不过天启皇帝对这个人倒是颇有印象,禁不住点点头道:“朕也听闻过他的事迹,确实是个干练之人……”
他沉吟了一下,却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说新政好,倒是让天启皇帝的心里有所疑虑。
不为别的,这些家伙态度转变之大,让天启皇帝有些不大适应,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联手骗自己的银子。
天启皇帝想了想,便抬头看向张静一,道:“张卿,你擅长练兵,这事,朕还想听听你的意思。”
张静一一听洪承畴这三个字,心里便苦笑起来了。
这位……可是明末历史上的一个大汉奸啊!
在投降建奴之后,为建奴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功劳,甚至远在吴三桂之上,为了帮助建奴人争取人心,洪承畴几乎到处奔走,可谓是为建奴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现在居然要让这么一个玩意入京来?
虽然这个时候的洪承畴,还没有投降建奴,而且此时剿匪有功,张静一心里却依旧有些不自在。
顿了一下,他道:“陛下,洪承畴此人,当真合格吗?臣以为,还是要甄别一下为好。”
这话,显得话里有话了。
天启皇帝道:“是吗?张卿知道什么?”
张静一苦笑道:“臣现在当然不知道,只是难保以后……”
“咳咳……”这个时候,其他人终于有些看不过眼了。
许多人认为,张静一这是想要插手讲武堂和神机营,排除异己。
这还了得?这京师讲武堂与神机营是绝不容许辽国公染指的。
就是黄立极,也有些看不过去,于是道:“陛下,洪承畴很有人望,举朝上下,对此人都有极高的期待。若是另委他人,臣只怕……会引起朝中的争议!不如这样,先召洪承畴觐见,陛下观察此人之后,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天启皇帝听罢,倒也觉得妥帖,于是道:“那就下诏吧。”
第四百五十四章:郑伯克段于鄢
事议的差不多了。
天启皇帝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张静一,一脸正色问道:“张卿,你那兄弟邓健现在近况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张静一便苦笑摇头道:“陛下,臣许久没有他的音讯了。”
天启皇帝听罢,露出了一脸遗憾的样子,“这样呀,好了,没事了,朕只是突然想到新政,便禁不住想到锦衣卫,想到了锦衣卫,又不由得想到了新县千户所,这才想起,邓健这个人,既然没有消息,那便这样了。”
张静一等人告辞。
从勤政殿中出来。
张静一正打算出宫,却被人叫住。
“辽国公。”
张静一驻足,回头一看,却是孙承宗。
孙承宗笑吟吟的样子,他匆匆上前来,而后与张静一并肩而行,笑着开口:“走一走?”
张静一心里说,你都叫住我了,我能不走一走?
张静一便点头道:“孙公,请。”
“不必如此客套。”孙承宗道:“老夫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张静一点点头,道:“那……就聊聊。”
孙承宗开口说道:“方才老夫见群臣倡议洪承畴,辽国公脸色似乎不好看。”
张静一笑了笑:“哈哈,是吗?”
张静一敷衍过去。
孙承宗认真看了他一眼,随即便道:“其实,百官推举大臣,本是常态。这也是历来的规矩,借用廷推,推举出贤明之人……”
“推举出来的真是贤明之人吗?”张静一反驳道:“倒不如说,符合各方利益的人。”
语气里透着几分嘲讽。
孙承宗哂然一笑:“你也可以这样说,只是,老夫有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何不喜这洪承畴,据老夫所知,洪承畴在关中,确实干的很不错,这是难得的人才,难道,真因为辽国公有私心?”
其实孙承宗虽这样问,可是孙承宗却觉得绝不可能是私心这样简单,若当真是如此,他也不会跑来问了。
张静一答不上来,总不能说,我知道他会做汉奸吧?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张静一没办法用一个根本不发生的事,来否定一个人。
张静一便沉默不答。
孙承宗见他不答,又笑了:“看来是辽国公并不认可他的能力。”
“是。”张静一索性点头答应。
孙承宗道:“辽国公有本事,眼光高,这也情有可原。”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那么第二个问题,却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辽国公赐教。”
张静一眉宇微扬,神色淡淡地道:“但问无妨。”
孙承宗背着手,慢慢的走着,与张静一肩并肩,他的态度很从容,孙承宗这个人比较奇怪,他虽为内阁大臣,又是帝师,但是似乎不太将功名利禄过于放在眼里,所谓无欲则刚,反而他思维和行事,都显得非常冷静。
孙承宗道:“可是辽国公反对洪承畴的时候,却没有用尽全力,而只是随意用了一个很敷衍的理由。”
说着,孙承宗看向张静一,他想从张静一身上寻找答案。
张静一的能力,还有对陛下的影响力,肯定不只是如此,这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辽国公要铁了心反对这件事,出尽全力,那么洪承畴是绝不可能有机会入京的。
外头……可都在盛传张静一是五千岁。
虽然五千比九千要少了四千,可孙承宗却很清楚,以张静一的才智和陛下对他的信任,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张静一笑了笑,依旧抿嘴不语。
孙承宗见他缄默不语,不由认真地问道:“怎么,辽国公对老夫有所提防?”
张静一想了想:“倒也谈不上提防,而是我在想,我若是反对这件事,那么,天下的公议会怎么样?”
“公议?”孙承宗失笑:“辽国公何时竟会在乎公议了。”
张静一郑重地道:“我当然在乎,只是我在乎的公议,和寻常人的不一样。所谓公议,是人心,这不是一小撮人的人心,而是天下人的人心。新政开始之前,人心被什么人掌握了,这一点,孙公比我清楚。推动新政到现在,为何阻力重重,还不是因为有人挟持着这人心,流毒至今吗?”
张静一说罢,顿了顿,随即他看向身侧的孙承宗,一字一字地说道:“可公议我是无法扭转的,说白了,这些公议,还有这些理论,这些宣传给普罗大众的思想,本质上,有无数的大儒释讲了数百上千年,他们不断的弥补逻辑上的缺失,不断的去强化他们这一套东西的正确性。”
“所以,莫说是我张静一,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张静一,也没办法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这一次我若是反对洪承畴,那么天下人一定会捶胸跌足,无数的读书人,数不清的士绅,还要朝中百官,一定会将责任都扣在我的身上,最后大家都会说,我张静一为了揽住兵权,而排挤洪承畴,说我怀有私心,说若是洪承畴可以入主京师讲武堂,可以练出新军,一定天下无敌。孙公,你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孙承宗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点点头。
张静一笑了笑:“现在大家的意见是,新政确实看上去比从前好,可好在哪里,新政如何推行,大家各有看法,至少朝中衮衮诸公们,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只要建了一个讲武堂,只要有一支神机营,有朝廷源源不断的粮饷,有一员像洪承畴这样立过战功的进士,便可以轻轻松松,也去推行新政了。”
“历来的变法和新政,无不是靠流血而成的。而衮衮诸公们,却想着的,是轻轻松松的推行所谓的新政,妄想着,任何人的利益都不受损,便可马到功成。这……难道不可笑吗?不进行根本的改变,在我看来,这些人推行的所谓新政,效仿军校,其实不过是笑话而已,可我虽知道他们注定会失败,也知道这般折腾,不过是给万世之后,平添一个笑料,可我也深知,我不能反对,我不反对,并非是我不敢,而是我不想而已,不栽跟头,不让这些人撞的头破血流,不让这天下人看看衮衮诸公们做的事有多可笑,那么……真正的新政,怎么会有人愿意支持呢?所以,无论是建讲武堂也好,重建神机营也罢,祭出什么洪承畴,这在我看来,未必是坏事,前年根植于天下人心中的传统,还有以文治武,八股取士……这种种可笑的理论,我便看着这些东西,如何聚沙成塔,又怎么眼看他们盖高楼,眼看他们的楼怎么垮塌掉。”
孙承宗听得触目惊心,他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敢情张静一这家伙,玩的一手叫欲擒故纵。
孙承宗忍不住道:“想来,也不会如此……糟糕吧,老夫认为,新政章程的举措,倒是有不少……颇有几分道理。”
张静一娓娓道来,“章程里提出来的,只是皮毛的问题,神枢营变成神机营,朱武变成了洪承畴,军校成了讲武堂,真的就可以了吗?若是有这样容易,我大明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因而,孙公若说我反对你们那一套,这也不对,其实我是乐见其成的,若是你们当真可以靠这般,就可以缔造出一支精兵强将,解决这天下的内忧外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当然,在我看来,所谓的廷议和廷推,最后得出的这个新政结果,本质就是一群人拼命的想不触动自己好处的前提之下,拼命的添加自己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张静一随即道:“所以我敢断言,这些打着新政旗号之人,非但办不成新政,反而会对国家祸害无穷,可我无所谓,因为到了那一日,自然会有人看清衮衮诸公们的真面目,让人知道,八股取士出来的都是一群蠢材,所谓以文治武,不过是笑话,还有那只贪婪无度,只晓得兼并土地的士绅们充塞的所谓的新军,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张静一这番话,让孙承宗心惊肉跳。
好家伙……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孙承宗道:“哎……老夫是真的不愿意走到这个地步,不过……或许,你是对的。只是……”
张静一侧眸看向他,脸上带着困惑,“只是什么?”
孙承宗在心里深深叹了一气,才道:“老夫还怀有侥幸。”
孙承宗显得很沮丧,他似乎也开始慢慢的看破了这个时局,大明已到了非不改不可的地步,如今大家都看出来了,张静一有一个方法,可朝中的大臣们,也有一个方法,大家当然会倾向于那最无痛且最便捷的方式。
孙承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出身于士绅人家,中了进士,虽是越来越意识到问题积重难返,越来越觉得张静一才是对的,可实际上呢?
他心里隐隐期盼着,朝中诸公可以成功,因为……他实在不忍见失败的后果。
…………
第四百五十五章:黄金时代来临了
“或许……”孙承宗叹了口气,才道:“你说的是对的,这世上历来有舍才有得,哪有什么都能要的呢?不过,老夫不忍见其失败。”
“我也不忍。”张静一目光炯炯,很认真地道:“若是能一团和气的解决当下的问题,我张静一求之不得,难道我张静一不愿意与人为善吗?我素来是个有爱心的人,我见了一条狗在街头流浪,一瘸一拐的,心里都能生出恻隐之心,何况是这新政的成败,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可是……我忍心与不忍心,我有没有这恻隐之心,不忍见杀戮,不愿见血,可这有用吗?”
“天地不仁,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总要有人割肉,有人才能活下去。想全都要的,要嘛这个人是孩子,嘛这人有私心。”
孙承宗听着,便点头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老夫是受教了。”
张静一不由笑了,难得谦虚地道:“孙公乃是帝王之师,我哪里敢教诲呢?其实这答案,孙公早就知道,只是孙公自己不愿面对而已,而我做的,也不过是将孙公不愿面对的事讲了出来而已。”
孙承宗不禁哂然一笑,道:“好啦,你我就不必客气了,至于是非曲直,到时拭目以待就是了。”
张静一微笑点头,而后二人彼此行礼,才各自告别而去。
事实上,其实张静一对孙承宗的印象一直都不错。
某种程度而言,人们所宣传的士大夫形象,很多时候都在孙承宗的身上体现出来。
虽然张静一的心里也清楚,站在孙承宗的立场,其实他也是害怕新政的,尤其是封丘的新政,甚至带有血腥的成分。
因而,他何尝不是妄想着,走一条捷径呢?
张静一不打算阻止他们,他们想走捷径,那就走捷径好了。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东西,任你再如何宣传,再如何美化,也是没有办法掩饰的,那就是事实。
与其阻止朝中衮衮诸公们新政,倒不如让他们新政,让他们将这血淋淋的真相,还有他们的愚昧可笑摊在天下人面前,供人观赏。
而张静一认为,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深挖洞、广积粮……呃,不称王。
果然半月之后,洪承畴入京了!
这位在关中立下赫赫战功,斩杀无数流寇的大功臣,如今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
他最大的战绩,就在一个月前,先是用招抚的名义,诱骗流寇们投降,数千流寇听闻之后,放下武器,最后被他带兵统统斩杀。
这数千人头送至兵部,一时让在流寇面前节节败退的朝廷欢欣鼓舞,甚至有人将其视为一场了不起的大捷。
正因如此,洪承畴入京之后,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人一至京师,先是入宫面圣,对着天启皇帝说了一些兵法和练兵的事,天启皇帝大抵还算是满意的,此后又去拜见了诸位阁老。
黄立极、刘鸿训和李国,对他都表示了极大的善意。
只是到了孙承宗这儿的时候,孙承宗却是闭门不见,显然,孙承宗已被张静一影响了。
洪承畴倒是无所谓,不久之后,便接了敕命,开始筹建讲武堂,练造神机营。
洪承畴开始招募生员进入讲武堂,这些生员,大多都是秀才,有不少还是他家乡的门生故吏。
其实秀才从戎,在以往确实是一件有辱斯文的事,不过有了军校在前,风气倒是改变了不少。
此后,讲武堂又招募了不少武举人和武进士,可谓是人才济济。
很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与此同时。
在澳门。
许多的白银,陆陆续续地送至了香山县。
与此同时,在澳门地界,开始出现了不少汉商,这些汉商们抵达澳门之后,却直奔此地的尼德兰银行分号。
尼德兰人虽与佛郎机人有军事上的冲突和摩擦,可此时的尼德兰荷兰人,现如今却继承了威尼斯人的金融,他们通过大量的商贸,不断的积蓄财富,又通过各种五花八门的金融手段,不断的将这些财富进行增值。
区区一个荷兰,某种意义而言,在整个欧洲并不出众,可正因为他们的金融业,却使他们既成为了海上马车夫,也成了欧洲大陆的中心之一。
而很明显,佛郎机人虽是对尼德兰人带着深深的戒备,可某种程度,他们对于尼德兰人也有很深的依赖。
那便是银行。
尼德兰有着天量的财富,他们通过银行,将这些财富源源不断的吸入银行,而后再动用银行的存款,去购买各国的国债,或者放贷出去牟利,整个欧洲,都需要尼德兰银行的支持。
尤其各国为了争夺海上的霸权,疯狂的造船,大量的购买火器,单靠政府的收入,是没有办法维持这庞大的常备军和舰队的,因此,各国纷纷发行国债。
而这些国债,大多都被尼德兰银行购入。
而最为可笑的是,在英国和尼德兰人为了争夺海上霸权的时候,当时英国人造舰和军事的开支,都靠尼德兰银行的贷款。
也就是说,荷兰商人们将钱存入银行,银行支持了英国的财政,于是英国人拿着这大笔的金银,造出了舰队,征募士兵,然后去屠杀荷兰人。
当然,这是后话,如此也证明了这尼德兰银行的规则,只要有利可图,对他们而言,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敌人和朋友,他们只奉行一个规则,即牟取利益。
正因如此,在澳门,这里的银行照旧开业,澳门的佛郎机商人,以及水手,还有个各种船主,以及倭人,都愿意将金银存在银行之中。
这尼德兰银行,几乎是澳门街上最庞大的建筑,这家叫阿姆斯特丹银行的门前,便挂了一个板子,板子上,用荷兰语、法语、英语、佛郎机语还有汉字写明了它的身份。
这时,一个汉商徐步进去。
落座之后,这汉商很快便受到了欢迎。
一个本地的银行伙计,立即便上前来笑盈盈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汉商见招待自己的伙计也是汉人,便道:“我来存银,却不知这里存银子,是否安全?”
“这是当然。”伙计笑脸迎人地道:“这里的信誉,您去打听打听,四海之内,天下第一,绝不可能发生意外的。”
汉商便托着下巴,道:“是吗?只是我存的银子比较多,这样也可以?”
这伙计顿时眼睛一亮:“不知多少?”
“三十万两。”
伙计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甚至眼睛微张,口里忍不住惊叹道:“这么多……”
“你也知道。”汉商笑呵呵地接着道:“近年这大明不是很太平吧,不少商人都抄了家,这银子放在家里,终是不安啊。”
伙计小鸡啄米地点头:“对对对,客官,我们里面请,我请我们的行长与您细谈。”
这银行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大规模的储蓄。
银行的收益,就来源于此,面对这样的大客户,对银行家而言,这是自己的亲爹。
当日,便有数不清的银子,送至银行。
而在此时,银行行长怀着激动的心情,开始给总部写信。
他具言了自己从这儿探听到的一切,大明的商人们,已经遭遇了与皇帝之间的信任危机,在这种信任危机之下,未来可能澳门的存银业务,将有百倍千倍的增长。
这行长汇报了今日有汉商将大笔金银来此储蓄的情况,并且希望,总部能够予以重视。
果然,用不了几天,又有汉商来了,这一次直接储蓄了十万两纹银。
此前的书信也就刚刚发出,行长当夜便又修书了一封,对总部宣告,在这里,我们的业务可能超过整个东印度和远东地区的总和,这里的汉商们富有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请务必派出一个董事,前来这里进行指导。
结果半月不到,陆续到来的汉商越来越多。
这银行行长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可以成为总部的董事了。
于是便又发出了第三封的书信,里面说的是,明国的情况十分复杂,根据我们的消息,明国的皇帝随意抄没大臣和商人的家产,而这些家产,远超人们的想象!现在大明已经产生了恐慌,在这种情况之下,正是继续拓展业务的最好时机,所以,恳请董事会立即前来澳门,这有助于让阿姆斯特丹银行的业务,远超世界其他国家所有银行的总和。
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行长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泪水将书信打湿了。
以至于他不得不重新誊抄了另一封书信。
最后,他在书信的落款,又添加了一句话:“先生们,属于阿姆斯特丹银行的黄金时代,来临了!”
而在香山,王程到了这里后,便在这里租赁了一个宅院。
他其实已经将这阿姆斯特丹银行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派出不同的人,前去源源不断地存款就可以了。
…………
第四百五十六章:一群废物
王程在这香山县,领略了这岭南的风情。
倒是对这里的风气,颇有几分见识。
他甚至亲自去了一趟澳门,对于这佛郎机,也颇有了几分了解。
这群生意至上的人,似乎和大明全然不同。
当然,王程了解更多的,还是这银行,还有所谓的东印度公司。
可以说,这西方人现在所有的运营规则,无论是公司,是银行,还是他们传闻的所谓证券交易所,其实都是围绕着海外拓展而生的。
因为需要不断地扩张,所以需要大量的银子,于是便有了证券所,有了银行,不断的汲取社会上的财富,因为获得了巨大的利润,需要分赃,所以有了公司。
这一整套玩法,让王程大开眼界。
而佛郎机人的所谓生意,王程却是嗤之以鼻,外头包装得再漂亮,什么股份,什么金融,什么信用,其本质,不就是抢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东印度公司那些舰船,这些舰船上,既堆满了货物,也带着数不清的火药和大炮,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自卫的。
不过王程现在的任务,是继续储蓄。
他所带来的五百万两银子,开始陆陆续续地继续让人去储存,有的七八万两银子,有的两三万,多的三十五十万。
而这银行,显然已经疯了,听说……不久之后,位于马六甲的远东分行的某个董事,就亲自来了这里一趟,甚至小琉球的荷兰某位总督,也亲临于此,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对于这银行,或者对于尼德兰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饕餮盛宴。
源源不断的金银储蓄,进入了银行的金库,随之又被运出去。
王程其实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的是,这些尼德兰人,会不会将自己的银子给吃了。
毕竟这五百万两银子里,陛下可占了一半,想想看,若陛下得知自己两百五十万两银子一下子肉包子打狗,只怕非要气得翻十几个筋斗不可。
不过这是张静一的意思,王程只能照办。
…………
大同。
在这里,无数的文吏,将从各地的金银汇总起来。
这里曾是那八家奸商的巢穴所在,正因为如此,除了田家的银子藏在京城,绝大多数的银子,则都藏在这里。
还有一家,居然在湖底挖了一个口子,将银子藏在那里。
甚至还有将金银制成金砖和银砖的,用这金砖银砖变成自己宅邸的地基。
至于各种挖洞的,还有藏在谷仓里的,甚至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藏在酒坛子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陈年酿的酒水。
这里头的名堂和花样,可谓是让邓健大开眼界。
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才勉强……粗浅地统计出了大致的数目。
当然,真没办法计算得太细了,因为金银实在太多,多到大家觉得这金银好像是破铜烂铁一样。
如此巨大的财富,已让人吓得不知所措了。
哪怕是拿着账目来奏报的文吏,连手都在发抖。
账目送到了邓健的面前。
邓健就立即吓了一跳,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口里道:“完啦,我肯定要载入史册啦,我邓健还以为若是能记住史册,肯定靠的是封狼居胥,谁料到竟是因为这个……”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随后合上了账目,再不敢去看了。
深吸一口气,才对跟前的文吏道:“所有的金银,都装箱了吗?”
文吏道:“都装了。”
邓健接着就道:“要赶紧运到京城去。”
“这……”文吏显得有些疑虑。
邓健略不耐烦地道:“怎么?”
文吏很是为难地道:“车马不够……人手只怕也不足………”
邓健便不客气地道:“这样的小事也办不好吗?不够的话,就征用车马,告诉这大同上下的人,这里的车马,我们锦衣卫,统统征用了,让他们放心,这不是无偿的,我就斗胆替陛下做个主啦,每人赏他们十两银子……”
文吏讶异地道:“这样说来,是要一次送进京去?”
“当然是一次。”邓健斩钉截铁地道:“到时少不得要亲自护送,这么多的金银,若是不亲自护送,没有众多人马,谁放心得下?大军打一个来回,难道还要再来一趟?陛下信任我们,让我们来查抄和护送金银,因而势必要小心再小心。若是出了差错,怎么承担得起?”
文吏点点头,又细心地问:“那么,是否先行给京城……”
“不必啦。”邓健慎重地摆摆手道:“此事还是机密一些的好,该死的京城里,就好像筛子一样,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若是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还知道我们携带了多少金银,这一路,我只怕睡都不敢睡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暂时不必报告京城,我们征用了车马之后,立即装箱,随后出发,直往京城。”
“是。”
邓健心里不禁感慨着,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那奏报,又抽了一口冷气。
“他娘的……这群畜生!”邓健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所骂的对象,自然是那群该死的奸商。
又过了两日,邓健便小心翼翼的召集了教导队以及在本地进行抄家的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护送着看不到头的骡马,还有一辆辆车,蜿蜒着,朝着京城进发。
…………
天启皇帝骑着马,气喘吁吁地去了京师讲武堂一趟。
这是兵部尚书崔呈秀的主意,说是去巡视一下,看看成效。
天启皇帝觉得这讲武堂倒是还不错,于是对那洪承畴颇有赞许。
不得不说,洪承畴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天启皇帝去了讲武堂,便自然顺道去了新县。
到了新县这里,见着了张静一,天启皇帝便哈哈笑道:“张卿近来忙碌得很啊。”
张静一谦虚地道:“陛下,臣深受国恩,怎么能不肝脑涂地的报答呢……”
天启皇帝话题一转,道:“说起报答,朕又想到了邓健,怎么,邓健还没有回音?”
张静一一脸尴尬,只道:“是。”
“哎……”天启皇帝则是叹息道:“朕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家伙,自出了京后,就如野马一般,已经不将朕和你放在眼里啦。身负钦命,居然也不来个书信,你家里的这三兄弟,朕最瞧不上的就是他。”
张静一郁闷地道:“陛下,能不能给臣一个面子,邓健乃是臣的二哥,要骂,陛下别当臣面骂。”
“也是。”说着,天启皇帝大喇喇坐了下来,等人斟了茶,便喝了一口,这才道:“是啦,上一次,你取了朕的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不是说弄什么银行吗,现在可有成效?”
“这个……”张静一苦笑道:“臣暂时也没听到回音,想来……”
天启皇帝顿时有些失望,还不等张静一把话说完,他便打断道:“你可知朕方才去了何处?”
张静一想也不想就道:“去了讲武堂。”
“果然耳目灵通,不愧是五千岁!”天启皇帝又哈哈笑起来。
张静一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立即道:“陛下……这是谁在造谣,是谁在污蔑臣?陛下……说这话的人,居心叵测啊,依着臣看,此人一定……”
天启皇帝压压手,笑着道:“你放心,五千岁便五千岁呗,这又如何呢?外头怎么说,是外头的事,你这般一惊一乍,倒是显得朕没有容人之量了。”
张静一皱眉道:“只是五千岁,臣不敢担当,陛下赐臣国公,臣当然以国公的面目示人,这五千岁算怎么回事。”
天启皇帝不甚在意地道:“管他多少岁,反正朕和你都不是王八,能活百年便算是稀罕了,谁指望能有千岁、万岁呢?”
天启皇帝安慰他一番:“外头人说什么,由着他们去说,这又有什么妨碍?关起门来,你我君臣,说我们的话,做我们的事。若是处处都在乎别人说什么,这还了得?好啦,言归正传,朕去了一趟讲武堂,对于洪承畴这个人……你怎么看?”
张静一想了想,才道:“进士之中,也算是人才。”
“这是什么意思?”天启皇帝皱眉,很是不解的样子。
“意思是:还是个废物。”张静一道。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禁不住大笑:“哈哈,别人叫你五千岁,你背后却骂人废物。”
说着,天启皇帝又勉强板着脸,认真起来:“大臣们要新政,是好事,朕容许他们这样做,倒不是因为朕当真对他们有信心,而是……这朝中百官,不任用他们,又能任用谁呢?”
他说着,不胜唏嘘的样子。
张静一对于这一点,却不得不认同,在这个除了念四书五经,就是文盲的时代,这群进士和举人,已经是皇帝唯一能用的人了。
而至于军校,羽翼还未成,毕竟还差得远。
所以,天启皇帝让他们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只要他们当真的愿意推行新政,天启皇帝还是愿意保持宽容的态度。
当然……这也是给他们一次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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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千金求种
其实说到底。
这不只是士绅们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原因。
而是人家压根就垄断了知识。
寻常百姓,现在可都是流寇呢,正宗的饭都吃不上,每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你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见识,能写会算?
抛弃了读书人和士绅,大明就垮了。
天启皇帝随即道:“所以啊,你这军校,得抓紧办起来,办的越好,朕才越有底气。”
张静一道:“陛下放心,臣现在,心思都在这上头。”
天启皇帝随即道:“如此甚好。”
说着,天启皇帝想起了什么来,便又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些勾结了奸商的辽东诸将,朕一直都在思量着,该如何处置,是现在就统统法办,还是一个一个来。”
张静一笑了笑,神秘道:“陛下的想法呢?”
“若是一齐法办,只怕这辽东,势必会大批军马投了建奴,这建奴的兵锋,要抵山海关了。”天启皇帝道:“可若是拖延,朕怎么能容忍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呢?”
张静一想了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我大明怎么样才能消除北方的边患?”
天启皇帝一脸诧异:“这……”
张静一道:“现在不只是辽东诸将的问题,而是建奴人不断的扩张,就算大明击溃了建奴人,可是以后呢?以后总会有鲜卑,会有蒙古,会有契丹……只要我大明在关外,一日不占住脚跟,那么我大明便永远要受这无穷的袭扰。何况,这大漠和辽东,土地辽阔,而我大明……如今却因为土地的煎饼,无数百姓失去了田地,流民四起,所以臣以为,辽东诸将的问题,要解决。可真正要解决的,却是如何巩固北方的问题,臣听说……那建奴从前所在的白山黑水,还有漠北之地,这些地方,常年大雪覆盖,却有无数的矿藏,也有无数的森林,倘若我大明能够真正深入这些地方,未必不可以安置天下的百姓。”
天启皇帝心说好家伙,朕是来和你谈辽东诸将的问题,你居然来给朕画大饼。
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的边患,这不是做梦吗?
从秦汉开始,就不曾有中原王朝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天启皇帝道:“是吗?那么你以为,如何可以解决?”
“我大明的百姓,别的不会,可是种地却是最擅长的,问题就在于,关外的土地,大多没办法耕种,尤其是这些年来,常年天寒地冻,即便是辽东,现在称之为不毛之地也不为过。”
这是实话,现在的辽东,可不是后世的东北,如今因为小冰河期,天气寒冷,那辽东到处都是泥泞的烂地和冻土,这也是为何,整个辽东局势开始糜烂,建奴人不断扩张的原因。
当然,也不是说辽东的土地不能耕种,而是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之下,耕种的成本不但很高,而且稍微遇到一些灾情,就可能颗粒无收。你让一个农户种下粮食,然后告诉他,你辛勤劳作一年,有六七成的机会会颗粒无收,人家只怕早就卷起牌铺盖就跑了。
因为不出三年,人家就要全家饿死,做流民不香吗?
天启皇帝道:“漠北和辽东,只能放牧……那地方……”
张静一摇头:“可是如果,我们能种植出粮来呢?”
“你说的是红薯?”
“红薯还不成。”张静一道:“一方面,它难以储存,而且漠北和辽东的天气越来越恶劣,也未必不会受灾,所以啊……这红薯可以作为辅助,却不能当做主粮,如果这冰雪之中,可以种出麦子来就好了,若是能种出,凭我大明的百姓,咱们能将粮种到极北去,这麦子所种之地,便为我大明之土。”
天启皇帝听罢,禁不住大笑:“哈哈,冰雪里也能种出麦子,张卿,朕……朕……”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结结巴巴起来。
他身躯颤抖,显得很激动。
冰雪里要是能种出麦子……这中原王朝,只怕能把大漠横扫一百遍。
一统大漠,甚至是极北之地,这是多少所谓的圣君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张卿……若真如此,朕便是始皇帝,你只怕可以做李斯了。”
一听是李斯,张静一就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凉。
不过天启皇帝确实很激动:“怎么,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
“臣不敢确定。”张静一道:“不过臣想试一试。”
天启皇帝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可他对张静一是信任的,几乎没有任何疑虑:“你需要什么?”
“辽东得有一块地。”
“你是辽国公,朕将义州卫赐给你吧,随你去试。”天启皇帝毫不犹豫的道:“还需要什么?”
张静一道:“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需要了。”
天启皇帝却显得极认真:“人力需要不需要?朕分身乏术,要不,就让朕那兄弟来帮你,信王虽然傻是傻了点,容易上别人的当,比如现在,他就成日在琢磨你的那些军校的教材,每日从早看到晚,听说都能倒背如流了。要不,你将就着用?”
张静一不禁苦笑。
其实天启皇帝的态度很明确。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种植出来。
但是,一旦成功,就太可怕了,可以直接改变天下的格局,完成数千年来中原王朝的梦想。
张静一想了想,道:“陛下……若是信王当真无所事事,那就帮衬着臣也行。”
“好。”天启皇帝道:“过几日朕就将人送来。”
他的态度不言自明,信王是他的血亲,将他送过来,给张静一做帮手,足以证明皇帝对此的重视,哪怕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朕也出最大的力。
虽然大力未必出奇迹。
可态度还是要的。
天启皇帝摆驾回宫的时候,坐在车驾上,却是一愣。
咦?
朕到底聊了啥?
不是问辽东诸将的问题吗?
…………
张静一送别了天启皇帝,却是不胜唏嘘。
他随即打起了精神。
有了义州卫,确实可以试一试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种上麦子,他还真想试一试,至少时机已经成熟了。
早在一年前,张静一便去了极北之地,让人寻觅那罗斯人。
而罗斯人有一样东西,对张静一的价值,却比千万两纹银还重要……黑麦。
黑麦这玩意,和其他的麦子不一样,一般情况下,麦子也算是比较娇贵的粮种。
可黑麦简直就是变态,因为它能在零下三十五度的环境之下生存。
这意味着,哪怕是在西伯利亚,也能种植出粮食来。
其实黑麦这东西,在历史上虽然寂寂无名,可实际上,这玩意却存在于俄罗斯以及挪威和瑞典等寒冷的地区。
罗斯人能够翻阅乌拉尔山脉,一路向东,深入西伯利亚,最后将这整个西伯利亚收入囊中,其中固然有罗斯人的军事实力,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却是人们疏忽了的黑麦,作为黑麦的主产地,罗斯人不但可以深入西伯利亚,还可以在西伯利亚种植粮食。
否则在那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距离罗斯人的控制区域数千公里,罗斯人不断的东进,在那个还没有铁路的时代,若真靠后方运输粮食补给,以那罗斯人的财力,只怕早就破产一百回了。
而这神奇的黑麦,张静一让人收购之后,接下来,便是希望在辽东一带先行试种,而一旦种植成功,这就意味着,小冰河期对于大明而言,已经从劣势变成了优势。
不只辽东和大漠,甚至极北之地都可以让汉人生存和开拓。
此时,张静一已招募来了几个罗斯人,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张家培养出来的一些农户,马上就要过年了,明年开春之前,这黑麦的种子,就得种上。
至于信王……他想来倒也无所谓。
…………
几日之后。
广渠门。
突然之间,一队明火执仗的教导队生员骑马而来。
这教导队的生员一出现,居然直接接管了城门。
城门的守备乃是新来的,因为此前的守备已经作乱,直接砍了脑袋。
因而,这新守备一看,不得了,这是辽国公的人。
紧接着,便是绵延的车马开始出现。
这数不清的大车,在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轮印记。
浩浩荡荡的车队,看不到尽头。
疲惫的车夫们驾驭着车马。
前头则是一队骑兵直接来道,沿途的护卫,格外的紧张,他们便是骑在马上,都是随时按着腰间的刀柄,生怕有什么人不开眼,赶来劫道一般。
这守备一看,吓坏了,忙是寻了入城的一个生员问:“出了什么事?”
“没你的事,一边去,我等在办公务,让你的士卒后退五十步,城楼暂时我们接管了。”
守备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于是干笑一声,却还是夹着尾巴一般,点了点头,不过他有些担心,毕竟他的职责是守城,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算谁的。
于是虽是喝令士兵们后退,自己却还留在门洞这边。
这时,后队有人骑着马来,用鞭子指着他道:“这是什么人,不是说了,无关紧要的人不得靠近三十步内吗?”
于是,立即有生员道:“邓千户,此人乃是广渠门的守备……”
“管他守备不守备,在本千户千里,谁都有做贼的嫌疑,这一车车的金银,若是有什么闪失,谁吃罪得起?”
………………
第四百五十八章:喜从天降
这守备一听马上的邓健叫嚣。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人家说话如此的嚣张,这样的底气十足,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这摆明着,来的是一个大人物。
有这么个大人物让自己赶紧滚开,这样的话,就算兵部或者都督府怪罪下来,自己也有一个说辞。
怕就怕来的是一个说话不太管事的家伙,官职不高又不低,说话底气又不足,自己若是阻拦,就是得罪了东林军校,不阻拦呢,又是失职。
于是这守备乐了,兴冲冲地道:“好的,好的,所有人后退,都退开一些,不要靠近车队。
说着,便带着一队兵丁,退出了老远。
这预备出城的人,不得不也跟着离远一些,京城的军民百姓,对于教导队还是敬畏的。
毕竟这些家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令人生敬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从不骚扰百姓,不像京中的其他军马,但凡有一丁点机会,便总能巧立名目,而这些人,几乎是秋毫无犯,哪怕是上街买东西,也是客客气气。
可令人畏的地方就不同了,人家是夜里往许多达官贵人丢炸弹的主儿,冲进许多府邸去,将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像死狗一般的拖拽出来,一夜之间,能将数倍于自己的京营兵马按在地上摩擦。
更何况这生员的背后是辽国公,辽国公的背后……那就更不可想象了。
浩浩荡荡的生员们进城的场面,却是少见的。
毕竟即便他们出营操练,也是卯时的时候,那时候,天还没亮呢。
不过真正震撼的,却是数不清的大车。
这大车如长龙一般,看不到尽头,连绵不绝的入城,马车上堆砌着一箱箱的东西,一看就很沉重,许多骡马都在吐白沫子了。
赶车的车夫们,似乎低声咕哝:“得加钱,骡马走这一趟,短寿三年。”
当然,这话是不能公开议论的。
那守备索性便上了城楼,到了城楼上,更为震撼,他觉得一阵眩晕,因为即便是北通州的粮车运来,也没有如此浩大的场面。
“里头装着什么?”守备寻了个千户,低声嘀咕。
“这像是当初查抄乱贼的人马,现在回来了,我瞧着……可能……可能是金银……”
金银……
守备眼珠子都瞪大了。
居然这么多?
这是比粮车还多啊!
“不会吧,那区区几个商贾,有这么多的金银?有这么多的金银,他们还勾结建奴人,不至于吧?我莫说是这么多银子,但凡有一万两银子,便连守备也不干,我回去躺着去。”
“所以您没这么多银子。”
“找打!”守备握紧拳头,那千户已吓跑了。
……
新县这边,终于接到了消息,于是立即安排人手,负责接应。
于是乎,张静一亲自带着一批人,终于和邓健碰了头。
张静一带着点无语地对邓健道:“拿这么多金银……招摇过市,似有不妥,怎么不及早派快马来通报。”
邓健苦笑着道:“不招摇过市怎么将金银运到京城来?及早通报,我怕消息提早走漏,沿途有危险,好了,反正你是国公,说什么都是对的。”
张静一瞪他一眼,道:“少啰嗦,你让人安顿,待会儿立即随我入宫报喜。”
邓健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多金银该运到哪里去,还是得先入宫通报。
兄弟二人收拾了一通,邓健左右张望一眼,才道:“怎么不见大哥?”
张静一随意地道:“他去澳门了。”
“澳门?”
“就是岭南。”
“噢。”邓健好奇地道:“他去岭南做什么?”
张静一只简单地回复了一句:“有更重要的事要料理。”
邓健便也不多问了,二人扬鞭,一前一后,匆匆入宫。
…………
天启皇帝今日刚刚耍完击剑,此时浑身热汗腾腾的。
到了勤政殿,几个大学士却已在此等着了。
天启皇帝笑着道:“诸卿有什么事?”
黄立极站起来,笑着道:“陛下……讲武堂和神机营那边……上了一道章程来。”
天启皇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顿时警觉起来。
若是一般的事,没必要刻意来奏报的,现在内阁的人跑来,肯定有什么玄机。
他背着手道:“什么章程?”
“这讲武堂已开始授课,神机营,也已精挑细选了五千的青壮,如今已经编练成军。不过这洪承畴说,既是神机营,当然也要有犀利的武器。那东林军校的火器,他们也要有。因此,便请陛下恩准,采买火铳八千支,火药每月需供应一万斤,再有火炮,也需有五十门……”
天启皇帝道:“这些也需朕做主吗?内阁下文给兵部,让兵部督造便是。”
“咳咳……”黄立极等人对视一眼,随即黄立极笑了笑:“洪承畴说,造作局所造的火器,大多质量太比较低劣,用的也不顺手,他的人去过军校考察,发现东林军的火器更为犀利,希望神机营,也装配这样的精良铳炮。”
天启皇帝听罢:“你的意思是,让张卿家督造?”
“咳咳。”黄立极道:“当然也不能让人家白造,是要给银子的。”
“噢,这个啊……”天启皇帝点点头:“你们不好意思和张卿提,所以让朕去问问?”
“不只是这个。”黄立极硬着头皮,其实他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倒是有点像小媳妇。
这边百官们对于新政寄以厚望,都认为辽国公之所以能屡立战功,是因为有个军校,既然军校就是新政的体现。那么咱们也有了一个讲武堂,岂不也是新政?
到时让讲武堂和神机营出去剿贼,立下大功,这能耐就显现出来了。那么张静一催逼士绅的那一套,自然也就休提,毕竟你那一套东西,我们也可以弄,那为何还要有催逼士绅呢?士绅都是良人啊,是他们支撑着这个朝廷,这样做,难道不是杀鸡取卵?
因此,百官们对于讲武堂和神机营,格外的上心,再加上洪承确实很会来事,进京之后,立即和百官打成一片,大家都是读熟人出身,有天然的亲近感。
这边洪承畴提出要新式的火器,另一边百官们就来催逼黄立极。
黄立极能怎么办,便只好来求陛下了:“问题是银子,采买需要银子,国库是……实在没银子了,若是陛下……”
“呀。”天启皇帝气得吐血:“说了这么多,又是来问朕要银子?”
看吧,他之前所顾虑的就没错,这群家伙就是盯着他的银子。
黄立极就道:“可军校陛下不也出了银子吗?不可厚此薄彼。”
“军校是朕的亲儿子,你们是野的!”天启皇帝有些控制不住地口不择言,显然他是真的给气到了。
这些家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这一下子……
黄立极等人顿时都不吭声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天启皇帝看下头这些人久久不说话,烦躁地道:“需要多少银子?”
“这得看辽国公那边……开什么价。”
天启皇帝也知道这些人不肯罢休的,忍不住道:“自从朕有了这么千把万两银子,你们便个个都似色中饿鬼一般。”
黄立极苦笑道:“陛下,臣……”
“不必解释啦。”天启皇帝咬牙切齿地道:“民间这么多银子,可国库的收益呢,收来了多少的税,朝廷都揭不开锅,可外头却是富贵者夜夜笙歌,声色犬马,人人都富可敌国,这像什么话。你们也好意思说什么新政,新政就是花别人的银子,折腾你们所谓的那点东西吗?朕看你们都是社鼠,没一个好东西,但凡你们有一丁点样子,何至朕处处偏袒张卿?”
黄立极便道:“臣万死。”
孙承宗几个也道:“臣万死。”
这话,天启皇帝真的听得厌了,也麻木了。反正自己骂什么,他们也不会去解决问题,只会万死。
可随即看这几个内阁大学士窘迫的样子,天启皇帝却又发现,好像骂他们也没意思,这几个,不过是百官们推出来挨骂的罢了。
那李国此时道:“陛下,其实……也不是人人富可敌国,陛下这些话,有些过于偏激了,百姓们都穷困潦倒,实在太苦了。”
天启皇帝一听,道:“朕骂的是那些百姓?你们不要拿百姓来当挡箭牌,朕说的是那些人,是那些士绅和豪商……”
李国皱眉道:“他们都是百姓,陛下岂可……”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道:“陛下,陛下……”
天启皇帝看着跑来报信的竟是尚膳监太监张顺,顿时眉一挑,方才还勃然大怒,现在却是大喜过望。
因为他晓得,张顺来奏事的话,十之八九,是喜事。
“咋了,邓健回来了?”
“正是,成国公与邓千户入宫,就在外头候着,说是来给陛下报喜的。”
天启皇帝心说,果然……
于是,天启皇帝抖擞了精神,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喜悦,道:“快,快宣进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天文数字
天启皇帝自张静一和邓健进来,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了邓健的身上。
他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这个时候,倒是不好先问邓健的事了。
因此,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道:“张卿来的正好……”
天启皇帝顿了顿:“现在那讲武堂和神机营给朕上奏,请朕给他们配给火器,且还需你们军校那儿的精良火器……希望从你那儿采买,你如何看待?”
张静一立即就道:“好啊,好啊,不知陛下要多少?”
天启皇帝万万没想到,张静一居然满口答应。
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这军校的独门秘籍,不就是这火器吗?
若是连这个都售给了讲武堂和神机营,那么这军校岂不是泯然于众人了?
天启皇帝心里不由叹息起来,这张卿果然大公无私,亏得那讲武堂,还有百官们,每日都阴阳怪气地在抬高自己,却贬低东林军校。
人和人相比,还真是比人和狗的区别还大。
几个内阁大臣,原本也以为张静一会找理由搪塞过去,可哪里想到,张静一竟是一下子就答应了。
这一下子,却都对张静一刮目相看。
他们哪里知道,张静一听说有人想来采购军火,早已是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军火商的一天。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自己的作坊有了订单,可以招募更多的能工巧匠,匠人们有了更好的收益,就更是铆足了劲头,继续开工。
作坊是要挣钱的,不能永远只沦为军校的附庸,打开门来做了买卖,才能建立起一个军工的体系。
于是张静一便道:“陛下想要多少?”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如此热情,心里对黄立极几人更为恼火,看看……看看张卿什么样子,再看看你们这些家伙……
莫说是天启皇帝,便是这几个阁臣,心里也不禁有些惭愧。
他们是阁臣,许多事看的比较清楚,那讲武堂建了起来,不知多少读书人耀武扬威,反观张静一,却是如此大度。
这张静一,和外间传言的形象,全然不同,行事狠是狠了一些,不过一心为公,却不是某些人可比。
于是黄立极报出了一个数目。
张静一便道:“火铳的价格,却需百两一支,若是八千支,便是纹银八十万两,若是火炮,则是一千五百两纹银,五十门的话,价格倒是便宜,只需十几万两,至于火药……我这火药,是有专门的配方的,一斤也不贵,十两银子就够了,若是每月供应一万斤,便是每月十万两纹银。”
“不过……我觉得单凭这些不够,这火炮得有专门的炮弹,而火铳,也需专门的弹丸,这枪弹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铁疙瘩,可若是打磨的不够细致,便可能会有卡膛和炸膛的危险。不如,连枪弹也从我这供应吧,火铳弹便宜,一百个大钱,炮弹就贵了,需五两银子,你们看怎么样?”
张静一报出这个价格的时候,看着神情自若,其实心里有些发虚。
果然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样算下来,单单购置枪炮就要百万两纹银,而且每年还需源源不断的购置弹药,一年下来,怕又要接近百万两,自己好像确实有些黑心了。
因此,张静一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要不,可以打个折?
毕竟,薅羊毛不能太狠。
可谁晓得,天启皇帝和黄立极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天启皇帝下意识就道:“这样便宜?”
“啊……”张静一张大嘴巴。
黄立极也大喜,道:“就这个价,辽国公,你可不要反悔了。”
张静一:“……”
黄立极、孙承宗、李国、房、刘鸿训几个都已乐开了花,好像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
刘鸿训甚至在这个时候,忍不住被张静一的高尚情操所感动,翘起了大拇指道:“辽国公果然是高风亮节,非但一心为公,而且还肯让利,造作局一百三五十两银子才能造出来的火铳,你这火铳更加精良,没想到,居然只卖纹银百两。老夫此前对辽国公多有成见,今日方才见识到辽国公的仗义疏财,国家有辽国公这般的干臣,幸甚,幸甚!”
张静一整个人都要麻了。
很想卧槽一句,造作局那群狗东西到底贪污了多少?
这火枪的成本,绝对不会超过十五两银子,这还是张静一这边精工细作的成本,就这,卖一百两银子,他还觉得亏心呢,没想到那造作局居然更狠。
这些家伙们,到底是怎么把账做平的?
早知如此,他就直接把报价再翻一倍。
赚翻了!
看来我张静一,确实不适合搞军火买卖,心太善了。
这就难怪,为何抄那神枢营军库的时候,发现里头大量的火铳,甚至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也就是两百年前,那火铳早就锈迹斑斑,一碰便哗啦啦的铁锈往下掉,而新火铳可能连百支都没有,敢情朝廷压根就造不起啊。
可是说出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张静一此时也只能维持自己张大善人的人设,笑了笑道:“为朝廷造枪炮,这是张家的荣幸,银子是小事,主要还是为了国家。”
天启皇帝还是觉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有些心疼,不禁有些唏嘘,可看着张静一为了神机营,都肯廉价出售军火,他这做天子的,还能做什么?
于是只好道:“很好,那就赶紧赶制所需的军械,多久可以到货?”
张静一道:“臣本就储备了一些,本是用来更替的,若是神机营这边急着要,可以先将军校武库中的枪炮挪去,臣另一边,再命人督造就是了。”
天启皇帝露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
说着,天启皇帝才看向邓健道:“邓卿家,你回来了?”
他问的风轻云淡。
邓健便上前:“臣见过陛下。”
“差事办的如何?”
邓健道:“臣这些日子,尽心竭力,东奔西走,日夜不息,总算是……将事情办成了,说起来,此事繁杂,臣不胜其扰,每每困难的时候,心里便想到了陛下的恩情,于是又精神百倍,所以臣也不敢说这差事办的好,只能说是在陛下的恩泽之下,略略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眉目,臣生来愚钝,陛下非但不嫌,反而委以重任,如今……”
天启皇帝听了一堆话,迟迟等不到重点,于是不耐烦地骂道:“少说这些,抄了多少家,折算出多少银子?”
见天启皇帝暴怒。
邓健吓了一跳,便立即道:“该抄的都抄了,折银……折银……”
天启皇帝双手扶住御案,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只听邓健道:“得银一亿四千五百万两……”
天启皇帝的呼吸开始粗重。
张静一已在边上开始张大嘴巴。
说实话,这个数目,实在太吓人了!至少在明朝,是极少能听到这样的数目的。只有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与列强们签订的赔款,才有动辄几亿十几亿两纹银。
而明朝的收入之中,一千万两都是天大的数字,要知道,朝廷为了维持辽东,每年拿出几百万两银子的辽饷,都需想尽办法征辽饷,四处告借呢,就这,还得欠着边军的饷银。
好家伙,居然直接上亿了。
黄立极几个,也是个个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天启皇帝更是如遭雷击。
也亏得他这方面经验丰富,所以事先双手扶住了御案,可即便如此,在邓健报出数目的这一刻,他的双手依旧禁不住开始颤抖,而后御案开始震动起来。
“一亿四千五百万两什么?”
邓健道:“陛下,银子,是银子……不是铜钱。”
天启皇帝脸本是涨得通红,随即,开始红得紫。
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无数的画面掠过。
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反正那玩意,都是金灿灿的。
像是觉得不够真实似的,他再次确认道:“你大一点声说。”
于是邓健又道:“陛下,是一亿四千五百万两纹银……这是大致的数目,还有一些尾款,没有结清……”
“呼……”天启皇帝觉得自己心口好像一击闷锤,骤然一跳,老半天才从这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口里大呼:“你吓死朕啦……”
说罢,他身子突的歪斜,噗通一下,自龙椅上歪倒下来。
张静一等人瞳孔收缩,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好在一旁的魏忠贤,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天启皇帝,惊恐地嚎叫道:“快,快叫御医。”
“不必叫啦……”天启皇帝气若游丝地道:“叫了那些庸医也没用,朕……朕只是一时无法承受,朕需缓一缓……”
而后天启皇帝吩咐道:“邓健吓朕,罪该万死,命他在殿中给朕将那些话,念一百遍,要教他大声的喊出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吓朕!”
魏忠贤忧心忡忡,听了这些话,才确认天启皇帝该是没太大问题,总算舒出一口气,接着连忙道:“是,是。”
…………
第四百六十章:重赏
邓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站在殿中被罚站的一天。
此时,他口里一遍遍地大喊着:“陛下,臣抄得纹银一亿四千五百万两……”
“陛下……”
“陛下……”
天启皇帝听到这些话,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在众臣的瞠目结舌之中,他刚要说话。
黄立极略显忧心地道:“陛下,臣以为……还是请人来看看才好。”
“看?”天启皇帝此时显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甚至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龙精虎猛的状态,中气十足地道:“看什么看,没什么可看的,你看朕不是好了吗?”
说着,他目光一转,又看向邓健道:“邓健,再大一点声,没吃饱饭吗?”
邓健:“陛下……”
他想哭了……
直到天启皇帝听到第七十多遍的时候,才完全接受了自己已经发了大财的事实。
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年轻有为,且志得意满,怀有宏图大志的雄主。
他目光炯炯,却是轻描淡写地道:“军校要扩建一下了,不能让生员们委屈,月薪要增加,他们立了大功劳,不能委屈了,每月增一两,朕说的!”
声音虽平和,说出来的内容却豪气干云!
张静一立马喜滋滋地道:“陛下圣明。”
天启皇帝此时心情是说不出的激动和舒畅,又道:“宫殿要修一修,朕过的是什么日子!魏伴伴,明日将工部尚书叫来,朕有一些构想,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魏忠贤自是乖乖地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随即叹息道:“那些该死的狗贼,居然藏了这么多的银子,国家穷困潦倒,他们却是富可敌国,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我大明迟早都要败坏在这些人的手里,传旨,诛灭这七家人三族,为首者,统统凌迟处死。那姓田的,也诛灭三代血亲,念他最先开口供认,留他一个全尸,吊死吧。”
张静一不由得感慨道:“陛下宽大为怀,真是令臣等钦佩。”
说起来,这真是宽大了,那田生兰若是知道,自己不是凌迟,不知该有多欣慰了。
天启皇帝呷了口茶,又又道:“邓卿家,你来。”
邓健则悻悻然地上前,他觉得这皇帝性子有些古怪。
“陛下,臣在。”
天启皇帝道:“邓卿家抄家,可谓是功不可没,这抄家看上去简单,实则却是细致的活儿,可不能小看了。如此功劳,朕当然要重赏,这样吧,朕这里现在宅邸多,赐你一座,除此之外,敕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张卿嘛,就敕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吧!”
“这新县千户所,很有用处,朕看啊,是该多有几个这样的千户所了,这些事,你们来处置。邓卿家,你还有什么要求,也一并提来。”
邓健听说要赐宅子,又要升官,倒是大喜,他扭扭捏捏地道:“臣没有什么要求,陛下如此厚赐,臣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有其他的心思呢?臣现在只想着为陛下效力,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正所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慢着。”天启皇帝突的道:“你还未成家?”
看着邓健这五大六粗的样子,天启皇帝原是以为他的娃应该也不小了,结果……
于是天启皇帝一脸诧异地看着邓健。
邓健道:“臣没这个心思,臣觉得……现在成家,只是累赘,臣现在的心思,都在为陛下效命身上,怎么能有一家之私的念头呢?臣宁愿断子绝孙……”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动容了,他大为感动,手指着邓健道:“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啊,我大明坏就坏在人人都顾念自己的小家而忘了大义上头,若是天下百官,都如邓卿这般,大明江山,何愁不能万年呢?来人,来人……”
魏忠贤道:“奴婢在。”
天启皇帝道:“要旌表,一定要旌表,要将邓卿的话记下来,而后传抄邸报,送天下各州县文臣武将们好好看看,邓卿乃我大明楷模,要让百官效仿,还要在天下各州,设邓卿的石坊,我大明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魏忠贤道:“奴婢遵旨。”
邓健:“……”
天启皇帝精神奕奕,对黄立极等人道:“卿等若都如邓卿,朕可无忧。奈何人都有私念,哎,珠玉在前,卿等如粪土一般了。”
黄立极等人便道:“臣等不如邓佥事多矣。”
邓健:“……”
天启皇帝振奋精神:“你们好好学着吧,就算不能做到邓卿这般,可能学一点是一点,朕决定啦,要修一部忠烈传,里头便要留给邓卿一席之地,将邓卿的事迹,撰写进去。”
魏忠贤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修书……尤其是修这等书,他可是专业的,魏忠贤文化水平可能不算很高,但是对戏曲和演义,却有很高的造诣。
当初打击东林党,他还修了一部《东林点将录》,那水浒有一百零八将,东林也弄出了一个一百零八将,如今听闻要修忠烈传,他眼里放光,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可以排名第一?
于是魏忠贤热枕地道:“陛下,奴婢以为,如此甚好,罗列忠臣,宣扬他们的事迹,令后人们铭记于心,这是天大的好事。”
邓健:“……”
天启皇帝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构想确实很有意思,当然,主要是他有银子了!
于是,天启皇帝的心情越加的好,便又道:“此事魏伴伴来办,邓卿要名列前十,着重提一提他不辞劳苦抄家灭族,还有大公无私,有国无家的事迹。”
魏忠贤道:“遵旨。”
忠烈传当真是说修就修。
有钱嘛,总是要支持一下文化事业。
偏偏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对于文化事业的理解大抵就是水浒一百零八将,或者桃园三结义的水平。
正因如此,天启皇帝兴致浓厚,而另一边,魏忠贤也是摩拳擦掌。
而这时候,张静一的东林军校,开始换装了。
一大批的军火,送去了神机营。
神机营那边,倒是有些担心张静一做了手脚,可武库里接受了枪炮之后,一番查验,却发现这些枪炮,十分精良,这才放心。
而另一边,东林军校换装了新的枪炮。
尤其是枪,枪这玩意,若是没有质的飞跃,却也可以通过无数次改良,让其变得更加完美的,新的火枪,质量更好,精度更好,并且大大的增加了射程。
不只如此,在张静一的主导之下,因为有了黄火药,那么短枪的设计,也就提上了日程。
在张静一看来,便于携带,而且能够连射的短枪,在未来作为游骑战术是很有效的,排队枪毙的前提是对方愿意跟你决战,可若是人家不肯和你决战呢?
这火枪太长,携带也不方便,射击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装弹时间,这些都是它的弊病。
当然,除了短枪之外。
张静一提出了三眼火铳式的设计,当然,名为三眼火铳,实际上,只是借用了三眼火铳的原理,通过这些,制造更接近于近代的‘散弹枪’和‘机关枪’而已。
黄火药的出现,让火器可以变得更加的多样,而且威力也将大大的增加。
当然,折腾这个,其实就是不断试错的过程,在历史上,人类研究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不过很快到了战场之后,大家发现这些东西并不实用,于是被淘汰掉。
而张静一两世为人的经验,却带来了一个巨大的优势,即可以直接绕过各种试错的过程,指明出各种路径和方向,其他的,让匠人们自己去实现就好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匠人们的待遇极好,大家挖空了心思,都在围绕着张静一的设想,不断的改进冶炼,改进各种制造的工艺。
也有更多人,希望能够加入张家的作坊,因为能进入这里,几乎就等同于富裕的代名词。
此时,眼看着要到年关了。
秋去冬来,此时,却有一个巨大的使团,乘坐了舰船,抵达了天津港。
这天津港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顿时引起了天津卫的警觉,因此,也引发了朝中巨大的争议。
某种程度而言,这些不速之客,对朝廷是一次不小的羞辱。
因为按朝贡体系,天津卫并非是海上朝贡的路线,大明不允许有其他藩国舰船不经批准,随意进入天津卫海域。
毕竟这天津卫乃是京师门户,一旦出现,则意味着挑衅。
天启皇帝得知奏报,便立马大怒。
紧接着,又得到了一封快奏,却是说这些舰船在外海里放炮炸鱼,数十上百门火炮一齐发射,惊天动地。
紧接着,一封国书便送到了天启皇帝的案头上。
这是一封来自尼德兰的国书,和他们的实际行径相比,语气很卑微,说是一直希望能与大明建立紧密的联系,但是一直不得入其门,因此,才亲带舰船来,希望大明朝廷能够接见尼德兰使节,并且表示了自己愿意称藩的愿望。
这国书,就有点不同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