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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二章:罪臣万死

    浩浩荡荡的銮驾已接近归德了。

    大家多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早就疲惫不堪,终于看到归德遥遥在望,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天启皇帝不再进乘舆,而是换上了一匹马。

    百官们此番不能坐轿,也只好气喘吁吁地坐在马上,尾随着天启皇帝。

    就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有斥候回来禀告,流寇已经退走。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至少让天启皇帝松了口气。

    百官们也都高兴起来,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了一些,一时之间谈兴极浓。

    张静一混杂在百官之中,便看那刘鸿训喜笑颜开的样子,对人道:“看来……流寇已被王文之击退了,妙极,妙极。”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有人道:“难怪在杞县见不着王文之,想来这王文之得知归德有流寇,因而率军而返。”

    “这样便解释得通了,王文之此人,好歹也是进士,当初在做御史的时候,也是有铁胆之人。”说话的人声音渐渐放低:“听说,他还骂过魏忠贤。”

    “呀……”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区区流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信王殿下……又立了一功。”

    听着这些阴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张静一想呕吐。

    为了身心健康着想,张静一便拍马快行,追上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骑马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笑着道:“怎么,是不是听了什么怪话?”

    张静一便惊讶地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朕听的可比你多。”天启皇帝道:“这还是人前说的话呢,私下里,根据厂卫的密奏,说的话更难听,所以朕厌烦了他们,可朕又拿他们没有办法,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说着,天启皇帝显得很无奈的样子,又接着道:“朕当初,也试着让魏伴伴收拾了一批,可朕不能将人都杀尽了,毕竟这天下还是离不开这些人啊,朕不用这些人,难道用流寇吗?”

    说到此处,在月色之下,天启皇帝显出了几分落寞。

    张静一抿了抿嘴,识趣地没有再吭声。

    继续前行,远处开始隐隐传来鼓声。

    天启皇帝也看到了远处的城池,远远的,可见城楼上摇曳的灯笼发出的微光。

    天启皇帝继续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这归德的城门已开了,有里头的文臣武将出来,显然是来迎驾的,张卿,跋涉了一路,总算到了地头,正好可以歇一歇,朕呢,也与信王许久不见,哎……他终究太年轻,朕不放心他。”

    他说着,低头,显然天启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

    天启皇帝有一种说不清的固执,他的养母害死了他的生母,本该是滔天的仇恨,得知了真相的天启皇帝,原也想处死养母西李太妃,可这西李太妃在他面前一哭,他便心又软了,而后这位西礼太妃还是做着她的太妃。

    信王也是如此,这信王做的事,在任何一个皇帝面前,都足够死几次了,即便不死,那也是得圈禁起来,日夜提防。

    可天启皇帝心里,却还是有一些牵挂,他之所以低头不语,显然也是因为自知这样不好。他是天子,天子不该有平常人该有的情理和心软。

    “走吧。”天启皇帝招呼道:“随朕先行入城去。”

    张静一倒是谨慎地道:“陛下,小心,还是先让一队人马先行……”

    天启皇帝则是不以为意地道:“怕个什么,这是朕兄弟信王的藩地,贼子已撤走,他们都在城门处迎候,谁敢如何。你只带上数十个生员,随朕先行一步就是。”

    …………

    此时,归德城内,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消息已经传开了。

    在一处府邸里,有人哭爹喊娘一般大叫着:“老爷,老爷……”

    随即,一个仆役冲进了后宅的某处厢房。

    老爷正在做羞羞的事。

    此时愣住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

    老爷给妇人裹好了被褥,这才和衣下榻。

    “何事?”

    “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这老爷显然心里震怒,怒视着这个没有规矩的下人。

    斯文扫地!

    这下人惨白着脸,却是结结巴巴地道:“温长史,还有那王监军,他们……他们献了城门,要迎流寇入城了。城楼上的旗子都换了……”

    这老爷一听,顿觉得天旋地转,口里想大骂,可而后……却是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又捶胸跌足的模样:“温体仁误国,温体仁误国啊。”

    “老爷,我们快走吧,流寇就要入城了。”

    此时,老爷不哭了,却是打了个激灵。

    是啊。

    流寇要入城了。

    这流寇的凶残,谁人不知?

    “这些流寇……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啊,老爷……”

    啪……

    一个耳光打下来。

    老爷大怒,这一个耳光打的下人打了个趔趄,老爷气咻咻地道:“什么流寇,你这畜生,这是闯军,是闯军,闯军入城,你慌张什么……”

    说罢,又骂骂咧咧着:“取衣来。”

    下人给他取来挂在床榻边的衣衫,伺候他穿衣。

    老爷随即道:“备轿,备轿,去城门,去城门!迎闯军入城。温体仁……这狗东西……”

    ……………

    也有宅院里。

    有人已是大哭了一场。

    而后,在厅里挂起了白绫。

    嚎啕大哭之后,便慢慢地踩在了白绫下的木凳上。

    白绫正悬挂在房梁上,而站在凳上的人,眼里露出了绝望之色。

    “信王殿下,臣……臣今日死节也。”

    喃喃说话的人,叫李祐,李祐只是一个举人,听闻信王就藩,立即相约人来投靠,在信王府,他的官职并不高,只负责文移的工作。

    此时,听闻城破在即,想到信王的悲惨下场,于是……他哭了。

    大哭一场之后,便哆哆嗦嗦的悬了白绫,口里一面骂着温体仁和王文之。

    他将脑袋,探进了白绫之中。

    正待要踢掉凳子,可无论如何也不舍。

    于是,又将脑袋从白绫里移出来。

    最后痛下决心,便又将脑袋伸进去。

    如此反复三四次。

    竟是流着眼泪下了凳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一群仆役担心地躬身站着。

    李祐痛哭道:“千古艰难惟一死,罢罢罢……去城楼,去城楼……”

    从城内四面八方,汇聚了许多的轿子。

    最后,落下轿的人,见此时城门处还是空荡荡的,都不免松了口气。

    他们唯恐此时闯军已进入了城,自己迎接迟了。

    此时,心里都不免有几分庆幸及时赶了过来。

    紧接着,在温体仁和王文之等人的身后,许多人默默地走了过去,也没有说什么,直挺挺的便跪下。

    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每一个人都沮丧着脸,此时心里想的却是,若是那闯将张三儿来,该说点什么?

    “将军美名,如雷贯耳,学生人等有失远迎?”

    亦或者是:“将军仁厚,学生人等早已闻之,今天下纷乱,将军不出,奈天下苍生何,学生人等,甘愿供将军驱策,以平天下?”

    温体仁则感受到,自己身边跪下的人越来越多,他始终没有抬头起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闯将,还是表现得恭顺些为好。

    而其他人,大抵也是这个心思,虽然他们当初在朝为官的时候,劝谏和仗义执言起来,是一个个底气十足的。

    只是他们也不傻,骂皇帝和规劝信王是一回事,大明自有制度,除非彻底将皇帝惹急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面对杀人如麻的闯将,显然就不一样了,人家是真的敢将你的脑袋剁下来,做成酒器来饮酒,亦或者将你脑袋当做蹴鞠的。

    因此这城门处,跪了乌压压一片的文武、士绅、读书人们,此时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恃才傲物。

    一个个都垂着头,跪得结结实实的,甚至连一丁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哒哒哒……

    哒哒哒……

    远处……终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听到这响动,许多人的心都似是要跳出来了。

    正主来了。

    今夜到底是生是死,就看此时了。

    不过城门处,依旧还是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

    大家大气不敢出。

    而温体仁已默默地取出了降书,这降书是他绞尽脑汁写出来的,文采斐然,当然,为了照顾闯将的文化水平,温体仁有意识的下降了一些阅读的难度,尽量使自己的文词平白。

    而这……自然是温体仁的杀手锏。

    那马蹄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像是数十匹的快马。

    终于……

    有一匹马的四蹄徐徐穿过了温体仁面前。

    温体仁见了这四蹄,却不敢抬头去看马上的人。

    一方面,仰着脸去看实在费劲,二来,这很不礼貌。

    因而,看见了马蹄,温体仁便叩首,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显得恭敬无比,而后提高了声音道:“罪臣温体仁……恭迎张将军,张将军率义师来此,吊民伐罪,替天行道,归德城上下,如时雨降,民大悦,罪臣人等,更是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

第三百四十三章:罪臣请杀朱由检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

    听到这番话,顿时一头雾水。

    张将军……

    他身边倒是有一个姓张的,只是……

    然后天启皇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张静一。

    张静一眼睛都直了。

    因为自己确实姓张,这肯定没有什么疑义的。

    可问题的关键是……我特么的吊民伐罪,替天行道?

    我张静一是这样的人?

    我要有这个胆子,我也不会跟你们这种人厮混啊。

    转瞬之间,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天启皇帝显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吊民伐罪,什么替天行道,还有自称为罪臣……

    这分明是有什么鬼。

    而此时,后头孙承宗等人,也骑马尾随而来。

    他们终究觉得只让陛下和张静一走在前头,心里有些不放心,所以加紧追了上来。

    黄立极和孙承宗,还有那百官也稀稀拉拉的来了一些。

    礼部尚书刘鸿训也在其中。

    他们见这归德府的文臣武将都跪在此,匍匐在地,个个都垂着脑袋,也分不清相貌,毕竟天色暗淡,因而觉得有些诡异。

    只是……

    这么多人跪在这里,信王殿下呢?

    为何信王殿下没有来迎驾?

    大家都没有吭声,只是目光不明地在地上的这些人里穿梭。

    这一下子,城门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却令地上的温体仁和王文之等人,心里惶恐了起来。

    怎么张将军不理人啊。

    可这么多的马匹,就在他们的眼前。

    昏昏暗暗的,似是来了许多人,温体仁为了‘礼貌’,更不敢抬头起来,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心里头,自是怀有不安和恐惧的。

    怎么?

    为何张将军还不回应?

    莫非对方根本不姓张,因而恼怒?

    是啦,这些当初做贼的人,为了防止官府知道他们的底细,听闻都有诨号,这张三儿,未必就姓张。

    不得了了,此等人最是睚眦必报的,只怕此时心里已是大为不悦。

    除此之外,他定是恼恨他们说话文绉绉的吧。

    温体仁越想越觉得失策,便更为惶恐不安起来,于是忙道:“大王……臣等今献上归德,以资大王宏图霸业!”

    这样说……会不会好一些?

    他声音有些颤抖。

    因而,等他声音落下。

    他的儿子温侃便更干脆了,温侃是戏看多了的,你说爹也真是,跟这做贼的,也这般说话温婉。

    温侃便匍匐在地上,保持五体投地的姿态,清了清嗓子,高呼道:“大王横扫河南,所过之处,无不制胜,大王万岁!”

    跪在对面的王文之,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听温侃一喊大王万岁,便也立即道:“大王万岁。”

    这些读书人和士绅们,个个跪地,便也跟着附和道:“万岁!”

    天启皇帝要窒息了。

    瞪大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似的。

    尤其是在这昏昏暗暗的场景里,前头是幽森的门洞,夜雾升腾而起,这边竟有人喊大王,可大王之后又呼万岁。

    卧槽,听着就觉得古怪啊。

    以至于天启皇帝座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马主人的忧虑,竟开始不安地刨着地上的尘土。

    温体仁的脑袋,几乎贴着地面,这马蹄一刨,尘土便洒在他的脸上。

    可他此时显然顾不上这个了,只觉得这些贼,实在是难伺候。

    可越是难伺候,他骤然觉得贼子难测,心里更为惶恐。

    天启皇帝急道:“朱由检在何处?”

    是啊,自己的兄弟呢?

    一听朱由检……

    温体仁则是松了口气。

    想不到这贼,竟还知信王殿下的名讳。

    不过这些贼子,直呼其名,可见他们对信王殿下,是恨之入骨的。

    听闻贼子们但凡拿住了朱明的宗室,便个个咬牙切齿,往往大加杀戮。

    一想到信王殿下,温体仁的心里便略有几分惭愧,不过很快,这惭愧就被邀功请赏的心态所取代。

    他立即强颜欢笑的样子,道:“朱由检此獠,平日里荒淫无度,可谓是十恶不赦,此獠竟还妄图抗拒义师,抵挡大王,罪臣人等,岂敢与他为伍?这朱由检,现在就在城中,罪臣人等急着来迎大王,暂时顾不得这朱由检,只是此时,此獠已是众叛亲离,身边的护卫,至多三五十人,大王驱义师而至,不消片刻,便可斩杀此獠,罪臣人等,愿为大王引路,这便斩杀朱由检,为天下的百姓报仇雪恨!”

    温体仁开了这个话匣子。

    一下子的,这跪在地上,乌压压的文臣武将和读书人便哗然了。

    大家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邀功的机会。

    王文之也忙不迭地道:“朱由检该死!”

    马上的天启皇帝皱着眉头,却是听的一愣一愣的。

    王文之又道:“朱由检自从就藩,便奢靡无度,欺压百姓,甚至强抢民女,归德百姓,苦不堪言,幸得义师来此,如若不然,罪臣人等,还要受他胁迫。”

    又有人道:“朱由检狗不如,每日在王府,吃三百斤肉,将丝绸铺于地,夜御九十九女。”

    当然,虽有人大声控诉。

    可还是有一些人,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毕竟……有人是为了邀功。

    有人则只是乞活。

    此时,天启皇帝是震惊了。

    这时,若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便是傻瓜了。

    这些人……显然是将他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帝,当做了外头的流寇。

    张静一也震惊了,他两世为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却不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黄立极更是骇然地与孙承宗面面相觑。

    孙承宗算是见过世面的,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至于这随行的百官,一个个骇然的样子。

    刘鸿训已认出了跪在地上的温体仁,更是瞠目结舌,他万万料不到,温体仁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风骨呢?

    此时,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的天启皇帝,已是气得发抖。

    他脑子嗡嗡的响,他那兄弟,居然就这样被这些人……卖了……

    “这城门,是谁开的?”

    天启皇帝眼厉声询问,看着地上的这些人,目光越发的冷。

    温体仁其实也觉得奇怪,有点不太符合常理发展呀,怎么这大王还不赶紧让他起来,然后上演一段礼贤下士的戏码啊。

    此时是夜里,地上凉,他已匍匐在地了半天,已觉得身子有些僵硬了。

    现在听马上的人问他城门是谁开的。

    对面的王文之便立即道:“是罪臣开的。”

    温体仁立即也跟着道:“罪臣也开了。”

    也有不少人……似乎想要邀功,连忙纷纷道:“罪臣早想开了,被温公和王监军抢了先。”

    天启皇帝:“……”

    说实话,天启皇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真有些始料不及。

    而跪在温体仁,决定趁热打铁。

    他又道:“大王,罪臣绞尽脑汁,写下了一份降表,还请大王过目。”

    说罢,忙是将降表拿了出来。

    而后,双手高高地将降表拱起来,顶在自己的脑袋上头。

    还有降表……

    天启皇帝此时,已翻身下马。

    一把将这降表了抢过去。

    将降表打开,借着微弱的灯光,模糊地认着里头的字。

    天启皇帝开口念道:“罪臣温体仁,本为布衣,幸中科举,忝为大臣,朝中目睹朱明诸般丑恶,豺狼盈朝,朽木做官,朱明皇帝朱由校,其弟朱由检二人,更不堪为人子也,残害百姓,敲骨吸髓,凌虐百姓,无所不用其极。今臣奉昏君朱由校之命,辅佐信王朱由检。朱由检此獠,与其兄朱由校一丘之貉也……”

    念到这里……天启皇帝居然来了兴致。

    弹劾他的奏疏不少,但是骂得这么狠的,却是凤毛麟角。

    然后天启皇帝回头看向百官。

    百官已个个羞愧难当,竟个个抬不起头来。

    天启皇帝索性高声道:“罪臣从朱由检等贼,心中羞愤,实是不忍见朱由检纵容将校、宦官残害百姓。今张将军举大义,而百姓云集,此王者之师,所过之处,天下莫不影从,罪臣闻之大喜,特来投效。罪臣从孽,为朱由检同党,但念张将军念罪臣有悔过之心,且念罪臣中外骨肉二百余人,高堂有亲,七十非远……”

    张静一在旁听着,禁不住笑了。

    卧槽……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像我这样没文化的人,见到了贼,肯定啪嗒一下跪在地上,说一句我上有七十老母……可人家就不一样了,用的却是高堂有亲,七十非远这样的词儿。

    分明是同样的意思,可一个文雅,一个粗鄙,天上地下啊!

    见张静一笑,天启皇帝也绷不住了,将降表啪嗒一下合上,道:“中外骨肉两百余人,这倒是不少啊。”

    张静一道:“陛下,温体仁人等,看来已是闯贼了,这便是明证。”

    一听陛下,又听闯贼二字。

    温体仁糊涂了。

    怎么还有人自称是贼的?

    于是他面带尴尬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位‘大王’,借着模糊的灯影,他细细一看。

    骤然之间,温体仁已是魂飞魄散。

    颤抖着声音叫道:“陛下……”

    …………

    后头的更新很快会送到,在努力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这是真的皇帝

    跪在这里的许多人。

    绝大多数人都是不认得天启皇帝的。

    天启皇帝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什么人都能有机会见到?

    却也有一小撮人。

    比如温体仁,作为当初的礼部侍郎,每年都能见上皇帝几次。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为了表示敬意,都是不敢随意直面君王的。

    这时,他抬头,却认出了天启皇帝。

    于是失声叫出了一句陛下。

    此时的温体仁如遭雷击,整个人已彻底懵了,他本是匍匐在地,方才抬头看见了天启皇帝时,顿觉得窒息。

    而后,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毫无生气的瘫坐在地,眼里的瞳孔不断的收缩,似见了鬼似的。

    其实……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做梦,是错觉。

    而后,他却看到了诸多的老‘熟人’。

    张静一……

    黄立极……

    孙承宗……

    这一个个熟悉鲜明的面孔,都在提醒着他,站在他跟前的,就是当今陛下。

    可……陛下怎么会来了归德?

    完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发现嗓子好像一下子哑了似的。

    倒是另一边,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听到了陛下二字,一时之间却是无所适从。

    而后,大家纷纷忍不住在心里痛骂,温体仁你这老狗,好家伙,你这就急着要从龙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眼下这个张将军……起初是流寇,后来变成了闯将,再后来,大家发现称呼张将军,人家却是理都不理,于是又改称为了大王。

    现如今,这温体仁倒是够狠的,将人直接称为陛下了。

    这岂不是还要拥戴人家称帝?

    大家觉得很荒唐,太快了……就算是拥戴称帝,要做从龙功臣,那也该有个程序……

    比如劝进、辞让、再劝进,二辞,继续带着更多的士民百姓劝进,最后勉强接受。

    这温体仁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啊。

    不过投降这等事,其实也是内卷的。

    慢人一步,将来真要是人家能做皇帝的一天,自己的资历就少了。

    反正现在大家都降了,此时怎么能让温体仁专美于前?

    王文之的反应最快,他在另一边道:“对对对,陛下万岁,陛下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今武定朱明祸乱,他日定能文致太平。天下的臣民百姓,无不敬仰,盼陛下,如盼父母也……”

    他说到了动情之处,泪洒泥地,仿佛很激动一般,继续激动地道:“恳请陛下顺应天命,于这归德称帝,以敬德保民,如此……臣等归德上下军民,定当奔走相告,无不沐浴陛下洪恩,到时再发一师,征讨朱明,这朱明上下腐朽不堪,只需陛下临门一脚,自当土崩瓦解。”

    说出这番话后,王文之暗暗松了口气。

    他实在佩服恩师,这就是所谓的趁热打铁,以后的事管他呢,眼看着大明气度都尽了,河南和关中都大乱,辽东也已溃败,倒不如索性拥戴新主。

    至于这什么张三儿………虽是个该死的流寇出身,可又如何?有我等辅助,还怕大业不成?

    其他人听了,心里只骂温体仁和王文之无耻。

    投降你们跑的最快。

    劝进你们也跑的最快。

    招呼都不打,好处都让你们占了。

    于是便有人稀稀拉拉道:“恳请万岁登基!”

    “万岁!”

    天启皇帝彻底的震惊了。

    方才他念这降表的时候,还是抱着讽刺和调侃的心态。

    心说这些人真会玩,投降那流寇,还这么有板有眼。

    可现在……天启皇帝笑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心凉。

    这一点都不好笑。

    天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转,看向那王文之,道:“你是何人?”

    王文之只埋着头,看着一双脚朝自己走来,此时他的内心既激动,又有几分恐惧,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道:“罪臣……罪臣……王文之。”

    居然是王文之……

    后头的百官们顿时哗然了。

    这王文之……竟是个反贼?

    刘鸿训等人,一个个脸色惨然。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次次的大捷。

    结果……打了一路的胜仗,赢的居然跑到这儿来迎贼了?

    天启皇帝冷声道:“就是那个,一路痛击流寇的王文之?”

    天启皇帝对这个人很有印象。

    王文之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痛击流寇?

    这不是讽刺他吗?

    难道他的文告,便连这位张将军竟也已知道了?

    这下……完了!

    到时莫不会寻他报仇吧?

    于是,王文之立即嚎叫道:“将军,不,大王,不,万岁,万岁……罪臣万死啊,罪臣手里,可是一滴流寇,不,一滴流民的血都没沾上啊,罪臣这些……都是骗人的,所谓的捷报,其实都是糊弄那朝中的昏君和奸臣,糊弄朱由校那个狗皇帝的……”

    听到狗皇帝的时候……天启皇帝已要窒息了。

    张静一也懵了,说实话,狗皇帝三个字,张静一最多有时候在心里骂骂,但是似王文之这样当面骂出来的,张静一便不由得佩服王文之的勇气了。

    王文之却浑然不觉,此时只急于辩解,继续将头埋下,惶恐地继续道:“朱由校那狗皇帝,便如瞎子聋子一般,哪里能分得清什么真假。而至于那朝中的百官,个个都愚笨如猪一般,更是不知好歹。”

    刘鸿训:“……”

    百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着,平日里,大家都在为你王文之叫好,哪里想到……你这厮竟然……

    此时,王文之痛哭流涕地接着道:“罪臣领兵在外头,哪里敢剿贼,哪里敢剿万岁这些天兵天将?不过是先入城中,寻一些不肯从将军的百姓出来,砍了他们的脑袋,然后送来归德,以此来冒一些功绩而已。万岁若是不信,可以问罪臣的部下,这些事,罪臣的部下统统都知道。罪臣真是冤死啦……千古奇冤!万岁不信?万岁若是不信,罪臣……罪臣,对,对,万岁可以问我恩师温体仁,这事……我的恩师知道,他是信王长史,所有的内情都是知道的。”

    跪在对面的温体仁听了,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想的是……傻瓜,你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温体仁人已彻底地瘫下。

    天启皇帝脸色已是煞白。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无耻到了这般的地步,他脸上逐渐变得阴沉至极,口里道:“你的意思是,你杀良冒功?”

    王文之只听对方语气之中,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便更惶恐:“朱明狗贼,残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罪臣早有弃暗投明,改弦更张之意。固然罪臣所为,对朱明而言,自是杀良冒功,可对万岁您……却也算是一桩功绩啊,万岁您率义师奋起,罪臣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天启皇帝瞪着眼睛,真是气的觉得自己要昏头了。

    流寇一来,他们就立即献城。

    见了流寇,竟连劝进的话都说得出口。

    更可笑的是,他那的兄弟朱由检如此信任他们,他们竟是杀良冒功,隔三差五上捷报。

    “你们……还配做人吗?”天启皇帝已是勃然大怒,怒不可遏地厉声道:“畜生,畜生,畜生!”

    连骂三句畜生。

    却已将这城外乌压压的跪着的人,统统吓了一跳。

    天启皇帝气的脸都红了,两手发抖:“天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才会到这样的地步,平日里到处宣讲仁义,高谈阔论,到了如今……却个个恬不知耻的投贼,你们平日里的仗义执言呢?你们平日里,不是大讲忠义吗?朕……朕……”

    天启皇帝禁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

    心口有点疼。

    其实天启皇帝早知这些家伙不是好东西。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可当初对这些人的印象,不过是迂腐、虚伪而已。

    原以为他们只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可现在才知道……这些人哪里迂腐了?投奔新主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无耻之尤。

    天启皇帝道:“尔这样的人,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恕罪!”

    王文之心里一咯噔。

    这个时候,他开始有点回过味来。

    不对呀,我坑的是朱明,你气什么?

    而且……我等拱手来降,你不该欢迎一下吗?

    好歹也做一个表率,只有将我等来降的人给与一些客气,将来才会有更多人拱手而降啊。

    怎么……你却是站着朱明那边说话?

    另一边……

    终于有人怒道:“快别说了啊,别说了啊……”

    这是温体仁的声音。

    显然温体仁已吓晕过去,然后又被气活过来,温体仁嘶声道:“这是当今陛下,是大明天子,不是什么流寇,也不是什么闯将,是我大明皇帝啊……”

    这一番话,却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这跪了一地的人,纷纷抬头。

    很多人是不认得天启皇帝的。

    可是……天启皇帝身后的百官服色,他们却是认得出来的。

    还真是……

    王文之:“……”

    …………

第三百四十五章:千刀万剐

    大明皇帝……

    一下子,跪在城外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跪在里头的一些人,已经开始想着赶紧开溜了。

    只是他们刚刚想要猫着身站起来。

    天启皇帝就立马大喝道:“谁动一下,立即千刀万剐!”

    一句千刀万剐。

    让所有人都窒息了。

    王文之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努力地张大着眼睛,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君臣。

    下意识的……

    王文之立即一个耳光啪嗒打在自己的脸上。

    而后……哭了。

    这一次是真的哭了。

    方才他哽咽劝进,还有几分演绎的成分。

    可如今……

    他嚎啕大哭道:“陛下……陛下……臣……臣……”

    天启皇帝看着他,目光如冰锋一般,口里冷笑道:“你什么?”

    “臣……冤枉啊……”他痛哭流涕:“臣……”

    天启皇帝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却是笑得越发的冷:“噢,原来朕冤枉了你,朕还没有治你的罪呢,就已经开始冤枉你了?不过……也有道理,朕是瞎子和聋子嘛……至于……其他人……”

    天启皇帝点了点身后,手指的方向直指刘鸿训。

    刘鸿训急了,忙侧身避让。

    可天启皇帝的手指头,就好像制导导弹似的,又自动指住刘鸿训:“朕这狗皇帝的身边,不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狗官吗?他们也都是瞎子和聋子。如若不然,怎么容得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在此狂吠。”

    王文之整个人萎靡下来,哭泣道:“臣等……是实在没有办法啊,那流寇攻的急,臣等只好暂时委身为贼,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幸赖陛下圣明,及时赶到,咱们归德府有救了……”

    天启皇帝无尽嘲讽地道:“你说的哪一个陛下?”

    王文之打了个寒颤,却忙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天启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文之还想再说。

    天启皇帝却在此时猛地收起了笑声,只一瞬间,脸上尽显怒色,随即一脚将王文之踹翻在地。

    这一踹,带着浓烈的怒火,下脚极重。

    这一脚,直中王文之的肋骨,这肋骨似要折了,王文之哀嚎一声。

    天启皇帝怒骂道:“狗东西,天无二日、人无二主的话,你也配说吗?你们这些人……哪一个配说这样的话?今日……你们既已从贼,这很好,朕今日带兵前来,就是来剿流寇的。没曾想,刚来这里,便见了这么多的流寇,这些都是抓了现形,一个冤枉的都没有,贼首就是温体仁和这王文之……来人啊……”

    说着,天启皇帝指着刘鸿训道:“刘卿家,你是礼部尚书,你来说说看,他们是不是流寇?”

    刘鸿训一时懵了。

    为何偏叫我?

    他虽然恨铁不成钢,觉得温体仁和王文之虽然不争气,可却觉得,说人家是流寇……这会不会有点过了?

    此时陛下问到,此情此景,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只有唯一的选择?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算是。”

    “什么叫算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天启皇帝怒喝道。

    天启皇帝此时是起到了极点。

    刘鸿训此时也不免害怕盛怒中的天启皇帝,于是连忙点头:“是。”

    “那么朝廷该怎么对付流寇呢?”天启皇帝气势汹汹道。

    刘鸿训苦笑着道:“处斩!”

    一听处斩二字,温体仁和王文之便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们投降流寇,本就是为了活着,要留着有用之身,毕竟自己的身子又不是那些寻常的刁民和丘八们可比。

    现在……竟还是没摆脱被杀的命运。

    温体仁和王文之,以及那些士绅、读书人们,纷纷叩首道:“饶命,饶命啊,罪臣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恳请陛下开恩哪,陛下……”

    在这夜深人静的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嚎叫。

    天启皇帝此时却是铁石心肠,他只死死的盯着刘鸿训:“谋逆大罪,竟然只是处斩吗?难道不该是抄家灭族?”

    这一下子……

    那些求饶的人,一下子失去了呼吸一般,一个个不嚎叫了。

    丢了性命……突然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好事。

    一想到族灭,他们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启皇帝又道:“而且这首犯,朕看不只是要抄家灭族,还要将其处以极刑,要千刀万剐,只有如此,才可震慑流寇,狗官,你说对不对?”

    刘鸿训听陛下骂他狗官,一下子肾上腺素便开始飙升,皇帝叫人狗官,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他好歹也是礼部尚书,被这样骂……

    可天启皇帝却是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刘鸿训极聪明,他知道自己质问皇帝的话,皇帝一定会说,这又不是朕说的,这是王文之这些人说的,于朕何干?

    而刘鸿训若是想反驳,只能说,他们还骂了你狗皇帝呢,你这狗皇帝。

    当然……刘鸿训不敢骂。

    所以,他只能吞了吞吐沫,极艰难地道:“陛下……他们虽是犯了滔天大罪,可毕竟……犯法的只是他们一人,何必要祸及家人呢?他们终究是士大夫,恳请陛下,留他们一个体面吧。臣忝为礼部尚书,并不掌管刑名,因此臣以为,陛下应该此时展现仁厚的一面,如此……天下人知道,这才会对陛下钦佩不已!”

    “至于这些人的族人,他们若知陛下如此的宽厚,也一定会仰受陛下恩德,感激涕零。”

    大抵的意思是,刑不上大夫。

    不能随意开了先例,否则的话,随意滥杀,这残暴之名也就背上了。

    天启皇帝本就盛怒之中,此时这火气……

    却在此时,张静一在旁提醒道:“陛下……信王……”

    一听信王二字,天启皇帝陡然想到了什么,这些人,自然谁也跑不掉,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到信王要紧。

    于是,天启皇帝厉声道:“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给朕拿下拘押着,先随朕入城,再行定夺。”

    刘鸿训松了口气,接下来,可能就有缓颊的余地了。今日他这番顶着陛下的压力,劝说陛下要宽仁,一定会让他在士林之中留下美名,甚至可能名垂青史。

    一干生员,早已不客气了,统统涌了出来,将这城门前的数百个文武和士绅、读书人统统拿下。

    天启皇帝则急匆匆地带着百官入城。

    穿过了门洞,走了不远,便见这城中已是张灯结彩。

    天启皇帝忍不住诧异,这个时候……怎么好像过年一样?

    却见这城内,有公子哥模样的许多人,早已带着自己的家丁出来,也有不少没有资格跟随到城门去的读书人,以及一些藩王府里的低下官吏。

    他们一个个强颜欢笑的样子,提了许多灯火出来,又将街道两旁也修葺了一番。

    为首的那个公子哥,手里摇着扇子,正是温体仁的三儿子温佶。

    这温佶此时神采飞扬,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指使着其他府里的子弟们道:“待会儿义军进来,大家都要笑,得高兴一点,不能愁眉苦脸,如若不然,惹怒了义军,到时候谁也没有好果子吃。都要学我这般,我爹和二哥,都已去城门处迎义军大驾啦,可咱们也不能落下,要教义军知道,我等倾慕义军久矣……都笑起来,笑起来。”

    大家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流寇……不,义军入城,谁也不知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可家里有这么多的亲眷呢,而且还有这么多的钱粮。

    得保住才成啊。

    此时不赶紧迎义军,还等什么时候?

    众人一个个露出喜悦的样子,其实他们都是各家的亲眷,此时大家都打出了恭迎义军入城的牌子,又或者上书,张将军爱民如子之类的话。

    反正……怎么捧怎么来。

    却也有几个平民,是真心支持义军的,这些都是平日在这归德府里,被温体仁家里的几个儿子,或是其他士绅们欺负得狠了,听闻义军来,竟也凑上来。

    这一下子,温佶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混了进来,顿时勃然大怒,手指着这些人道:“这是谁家的家奴?”

    身旁的随从便立即道:“公子,这怕是城里的流民。”

    温佶大怒,匆匆走上前去,拉住了一个流民,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盛气凌人地道:“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迎义军。”

    那几个流民和乞丐早已吓得跑了,被打的那个,叫了一声饶,便也跑去了巷尾。

    温佶随即得意洋洋,又招呼其他的士人和各家的公子哥:“都听好了,待会儿要跪好,如若不然,义军爷爷发怒,要侵门踏户,破家的,还有……预备好的几个女子,准备好了吗?张三儿将军今夜辛苦,要给他解解乏……”

    众人轰然应诺。

    此时,正远远看到,街道的尽头,有浩浩荡荡的人马已朝这里来。

    早有仆役大呼:“公子,公子……来了,来了……”

    于是温佶二话不说,纳头便先拜倒在地,口里高呼:“草民人等,恭迎大王入城……”

    后头的人便都跪了一地,纷纷高呼道:“恭迎大王入城!”

    …………

    还有两章。

第三百四十六章:灭族

    温佶等人跪下,远远便朝着黑暗之中的人叩首。

    虽是张了灯,可此时夜里夜雾弥漫。

    天启皇帝徐徐打马而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天启皇帝都惊呆了。

    这又是什么路数?

    说实话……

    天启皇帝虽也从史书之中看过一些乞降的片段。

    可大多只是寥寥几语而已。

    今日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问:“你又是谁?”

    这温佶立即道:“草民温佶。”

    “温佶?你与温体仁是什么关系?”天启皇帝觉得这人极可能是温体仁家的人。

    “草民正是他的幼子。草民久慕将军恩德,家父去迎将军,草民在此,携家中亲眷,在此迎候。”温佶喜滋滋地道。

    天启皇帝:“……”

    另一边,似也有人想要邀功,立即道:“学生姓杨,名芳,本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后因与皇帝不和,心知明廷败象已露,因此携家来此寄居,学生也早已仰慕将军久矣。”

    “学生王正尔,家父王讳文之……”

    众人你一语我一句。

    天启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随即手持着马鞭,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口里却道:“刘卿家你来……”

    那刘鸿训在后头跟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此时听了天启皇帝的呼唤,便只好苦笑着上前。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刘卿家……你说祸不及家人,乞降的只是温体仁之辈,可你现在看看罢,朕能不祸及家人吗?王文之冒功,得了好处,这好处是不是他家人享用?温体仁投贼,若是也得了贼子的封赏,又是不是一家人享用?从贼的是一人吗?这不对,从贼的本就是一家人,你却和朕说什么祸不及家人。现在你看看……这些都是从贼的……且这些人……哪一个没受国恩?反观这寻常的百姓,朕在此,却没见一人。”

    刘鸿训面色羞红,竟无言以对。

    天启皇帝又怒骂道:“天下太平,这些人得好处,占有这么多的田地,家里这么多的女婢,不肯缴纳税赋,牟取官位。天下大乱时,乞降的也是这些人。可寻常百姓……何在呢?这世上可有什么都能吃干榨净都的好事吗?来人……将这些贼子,也统统给朕拿下。”

    刘鸿训便拜倒在地,他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从自己满腹的学识里,挑拣出一些典故来。

    天启皇帝却冷厉地道:“朕实说了吧,寻常百姓若是投贼,朕倒无话可说,他们食不饱,衣不蔽体,活不下去了,投贼又何妨?可这些受了我大明恩惠之人,却还想改换门庭,朕怎么能成他们的好事呢?这些个……可都是你们在朝堂之中自吹自擂的所谓的贤人,还虚夸什么众正盈朝,朕倒来问问刘卿家,他们盈的是哪一个朝廷,是闯王的朝廷,还是朕的?”

    “陛下……”刘鸿训只好叩首,道:“臣……臣……”

    “你们算什么臣。”天启皇帝气愤难平地怒骂道:“你们不过是太平天下时的狗官,每日清谈,贪赃不法,吃着民脂民膏,欺压着良善百姓。等到天下大乱时,你们便又从狗官变成了贼,但凡是什么贼寇,能给你们一口吃的,你们便能摇着尾巴上前去!一群恬不知耻的东西,无耻之尤,还说什么众正,读过什么狗屁书,敢问是哪一本书教你们这般厚颜无耻的?”

    刘鸿训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连声说是。

    后头的百官们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人敢去触霉头了。

    天启皇帝咬牙切齿地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这些贼子,都给朕拿下,一个都别想活!他们的家,都给朕全抄了!”

    “陛下……”这一路看的眼花缭乱的张静一,此时终于开口了。

    抄家这等事,怎么能少得了张静一呢?

    毕竟是专业人士嘛!

    上一次抄一个成国公府,就已经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了。

    好家伙……这一次是抄一窝啊。

    天启皇帝侧目看张静一,他眼里杀气腾腾,目光落在张静一身上的时候便温和了一些:“何事?”

    “且先别立即杀人……这些人……统统都是属泥鳅的,家里不知藏着多少钱财,更不知窝藏在何处!若是人杀了,钱财藏得太深,寻不到……那便是朝廷的巨大损失了。臣以为……人先拿下,宅邸先封了,而后……再对这些人的一家老幼,进行拷问,等这银子搜抄出来再说,陛下放心,臣觉得臣可以试试。”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有理。

    抄过家的人,跟没抄过家的人,就是不一样的。

    这年月,土财主们每天瞎琢磨的就是把自己的银子藏好,一般人搜抄,还真未必能抄出什么东西来。

    天启皇帝便道:“很好,此事关系重大,就交给卿家了……”

    张静一打起了精神道:“臣一定不辱使命。”

    天启皇帝等人说着话。

    那跪在地上的温佶和杨芳等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杨芳,起初天启皇帝的声音,还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再听到张静一的声音……尤其抄家二字,他几乎要跳起来。

    卧槽……难怪这么耳熟,当初在成国公府,不也是在谈抄家的事吗?

    杨芳抬头一看,顿时两眼一黑。

    当初在成国公府,他就差点被抄了一次家,最后幸免……

    最后还是被皇帝敲走了不少税赋,他心里愤恨,想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逼我缴税,我就投信王去。

    谁料到,到了这儿……

    人生最大的痛苦,只怕就莫过于,好不容易逃过第一次抄家,却逃不过第二次。

    杨芳噗通一下,直接昏厥了过去。

    天启皇帝大手一挥。

    于是后头如狼似虎的生员和锦衣卫校尉、緹骑便冲出来,直接拿人。

    更有人拔出刀:“谁敢乱动,格杀勿论……查出他们的身份,此后先查封他们的府邸。”

    一下子,街道混乱起来。

    许多人大呼:“冤枉……”

    只是可惜……无人理会。

    本来火气十足的天启皇帝,现在却大喜了,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些人差点没让他跳脚,可至少……又可以抄家了。

    朕名正言顺的抄,哈哈……

    一想这个,他龙精虎猛,两眼放光。

    人生……真是希望无限!

    张静一则认真地叮嘱道:“都小心一些,仔细将人拿住,别弄死了,弄死了赔钱!”

    众人哭得更厉害了。

    被人一刀砍了,倒也罢了。

    可听张静一说什么千万别弄死了,顿时便觉得毛骨悚然。

    尤其是那温佶,已是吓呆了,立即惊恐地大叫:“爹……爹……”

    人在慌乱之中,难免要哭爹喊娘。

    他这一喊。

    天启皇帝却是大笑道:“别急,你爹就在此呢,现在就是让你去找你爹。”

    此时,因为校尉和生员的人手不够,于是又调拨了一支勇士营来,现将人团团围住,而后再进行拿捕。

    场面十分混乱。

    百官们都不忍去看,他们总觉得……这样过于血腥。

    那刘鸿训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天启皇帝突然道:“刘卿家。”

    刘鸿训只好硬着头皮道:“臣在。”

    天启皇帝看着他,神色不明地道:“若是当初刘卿也在此城之中,是否也和他们一样?”

    刘鸿训浑身一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刘鸿训半点不敢迟疑,立即拜在天启皇帝的马下,一脸委屈地道:“陛下……臣岂会……岂会和他们一样,臣的忠心,天日可鉴啊!”

    他恨不得要将自己的心肝要掏出来的模样。

    这时,天启皇帝却是眼带深意地回首看了一眼百官。

    百官个个面露惶恐。

    “哼!”随即,天启皇帝直接策马,只留下一句:“去信王府……”

    …………

    信王府里。

    这里早已是灯火通明。

    外头的喊杀声停下的时候。

    信王朱由检本还松了口气。

    他依旧还在苦思冥想着,如何弄来钱粮。

    将士们守城不容易。

    若是不给一些犒赏,他实在心里过意不去。

    还有王文之……

    这王文之先是在外杀贼,而后又赶回来回防,只怕已是疲惫不堪,此时却还肩负着守城的重任,更让朱由检为之感动。

    只是……此时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变卖了。

    甚至朱由检还动过卖掉王田的念头,只不过……这王田却不是随意能卖的,此乃朝廷所授,必须得经过宗令府的同意。

    子时十分。

    朱由检还是如往常一样,睡不着,看着一份份的奏报,忧心忡忡状。

    这几个月,他已对军政的事务熟稔了,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精力不济。

    烛火之下的他,满头白发,这白发如雪一般。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对着奏报正思量着。

    “殿下……殿下……”王承恩匆匆进来,倒地便拜,带着哭腔道:“殿下……不好了……贼子们……入城了。”

    信王朱由检一听,顿时脑子嗡嗡的响……

    不是说……固若金汤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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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文臣皆可杀

    信王朱由检彻底地懵了。

    他有些不敢去相信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

    他一脸惨然,张大着眼眸,看着王承恩道:“孤王自就藩以来……是一日……一日都不敢懈怠……孤王……那区区流寇……如何能破城……”

    王承恩却已泪流满面,拜倒在地上道:“信王殿下……这是真的,您……快跑吧,奴婢……殿后……”

    朱由检却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依旧难以置信地道:“不,绝不可能!城是破不了的……破不了的,孤王还有信王卫,还有王文之……快,快去召他们来见……孤王要见他们……”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却最后还是哽咽着道:“王文之……已带着人去降了,就是他,迎了流寇入城!”

    朱由检整个人都僵住了。

    王文之……降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是这般的忠心耿耿,他带兵也一向不错,他难道不是孤王的左膀右臂吗?

    朱由检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摇着头道:“不可能的,王文之忠心耿耿,他绝不会负孤王的!”

    王承恩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朱由检。

    其实王承恩是了解朱由检的,他虽然口里说着不可能,可实际上,信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这个少年人,其实现在已是满头白发,熬得几乎要油尽灯枯了。

    朱由检干瘦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随即又道:“将士们呢?就算是有人要迎贼,难道那些将士不会……”

    “殿下……”王承恩悲切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将士,所谓的一万五千信王左卫,其实都是骗人的……奴婢也是方才得知,这事……从王文之带兵回来开始,就已经传开了,大家发现…数目根本不对,他虚报了一万五千人,七百多匹马,可实际上……人数不过两千余,马匹不过数十,而且其中多为驽马……殿下啊……他们这是欺您啊……那些将士,其实都是老弱病残,甚至还有人,连棍子都捡不起来,老的得拄着拐杖。可是王家……王家……方才外头,因为大乱,所以有人来和奴婢说……王家人……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的金银和钱粮来供应流寇了。这些金银和钱粮……从何而来?还不是从殿下的手里……一点点的抠出来的?”

    朱由检就像一下子给抽干了力气般,踉跄了几步,而后一下子跌坐在了椅上。

    他双目无神,一下子……仿佛又老了十岁,口里道:“你骗孤王,你一定是在欺骗孤王……”

    说着,泪水已是流淌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欺骗呢?

    分明……孤王对他,可谓是推心置腹,孤王对他,是掏了心窝的啊。

    王承恩哭道:“事到如今……奴婢……怎么敢欺瞒殿下呢……这些都是千真万确啊。殿下可以出去看看,看看外头……现在莫说是城门,便是在街上,也有不少人都要迎义军呢!若非是王文之如此,何至于……区区流寇都能破城?”

    朱由检僵住了。

    他低着头,脸色越发的可怕起来。

    和所有被诈骗的人一样。

    起初是不相信。

    而后是懊恼和悔恨。

    朱由检此时竟不再哭了,他收了泪,只凝视着王承恩。

    王承恩此时显得有些急切,道:“殿下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怕来不及了,奴婢还可抵挡一阵。”

    朱由检却是摇头道:“不能走,孤王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归德就是孤王的封藩,孤王守土有责,死也要死在这里。孤王不能走,也不能俘,天潢贵胄,皇家血脉,当今皇帝的亲兄弟,岂可落在贼子之手……流寇所过之处,人人都在迎贼,当地的官吏不是遁走便是乞降,死节之人,寥寥无几,那么,这一切就从孤王开始吧……”

    王承恩吓了一跳,他立即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

    “殿下三思。”

    “你是了解孤王的,孤王既然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说罢,朱由检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王承恩:“给孤王取白绫来,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王承恩摇着头不肯。

    朱由检勃然大怒,随即亲自取了一根长绳,搬了锦墩,踩在上头,将长绳结好。

    王承恩不敢上前触碰朱由检,可阻止不是,不阻止又不是,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脑袋已磕的都是血。

    他脸色惨然,悲切地大叫着:“殿下,殿下……我们还有机会趁乱出去的,殿下……您不能死啊……”

    朱由检踩在锦墩上,满眼绝望,一脸悲怆地看着王承恩:“你……你……很好……只是你不过是一个宦官,只怕……没什么用。你去请温长史,等孤王死后,你请温长史来,他素来是忠心且有办法的人,你告诉他,请他带着朱慈烺,潜逃回京,皇兄……会想办法护佑世子的……皇兄……会……”

    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

    王承恩却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道:“殿下,那温长史也降了,有人在街上,看到他的三公子带着人迎贼,还说温长史去了城楼……”

    朱由检听罢,双手依旧还挂在吊绳上,脸色却又僵住。

    他深吸着气,眼睛却瞪大了,竟一时无言。

    王承恩担忧地叫道:“殿下……”

    “那么,刘文业呢?刘文业历来忠厚老实,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他……总不至与贼同流合污……”

    王承恩哭道:“刘文业亦去了。”

    “吴昭文呢?他……他……”朱由检努力地搜肠刮肚,又想到一人,只是此时,他已变得不自信起来:“难道连他……”

    王承恩只掉着泪,没回答。

    默认了。

    朱由检便觉得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他咬牙切齿地道:“邓通,邓通会负孤王吗?”

    王承恩哭道:“殿下……都去了,有人是笑着去的,有人是哭着去的。”

    朱由检听到这里,竟变得无力起来,他喃喃道:“孤王……从未有失德之处,孤王没有愧对百姓,孤王减免了他们的税赋。孤王也都征召了有名望的大臣辅佐在侧,孤王对他们……也绝无丝毫苛刻。孤王……孤王……承恩啊承恩,你是知道的,孤王每日批阅奏文,不敢有半点疏失,孤王欲效太祖,孤王不求自己半分的快活,只指望……做一个贤王,能够真正兼济天下……孤王为了这些,甚至不惜令孤王的皇兄对孤王大失所望!”

    “难道……”朱由检厉声道:“难道孤王不可以逍遥快活的做一个藩王吗?难道每日悠闲度日,对孤王不好吗?孤王读书,读了这么多圣君的事迹,心向往之,孤王体恤民间的疾苦,不忍去见百姓们的惨痛。孤王只是想做一些事,如此而已……”

    说到此处,他咬牙,眼里迸出怒色,凄厉地道:“孤王错在何处?若说错……承恩你记着,若你能面见孤王的皇兄,替孤王说一句话:文臣皆可杀也!”

    说罢,他似乎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留恋了。

    接着,毫不犹豫地将脑袋套进了吊绳里。

    随即决然地踢翻了脚下的锦墩。

    他的身子……便晃悠悠地吊在半空。

    王承恩见状,已是哭天抢地起来。

    ………………

    一队人马,正火速赶往信王府,一路带起无数尘土。

    只是,当天启皇帝到了信王府的时候,竟有些吃惊了。

    这里显然已经开始出现了混乱。

    不少的护卫和宦官都跑了。

    甚至在出入的门洞这里,还可见到一些散乱的器物。

    天启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信王府,不由皱眉道:“皇弟的王府规制竟如此小?”

    这是实话。

    王府是有规制的,任何藩王就藩,都要营建王府,或者是从原有的建筑,进行升格。

    因此,朝廷会专门赏赐一笔银子,算是营造的费用。

    这笔钱,朝廷是给了的。

    可是很明显,眼下这信王府,莫说王府的规格,便是跟公府和侯府都比不上。

    倒是张静一道:“我早听说信王殿下简朴,没想到竟是真的。”

    于是一路进去,便见里头更是混乱。

    里头的人都以为流寇已经杀了进来,故而纷纷逃窜。

    只是……这一路却看的天启皇帝更心惊。

    因为这里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基本上看不到一丁点奢华的东西,只是比寻常的宅邸大了一些,其他的,也只比寻常百姓家要好一些。

    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出了一个宦官的嚎哭声:“殿下……殿下啊……来人……快来人啊……”

    听到这道凄厉的声音。

    天启皇帝顿时心都凉了。

    连忙疾步上前,顺着声音的源头处,疾奔过去。

    哐的一下。

    他猛地踹开了那道合着的门。

    而后……便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吊在了房梁上。

    霎时间,方才还带有几分痛快惬意的天启皇帝,一时泪如泉涌:“不就是城破了吗?这么多人都不死,你死个什么,来人……”

    天启皇帝洒着泪,已奔了过去。

    …………

第三百四十八章:身死族灭

    朱由检被天启皇帝和赶上来的张静一几个放了下来。

    天启皇帝一看朱由检的样子,脸已煞白了。

    这个分明比他还要年轻许多岁的兄弟,也就就藩才数月功夫,现在就已是两鬓斑白,形如枯槁了。

    人也不知清瘦了多少,神色不知带了多少的疲惫,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素衣。

    真是连寻常的百姓人家都不如。

    环视这这房中朴素至极,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案头上,还堆满了要继续批阅的奏文。

    王承恩匍匐在一旁,纹丝敢不动,显然他已吓着了,万万没料到,进来的竟不是贼,而是天启皇帝。

    他一时大喜,随即又忧虑起来。

    天启皇帝探了探朱由检的鼻子,没有了呼吸。

    一时之间,便觉得自己的心口犹如被人狠狠捶打了一下,整个人险些要瘫坐下去。

    此时他怒不可遏起来,内心升腾出了滔天之怒。

    他虽未必觉得朱由检是个有才能的人,可至少晓得朱由检至少曾认定过自己认为对的事,至少朝着认定的事做过努力,而今一切成为泡影,身死名辱,却什么都不剩下了。

    反观当初那些人,个个围在朱由检的身边,一个个从他这兄弟的身上攫取好处,而一旦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他们宁愿去投贼,说着恶心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话,只孤零零的留下了朱由检在此。

    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四书五经之中的仁义道德,在今夜,何尝存在过?

    偏偏这事唯一的殉难者,竟只是他这个皇帝的兄弟。

    “他……死了……”天启皇帝惨然着脸,而后眼中显露出极致的愤恨,一字一句地道:“那么……所有人就都给他陪葬吧,那些人……一个都不用留了,朕要让他们受到最严酷的刑罚,要折磨到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说罢,天启皇帝痛哭流涕。

    跟悲愤交加的天启皇帝相比,张静一此时却很是冷静,他大抵能感受到,朱由检的身子还有些温热。

    于是立即道:“快,来人……”

    他招呼身后的一个生员。

    随即道:“你按着他的胸口,像我这样……”

    说着,张静一先示范了一下急救。

    之所以不自己来,是因为张静一对自己的气力没信心,像这样的心肺复苏,其实最重要的是体力。

    可这些生员不同,每日都在高强度的操练,个个力大如牛。

    这生员原是不明所以,但是对张静一的吩咐是无条件服从的,于是半跪在地,照着张静一的方法,不断在朱由检的胸口按压。

    张静一在旁指导着,见这生员动作越来越规范,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天启皇帝则对此,不抱什么期望,他回头看向王承恩,怒气冲冲地道:“信王临死之前,说了什么?”

    “信王殿下……”王承恩又是悲痛,又是胆战心惊地道:“信王殿下说,请陛下一定要照顾世子,世子年纪还小……他说陛下一定会照顾好他,将他养大成人。”

    天启皇帝眼泪又夺眶而出,颓然道:“世子呢,王妃呢?快,让人去找……去找来……”

    此时……已有一个小宦官匆匆的抱着一个孩子来,却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下道:“陛下,世子在此。”

    天启皇帝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宦官又泪水涟涟地道:“陛下……王妃……王妃……”

    天启皇帝打了个寒颤:“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在后院之中,心知大事不好,她……她说,王爷的性情,她是知道的,绝不会苟活于世,如今贼子们转瞬要至……所以……所以……宁愿与王爷同死……她……她已在寝殿里……自尽了,还吩咐奴婢……要带着世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

    说罢,这宦官嚎啕大哭:“奴婢只是一个阉人,对外头一无所知,奴婢……奴婢不敢阻拦啊,奴婢害怕救下了王妃,贼子们进来……奴婢……只好抱着世子,四处求救,天可怜见,陛下竟来了……”

    天启皇帝顿时脑中木然。

    他突然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张静一道:“张卿……信王夫妇今日……若是朕有不慎,便是朕的明日啊。”

    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张静一顿时了然。

    轻信了这些人,而那些人却将皇帝当做是提款机,对上欺瞒,对下虐民,于是滋生了民变,愤怒的流民杀了进来,身死族灭,为人所笑。

    而到了那时,那些曾经给与了恩惠的人,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不过是换一身皮囊,做另一朝的臣子罢了。

    反正……新的皇帝,总是需要这些人来替他们维持天下的。

    天启皇帝闭上了眼,他淡淡道:“好好收敛……收敛王妃的尸骨吧……要小心……可怜她嫁给了信王,信王节俭,她也跟着节俭。朕听闻,她虽为王妃,可每日却只吃麦饼,不敢多食酒肉。也听闻,她每日做针线,穿着的,不过是素衣而已。跟着信王苦了小半辈子啊,如今却……哎……”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似是突的想到什么,幽幽的目光,猛地变得狠戾起来,道:“城中所有官吏,统统都要看管起来,听候朕论处。还有涉及到今日来迎贼的叛逆,他们的家小,也要立即控制,一个都不要走脱。祸不及家人?哼,那狗官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何以堂堂信王却需祸及家人?”

    另一边,生员不断地按压着。

    张静一没心思去顾情绪激动的天启皇帝发疯,却只是眼睛直勾勾地注意着朱由检的变化。

    他小声询问一旁王承恩,朱由检上吊的时间。

    而后又翻开朱由检的眼皮,细细观察。

    天启皇帝抱着信王的世子,一时又百感交集,此时却已没气力说什么了。

    “张卿……罢了吧。”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信王如此,是他的命,既然回天乏术,就不要折腾他的尸骨了。”

    张静一却是很固执地道:“臣再让人试试看。”

    不过张静一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虑,虽说命悬一线,不过现在看来,能活下来的概率并不大。

    他对张信王朱由检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理想主义者也有能力大小之分,不过……朱由检属于能力比较差的那种。

    不过细细思量,一个从小长在深宫妇人之手,每日读圣贤书,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清流’的人,又怎么有什么能力呢?

    无非是被塑造成了别人所想要塑造的样子而已。

    天启皇帝坐在一旁,心里却是震撼无比,从方才入城时的滑稽,到现在足以引人遐想的恐惧,再加上丧弟和弟媳之痛,天启皇帝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他不发一言,眼里已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锋芒。

    此时……他显然比任何人都认识到,继续这般下去,那么……迎接他的,当真就可能是族灭了。

    他低头看着襁褓中的朱慈烺,心里已禁不住的想,倘若这般下去,朕的儿子,还有这孩子,只怕也要经历今日吧。

    一念至此,心中更为不安。

    此时,这朱慈烺的乳母已被人寻了来,这妇人似乎已受了惊吓,天启皇帝只令人将孩子送到乳母的手里。

    而后,他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朱由检的身上。

    心中悲不自胜。

    心肺复苏的生员,则是不断地按压着。

    可似乎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眼看着连张静一都想放弃了。

    却在此时……

    那本是纹丝不动的朱由检,却突然猛地抽了一口气。

    他这气一抽,那不停地重复着动作的生员立即大喜地叫起来:“活……活啦……”

    这动静,立即惊住了所有的人。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朱由检看去。

    张静一没喊停,生员继续按压。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按压,竟也能将死人变活。

    天启皇帝大为诧异,忍不住瞥了张静一一眼,而后,眼里掠过了狂喜之色:“这样也能活吗?”

    张静一忙是俯身去翻了朱由检的眼皮。

    见里头的瞳孔未散,渐渐开始有了呼吸。

    于是,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朱由检只觉得自己从无尽的幽暗中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当张静一翻开他的眼皮的时候,他先是感觉到剧痛,而后,却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影,慢慢的,这个影像越来越清晰了一些,最后……他认出了这个人……张静一。

    张静一……难道也随孤王下地狱了?

    疲惫不堪的朱由检,此时呼了几口气,便感受到胸口有一股巨大的力道不断地按压着自己,以至于自己不得不急促的呼吸。

    终于……他恢复了神识,猛地想到了什么,便嚎啕大哭起来:“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微弱。

    却几乎是提起了他所有的气力,也似乎因为这一激动,他的呼吸……却是开始越发的通畅起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请皇兄尽诛乱臣

    在慢慢的恢复神智之后。

    当朱由检扫视着眼前的事物。

    而后,他便看到了自己的皇兄。

    这个时候的朱由检,再不似从前那般的喜怒不形于色,举止得体了。

    以往的他,似乎总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老成的模样。

    可现在,朱由检却像一个孩子:“皇兄……臣弟是在做梦吗?”

    天启皇帝大为激动,眼看着朱由检如此,又惊又喜,却随即又伤心起来。

    这是天启皇帝在这个世上仅存的兄弟,刚刚从地狱里拉回来。

    可此时的朱由检却是震惊起来。

    他知道,他还活着。

    可是……难道不是贼寇入城了吗?

    可为何,皇兄会在此?

    他心里震撼着,只是此时,又悲从心来。

    兄弟二人于是抱头大哭。

    朱由检哭的伤心,倒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断断续续地道:“世子在何处?”

    天启皇帝道:“就在这里。”

    朱由检道:“王妃呢,王妃在何处?”

    天启皇帝此时沉默了。

    王承恩在旁道:“已派人去救了……”

    朱由检却已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个房间,一时之间,悲从心来……一切都没了。

    他询问道:“贼呢?”

    天启皇帝道:“朕率军而来,那些贼子早已胆寒了,一群流寇而已,怎么敢挡朕的锋芒?朕至城中时,他们早已退走。”

    朱由检顿时羞愧难当。

    是啊。

    一群流寇而已。

    说穿了,就是随手捡了武器的流民。

    可归德府养了这么多的兵马,花费了这么多的钱粮,而且还占着守城的便利,按理来说,莫说只是一群流寇,就是这流寇的人数再增十倍,归德也是可以抵挡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理想的情况之下。

    若是一切都在这等理想的情况之下的话,大明朝在历史上,其实早就将建奴人和流寇吊着打了。

    可毕竟,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现实的情况就是……钱粮被人贪墨一空,税赋收不上来,所谓的战兵,根本都是在纸面上,而原先应该尽忠的人,一听流寇杀来,一个个的胆寒,没有一丁点的抵抗之心。

    朱由检不无激动地道:“那些清流和文臣,以及那些士子……他们坑苦了臣弟啊……”

    说到这里,朱由检又想哭。

    这相当于一个诈骗案的受害人,可别的诈骗,只是单纯要你的钱财,而这一场诈骗,让这受害的朱由检差一丁点家破人亡。

    这是何等惨痛的教训。

    天启皇帝见朱由检失魂落魄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片刻,便又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信王殿下,王妃……救不活了。”

    此言一出,朱由检身躯一震。

    而后,他疯了似的朝着寝殿而去。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怕他有失,便也跟了去。

    却在这寝殿之中,周王妃已是仰面被人收殓了,搁在榻上,面上也已盖上了一张白巾,一旁是一个生员,低声道:“来不及了,没有救活。”

    他说着,便退开了去。

    朱由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床榻上的周王妃……而后,他缓缓地拜倒在地。

    倒不是对信王妃周氏叩拜,而是抢地嚎啕,痛哭流涕。

    “哎……”张静一叹了口气,站在了寝殿前。

    天启皇帝依旧还是露出怒容。

    朱由检大哭一场,口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几乎要昏厥过去,于是又被人抢救了回来。

    等他自寝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沉默了很久,他才突然动身,朝张静一深深一礼道:“多谢救命之恩。”

    张静一倒是客气地道:“殿下能无恙,便再好不过,只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张静一的目光留在信王妃的方向,眼中显露着可惜。

    朱由检又是悲从心起,带着哭腔道:“周妃之死,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她这辈子,跟着孤王受了许多的苦……这都是孤王的错,怪只怪,孤王误信他人。”

    张静一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慰。

    此时,朱由检却是突的道:“温体仁、王文之等人何在?”

    张静一道:“已被拘押起来了,他们出城迎贼,被陛下逮了个正着。”

    朱由检脸抽了抽,眼眸里有着明显的恨意。

    张静一又道:“他们还献上了降表,欢天喜地,就恨不得要劝进那流寇为帝了。”

    朱由检:“……”

    张静一道:“他们还说信王殿下昏聩无能,每日耽于玩乐,奢侈无比,甚至夜御九十九女。”

    “畜生!”朱由检再也忍不住地怒骂:“无耻之尤!”

    “陛下……”

    随即,朱由检拜倒在地,朝着天启皇帝道:“臣弟……臣弟万死之罪,臣弟受人蛊惑……才有今日,这些日子,却一直教陛下担心,若非皇兄,不但归德不保,臣弟身为宗室,却为贼所辱,只怕也要令我大明蒙羞。臣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天启皇帝叹道:“你既知错,那么将来自然可以悔改,过去的事,不必提啦。”

    “只是……”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臣弟以为,眼下国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臣弟原本愚蠢的以为,依靠读书人,依靠大儒,便可使天下清平,接着大治天下,今日……臣弟方知,真正令天下无望的,恰恰是这些文臣、士绅!陛下,大明的社稷,已到了存亡之秋,河南的情况,陛下已经知道了,更不必说那流寇更加严重的关中区域。长此以往,国家会至什么样的地步?”

    “臣弟现在思量,天下有这样多的耕地,何以百姓们没有容身之地,成为流民。又为何,朝廷征取不到那些富户的税赋。又为何,朝廷拿出了这么多钱粮,却几乎练不出可用之兵。陛下……根本的缘由,是贪墨,是土地的兼并,是这些厚颜无耻之人,把持了天下。”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他们强取豪夺,只为了门户之私,可是,他们压榨盘剥百姓,引起百姓离心离德的后果,却需我大明来承担。皇兄……这个责任,臣弟可以承担,大不了,无非一死而已。可是……”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担心地看着天启皇帝:“可是皇兄承担得起吗?”

    天启皇帝听罢,想也不想就立即摇头道:“自是承担不起,朕也未必就看重一人的性命,可江山社稷是祖宗们传下来的,一旦社稷荡然无存,那么我朱氏子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由检目光幽幽地道:“那么当务之急,该是效仿汉武帝,打击豪强。”

    天启皇帝颔首:“朕也有此意。”

    不过……有此意是一回事,真要办成,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打击?

    如何防止反噬?

    这些人,可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勾结建奴,勾结流寇的。

    他们把持着乡里,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

    甚至,他们还把持了商业和文化。

    把持文化,就等于是操控了舆论。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底牌了。

    凭着天启皇帝兄弟二人就可以吗?

    天启皇帝还是很理性的,便道:“暂时不急,徐徐图之。”

    显然,天启皇帝比朱由检高明得多。

    毕竟,你要铲除一批人,就必须得有一批人来取而代之。

    在没有取代之前,贸然去彻底将这些人连根拔起,这些人势必狗急跳墙。

    此时……

    却见邓健带着两个锦衣校尉兴匆匆而来。

    他美滋滋的样子,不过一看到天启皇帝和信王在此,便立即收敛了笑容。

    此时,他听到天启皇帝朝着张静一道:“张卿……你还没娶妻吗?”

    邓健:“……”

    虽然好像这个问题,和邓健无关,但是邓健的心,还是荡漾了一下。

    张静一则回复道:“陛下,还未娶妻。”

    “你年纪不小啦。”天启皇帝很有深意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硬着头皮道:“那我回去催一催父亲……”

    天启皇帝微笑道:“朕有一个妹子……”

    张静一听到这里,顿时要昏厥过去。

    大明的公主,就是个坑啊。

    怎么着,还想硬塞给我?

    朱由检听罢,倒是立即道:“皇兄……怎可让新县侯做驸马呢?他若做了驸马……许多事就不方便了。”

    这是实话,在朱由检看来,既然那些狗娘养的都要收拾了,那么此时,就正需要张静一这样的人才啊。

    难道只兄弟二人拿着刀片子从街头杀到街尾去?

    而大明的皇亲国戚,其实和宗亲差不多,都属于养猪的产物,而且大明朝廷具有丰富的饲养经验,保证你能躺在圈里,每日快快活活的唧唧哼哼,但是……

    猪终究是猪。

    正因为如此,朱由检才觉得皇兄突然兴起的这个主意,实在有些不妥。

    张静一也忙道:“陛下啊,建奴未灭,何以家为。臣早就……”

    “够了,不要糊弄朕!”天启皇帝道:“你就说你娶不娶吧。”

    邓健:“……”

第三百五十章:秋后算账

    朱由检显然对于皇兄的意思很不理解。

    此时的朱由检,并没有从这破家之恨里走出来。

    他现在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总想着,自己能报此血仇。

    周王妃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唯有如此,才可让周王妃含笑九泉之下。

    可现在……在他看来,拯救自己的乃是张静一,而张静一显然乃是天启皇帝的干将。

    朱由检毕竟年轻,还是黑白的思维。

    从前以为阉党是坏人,那么东林一定是好人。

    现在看到了东林最可恶的一面,自然而然,也就觉得张静一并不糟糕了。

    可天启皇帝却是凝视着张静一,完全不给张静一任何推脱的空间。

    娶不娶,不要啰嗦,是男人就应下。

    张静一却比朱由检成熟得多,他心里苦笑,自然知道天启皇帝的意思。

    天要变了。

    天启皇帝既然痛下决心,那么一定是要改革掉整个太祖高皇帝时期的制度。

    其实太祖高皇帝的制度在当初,对于一个封建王朝而言,是有诸多好处的。

    他几乎吸取了所有王朝兴亡的教训,通过种种制度的改革,压制了宰相的专权,压制汉朝时外戚的祸源,也压制了魏晋时期的门阀制度,而对于武官,也是压得死死的。

    等到明成祖朱棣登基之后,又将压制宗室的补丁给打上。

    如此一来,历朝历代的祸源,全部给压死了。

    可问题偏偏就在这里。

    太祖高皇帝所制定出来的一套律令,当初的念头是,儿孙们肯定没有我朱元璋有本事,那我就搞一套制度,然后儿孙们按着这个制度,做一个守成之君,就可以保证天下太平了。

    反正不会出现军阀,不会有门阀,不会有外戚,不会有宰相。

    可事情偏偏就坏在这里,因为这个世上是没有一劳永逸的体制的。

    正因如此,在大明苟了两百多年后,这一套方子,已经岌岌可危。

    士绅开始崛起,原有的军制也已开始糜烂,税收的体系千疮百孔,因为人口的增加,再加上天灾的频繁,以及土地的兼并,百姓们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既然要改,就如朱由检所说的那样,难道就只靠你我兄弟二人吗?

    这显然是不成的。

    驸马的制度,是因为太祖高皇帝压制外戚的打算,才制定的。

    可现在……行不通了。

    可是在当今天下,要改革,就势必是困难重重。

    那么就一定要有人能在天启皇帝身边,与天启皇帝荣辱与共。

    血缘的关系,未必十分牢靠,可在这个宗法盛行的时代,联姻本就是最直接将外姓之人,拉进自家人的手段之一。

    他当然知道张静一忠心,可现在却需加一个新的保险。

    大抵的意思是:好了,张静一你快上车,娶了朕的妹子,朕就算是将车门焊上了,到时且看朕一脚油门,大家生死与共。

    天启皇帝只有一个兄弟,可同时,现在仍还在世的妹妹,也只有一人,叫朱徽娖。

    而至于其他的信息,张静一就一概不知了,虽说张静一经常入宫,可公主是在深宫之中的。

    可这特么的不是联姻不联姻的问题,你就算让我上车那也就算了,可是婚配毕竟是大事。

    张静一想了想道:“公主只怕还年幼吧。”

    “也不小了,都已十二了。”

    “可臣觉得,还处于幼龄。”张静一苦笑道。

    天启皇帝道:“可以先定亲。”

    张静一扭捏地道:“能不能让臣先看看,哪怕是先看看画像也可以。”

    天启皇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先看的道理,你看了你不要怎么办,宫里还有脸吗?”

    卧槽。

    听到说不要怎么办,张静一血都凉了,便忙硬着头皮道:“这是人生大事,陛下请容臣想一想。”

    天启皇帝叹道:“朕觉得张卿年纪实在是不小了,怎么着也得给张卿配一个妻子,素闻皇太极也有一女,听闻此女生的丑陋,如那传闻中的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一般,黄头黑面,鼻孔朝天,张卿,要不,朕给你赐婚吧。”

    张静一瞳孔一凝,这不是耍流氓吗?

    天启皇帝又诱之以利,拍拍张静一的肩:“你放心,朕不亏待你的,你看看朕,这般的模样,朕的妹子会生的差吗?”

    张静一抬头看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需得先禀明父母。”

    “也好,到时朕召你爹到朕的面前来,看他答应不答应。”天启皇帝知道张静一不得不答应了。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这个时代到了年纪都这样的。

    还想先看看人,亦或者先处处看?

    于这个时代而言,就和流氓没什么分别。

    这个世上,但凡是能抛头露面的女子,不是青楼的瘦马,就是贫穷家的女子,至于后世电视剧中所谓的公子小姐的情爱之事,不过是瞎编乱造罢了。

    这可是男子和女子碰碰手,闺阁中的女子都可能要去上吊的时代,谁特么的还跟你谈恋爱。

    天启皇帝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般,随即看向了邓健。

    却见邓健耷拉着脑袋,和来时兴高采烈的样子全然不同,天启皇帝便道:“邓卿,你有何事?”

    “卑下……本想来寻新县侯,告诉他……要开始拷饷了,新县侯喜欢这样的事,本想让他去看看。”

    拷饷,无非是拷打逼问家产。

    这么多人被拿下,既然要抄家,涉及到的又是谋逆大罪,横竖都是死,对方若是不肯交出钱粮来,真要搜寻,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所以……便少不得通过拷打,将对方钱粮的藏身之处给找出来。

    这是李自成他们发明出来的,张静一活学活用。

    天启皇帝听到这个,倒是猛地精神一震,随即就道:“好的很,朕也去……走……”

    于是天启皇帝走在前头,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匆匆赶到了一处宅邸。

    这里暂时已被锦衣卫征用。

    随来的新县千户所的锦衣校尉,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抵达这处宅邸的时候,跟在天启皇帝身后而来的朱由检,见这宅邸外头还算朴实,可进里头一看,却显然是经过了新的修葺,早已是雕梁画栋。

    朱由检走在这里,疑如做梦一般,忍不住问邓健:“这是谁家的府邸?”

    邓健如实道:“好像姓秦,叫秦少哲……”

    朱由检脸色微微一变:“秦举人……”

    他对这位秦举人是有印象的,这秦举人最爱讲的便是四书五经,崇尚简朴,有一次来见朱由检,见朱由检穿着素衣,狠狠地夸奖了朱由检一番,说朱由检有古之圣贤之风。

    可是……

    朱由检举目眺望,却见这里,无不精雕细琢,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

    等进入了厅堂,虽是许多家具都是半旧,却无一不展现此中主人的财富,哪怕是墙壁上的一幅画,一幅字,也多为少见的珍品。

    朱由检看到这里,又不禁怒火中烧。

    而此时,已有人押着一人走了进来。

    朱由检定睛一看,却是温体仁。

    温体仁被人押着踉跄进来,面如死灰,等他抬眼看到了朱由检,顿时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

    他跌跌撞撞的,努力地低着头,不敢直视。

    后头有人一脚踹他,他才扑倒在地,便立即道:“饶命,饶命,信王殿下……信王殿下……”

    他哀怨地开始祈求信王朱由检,似乎想凭借着以往的交情,请朱由检为他开脱。

    听到信王二字,朱由检身躯一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情绪,才道:“温体仁……你何故在此?”

    温体仁于是便红了眼睛:“臣昨夜开门……迎贼,是以在此。”

    朱由检觉得莫名的讽刺:“贼子在城外,你为何要开门?”

    温体仁有些慌,他怯弱地道:“贼子来势汹汹,臣恐抵挡不住。”

    朱由检忍不住嘲讽地道:“抵挡不住就要投贼吗?”

    温体仁被信王逼问,早已惭愧到了极点,只是……他似乎觉得这般下去,良心过不去,便为自己辩解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哈哈哈……”朱由检大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当初,你当着孤王的面,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当初对孤王说的却是仁义礼智信,说的也是温良恭俭让,是那忠孝廉耻勇!说的是人要凭借自己的良知去行事。当初,你与孤王秉烛夜谈时,和孤王谈苏武,说孔明,谈及他们的时候,你是如何说的,你感慨地说: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

    温体仁听到此处,便羞红了面,慌张地道:“贼势甚大,是贼势甚大啊……”

    朱由检道:“还有王文之之事,你怎么说?他一直是你举荐,你平日里,没少得他的好处吧?”

    “我与他乃是师生,就算是有一些往来,也只是人情,此常理……”温体仁回答。

    朱由检不禁冷喝道:“好一个人情,好一个常理,你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我……我……”温体仁抬头看着朱由检,却发现,当初端庄宽厚的信王,此时已是不见踪影了。

    …………

    还有两章。

第三百五十一章:血债血偿

    温体仁道:“殿下,臣……臣没有收人好处……”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说的大义凛然。

    像他这样的人,你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因为他怎么说都有道理。

    此时,只见温体仁又道:“这都是清清白白的所得,难道学生向自己的恩师送一些礼物,就是罪过了吗?若是如此,那么天理和人情何在?”

    “所以,你也庇护你的学生,处处推举他?”朱由检冷冷地看着他道。

    温体仁这些诡辩,其实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安定一些而已,他觉得自己做这些,并没有什么违背伦常。

    于是他振振有词地道:“推举自己的学生,有什么错?举贤不避亲!”

    “那此人贪墨了钱粮,你怎么说?他是贤才吗?”

    “人有时也会犯错,只要不是故意为之便可以。那些丘八们,个个油滑,王文之要辖制他们,若是一味的不准他们这个,不准他们那个,这些丘八,便要立即去从贼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由检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想当初,温体仁说的话,他总是觉得什么都有理,

    可现在听来,却只是可笑。

    他道:“王文之也没有错?”

    “他当然有一些错,可是……至少罪不至死。”温体仁道:“殿下……臣等实在是冤枉……”、

    “冤枉?”

    坐在一旁的天启皇帝也坐不住了:“那些降书,可是你亲自写的吧,从了贼,还谈冤枉?”

    “这是权宜之计。”温体仁此时满满的求生欲,他没有看天启皇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他似乎觉得朱由检还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

    若是能说动朱由检,只要信王向陛下求情,他就或许还能活命。

    于是温体仁摆出一副真挚的表情道:“当时贼势甚大,臣也无可奈何,这样做,是为了保住城中百姓们的性命啊。陛下、殿下,你们有所不知……这流寇所过之处,若是负隅顽抗,流寇势必勃然大怒,一旦入城,便有屠城之祸。到时候……谁也无法保全了。可只要开门乞降,则必可保住城中百姓,臣绝无苟且之心,只是心里……想着城中的百姓免遭戕害,难道……这……也是死罪吗?”

    卧槽……

    张静一看到温体仁痛心疾首的样子,一时之间,忍不住叹服了。

    果然是有嘴走遍天下,无嘴寸步难行啊。

    这歪理到了能说会道的人口里,都能成了至理!

    朱由检一时语塞,可想到自己受到的背叛和期盼,想到刚刚身死的结发妻子,内心的愤恨怎么也压制不住,于是他咆哮道:“呵……为了百姓,你说处处都是为了百姓?若是当真处处为了百姓,流寇是如何来的?说了这么多,你还在狡辩?好,孤王来问你,你家里藏着多少金银?孤王向你借钱的时候,你推说家贫,可是……一个区区的举人,没想到都住这样的宅邸,那你们温家呢?”

    温体仁道:“殿下啊……臣确实贫寒,家里虽有一些积蓄,可也只是维持所需,殿下何以这般加罪于臣?臣所做所为,都对得起天地父母,恳请殿下……念在臣当初与殿下的旧情的份上,此番……就饶臣一回,臣这便携家回乡,自此之后,闭门读书,再不问世事。”

    正说着,外头却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的来,都在堂外站着。

    却是百官们听闻陛下和信王在此,于是纷纷前来侍驾。

    众人见在审温体仁,却都沉默不言。

    此时听温体仁告饶,又见他这般落魄的样子,心里都不禁唏嘘起来。

    想当初,温体仁在礼部任侍郎,也算是一方人物,如今……却已成了阶下囚。

    此时,只见朱由检道:“这样说来,你是什么罪都不认了?”

    “有罪要认,可是无罪,臣如何认?今天下多事之秋,难道就因为臣顾念百姓安危,便要诛杀臣吗?臣听闻,圣贤的君王,大多宽厚,宋仁宗在的时候,有一次用膳,他正吃着,突然吃到了一粒沙子,牙齿一阵剧痛,他赶紧吐出来,还不忘对陪侍的宫女说:“千万别声张我曾吃到沙子,这可是死罪啊。”

    温体仁顿了顿,又道:“又有一次,一个叫苏辙的读书人参加进士考试,在试卷里写道:’我在路上听人说,在宫中美女数以千计,终日里歌舞饮酒,纸醉金迷。皇上既不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也不跟大臣们商量治国安邦的大计。’考官们认为苏辙无中生有、恶意诽谤,宋仁宗却说:’朕设立科举考试,本来就是要欢迎敢言之士。苏辙一个小官,敢于如此直言,应该特与功名。’。”

    “殿下,你看……仁厚的君主都是如此,如今殿下却想将无端的罪名加罪于臣的身上,臣……如何能够接受呢?臣……”

    说到这里,温体仁哽咽了,啜泣道:“老臣无用之身,确实没有好好辅佐殿下,可臣的志向,却依旧还是匡扶仁君,此番遇贼,臣行为有所失措,这确实是有错在先。可殿下既效仿仁君,宽大为怀,方显仁义本色。”

    说着,他叩首,又道:“何况殿下如今完好无损,可见自有皇天护佑,何不成人之美呢?”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天启皇帝此时只坐在一边,却是绷着脸,不发一言,这温体仁乃是信王的属臣,他不想过多干涉。

    该怎么处置,让信王处置便是。

    朱由检听罢,却突然出奇的冷静了下来。

    而正堂之外,众臣也纷纷看着信王。

    信王仁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或许……信王当真放了温体仁一马,如此一来,倒不失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朱由检却突然慢悠悠地走到了温体仁的面前。

    他用一种出奇冷静的声音道:“温体仁……孤王告诉你,王妃已上吊而死!”

    此言一出,温体仁大惊失色。

    朱由检与王妃周氏相亲相爱,感情甚是深厚,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夫妇二人,举案投眉,彼此关照,平时也是受人赞誉的。

    可如今……

    温体仁没有发现,此时自己的表情有多僵,勉强地镇定道:“请殿下节哀。”

    “你说孤王完好无损,反正……也没什么损害,是吗?”

    “殿下,人各有命,王妃自有她的劫数。”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尽力地冷静,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就算你不献城,阿妃也会死?”

    “不,臣的意思是……”温体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他脸色开始变得煞白。

    而在此时,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一个生员,这生员道:“报:温体仁的两个儿子,痛打之下,终于招供了!”

    一听儿子招供了,温体仁差点昏厥过去。

    “除此之外,温家的下人,也纷纷揭发……”这生员道:“温家在归德的白银,就有十数万两,这些银子,还不是从前的积蓄,而是自做了王府长史之后的所得,他的二儿子温侃,已经道出了银子的藏匿之处。不只如此,温家老宅那里,也藏匿着大量的纹银。”

    十数万两……

    朱由检瞳孔收缩,而后死死地盯着温体仁:“你随孤王来此,不过半年,这半年来,你便得了十数万两,这就是你所谓的人情?你的人情……竟是这样的天文数字?”

    温体仁一时急了,想说点什么。

    朱由检已厉声喝道:“你还敢自称自己的家贫?当初为了筹饷,孤王向你借贷,你是如何说的?这就是你的家贫吗?”

    温体仁阴沉着脸。

    而此时,那生员把还没汇报完的继续报出来:“除此之外,不少下人都说,这温体仁治家最是苛刻,动辄对下人们打骂,上个月,就有一个奴婢因为洗坏了温体仁的衣物,被温体仁打死。”

    听到这里,朱由检只是觉得可笑,看向温体仁道:“这……也便就是你的所谓仁义吗?你只求别人对你仁义,可你是如何待人?”

    “那是奴婢!”温体仁反驳,却显得无力。

    奴婢不是人?

    朱由检勃然大怒:“方才你说宋仁宗的典故,说他如何体恤宫女,现在却又说你的女婢,乃是奴婢,你这满口仁义,却不知廉耻的畜生!”

    说罢,再也压不住愤怒的朱由检,抄起了案牍上的砚台,狠狠地朝温体仁当面砸去。

    咚……

    门外的百官们已不忍目睹,纷纷闭眼。

    随即,传出温体仁杀猪一般的哀嚎。

    他口里大喊:“殿下……臣下只是想借此来正家风,臣治家严厉,何错之有……”

    “死到临头,还敢如此。”

    这不辩解还好,一辩解,朱由检已是无名业火自胸腹升腾而起,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温体仁的发髻,温体仁的鼻子被砚台砸中,此时捂着鼻子,还在哀嚎。

    朱由检却已一拳头狠狠砸在他的眼窝上。

    自幼便养尊处优的温体仁,哪里受过这样的痛打,又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

    还有。

第三百五十二章:你是什么东西 也敢饶舌

    温体仁一辈子没受过苦。

    他出身于士绅的家庭,很快便凭借着科举进入仕途。

    此后凭借着他的声望,迅速的升迁。

    这一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

    如其他所有似他这样家世的人一样,无论是寒冷还是炎夏,都有人尽心伺候着。

    可今日……

    他却如死狗一般,被朱由检拖拽着,一拳拳的打下去。

    温体仁疼得血泪混杂在脸上,口里胡乱地喊着:“殿下……殿下啊……啊……殿下,听我一言。”

    可此时,已没有人听他说了。

    朱由检一拳拳打下去,每一拳都聚满着他内心无法压制的愤恨,直到他的拳头已是麻木,拳上全是血,以至于连朱由检自己都分不清,这血是他自己的,还是这温体仁的。

    温体仁起初还拼命挣扎。

    他的眼睛已睁不开了。

    他本想说话,直到他的牙被砸落,更有牙齿咽进了肚子里,于是他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咳嗽。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睛早已肿了,微微动一下,便疼得脑子要炸开一般。

    他拼命地呼吸,可鼻里已被血水堵住。

    于是,只能拼命地张大着口。

    此时,他才突的后悔起来。

    这最后一拳,正中他的面门。

    温体仁才知道,原来被人殴打,居然如此疼痛。

    他只拼命发出哎哟的声音。

    身子已开始无法动弹了。

    朱由检这才冷着脸,站了起来。

    此时的朱由检,身上溅了血,他穿着一件素衣,因而鲜红的血格外的醒目。

    他的手已经张不开了,小臂不断地在颤抖。

    或许是这短暂的稍息,让温体仁松了口气。

    朱由检这时却道:“温体仁乃是孤王的家臣,现在犯法,自当由孤王来处置,他既已从贼,便是叛逆,又贪墨大量钱财,罪无可赦。以我之见,理当灭族,其至亲只要高过车轮的,统统处死。而温体仁大逆不道,理当凌迟。陛下,不如先杀其子,再将他的肉,一片片的割下。乱世当用重典,如若不然,再有似温体仁这般的人,朝廷还如何治理天下?不令这些人灭门破家,他们便会为了一家之私,行悖逆和苟且之事。”

    温体仁最后一点意识尚在,他本来只是觉得疼痛,原本还想装一装可怜,这信王朱由检素来性子软,或许出出气就好了。

    而听到朱由检的这番话,他两眼一黑,直接昏厥了过去。

    完了!

    外头众臣已是心惊肉跳,万万料不到,朱由检居然如此狠毒。

    一时之间,这堂内和堂外,竟是没有人发出声音。

    缓了半响,倒是天启皇帝率先反应过来,点头道:“这既是皇弟的建言,朕自当照准,这里的贼子,一个都不要放过!”

    张静一自也是最看不起这等无耻之徒,立即打起了精神道:“圣人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讨之,不必士师也。这是朱熹他老人家的话,为了维持纲纪,自要遵从圣人之言,如若不然,这还配做人吗?现在这些贼子……一个都不要放过,邓健。”

    “卑下在。”邓健立马应道。

    张静一道:“没听到陛下和信王的话吗?你们还是手段太温和了,对付乱贼,需疾风扫落叶,给我抄家,拿人,明正典刑,不可漏网一人!”

    邓健听罢,顿时杀气腾腾:“遵命。”

    说罢,他按着刀,带着一队人,已去传达命令了。

    天启皇帝则冷漠地端坐着。

    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百官,冷声道:“进来说话。”

    于是百官们纷纷进来,这大堂虽不小,却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于是大家只好挨着,没有转圜的余地。

    天启皇帝抬头看着他们,道:“方才信王所言,诸卿以为如何?”

    百官个个脸色复杂,竟是无言。

    “怎么?”天启皇帝冷冷道:“你们觉得信王不对?”

    此时显然是谁也不敢开口。

    倒不是没有人对此支持,而是任谁都知道,此时站出来,今日说的话,可能就要传入天下读书人的耳朵里,那么……接下来,便可能引起士林清议的哗然了。

    天启皇帝便冷笑道:“朕养着这么多大臣,给你们高官厚禄,可与朕同心同德者却是寥寥无几,你们啊……都顾念着自己的家族,总都想着……要做长久的打算。而至于朝廷……至于这些向流寇乞降的叛逆,你们倒是颇有仁心,这便是你们的忠心吗?”

    这话落下,终于有人慨然而出,黄立极正色道:“陛下所言甚是,纲纪不存,那么社稷焉附?现在这么多人从贼,理当整肃。”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躬身而出,道:“臣也附议,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从贼,还与贼暗通款曲的,为何不杀?诚如陛下所言,乱世用重典!”

    孙承宗也徐徐而出:“不忠之臣,百死莫恕,臣以为,信王的手段,虽颇有几分偏激,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三人出来……更多人却是沉默。

    天启皇帝万万没料到,自己的恩师居然会站了出来,他当然清楚孙承宗的名望很高,可今日说了这些话,这名望就未必会像从前了。

    其实……

    这世上哪里是讲道理的。

    只不过有人早就有了自己的立场,只要能够抨击你,总能想出无数个抨击你的地方。

    这时,天启皇帝目光落在了礼部尚书刘鸿训的身上:“刘卿家呢?刘卿家为何不言?”

    礼部尚书刘鸿训的脸色此时显得很难看,他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其实本心来说,他也确实觉得那温体仁过分了,确实该死,只是……

    他嚅嗫道:“温体仁其罪当诛。”

    这话颇有一些两面讨好的意思。

    这么大的罪,当然要诛。

    可是呢,他可没说抄家灭族这等太祖高皇帝的手段。

    天启皇帝站了起来,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百官:“人们都说,犬最忠诚,你给它骨头,它们便时刻伴着你,若有人对你不敬,它们便对人狂吠。”

    张静一在旁心道:“那是陛下孤陋寡闻,没有见过哈士奇。若是见过哈士奇,陛下就不会这样说了。”

    天启皇帝继续道:“可是有的人连狗都不如,难怪温体仁会骂这朝中尽都是狗官,连他这样的逆贼,尚且称这百官为狗,可在朕看来,他却将这朝中百官想得太好了。有些人啊,是狗都不如……”

    这一下子,许多人的脸红了。

    他们想要争辩,陛下怎么骂人呢?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若站出去,岂不是说自己就是那狗吗?

    而天启皇帝此时却是冷笑道:“都退下吧。”

    于是百官唯唯诺诺的,纷纷退出。

    天启皇帝眼里掠过了一丝寒芒。

    随即见朱由检依旧杀气腾腾的样子,倒是劝他:“信王不必如此苦大仇深,该杀的人当然要杀,可不能因为这些不值得的人让自己难受。”

    朱由检倒没有辩驳什么,只是道:“是。”

    搜抄已经开始。

    其实这些文臣和读书人是最受不得刑的。

    若是当真有骨气,也不至向流寇乞降。

    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仗着自己功名在身,皇帝一般情况之下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因而每日呱噪。

    现在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一个个被搜出来,直接关押,而后一个个的过审。

    还未开始动刑,就已有人开始跪下来拼命的求饶。

    只不过,问到他们的家财在何处时,才表现出了一些风骨。

    紧接着,便是严刑拷打。

    虽然新县千户所不爱用刑,可到了这个时候,真要使手段,却还是足够了。

    一番拷打之后,自然有人招供。

    只是招供还不成,这供词只是一面之词,谁知道是否有遗漏。

    于是,还要将这一家的父子或者是兄弟分开审讯,若是彼此之间的口供对不上,便又是一番折磨。

    于是乎,这一条街上,哀嚎阵阵。

    凄厉的吼叫,到了夜间格外的恐怖。

    此时……实在有人憋不住了,却是一个御史,寻到了天启皇帝,道:“陛下,这些人固然该死,只是这般用刑,日夜拷打,臣听闻,人们已经谈虎色变,这只怕对陛下的圣名有损。”

    天启皇帝便看向张静一道:“张卿,你来回答。”

    “啊……”张静一一脸发懵,他怎么觉得天启皇帝这是因为自己扭捏着不肯娶公主而故意挟私报复。

    这个我怎么答?

    不过……

    张静一笑了笑道:“是吗?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这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张静一一眼,倒是有些畏惧。

    在他看来,张静一这家伙,现在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胆怯地道:“下官刘涛。”

    “刘御史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也确实是为了陛下着想,不过……凡事都得以事实为依据,敢问你说人们对此谈虎色变,这些人是什么人?“

    “这……”

    “莫非你没有调查过?”

    “下官以为……”

    “你不要总是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吗?”张静一眼里,突然掠过了一丝杀气:“你是什么东西,何时可以代表天下的百姓,敢在此饶舌?”

    …………

第三百五十三章:昏君就要有昏君的觉悟

    张静一蛮横无理。

    这对于刘御史而言,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最近你张静一确实比较硬这没有错。

    可也不能这样侮辱人。

    好歹也是御史,本来就是拾漏补遗,专门谏言的,你骂人做什么?

    莫说刘涛看不过去,便是不少大臣也看不过去。

    你张静一莫非比九千岁还凶?

    刘涛便道:“我乃御史,此乃仗义执言……难道御史竟也不能说话了吗?新县侯这番话,真是好没道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却更应该广开言路,下官难道连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吗?”

    他的话,确实得到了很多人的共鸣。

    张静一居然比他还理直气壮:“妖言惑众,自然不能说!”

    “这……”刘涛不禁怒了。

    他抬头看一眼天启皇帝,却见天启皇帝似乎也想退让的意思,毕竟……这事儿,刘涛占着理。

    于是刘涛便道:“敢问新县侯,我如何妖言惑众?”

    张静一道:“百姓们想什么,你如何知道?你是百姓?”

    “我乃朝廷命官,捕风捉影……”

    “那么请问,你捕风捉影的结果如何?”

    “百姓们……”

    “哪一个百姓?”

    “百姓便是百姓。”

    “百姓也有甲乙丙丁,你说一个名字,请他来说。”

    “这……”刘涛本以为自己骂人是专业的,谁晓得今日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正中了那句,凡事就怕较真。

    天启皇帝却是大义凛然地道:“好,你穷举不出是吗?既然如此,那么不妨我们就亲眼去看看,你眼里的百姓是怎么样的?如何?”

    “当真!”刘涛眼前一亮。

    他居然大受鼓舞。

    你张静一这般的凶残,居然想和我这等清流争夺人心,你这不是找虐吗?

    一旁的众臣似乎也来了精神,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这些厂卫,有些不识好歹了,也不想想,他们在百姓之中,是什么形象。

    天启皇帝拼命咳嗽,心里便先怯了几分。

    朱由检也不禁心里没底起来。

    对付这些人,当然要用高压的手段,可在朱由检的认知里,只怕在天下的百姓眼里,这是不得人心的事。

    现在好了,张静一居然要亲自寻百姓来问。

    这不是公开处刑吗?

    刘涛显然是很有自信的,立即精神奕奕地道:“依着我看,不能让你们锦衣卫去寻百姓,如若不然,谁晓得这百姓是不是被你们买通或者恫吓了。”

    许多人纷纷暗暗点头,心说这刘涛厉害,直接抓住了张静一的话柄,绝地反击。

    且看这张静一如何的应对。

    张静一却是微笑道:“那你要如何?”

    刘涛倒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静一便道:“这个简单,大家便装,走出这里,寻个茶馆,听人议论,便一切都知道了。”

    刘涛一听,倒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他便道:“若果然百姓们怨声载道呢?”

    张静一道:“这个,我可不敢轻易做主,得陛下决定。”

    “哼!”刘涛冷冷地看了张静一,此时他底气十足,随即对天启皇帝道:“陛下……以为如何?”

    天启皇帝心里说,朕高高兴兴的抄着家,这时怎么节外生枝。

    朕在这外头,哪里有什么好名声?

    朕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

    朕是昏君啊。

    这不但要受辱,岂不是还要逼着朕暂缓抄家之事?

    他阴沉着脸,想耍赖。

    百官之中,倒是有不少人也来了精神,那刘鸿训率先站出来道:“陛下,天子采风,春秋时便开始了,若是为天子的,不知民风人情,便难以明辨是非,又如何做出正确的决定呢?臣以为,新县侯这个主意很好,乃是谋国之言。”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则是在心里道,这一次,张静一是站哪一边啊。

    许多大臣也纷纷道:“陛下,如此甚好,臣等附议。”

    张静一居然也来凑热闹:“陛下……听一听百姓们的风评,也没什么不好的。”

    天启皇帝此时很纠结,绷着脸道:“要去你们去,朕不去。”

    张静一反而苦口婆心的道:“他们人多,臣人少,若是他们指鹿为马,曲解百姓的意图,臣又辩不过他们,陛下若去了,便可圣裁。”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这般说,便好像被家长拿着棍子冲进网吧抓了个现行的读书郎,只好硬着头皮道:“罢罢……去,去吧……”

    这一下子,许多人满意了。

    尤其是那刘涛,高兴得眉开眼笑。

    众人便各自换了常服。

    这常服其实很好弄,比如……现在的信王府里,就有许多的素衣。

    只是这些衣物分发给大家穿了,朱由检却万分的不乐意。

    这些衣物,都是周王妃亲自纺织和缝制出来的,再想到自己将穿着这衣服,却跑去被百姓们痛骂,就心如刀割。

    好在天启皇帝虽然极不想去,不过他毕竟脸皮厚,就算有人跳起来骂,他也习惯了。

    朕这样的昏君,还怕挨骂吗?

    他一脸没脸没皮的模样,还安慰朱由检,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别怕,凡事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骂多了也就习惯了,朕知道你是第一次,起初肯定是会有些害羞的,可到了后头,没人骂一骂,你心里还痒呢。”

    接着又低声道:“都怪这张静一,专出此等馊主意。”

    朱由检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皇兄放心,臣弟会习惯的。”

    一番装束之后,命人抬了轿子来。

    天启皇帝和信王先后入轿。

    其余穿着素衣的一些大臣,只好步行。

    张静一倒是骑着马。

    不过此时他是众矢之的,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好像生怕张静一有什么小动作似的。

    张静一心里甚是鄙视他们,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一行人出了王府。

    有人倡议道:“往前头有一处文庙,文庙附近……有许多的茶摊,那儿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去那里采风是最好不过。”

    张静一心里无语地道,这些家伙就爱装逼,下基层就下基层,非要说是采风,我还采花呢!

    等轿子至文庙,落定。

    天启皇帝和朱由检还有张静一三人在前,其余人看似是路人似的,生恐被人看出身份,附近的护卫,早已散落在四周了。

    漫不经心思地走了几步,便到了一处小巷,小巷里果然摆了许多茶摊。

    这巷子幽森,边上就是高墙,如此一来,这些买卖人便在此摆了小茶桌,想来喝茶的客人,便可借助这遮风挡阳的地方喝茶。

    这几天,归德城渐渐又恢复了平静,虽然那一夜,将城里的人吓得不轻,可如今,人终究还是要生计的,慢慢的便开始有人走出来活动,等到最后,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

    这里的附近有一处河水流过,因而河堤这里,则有一个小码头,于是乎,不少的商贾和脚力,还有过往的百姓疲乏了,都愿在此坐一坐,让茶摊的伙计,给自己筛一碗茶喝,这茶水很劣质,不过胜在价格便宜。

    一行人直接进入了小巷。

    突然见到来了这么多的客人,那伙计顿时便打起了精神,喜滋滋地上前道:“诸位客官,想喝一点什么?这里有……”

    天启皇帝看了这里一眼,便随意地捡了一个位置落座。

    其余人则纷纷自觉地离远一些。

    只有张静一和朱由检坐在天启皇帝的身边。

    当然,刘鸿训和刘涛二人,虽是隔着一张桌子,却离得近一些。

    天启皇帝坐定,便豪气地道:“来,给我取茶来……”

    此时,他倒是觉得新鲜。

    毕竟,他从小生活优厚,用的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而此地则很狭小,都是小矮凳,人坐上去,就缩着。

    他这一呼,那伙计便兴冲冲地道:“好咧。”

    说着,直接从铜壶里,直接倒出茶水,一碗碗斟上。

    喝茶还用碗,而且还是陶碗。

    最无语的是,看着这茶水里漂浮的东西很可疑。

    甚至是茶碗的边缘处,好像还浮了一层油。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天启皇帝,顿时恶寒,本来还觉得渴了,可此时却不忍喝了。

    其他人和天启皇帝差不多,个个只假装端起了茶盏,却没一个人将茶水喝下。

    刘涛于是朝着那伙计招呼道:“伙计,你来,问你一件事……”

    刘涛按奈不住了。

    众人也都打起精神。

    只有天启皇帝口里说被人骂习惯了,可实际上,却还是有些心虚,像做贼一般,左右张望。

    朱由检也铁青着脸,准备承受着这暴风骤雨。

    倒是张静一的表情,是这里最是气定神闲的。

    刘涛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店小伙堆着笑容道:“赵九……”

    刘涛笑了笑道:“我是外地来的客商,听说归德城近来出了大事是吗?怎么……那边总是听到有人哀嚎。”

    “噢,是这样的……陛下来了归德,正下旨令锦衣卫杀人呢。”

    刘涛微笑道:“杀人,却不知杀的是什么人?”

    这店小伙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随即斩钉截铁地道:“狗官!”

    刘涛听罢,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罪恶昭彰

    嚯,好家伙!

    整个巷子里的君臣们,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刘涛只听狗官二字,脸已拉了下来。

    一旁的刘鸿训顿时觉得不对劲,然后开始脑袋歪到一边去,假装没有听见。

    其他大臣,没想到这区区一个伙计,居然如此直接,如此暴力。

    不讲武德啊。

    天启皇帝骤然之间来了兴致,此时看着身前的那一碗茶,他居然也不嫌脏了,端了起来,扑哧扑哧的,一口气就喝了半碗,然后口里哈出了一口气,随即道:“此茶好,此茶好。”

    而后,许多诡异的目光朝天启皇帝看来。

    天启皇帝却不以为意。

    那刘涛则是急了。

    觉得可能眼前这个伙计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忙道:“狗官?什么狗官?听闻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出身……”

    伙计对于刘涛这些人,自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自然知无不答,他赔笑着道:“哪一个狗官不是读书出来的?”

    “……”

    这话说的。

    刘涛的脸微微一红,不过很快便是稍闪即逝。

    刘涛道:“我是外乡人,倒也听闻过归德……听闻……这里有不少贤人……”

    “贤人没有,狗官太多了。”伙计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从前咱们归德,日子总还能勉强过得去,此地毕竟是通衢之地,就说小人吧,小人一直在此做伙计,你也知道,这是小本经营,以往的狗官也坏,不过大多数都只是纵容一些人登门来摊派,取一些钱财走。”

    说到这里,伙计顿了顿,才又道:“可是后来……信王就藩了,这信王一来……小人们真是苦不堪言啊。”

    此言一出,群臣都不发一言,连咳嗽都没有了。

    朱由检也不由得一愣。

    他虽然后悔自己从前的所为,可是……他原本以为,自己从前的形象还是很好的,毕竟……天下人都说他是贤王。

    怎么到了这里……

    天启皇帝越听越有兴趣,他朝张静一看一眼。

    张静一却是坐的纹丝不动,似笑非笑的样子。

    “这……这是什么缘故呢?”刘涛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伙计就笑嘻嘻地道:“还能有什么缘故,信王招揽了许多的读书人来,这些人蜂拥而至,你是不晓得,日子真的没有办法过了,以往要应对的,是一个衙门,哪里晓得,现如今,这里不但有了县衙、府衙,还多了王府、信王卫指挥使衙,除此之外,还有了什么鸿儒馆诸如此类。这些狗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今日拉丁,明日摊派。”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道:“咱们归德府里的许多人,都是靠那码头为生的,自打这些人来了,不但他们的亲戚和子弟弄出什么游船来,每日在那河道里荡漾,又是要赏景,又是要作诗,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带着许多凶恶的小厮。可这游船,却是直接堵住河道,过往的客船、货船,便只好塞在河道里,偏生不敢去理论。若是理论,他们便放恶奴出来,动手就要打人。上个月,就有一个船主,因为码头上等着他的货,若是再不将货送上去,便要扣他的钱。”

    伙计顿了顿,抿抿嘴,继续道:“这船主当时急了,便想赶紧穿过去,谁晓得就那么倒霉,碰到了一条游船。你是不晓得啊,当初小的就在这儿,一听到动静,便也和人赶去码头看。当时见十几个恶奴,直接将那船主揪上岸来就是打,那船主我是认得的,极本份的人,只是一味的求饶,结果被打的肋骨断了,家里人来,请了大夫,说是活不过月末,果然,到了月末就死了。”

    众人一听,个个鸦雀无声。

    天启皇帝听到最后,脸上的轻松已经全无,不禁愤慨起来。

    一旁的朱由检则是不自觉地露出了惭愧之色。

    刘涛垂着头,不回应了。

    倒是张静一立即道:“后来呢,难道打死人就这么算了?”

    “算了?”伙计冷冷一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怎么可能这样算了呢?当然不能算。”

    呼……

    许多人长舒了一口气来。

    刘涛脸色也微微的缓和,便笑着道:“这等人命关天的事,自会有人……”

    伙计此时情绪也开始上来了,将自己的抹布挂在了肩头上,认真地道:“那命恶奴打人的人,是决计不肯这样算了的,于是又给县里下了一个条子,紧接着,又亲自写了一份诉状,一纸诉状,直接送到县里。次日的时候,县里的差役就去船主家拿人了,因为那船主都快要一命呜呼了,自是不能索拿去县里,于是便抓了船主的两个儿子,说是这船主有意撞船,定是图谋不轨,肯定是私通了流寇。不只如此呢,还说这船主的货,定是那流寇劫来的赃物,送来归德府发卖的……”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气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

    其实一直以来,天启皇帝都被人教训要怎么样才能做道德君子。

    而孜孜不倦的教导他的人,都是那些读书人。

    一直以来,在天启皇帝看来,这些人迂腐又愚蠢,但是……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在地方上,是这般面孔的。

    这简直又刷新了他对无耻之徒的认知。

    天启皇帝气愤不已,便道:“县里会听此人的诬告之词?”

    “怎么不信?”店伙计道:“你是不晓得,县令那狗官,据说和那船上的读书人,是什么文友。而且投递状纸的,还是一个举人老爷,当日,县令拿了诉状,便狠狠的将这船主的两个儿子打得半死不活,这船主的儿子,最后是实在熬不过了,被逼着承认了通贼,于是被直接戴枷示众了几天。那船主家的人,实在是急了,最后只好将宅子和船都卖了,又四处借钱,在县里活动,花了不知多少钱,才去寻到了那举人,向他告饶,这举人方才撤了诉状。只是可怜了那船主,最后一命呜呼不说,两个儿子虽是后头放了出来,却也都落了个残疾,家里本是薄有一些资财,却也一扫而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刘涛听到这里,心都凉了,他已不敢让这店伙计说下去了,便立即道:“这县令真是……糟糕,既如此,为何不状告到知府,状告到王府里去?”

    那店伙计听到这个,脸上闪过一丝讽刺,冷笑道:“那县令也是新任的,你猜是谁给他的乌纱帽?还不是王府!什么知府、县令,都是一丘之貉,是一伙的!那举人早放出话来,这里没有他疏通不了的关系,一张名敕,便可畅通无阻,那船主家还敢状告,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刘涛:“……”

    店伙计说着说着,也带了几分怒气和怨气,气恼地道:“那个信王,真是将咱们这里的百姓害苦了啊,一群读书人,什么秀才、举人、进士,又来了这么多官,还有这么多的兵。”

    “说到兵,那信王卫的兵,是最凶的,每日打着备寇的名义,征发这里的船只,却专门用来给他们偷偷的运东西,被征用的船,一文钱也不给,若是不肯的,就立即将人打的半死。”

    “莫说是举人,咱们寻常百姓惹不起,还听闻信王最是看重读书人,看重什么名教,礼贤下士,于是连秀才在这儿,腰杆子也挺直了几分,任何的官司,只要秀才下了帖子,往往都要偏袒他们。”

    说到这里,店伙计突然咬牙切齿起来,恼怒地道:“他们闹归闹,欺人就欺人,这狗官什么样,我们会不知吗?偏偏……这群狗官,平日里厮混一起,官官相护,不做正经事也就罢了,这流寇一来,他们居然都争相跑去投贼。”

    店伙计痛心疾首地继续道:“你们是外乡来的,是有所不知啊,当日为了备寇,他们征了多少钱粮,又是这个摊派,又是那个加饷,便连家里有口锅,也要缴铁税。征用牛马的时候,谁敢不依,就立即拿人,谁敢不从,又是往死里打。他们若是当真是要备寇,也就罢了,可流寇当真来了,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是一窝蜂的跑去城门那儿……是为了向流寇投贼!咱们归德城里,也有一些百姓想投贼,反正是活不下去了嘛,结果那些人跟上去凑热闹,便被打了回来,好嘛,连投贼……咱们都没资格,这世上的便宜,他们算是占尽了。”

    天启皇帝和朱由检听的如芒在背。

    这……太狠了。

    天启皇帝一直自诩自己是昏君。

    可现在才发现……和这些狗东西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纯洁得如白莲花一般。

    以至于天启皇帝都有些不信,怀疑这是不是张静一暗中让人做的手脚。

    朱由检就更糟糕了,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最大的政绩,就是减税,大大的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

    可是现在……

    朱由检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

    …………

第三百五十五章:往死里打

    一直以来,天启皇帝都是弱势的。

    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弱势,而是精神层面的弱势。

    身边的人总是反复在他的耳边念叨,你要亲贤臣啊,你看看你身边这些奸佞。

    或者说,百姓们很不安啊,百姓们对陛下很是失望。

    陛下一定不要做昏君啊,要如何如何。

    否则天下人怎么看待?

    时日久了,天启皇帝当然形成一种固有的印象。

    那便是……他是个昏君。

    而那些被他打压的人,虽然在他的眼里很坏,可这些人在百姓眼里,却都是正人君子,是好人。

    产生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之后,天启皇帝虽然已是破罐子破摔,但是也有一种自知之明,自己所做的事,肯定是遭致天下人反对的。

    可现在……听了这店伙计之言,天启皇帝却疑似梦中一般。

    原来那些正人君子们,实则才是祸害天下的恶徒。

    他们总是在朝中奢言什么镇守太监们如何残暴,锦衣卫们如何破家。

    原来……这些狗官们,也是一样啊。

    而且听着比厂卫还要残酷的多,毕竟厂卫主要针对的对象是大臣,寻常的百姓,还真入不了厂卫的法眼,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诏狱,连县令都没有资格进去,更何况是寻常百姓呢?

    天启皇帝此时心情大好,乐呵呵地又将剩下的半碗茶水喝下,而后才笑容可掬地道:“这样说来,这些狗官都该杀。”

    店伙计便笑着道:“当然,天幸当今陛下带兵进了城,将这些人统统抓了起来,大家一听这些人被拿了,都不知有多高兴呢!”

    天启皇帝倒是很公道地道:“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是坏的吧。”

    店小伙道:“若是全杀了,或许能有一两个冤枉的,不过其余的……小的却不觉得冤枉……这倒不是小人胡言乱语,这里来喝茶的人都这么说。若不是因为如此,这天下哪里来的这么多贼寇?虽说是大灾之年,可又有多少是官逼民反的?而且现在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小人也要活不下去了。”

    “苛捐杂税?”朱由检眉一挑,在旁终于忍不住道:“信王不是减赋了吗?”

    店小伙便很直接地道:“减的是别人的赋,于我百姓何干呢?”

    这话的意思足够明白了。

    朱由检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半响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现在才真正的知道,他从前所谓的德政,原来都是天大的笑话。

    另一边,刘涛等人已经脸色变了。

    百官们个个低着头不语。

    他们那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以为自己的名声很好呢,所以起初的时候,他们都很有自信,哪里晓得,人家竟是恨自己入骨。

    刘涛还是不甘心,于是冷凌地道:“胡说,你这小二,好不懂事,竟敢妄议国事,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不要在此胡言乱语了。”

    店小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客人竟这样凶,连忙告饶:“万死,万死,是小的多嘴。”

    做买卖的,都讲究和气生财,自然不会和客人顶嘴。

    天启皇帝顿时大怒,正想说点什么。

    这时,一旁一个拿着扁担坐下喝茶的汉子突然拍案,怒道:“什么叫多嘴?方才便是你问他,因而人家答你,怎到了这里,却成了他多嘴?他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现在这些狗官,都被陛下给拿了,都会被陛下治罪,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怎么你倒是处处维护起那些狗官?”

    这汉子四旬上下,面上黝黑,赤身坦着胸,下头扎了一个马裤,还带来了一个扁担,扁担直接靠在墙上,脚下穿着的是一双草鞋。

    显然,他是这附近的脚力,是来这儿喝茶的。

    他另外还有两个同伴,一个年轻一些,一个年长一些,也都是和他一样的打扮。

    刘涛没想到这等人竟还反驳自己,不禁大怒。

    此时,他确实有些慌神,本是以为要让陛下见识见识民意,哪里晓得,居然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瞧这些刁民,一口一个狗官,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又怕这其他的大臣怪自己当初不该多事,现在好了,自取其辱。

    眼下看到有人滋事,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立即摆出一副官威来,喝道:“你这厮,竟敢如此和本……和我说话,这朝廷的命官,都是科举得了功名的生员,是你能骂的吗?莫非你是流寇?”

    转眼之间,便给人戴了一顶流寇的帽子。

    这汉子更怒了,瞪大着眼睛,毫不客气地道:“我倒宁愿做流寇。否则迟早活不下去。”

    “好胆,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汉子被激怒,他肤色古铜,浑身的肌肉隆起,怒视着刘涛:“在下马三,怎么,你还想向狗官报信不成?哼,狗官都被拿了,痛快得很!”

    “你……你……”刘涛没想到自己竟没吓住他。

    于是他冷冷地道:“你定是流寇同党,敢说这样的话,一定不是寻常小贼,我看定是大贼,你自己仔细了,小心到时候祸及家人。”

    此言一出。

    其余坐在这里喝茶的百姓,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文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可那脚力听罢,却是勃然大怒,很明显……这一句祸及家人,让这脚力意识到,眼前这人,十有八九不是狗官,就是狗官的亲属了。

    这叫马三的人怒道:“我入你娘!”

    “你还敢骂人,来……”刘涛志得意满,其实他就是故意想要激怒眼前这个人,让他故意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到时还不是随便寻个罪名抓了了事?

    果然,那马三暴怒,这些码头上的脚力往往脾气火爆,尤其是涉及到了家人的时候,此时那脚力直接暴起,嗖的一下便冲了上来。

    刘涛面带得意的笑容,自己身边有几十个人,附近还有不少护卫,区区一个脚力,几十个打一个,优势在我。

    “果然……”刘涛心里想着:“这刁民都很愚蠢啊。”

    下一刻,马三已一把冲到了刘涛的面前。

    刘涛稍稍有些失神,他本以为自己这边人多,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礼部尚书刘鸿训却已贴着墙根,跑到另一边去了。

    人呢……

    马三已揪起了刘涛的领子。

    刘涛有些慌,却假装镇定道:“我们有数十人,我奉劝你小心……”

    哗啦啦……

    同来的百官已是吓得个个色变,纷纷各自起身,然后躲得远远的。

    隔壁桌的天启皇帝,还有朱由检,以及张静一也早已站了起来,此时已跑到巷口去了。

    附近的护卫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一个个只是戒备,却没有发难。

    “你定是狗官了!”马三大骂道:“时至今日,你们还敢嚣张,难道不知陛下已经带兵入了城,便是要杀尽你们?”

    这句话说的……天启皇帝心里暗爽。

    下一刻……

    刘涛面上的最后一丁点镇定不见了。

    马三一拳头砸中他的面门。

    他哎哟一声。

    马三的举动,却一下子惹来了附近茶客们的共鸣。

    这等事就是如此,起初大家都对刘涛厌恶,只是忌惮对方的身份,只好忍气吞声。

    现在马三打了头,于是好像炸开了一样。

    “打!”

    先是两个脚力的朋友一并冲上来揪住刘涛,而后其余人见状,似乎都受到了鼓舞般,也不少人冲了上前。

    呃啊……

    刘涛被打翻在地。

    而后便是雨点一般的拳打脚踢。

    刘涛自己都想不明白,原以为是数十个对一个,怎么现在却变成了十几个人对他一个。

    便连一旁的茶小二,起初也有些心疼,口里道:“哎……哎……哎,别拿凳子……小心我的桌子,小人做的小本买卖……”

    可到了后来,发现有人拿长条凳砸了刘涛,那刘涛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店小伙居然心里一阵暗爽,却也不做声了。

    刘涛死命抱着脑袋,被一群人打的在地上打滚,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的斯文,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口里大叫起来:“陛下……陛下……救命……”

    陛下二字,绝对如晴天霹雳一般。

    一下子让马三这些人戛然而止。

    他们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

    地上已被打的半死的刘涛大叫道:“我乃朝廷命官,乃是御史,你们打我,死罪一条……陛下……陛下……”

    马三等人这才开始有些惶恐,想要逃,却发现巷口处人影绰绰。

    到了这个时候,天启皇帝才摸着鼻子,徐徐走出来,咳嗽了一声:“大胆,你们怎么可以打人,这是朕的大臣……朕没同意,你们便打……”

    马三等人吓了一跳,没想到方才坐在一旁的人,竟是当今陛下……于是个个面如土色,纷纷惊慌失措地拜倒在地:“万死!”

    天启皇帝摸了摸鼻子,他觉得好像方才的茶水有点问题,吃的肚子有些不适,见众人都拜下,便淡淡道:“看在你们初犯的份上,朕同意了,他是朕的大臣,你们继续打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顺天应人的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表面上轻松随意的样子。

    心里却是义愤填膺。

    朝廷的大臣,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原来这些人,一直都在骗朕,其他的事在骗,便连民心的事,也在骗。

    原本朝廷设置御史,就是希望御史能够起到上情下达的作用,他们本该是百姓与皇帝之间的纽带。

    可现在呢?

    众臣已是惊呆了,万万料不到皇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马三等人听罢,一时不知天启皇帝到底说的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此时哪里还敢动手,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皇帝啊。

    当着皇帝老儿的面打人……而且还是朝廷命官,谁有这个胆子?

    可天启皇帝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见他们瑟瑟发抖,反而鼓励道:“打呀,用点力,朕都恩准了,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啊……陛下……草民……草民……”马三现在糊涂了,他很小心地抬头,看着天启皇帝。

    这就是皇帝?

    好像很普通的样子。

    不过他握着拳头在一边助威的模样……倒没有皇帝的架子。

    天启皇帝又道:“快点动手啊,方才的勇气去哪里了?”

    天启皇帝继续催促。

    看着如此随和的皇帝,马三倒是大起胆子了,他娘的,反正打都打了,还能说啥?

    起身,撸起了袖子。

    接着一把将地上已瘫着的刘涛拎了起来,一拳下去。

    刘涛啊呀一声,其实方才他愣住了。

    他浑身都疼,本指望陛下拯救自己,可后头天启皇帝的话,却让他糊涂了。

    现在,真正的铁拳砸下来,他一声哀嚎,口里含糊不清地道:“陛下……陛下如何能人如此殴打大臣……”

    而此时,其他几个茶客,也大起了胆子。

    这是陛下让打的,没办法,难道还能抗旨不尊?

    起初他们打得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可见天启皇帝只在旁背着手笑着,好像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于是他们大胆起来。

    一群拳脚下去。

    刘涛已是鼻青脸肿,他哭嚎着道:“陛下啊……不可如此……臣被打死事小,陛下因此得暴君恶名事大…咳咳……”

    天启皇帝本是面上带着笑,饶有兴趣的样子,可脸却渐渐的拉下来,他沉默着,此时天威难测,谁也不知天启皇帝心里想着什么。

    另一边,终于有大臣反应过来。

    大家纷纷围到了天启皇帝的身边。

    只是此时,绝大多数人都不敢说话,只是无数眼睛,都看向黄立极。

    黄立极则是鼓起眼睛,仿佛是在说,你们又想怂恿老夫做什么?

    不过……想到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此等耸人听闻的事,还是得说几句才好,不然下头百官和大臣又要骂他了。

    更重要的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是需要走廷推程序的,若是到时皇帝希望他继续留任内阁首辅大学士,可廷推的时候大家都不乐意呢?

    于是黄立极道:“陛下……依臣看……还是不要打了,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怎么样?”天启皇帝平静地道,而后用一种淡漠的眼神,回头看了众臣一眼。

    “只怕有碍观瞻。”黄立极顶着压力,硬着头皮道。

    “有碍观瞻吗?”天启皇帝冷冷道:“依着朕看,不对吧。”

    “啊……这……”

    天启皇帝勾唇一笑,这笑却极尽嘲讽的意味,道:“平日里,大家不都说朕要苦民所苦,要以民为本吗?你们平日里,不都是如此苦口婆心吗?现在朕要敬天爱民,思民所思,顺应民意,卿等怎么急了?”

    “……”

    天启皇帝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愤怒了:“站在朕眼前的,才是真正活生生的百姓,这些百姓们,一个个的,憎厌贪官污吏。恨不得将这朝中百官都杀尽了。他们就是百姓,就是民心。朕现在很想知道的是,这些百姓们,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百姓们……天生暴戾吗?这么多年来,在诸卿的谆谆教化之下,天下的流寇这样的多,似这样心怀怨恨的百姓也这样的多。这是为何?”

    面对天启皇帝的责问,显然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

    很快,天启皇帝就斩钉截铁的做出结论:“这就是不顺应民意的结果。现在朕就要顺应民意了,百姓们要打刘涛,朕作为君父,就该鼓励这样做,百姓们若是要杀你们,朕也会顺应民意,这才是天子该当做的事。孔子曰:古之为政,爱人为大。朱熹曰:人为国本,是以为政之道,爱人为大。你看,难道圣人们都说错了吗?你们平日里,不也是这样和朕说的吗?”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视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道:“孙师傅……”

    被点到名字的孙承宗咳嗽道:“臣在。”

    天启皇帝道:“孙师傅平日里教授朕四书五经,朕想问问,方才那些话,是不是圣人说的?”

    孙承宗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也不知道这对天下到底是好是坏,但是面对刚刚这个问题,他老实地点点头道:“是圣人说的。”

    “圣人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天启皇帝理直气壮地道:“既然如此,朕就更该从善如流,顺应民心,难道你们要让朕做独夫民贼方才开心?你们若有这样的念头,到底出于什么心思?朕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太祖高皇帝了,原本以为,太祖高皇帝暴虐成性,可现在看来……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是在顺应民心啊。”

    天启皇帝边说,居然淡淡笑着扫视群臣,却让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天启皇帝笑道:“现在百姓们非要打刘涛,那就让百姓们打嘛,这没什么紧要的,打到百姓们满意为止。百姓们打他,自有百姓的道理,等他们什么时候不想打了,自然就会停手。你们急个什么?”

    张静一在旁忍不住道:“陛下以民为本,实在令臣钦佩,臣一直都听说,民为贵,社稷次之。今日见了陛下如此仁爱百姓,这才知道,原来陛下有如此爱民之心,从此以后,微臣一定好好学习。”

    百官们此时更不言了。

    其实有的人很想说,陛下,这些都是愚民,还没教化呢。

    当然,此时此刻,这些话,他们不敢说,毕竟眼前就有个教训在,生怕天启皇帝会怂恿着人来把他们也揍一顿。

    另一边,刘涛已被打了个半死,起初还哀嚎,到了后头,却连哀嚎的声音都没有了。

    马三几个倒是停了下来,反而手足无措起来,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不过都不敢再继续动手了。

    天启皇帝便抚掌大笑道:“诸卿你看,朕早说了,百姓们都是晓事的,他们打累了,自然也就不打了,朕又不幸言中,哈哈……”

    黄立极噗嗤一下,居然想笑出来。

    其实方才为刘涛说两句话,只是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难免要出来和一下稀泥。

    可本心上,这些御史今日骂皇帝,明日也骂他黄立极,他也早想打了。

    只是这个时候,黄立极还是自觉得失态了,连忙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陛下,既然不打了,就让刘涛去医治吧。”

    天启皇帝只淡然地看了地上的刘涛一样,便冷漠地道:“来人,将这狗官拖下去。”

    那马三等人则忐忑不安地上前来,又拜倒在地:“陛下,草民人等打完了。”

    “痛快吗?”天启皇帝好奇地询问。

    这倒是将马三问住了,他迟疑地道:“起初是痛快,后来……便不痛快了,他不喊叫,打了也没什么意思。”

    “起初他喊叫的时候才痛快?”天启皇帝觉得这个问题值得研究一下。

    马三不敢答。

    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为啥就是天子。

    马三心目中的皇帝不是这样的。

    天启皇帝随即道:“来,将这桌椅都扶起来,店伙计,给朕和这几人都上茶,这一副茶,朕来掏钱。”

    说着,他率先扶起了一个长条凳子坐下。

    店伙计一愣,忙道:“好好,小的这便筛茶。”

    天启皇帝招呼马三等人:“来,坐下说话。”

    马三等人有些疑虑。

    后头的刘鸿训忍不住提醒天启皇帝:“陛下小心这些人暴起伤……”

    天启皇帝便道:“朕又非那些狗官,做了天怒人怨之事,心中坦荡,还怕百姓们伤朕?”

    刘鸿训觉得自己一番好心付诸东流,只是心里白了一眼,便躲到一边去了。

    马三恭谨又不安地道:“草民哪里敢……敢打陛下。草民虽是粗人,却也晓得此番陛下带兵来,救了这城中的百姓,也晓得陛下在此,狠狠惩治了这些狗官。这归德城上下的百姓,听闻陛下这番作为,不知多少人喜不自胜呢,个个都说陛下真是好皇帝……”

    “当真?”天启皇帝顿时眼睛一亮。

    他猛地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原来……民心是这么容易得的?

    马三正色道:“当然是真的,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俺若是骗人,万箭穿心,现在就死在这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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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