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赐地
消息自是传的很快,整个澳门已是震动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哭声。
股票涨了。
可惜提前抛了。
别看这澳门只是一个大村落,可实际上,能来这‘新世界’的人,个个都靠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了不少的家资。
此时的佛郎机人已开始尝试投资,尤其是这些敢于不远万里来的商贾和匠人,命都不要的人,本就胆大包天,只要挣钱的勾当,他们都干。
只可惜这一次……
与暴富擦肩而过。
街上到处都是酒鬼,酒鬼们提着酒,口里骂骂咧咧,大抵都是骂那位东方蠢驴的。
如果他不收购,股票就没办法卖出去,现在他们便要挣大钱了。
当夜,许多庐舍里,都传来男子和妇人的争吵声。
泥泞的道路上,几个酒鬼躺倒在其中,似乎也念叨着股票相关的事。
“刘百户……”
此时,一个庐舍里,隐隐亮着灯。
进来的是一个书吏。
这个被称作百户的人,乃是北镇抚司下辖的一位百户官,他的职责,本身就是监视珠江一带的动静。
不过厂卫那边,突然对澳门滋生了兴趣,尤其是荷兰的股票,所以作为百户的刘晋,当然要恪尽职守。
外放出京城的锦衣卫是很悲惨的,可能北镇抚司早就将你遗忘了,而你要做的,就是每个月写一封奏报,送回京城去,绝大多数时候,你的奏报不过是历经司的文吏看过一遍之后存档。
不会有人在乎你,甚至连北镇抚司,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刘晋就是这么一个存在,锦衣卫在外头,看似威风,可威风是极有限的,尤其是在南方,抗税的情况很严重,经常有士绅带着人包围镇守太监的府邸,而地方官只是做做样子,实则却是作壁上观。
只有可怜的锦衣卫,才会竭尽全力保护这些镇守太监。前些日子,就有锦衣卫被暴民直接扔进河里淹死的事。
刘晋自是无一日不想回京城去。
可现在……
九千岁居然关心起了澳门和蕃夷之事,所以刘晋几乎每日都驻在澳门,打探各种消息。
这文吏,是本地给番夷做账的帐房,耳目灵通,也是刘晋安插在此的耳目。
“怎么,有什么消息?”
这文吏立即就道:“听说,那股票涨了。”
“股票涨了?”刘晋一时愕然,不由道:“不是说,那股票一钱不值吗?”
“却不知何故,从马六甲传来消息,说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大赚,股票在佛郎机暴涨,当初卖了股票的人,现在都捶胸跌足,后悔不及。”
刘晋打起了精神,这可是一个大消息,于是神情认真地道:“你继续再探,我要准信,这等事,不是开玩笑的。”
“是。”
次日一早,刘晋也没闲着,他开始在这澳门穿梭,四处打探消息。
两日之后,又有快船抵达了这里。
这快船是自琉球而来的,来的却是一个倭商,他带来的消息更振奋人心。
倭人和荷兰人的矛盾已经经过了调解,最终被挟持的荷兰总督,被倭商释放,彼此重新订立了还算公平的合约,荷兰人依旧垄断倭岛的贸易,只是愿予以更多一些的利润,让给倭商。
消息一出,又是哗然。
虽然不知这消息传到佛郎机,是否大大的利好东印度公司,不过根据人们的猜测,这绝对是一大利好,只怕这股票……还要应声大涨。
至少在澳门,市面上已开始有人愿意出十三荷兰盾收购股票了。
甚至有人愿意出更多。
只是,哪怕是出这样的价,市面上也几乎没有多少股票流通了。
刘晋得了消息,振奋精神,在确保了消息准确之后,方才火速上奏。
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奏报,请人派快马,立即送往京城。
…………
而这时候的京城里,却有另一份消息传来,一时,京城震动。
终究……关中的旱情虽然在天启皇帝的纾解之下,总算消停,只是……缺粮的情况依旧严重,流民虽有不少投奔了京城,可留下来的百姓,终究还是反了。
山西延庆府,一个叫高迎祥的人,自称闯王,高声疾呼:“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与各路叛军结成三十六营,聚众二十万,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涧诸州县。辗转进入关中、河南等地。
一时之间,朝廷震惊。
叛军所过之处,自各地官吏和‘义民’的奏报来看,是杀人盈野,血流漂杵。
朝廷震动。
穿着满是补丁布衣的天启皇帝,忙召百官商议。
朝中顿时喧嚣起来,百官纷纷请求朝廷立即弹压。
甚至连对付建奴,都不曾有这般的义愤。
而厂卫的奏报,则又是另一番局面。叛军所过之处,裹挟百姓,袭击士绅,开仓放粮,百姓大悦,纷纷揭竿影从,如沐甘霖。
这消息对天启皇帝而言,更为可怕。
因为地方官吏的奏报,往往是叛军如何可怕,百姓如何恐惧。
倘若恐惧,倒也罢了,下旨命各州县招募义民自保,再调一支军马,自是弹压了就是。
可黎民百姓,欢欣鼓舞,这欢欣鼓舞的背后,便是怨气冲天,那么,便不是剿的问题了。
自然,这些奏报,天启皇帝是没有示人的。
他看着同样怨气冲天的群臣,自是明白,不少的大臣,家小都在山西、关中、河南一带,这就意味着,叛军所过之处,这些家小,一个都躲不过。
天启皇帝自是下旨,命各省巡抚招募义民进剿。
到了傍晚,天启皇帝又至勤政殿,召内阁大学士议论,忙到了子夜,已是筋疲力尽。
次日一早,又有消息,各省纷纷上奏,催告钱粮,毕竟皇帝不差饿兵。
天启皇帝连连皱眉,又听说有乱兵杀入吏部尚书郎中张光前的老家,诛灭九十一口,夺粮而去。
这张光前听闻噩耗,当即昏厥,而后奏请天启皇帝准其回乡剿贼。
而这时候,张静一也被召来了勤政殿。
此时,内阁大臣们已经告退。
天启皇帝露出疲惫之色,一同在这里的,却只有魏忠贤、田尔耕以及几个锦衣卫同知和佥事。
显然,这是一个小会议,是针对厂卫开的。
天启皇帝没说什么,只是先命人看厂卫自各地发来的奏报。
张静一看了片刻,一时叹息。
不得不说,当初天启皇帝的策略是对的,关中的灾情,若是一切遵照这些来办,绝不会出这么大的偏差。
可现实的情况呢?奏报里没有写叛乱的原因,可张静一不问自明,无非就是官逼民反罢了。
若是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哪怕一千个人反,那么尚且还可以说这些人乃是顽劣之徒,十恶不赦。
可二十万人反,无数人影从,叛乱此起彼伏,流寇所到之处,十室九空,富者被诛灭,贫者携家带口追随而去!这还能说什么,责备他们何不作安安饿殍,却效尤奋臂螳螂?
合上了奏疏,此时听田尔耕道:“陛下,山西的锦衣卫緹骑,也折损了不少……这山西、河南之地,距离京城不远,若不诛灭,臣只恐京城不安。又若是流寇席卷山东,则可能切断运河,到时……我大明首尾不能相顾,定要出大乱子的。”
天启皇帝拧着眉心,忧心地颔首道:“不错,运河的周全,最是要紧。朕已急调军马,率先要严防死守的,是运河所过的诸州府。”
魏忠贤则道:“何不抽调边镇的关宁军一支,入关剿贼?”
天启皇帝摇头:“不可,关宁军不可轻动,如若不然,情势会更为棘手。”
说到这里,他显出几分焦躁,接着道:“朕现在需要银子和粮食,调拨流寇侵掠的山西、河南、陕西诸省……”
魏忠贤便道:“陛下说的是,只要官府与义民众志成城,区区流寇,不足为患。”
魏忠贤的本意不过是安慰天启皇帝罢了。
天启皇帝听罢,却突然勃然大怒:“什么义民!事情坏就坏在这些所谓的义民上头,不是这些所谓‘义民’平日里侵吞田地,灾年时落井下石,鱼肉乡里,何至今日如此!”
他痛骂一声。
看着恼怒不已的天启皇帝,魏忠贤一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张静一这时倒是显得平静,却是道:“陛下,臣已封侯,陛下还没给臣赐地呢。”
于是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静一的身上!
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天启皇帝本就怒不可遏,听到这话,本还想骂人,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憋红了脸。
的确,照例是要赐地的,好歹是个侯,给个几百顷地是规矩。
憋了半响,天启皇帝终究道:“朕会令户部去清丈……”
张静一却道:“臣可以自己挑选一块土地吗?”
天启皇帝一愣,随即绷着脸看着张静一:“朕的皇庄子已经不多啦……”
还不等天启皇帝说下去,张静一一脸认真地道:“臣想要河南的地,希望陛下能多赐一些,好坏不打紧,要大。”
第二百四十章:超级大地主
不得不说,在国家危难之际,张静一居然在这个时候要地,天启皇帝是有些不高兴的。
可听到张静一竟要河南的地,天启皇帝却是微微一愣,他好像明白张静一的心思不简单了。
天启皇帝还是忍不住道:“河南现今已乱成了一锅粥,卿要那里的地做什么?”
张静一道:“河南的地历来肥沃,臣……贪心……”
理由很牵强。
天启皇帝则是大为感动:“前些日子,诸臣都想要河南的土地,而今,人人避河南、山西诸地如蛇蝎,唯张卿愿与国同休。三年前,封丘郡王绝嗣,国除,那里有不少的王庄土地,而今已入内帑,赐你三千顷地吧,不必清丈,你看着要就是了,你自己和魏伴伴商量着。”
三千顷土地绝不是小数目。
一般的侯爵,往往赐的是三百到八百顷。
这三千顷地,便是三万亩,虽然不一定都是水田,可囊括了山林以及湖泊之后,绝对算是价值不菲,当然……什么都好,就是眼下河南的土地,只是名义上归属于你而已。
当然,天启皇帝显然也不会蠢到将张家的地,置于危险的境地。
这灵丘与郑州等地不远,却属于黄河北岸,靠近北直隶,从京城到灵丘,一马平川,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又在黄河北岸,暂时而言,还是安全的。
他料想叛贼们断然不敢轻易的渡河,一方面他们还没有成气候;另一方面,朝廷的大军,自然是严防死守,是断然不会让他们进入统治核心区域。
张静一真挚地道:“臣谢恩。”
魏忠贤在一旁心里有些诧异,这张静一莫非是指着这点地去种红薯吗?
他心里摇头,如今这么多人揭竿而起,哪里是粮食的问题?
虽说今岁遭了大灾,可灾情只是明面上,朝廷想着法子,平抑了粮价,输送了粮食。可又如何,官仓和义民的粮仓里的粮食已经堆积如山啦,直到逼起了民变,四处烽火,在流寇杀到他们的府邸的时候,他们的粮食都是充裕的。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才是问题的本质,也难怪陛下要骂一句,事情坏就坏在所谓的‘义民’上头。
但凡‘义民’们平日里拿出些许的粮,也不至到今日这个地步。
田尔耕对于张静一已有几分警惕,心里所想的却是,这张静一怕又借此溜须拍马,给陛下一个好印象,此人好厉害,三言两语之间,便显出了担当。
张静一此时却道:“臣既然在河南布政使司有地,那么是否,臣也算是义民了?”
天启皇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几分,道:“你别做义民,义民不是什么好词,朕对这些人深恨之,只是眼下,却是无奈罢了!朕倒觉得,朕是被这些所谓义民裹挟着,成了他们手里杀戮百姓的凶徒。”
张静一道:“臣为了保护自己的田产,是否可以在那里招募乡勇,修筑堡垒,囤积粮食?”
天启皇帝便点头:“可以。”
张静一道:“那么臣就放心了。”
天启皇帝不知张静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局势显然已经恶化,眼下朝廷是处处都捉襟见肘,可每一处都有难处。
流寇四处流窜,转战数百上千里,朝廷围追堵截,可流寇转战的过程之中,势必越来越壮大。
辽东那边,情势也不容忽视,稍有不慎,便可能有巨大的风险。
现在主要还是钱粮,没有钱粮则什么事都办不成。
可天启皇帝手里主要的税源,则是厂卫的矿税,只是这矿税的征收,却格外的困难!
就不说镇守太监们贪墨的问题,毕竟就算贪再多,终究还是有银子送到内帑里来的。
可怕的是,无论是百官还是这些义民,往往对于矿税都深恶痛绝,认为这是与民争利。
地方上袭击镇守太监、锦衣卫的事时有发生,各种奏疏里,充斥了对镇守太监的痛恨,这税征的……可谓是困难重重。
若不是魏忠贤做这恶人,只怕一文钱也别想落入天启皇帝的口袋。
而至于与民争利这样的鬼话,天启皇帝是不相信的,能开矿的人家,他们也是民?
这矿涉及到的是大量的土地,雇工,还有运输,更需打点上上下下的官府,寻常的商贾,连开矿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是寻常的百姓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掌握了开矿,富甲一方,而且根基深厚之人,恰恰成了镇守太监们收税的阻力!
这里头有暴利,可是有暴利,人家也不愿分你一杯羹,联络和煽动寻常百姓挑衅滋事的,可谓数之不尽。
此时,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道:“卿要小心,封丘也未必安全。”
张静一自是明白天启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点头称是。
等天启皇帝让张静一人等退下。
神色之中,颇有几分凝重。
魏忠贤又去端了粥来,天启皇帝喝了几口,心里惆怅:“魏伴伴,时到今日,朕颇为不安,大明气数要尽了吗?”
“陛下……”魏忠贤摇头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大明的国祚,得有万万年呢。”
天启皇帝叹道:“内帑已是空了,朕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前些日子,朕本是思量过,要诛一些不肯乖乖缴矿税的人,以填补内帑的空虚,可现在看来……却是难了。”
魏忠贤明白天启皇帝的心思,鉴于抗税的事时有发生,可天启皇帝也不是好惹的,惹急了,直接破家,查抄出钱粮,弥补不足就是。
当然,这些脏活,都是魏忠贤去干,魏忠贤在这方面,倒是不怕遗臭万年。
可现在……天启皇帝显然是为难了,此时倒是不能随意妄动了。
民变到处都在发生,烽烟四起,现在朝廷已是离心离德,如今虽天启皇帝对那些士绅和义民深恶痛疾,但是这个时候,若是抄了几家矿主,势必引发他们的反弹。
那时候,天启皇帝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建奴人和变民,只怕‘义民’们也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可现在各省都在催告钱粮,朕当如何?”天启皇帝皱着眉,低头继续喝粥。
他这时才发现,为了标榜节俭而喝粥的自己,可能未来……要真的只能喝粥了。
魏忠贤道:“奴婢……想办法,要不,查一查各地的镇守太监,看看他们是否有贪渎之举,若是当真有,那就查抄几个吧,眼下充实内帑要紧。”
天启皇帝听罢,从鼻里哼出一个声音:“嗯。”
魏忠贤这也算是在国难的时候为国分忧了,镇守太监的人选都是他亲自选定的,都算他的自己人,现在那些矿主不能动,义民们你又需笼络,思来想去,百官和士绅的钱,你一个子儿也别想让他们掏出来,到了这个份上,就只能挥刀向这些干儿子和干孙子们了。
找几个平时吃相难看的,总能想办法抄出十几万两吧。
只是,这事若是办了,难免就竭泽而渔,毕竟其他的镇守太监见了,以后谁还敢卖力办事?
天启皇帝显然也明白此中关节,却还是嗯了一声,先解眼下燃眉之急吧。
吃过了粥,天启皇帝想起什么:“取那些股票来……”
魏忠贤忙是去取了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沓沓的股票。
天启皇帝取出一张,唏嘘道:“若是这股票能换回十五万两纹银,倒是可以解一解眼下的当务之急……要不,你去问问那些佛郎机人,看看他们要不要?朕可以廉价卖他们,三万两银子,朕一并卖他们啦。”
魏忠贤露出了难色:“陛下,据奴婢所知,那些人……又卖了一批股票给张老弟了,卖完了之后,高兴得很哪,奴婢在鸿胪寺里的坐探说,卖过之后,他们就买了许多水酒,把酒言欢,足足热闹了一晚上,可见他们也是急着脱手,不过……陛下何不卖给张老弟呢?反正他在收。”
天启皇帝苦笑:“朕说不出口,卖给他,良心不安,倒显得朕想占他便宜。他立的功劳已不少啦,这点银子,朕也舍不得吗?现在虽然困难,可这般做,难免寒了忠臣的心。岳武穆的教训,是前车之鉴。”
魏忠贤实在没办法理解天启皇帝的脑回路,话说回来,陛下,您是被那张静一坑了,陛下有什么好愧疚的,若换了是咱,咱直接抄了张家,什么银子都来了!
那张静一,有钱!
天启皇帝随即不吭声了,而是取出了一个小簿子。
簿子里,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
里头大抵写着,股票、分红、公司盈利之类的字眼。
魏忠贤摇摇头,晓得陛下这又要开始研究了。
毕竟……这是十五万两纹银啊,东印度公司的股票虽是形同废纸一般,可天启皇帝还是抱着幻想,在瞎琢磨着这种盈利的模式和手段,他将许多的讯息汇拢,就像拼图游戏一般,一点点的去研究整个东印度公司的架构和模式。
有时对着许多的奏疏,抓住了几个重要的字眼,便会记在簿子里,以备随时查看。
第二百四十一章:震惊的消息到达了京城
天启皇帝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
很快将这公司的架构摸透了。
说是商行,那也不对。
应该是一群商行的联合体。
通过一个类似于股票的机制,确保了这个联合体的利益。
在这种联合体之下,好处也是不少的,因为理论上而言,海上的风险巨大,任何一个单独的商贾都无法承受沉船或者被劫掠的损失。
而一旦规模增加十倍数十倍,出海的次数,从一次变成数十上百次,即便出现了一些沉船,也可从其他的地方挣回来。
股票的机制,其实就是分赃的手段而已。
这就等于是,吸引了无数人,成为投资者,大家一起合伙起来,干大买卖。
当然……天启皇帝虽然现在什么都懂。
唯一有一个地方,他没有算出来。
那就是利润。
就在海上行一点船,能有这么大的利益,以至于股票能值钱吗?
现在看来,张卿家吃亏就吃亏在这点上,张卿家觉得值这个价,可现在……更多人并不认同这个价钱,所以大家都不买,甚至有股票的都纷纷抛售给张静一。
天启皇帝和那些佛郎机人一样,都不认同这个价值。
凭一个行船的买卖,也配如此巨利?
开玩笑。
我大明也不是没有开过海,也没征来多少税,那些海商,不是一个个痛哭流涕,说自己亏死了?
天启皇帝曾经也打过开海收税的主意,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
海商们惨啊,列举了自己无数的惨痛经历,最后如何血本无归。
以至于天启皇帝都同情他们,要知道,隆庆开海之后,督饷馆,负责管理私人海外贸易并征税,可实际上呢,这些税赋可谓是杯水车薪。
还有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说这船民饱受盘剥,惨不忍睹,惨绝至人伦极致云云。
说实话,当初看了这些奏疏,天启皇帝自己都不禁想要落泪,甚至有冲动想从内帑里掏出一点钱来,补贴一下这些可怜的海商了。
“哎……”天启皇帝又摇摇头,忍不住叹息。
因为他知道,这银子算是真的打水漂了。
佛郎机人个个都是骗子。
一想到这个,天启皇帝就为张静一的智商着急。
他捡起其中一份奏疏,这奏疏里头,是关于锦衣卫打探到的情况,是一个月前的。
这份奏疏,天启皇帝每一次都珍藏着,隔三差五要拿出来看看,因为里头汇报了一个信息。
张静一的大名,便连佛郎机人们都知道了,现在大家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东方蠢驴。
天启皇帝闭上眼睛,一张驴脸便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张静一是蠢驴。
朕又何尝不是呢?
一想到这个,天启皇帝便恨不得下旨,再一次驱逐这些澳门的佛郎机人。
……
张静一回到了自家府邸,却已开始布置了。
他需要成立一个封丘工作组。
不只是军校的人员要调拨一些去,在封丘,还需派驻一个锦衣卫百户官,甚至……还有一些官吏。
这么大的一个庄子,现在倒还安全,毕竟是在黄河以北。
可到了明年,可就不好说了。
张静一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是一份堡垒的图纸。
这图纸是天启皇帝当初设计的,张静一一直觉得这图纸中的堡垒十分坚固,简直无懈可击。
他在心里不得不赞一句,这位天启皇帝陛下,简直就是个天才。
于是,张静一将管邵宁招来。
管邵宁更清瘦了,他朝张静一行了个礼:“恩师。”
“在新区干的如何?”
“很好。”管邵宁如实道:“不过事太多,也太杂,学生顾不得想它好不好,只想着将眼前的事办成,然后想下一件事。”
张静一对管邵宁很满意,点点头道:“新区已步入了正轨,你也培养了不少的人,以后将这些事,交给他们去干也无碍。”
“学生食俸,怎么能做甩手掌柜呢?”
张静一便笑道:“因为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
管邵宁的神情一下子肃然起来,道:“请恩师赐教。”
“去河南布政使司,河南封丘。”
“啊……”管邵宁显然很是意外,诧异道:“学生听说,河南布政使司出现了大规模的流寇。”
“不是让你去剿寇的,而是让你去管理,陛下敕我封丘三千顷地,此地甚大,需要有人打理,你去之后,只做一件事,筑城,照着这个来筑。”
说着,张静一将案牍上的图纸推到了管邵宁这边。
管邵宁捡起,低头看了看,他如今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只一看,便晓得这是一处军镇。
“恩师这是想……”
张静一便板着脸道:“不必问原因,你需要多少人力!我给,需要多少钱粮,我也给!封丘这地方,这一年,理应是太平的,我会调拨锦衣卫和第一教导队和第二教导队随你去,保护你的安全,你只需做一件事,就是给我将城筑好。”
管邵宁不免皱眉道:“河南布政使司大乱,四处都是流民和流寇,难道不管吗?”
张静一很直接地吐出了两个字:“不管。”
“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
张静一沉着脸:“也不管,就算想管,也已顾不来了,至少现在不要管。可征用当地的良民,会同我们调拨去的匠人筑城,不惜一切代价,至于其他的……现在都不是时候。”
管邵宁看着张静一认真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忍不住询问:“恩师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张静一想了想,却是道:“你真想知道?”
管邵宁肃穆地道:“学生真的想。”
张静一道:“你我师生,确实不该有所隐瞒,只是说出来了,有些犯忌讳。”
管邵宁一揖:“我与恩师,休戚与共,恩师命我去封丘,学生绝不敢推辞,只是,学生总该知道理由。”
张静一便道:“我觉得那些流寇造反的姿势有些不对,他们只知为何而反,却不知造反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恩师教教他们,正确的姿势该是什么样子。”
管邵宁大惊。
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实在未曾想过,自己将要走上这一条道路。
“怎么,有什么不对?”
管邵宁神情凝重地问:“恩师将反?”
“我不反。”张静一的神色很是真挚,接着道:“我世受国恩,其他的天子也就罢了,可陛下对我恩重如山,并非是我愚忠,只是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所以天下人都反,我也不会反。”
管邵宁:“……”
送走了一头雾水的管邵宁。
张静一则趴在书案上,提笔,写下一道道的命令。
钱粮。
匠人。
军校两个教导队。
一个百户所。
精挑细选,家人大多还在京城的劳动力。
这几乎是将张静一的半个身家,都投入了进去。
此后,浩浩荡荡的人员开始启程,在两个教导队的护送之下,张家出动了上千头驴马,四百多辆大车,两个新扩充的教导队,人数在五百以上。
此外还有大量的粮食,两百七十多个匠人,两千五百多个青壮,就此启程,直朝着封丘而去。
消息传出,顿时又令京城震动。
谁都晓得河南布政使司现在流寇闹得厉害,当然,闹的厉害的主要是黄河以南,可任谁都知道,黄河以北的封丘也迟早不安全了,这张家此举,颇有一些羊入虎口的意味。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时候。
却已有人,火速的抵达了京城。
此人是个寻常小吏,他日夜兼程抵达的时候,便匆匆问明了鸿胪寺的所在。
而后,将要进入鸿胪寺的时候,却被门前的差役给拦住了。
于是双方产生了冲突,这人大叫大嚷,终于惊动了里头的人。
这小吏眼看着要被抓走,却眼尖地看到一个佛郎机人出来,于是道:“先生,先生……我奉总督之命,特来见您,有大事,有大事……”
那佛郎机人听罢,连忙上前制止,与那鸿胪寺的人疏通之后,总算将此人请了来。
到了厅中,几个佛郎机人看着眼前这个汉人小吏。
小吏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接着,他用葡语道:“我也是教会的,因为其他的教会不方便传送这个消息,所以特别命我来,事情过于紧急,所以必须当面送达这个口信。”
于是,这些在京的佛郎机使节们,再没有疑虑了。
为首的人叫佛朗斯,是个葡萄牙的大商贾,他笑着道:“出了什么事?”
“最新的消息,是从马六甲传送来的,是一个荷兰商贾,消息应该可信,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发布了他们的财报,财报的利润,大涨四成,荷兰那边……股票已经涨疯了……就在三个月之前,股价已经暴增到了九个荷兰盾……而且……可以保证……未来的股价,可能还会增高。阁下,您还没有将带来的股票卖给那位叫东方蠢驴的伯爵吧?”
佛朗斯听到这里……面上的微笑,早已是一扫而空。
他张大着嘴巴,而后嚅嗫着道:“主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入宫
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出发,当得知了荷兰商人的消息之后,意识到不妙,便立即前来京城报信。
反而比需要反复确认消息的锦衣卫出发得更早。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毕竟关系着呢,还是数不清的金钱利益,早一点送达,便可能减少巨大的经济损失。
只可惜……
这报信的人,只看佛朗斯和其他葡萄牙人的表情,便一下子洞悉了大概。
“已经卖了。”佛朗斯深吸了一口气:“是以一点二个荷兰盾售出的……”
原本大家还觉得不虚此行,总算是将烫手的山芋,卖给了那个东方蠢驴。
他们甚至还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打打秋风,最好还能和大明的朝廷签订一些协议,这样的话,一举两得。
可哪里晓得……这股票居然又值钱了,还非常的值钱!
葡萄牙人的使节,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商贾组成的,表面上是使者,实际上大多都是伪造了葡萄牙官方的身份。
来此的,都是跟着来卖股票的商贾。
现如今,大家都已慌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盈利增加了四成,这就说明,东印度公司毫无任何风险,我看……现在的价值,已经不只是九个荷兰盾了,可能更多。”
“先生们,这不是交易,这是抢劫啊!”有人义愤填膺地道:“我们给那东方蠢驴愚弄了。”
虽然说的振振有词。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他们自己的说辞,当初,可是他们上赶着去卖的。
可是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这些葡萄牙人,哪里还管什么事实!
不过……固然他们可以不顾事实。
却又能如何?
傻瓜都知道他们眼下的处境是什么,真要惹恼了大明,便连澳门都可能不保!
这可是一个庞然大物,你还想跑去那东方蠢驴那讨债不成?
一下子的,大家都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义愤填膺的觉得应该派出舰队,可以去请求吕宋的总督,或者是联合荷兰人。
当然,更多的人知道这种无力的怒吼没有任何意义,觉得应该从法理上,宣布交易作废,要求张静一退还他们的股份。
不过……这些想法,很快便没什么人继续说了。
傻子都知道,现在是人家持剑,自己赤手空拳,而不讲道理必须得用剑来支撑。
“现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消息,这东方蠢驴,看来不过是走了运,我们现在……可以用高一些的价格,将股份赎买回来。”佛朗斯道。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对呀。
若是东方蠢驴还没有得到消息,那么他们完全可以进行赎买,一点二个荷兰盾售出,大不了,一点五个荷兰盾收购回来,虽然还是有些损失,可毕竟……挽回了更大的损失。
“先生们,我们立即出发,不能耽误了时间。”佛朗斯随即大吼。
众人轰然应诺。
于是数十人随即走出了鸿胪寺,心急火燎地奔着新县去。
这一群红发碧眼、奇装异服之人,突然招摇过市,倒也惹人注目。
等到达了新县,被新县的差役拦住。
说明了来意。
差役道:“新县侯?侯爷清早便入宫去了,是陛下召见!怎么……你们有什么事……”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这是朝会呢,我等如何得知。”
佛郎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满是焦灼。
现在其实就是在打时间差。
如果大明的消息从澳门送到了京城,那么这交易便算是完了,这东方蠢驴便是再蠢,也绝不会卖股票的。
葡萄牙商贾们,敢来东方的,哪一个不是胆大妄为的?
此时利益熏心,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不能等了,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大。”佛朗斯碧绿的眼睛,已开始充血,他毫不犹豫地道:“先生们,我们去皇宫……”
“去皇宫。”没有人有丝毫的迟疑。
哪怕他们知道,在东方,君主的威严远比利益更重要。
触怒了明廷,可不是好玩的。
可这是多大的利益,这些刀头舔血之人在海中既是商贾,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强盗,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于是以佛朗斯为首,其余人纷纷一拥而上。
这浩浩荡荡的人,竟直接奔着紫禁城去了。
只是一干人快要抵达午门的时候,便被一群察觉到不对劲的禁卫拦截住。
这禁卫大呼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宫,好大的胆子。”
佛朗斯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些多是在澳门经商的人,稍稍都懂一些汉话,佛朗斯道:“我要见东方蠢驴……”
禁卫不由大怒,你竟敢骂我作驴?
这时,这些商人们才意识到好像不对,便有人道:“我们要见张静一侯爵。”
禁卫瞪着他们,怒道:“大胆,张侯爷是你们说见便可以见的吗?这里是禁宫,快快退散,如若不然,决不轻饶。”
数十个禁卫紧张起来,纷纷按着腰间的刀柄。
可他们低估了这些佛郎机人的勇气,到了这个时候,便是杀人,他们也毫不在乎的。
他们一窝蜂的继续还要上前。
这倒是让禁卫们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在他们的心底,自是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对方肯定知难而退。
哪里晓得这些人根本就无视恫吓。
偏偏这些人又是奇装异服,倒是让禁卫们为难了,彼此之间,便开始推搡起来,于是,更多的禁卫来驰援,将佛朗斯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早有人火速入宫,前去禀奏了。
…………
朝殿之中。
一场持续了足足一个上午的争论还在继续。
放眼朝中百官,个个穿着打补丁的衣衫,脸色凝重。
没办法,陛下太吓人了。
大家一看陛下衣上打了补丁,又联想到现在拖欠的辽饷,还有各地的民变,傻子都知道,陛下缺钱了。
皇帝搞钱的方式有很多种,谁也无法确保,当今陛下会使出什么手段。
一夜之间,满朝公卿个个都成了穷鬼,人人都似乞丐。
而且这玩意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还有竞赛的属性。
我打一个补丁,你打了两个补丁,不成……好可怕,我心里不踏实,我也回去,再给衣服戳两个洞。
如此一来,各色禽兽官服,如今都是千疮百孔。
尤其是那些真正有钱的,譬如兵部尚书崔呈秀,他这些年,搂了不少银子,如今更是吓得晚上睡不着,今日的扮相也最是吓人,可谓是衣衫褴褛,仿佛连补丁都没钱打了。
天启皇帝一看如此,心里就勃然大怒!
这些人的心思,他岂会不知?真是一个比一个都精明。
偏偏这些愤怒,又不能摆到台面上。
今日议的确实是辽饷的事,除了辽饷,现在又需镇压民变,所以户部的倡议是,再加派两饷,说穿了……就是扩充税源。
只是围绕着这增税的名目,六部九卿的争议很大。
加士大夫的税是不可能的,商税也不成,谁不晓得,许多的商业活动,其实都是朝中公卿们的买卖。
思来想去,就只能加给百姓了。
可问题就在于,百姓们本就民变,若是再加饷,这岂不是又有更多人从贼吗?
就在所有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
张静一站了出来:“百姓们若是再加饷,这和故意激化民变有什么分别?现如今,流寇二十万,已是焦头烂额,再行加派,便是五十万,一百万,到了那时,应该如何?”
他是实在没忍住,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傻瓜都知道这样做是作死的行为!
可是偏偏,居然还有人在装糊涂,无非就是苦一苦百姓之类。
张静一的感受却是,这等于是拼命火上浇油,想到这些,便不寒而栗。
可某种程度而言,张静一其实很快就落于下风,主要问题就在于,许多人特别能说。
明明是摊派给百姓,他们可以说百姓们为国分忧。分明可能引发更大的乱子,他们可以说流寇是遭人蛊惑,本份的百姓还是大多数的。
而张静一,其实是没有资格在朝中议论的,他之所以被叫来参加朝会,只是因为他这侯爵的身份。
可实际上,勋贵们虽然都会上朝,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一言不发的。
一方面,大家理论水平不行,大家都有自知之明,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容易惹百官众怒,成为众矢之的。
张静一这番话,可是惹恼了许多人。
于是有人振振有词的站出来道:“新城侯这是什么话,你口口声声说百姓们辛苦,说什么良善百姓要从贼,莫非这是要污蔑那些百姓吗?人之初,性本善也,绝大多数百姓,却是安分守己的,怎可凭空污人从贼?”
“再者,新城侯满口都是百姓疾苦,那么敢问,新城侯家财万贯,听闻前些日子,还花了数十万两银子去买那佛郎机人的废纸,为何现在国难当头,却不肯拿出银子来助剿流寇?有这银子,宁给佛郎机,却不肯拿出一分半点为朝廷分忧,还奢谈什么世受国恩,陛下……可知这件事吗?”
………………
还有。
第二百四十三章:大赚
张静一显然是捅了马蜂窝。
天启皇帝见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本就心思烦躁,现在又有人提起买股票的事,心里自是不满。
不过这是大朝会,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相互攻讦了。
索性抚案不语。
那跳出来痛骂张静一的大臣,大家虽是觉得这话有些苛刻了,倒是很有胆色。
众人看去,却是吏部郎中张光前。
一看是张光前,许多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张光前便是前些日子,因为流寇杀入了他的老家,诛杀了满门,掠走了他家的粮食,连带着连宗祠都被捣毁的家伙。
他算是将流寇恨透了,只恨不得朝廷立即加饷,将这些贼人统统杀个干净。
现如今,张静一却还满口不能随意加饷的意思,倒是很有几分将那流寇也视作被官逼民反的良善百姓。
这对于张光前而言,是断然不可接受的,怎么……我张家难道还苛刻了这些泥腿子,是我们张家没有修德,才换来今日的报应?
不过张光前这一番话,虽是严重,却是一下子道破了一桩大家本不好说的事。
对呀,你张静一不是有钱吗?你既然这么体恤百姓,而且还将这钱送去给了佛郎机人,那么为何不助剿?
有了张光前打头,便有不少人附和起来:“是啊,新城侯,你家有钱……”
张静一倒是大义凛然,怒了,冷笑道:“对,我张家倒是有一些钱粮,不若这样,我出十万两银子,诸公呢,也得凑一凑,大家一道儿助剿,大家都把家底亮出来,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又安静起来了。
冷不丁的,倒是那张光前冷哼道:“宁买那废纸,如今却还在强辩,可笑!”
这家伙现在吃错了药,反正满门都灭了,孑身一人,心里已经没什么盼头了,横竖不怕张静一报复。
此言一出,殿中有人忍不住窃笑起来。
说实话,张家在澳门买废纸,那地方毕竟山高皇帝远,大家也不知情。
直到一群佛郎机人上赶着跑来点名找张静一,大家一打听,才传出张家买了几十万两银子股票的事。
几十万两银子啊,这可是天量的财富,听着便吓人。
亏得张静一这个败家子,竟也真敢买。
这等事,不是笑话是什么?
黄立极眼看着朝中百官失仪,忍不住道:“肃静,都肃静,注意臣仪。”
这才让这笑声戛然而止。
天启皇帝现在一听这股票的事,便控制不住的暴怒。
每一次听到大家嘲笑张静一,他都觉得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
朕好歹也是天子,这些人太放肆了。
于是天启皇帝面上掠过了杀气,死死地朝那张光前瞪了一眼。
张光前却是凛然无惧,倒一副无所谓地模样。
天启皇帝道:“加饷之事……”
他说到这里。
却是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方才的怒火本就无处发泄,此时见有人来打断朝议,又是大怒:“何事?”
宦官战战兢兢地道:“午门外头……闹起来了,一群佛郎机使节,突然闯到了午门,和禁卫产生了口角,差一点打起来,这些佛郎机使节,胆大包天,居然还想闯进来……”
做了这么多年的天朝上国,来京城的使者,虽然偶尔也有一些不规矩的,可也绝不敢冲撞天子。
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有人如此的胆大包天。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自己威严扫地。
如今是内忧外患,再加上今日股票的事又惹来他心中火起,便怒道:“这成何体统,为何不拿下?”
“奴婢这便去……”于是这宦官回去传旨。
天启皇帝随即心念一动,却是道:“这些人来此,想做什么?”
那宦官已经快走出殿门了,听到天启皇帝的问话,便去而复返道:“禀陛下,他们说……要见东方……不,要见新城侯,说是有大事商议,片刻也耽误不得。”
“就这个?”天启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还真是反了天了,找大臣居然找到了宫里来,统统都拿下,要严刑治罪!”
倒是这时候,那张光前又上前道:“陛下,臣以为不可,既然佛郎机人如此心急火燎的寻新县侯,那么为何不文明原委呢?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就算要治罪,也该明正典刑。”
“再者,京中盛传,新县侯与佛郎机人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现如今,这些佛郎机人又如此名目张胆的寻新县侯,只怕传出去,天下人的猜忌就更盛了。臣以为,何不妨将这佛郎机人招至御前,问个明白,也免得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也算是还新县侯一个清白。”
这话真是恶毒到了极点。
明里暗里的暗示,张静一和佛郎机人不清不楚,直接就背了一个通佛郎机的罪名。
张静一现在算是明白,为何这张光前的全家会被流寇杀光殆尽了……换做是他,也想杀人。
天启皇帝眯着眼,似乎也感觉出了张光前的恶意,心里很是不喜。
可有张光前开口,许多人都暗暗点头的样子,似乎颇为认同一般。
这令天启皇帝心里一紧,这些人不是摆明着诛张卿的心吗,朕若是不同意,你们转过头便去骂张静一通夷,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天启皇帝便道:“那便宣他们进来问个明白吧。”
于是那宦官便又匆匆而去。
很快,那佛朗斯等人便被请到了殿中。
百官中有许多人都不曾见过佛郎机人,见他们面目可憎,形似恶鬼一般,个个胆寒。
那佛朗斯不知是不是不懂规矩,还是压根不在乎规矩,一进到殿中来,眼睛立即四顾。
终于,他寻到了张静一,居然也不朝天启皇帝行礼,直接惊喜地冲上前去。
佛朗斯这等冒名使节的商人,哪里顾什么礼节,现在他只恨不得立即寻到张静一,好将股票购买回来,其他什么的就都顾不上了。
“东方蠢驴阁下……”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
“……”
殿中君臣,都被这些完全不懂规矩的蕃夷震惊了。
对于蕃人,他们见得多了,可胆大妄为到这地步的人,却是闻所未闻。
这不但不行礼,见面就骂人是驴……
“哈哈哈……”
满殿哄然大笑起来。
便连本是绷着脸的黄立极和孙承宗都不禁莞尔,忍俊不禁。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心里已恨透了这些蕃人,正要痛骂着将人赶出去,到时再下旨意,禁绝蕃使,命水师捣毁蕃人巢穴。
那佛朗斯听到大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怪自己太心急,一时说顺了口。
其他蕃商也已围了上来,如饥似渴的样子,见了张静一,真比见了亲爹还要亲。
张静一则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要骂人?
好在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于是很快反应过来,呵斥道:“尔等身为蕃使,却如此目中无人,来我大明宝殿之中,竟不行蕃臣之礼……谁认得你们,都走开。”
可这些商人们,现在哪里还肯走?
就是打断了腿也不能走的。
于是一个个缠着张静一,什么都顾不得了,有人在旁不断的划着十字,喃喃自语。
有人扯着张静一的袖子,好像生怕张静一跑了。
有人倒是脱下了帽子,似想行礼。
也有人急的不知接下来的汉话该怎么说,也是一连串的吐出各种生涩难懂的单词。
天启皇帝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
激动的佛朗斯艰难的从口里吐出一个词:“股票……股票……股票……”
一听到股票二字,群臣顿时来了兴趣。
好家伙,姓张的凭着今天,足够吹嘘一辈子了,这做买卖,居然做到了紫禁城来。
许多人挤眉弄眼,恨不得看热闹。
张静一也急了,踏马的,做个买卖而已,居然闹到这样的地步!
于是他急道:“不买,不买啦,再不买啦,都给我滚,走开,别扯我袖子,尔等蛮夷……我再买你们一张股票,张字倒过来写,便是一个银币一股,我也不买啦。”
可这些蕃使们一听,却一个个露出了笑容。
那佛朗斯更是狂喜,口里道:“对,对,不买啦,不买啦,我们买,我们买……侯爵阁下,我们买您的股票……”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比划,继续道:“一个半荷兰银币,怎么样?一个半一张……”
什么……
天启皇帝已是要使眼色,要将这些人统统拿下了。
可现在,他身子僵在了原地。
股票……居然能卖得出去?
他好像记得……当初这股票,是一个什么银币的成本一股买来的……对吧。
张静一则是冷笑,一个半荷兰盾,这不是侮辱我智商吗?
他直接摇头道:“我纯粹是爱好,买来也只是收藏的,所以……不卖。”
这一下子……荷兰的商人都急得跺脚了。
佛朗斯咬牙切齿地道:“两个,我出两个荷兰盾,两个!”
第二百四十四章:龙颜大怒
两个……荷兰盾……”
天启皇帝听罢,却是一下子抖擞了精神。
方才还满面怒容,一时之间,竟好似心思逆转了。
对于荷兰盾,他是有过研究的,一两银子,大抵是三个荷兰盾。
这都是真金白银啊。
张静一拿了他十五万两银子,买下的股票,换算下来,是四十五万荷兰盾,也就是四十五万股的东印度公司股票。
只是……现在……涨了。
若是两个荷兰盾卖出,十五万两银子,岂不是变成了三十万两?
当然,惊喜的还不止是如此。
因为之前确实天启皇帝手握着价值十五万两银子的股票,可毕竟这玩意根本没人要,表面上是价值十五万两,可如此大额的股票,在市场上无人问津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售出的。
也就是说,表面上价值十五万两,实际上一钱不值。
可现在不同了。
看样子,现在是有人上赶着愿意收购啊!
那不就是……
朕……有钱了!
天启皇帝脑袋晕乎乎的。
或许是最近粥水喝多了,又或者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转眼之间,变成了有钱人。
内帑的收入,虽然有数百万两银子,可几乎是没有盈余的。
真正手头能有三十万两银子的盈余,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
世上再没有人比天启皇帝知道钱的重要了,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没钱,甚至祖宗基业都要毁于一旦。
天启皇帝忍不住脱口而出:“卖卖卖,朕卖,两荷兰盾,你们自己说的,朕手上有。”
哪里晓得,张静一破口大骂:“来人,来人……将这些狗东西赶出去,我不认得他们。”
显然,天启皇帝的声音被张静一的大喝声给掩盖了。
群臣似笑非笑,他们继续看热闹,今日的事,足以名垂青史了,而且,足以记入数不清的野史之中。
佛朗斯等人见张静一态度如此坚决,此时已什么都顾不得了,扯着张静一的袖子,张静一却躲避,于是围着殿中的圆柱,来了个秦王绕柱走。
一个荷兰商贾道:“两个半荷兰盾,两个半荷兰盾,我要了。”
两个半……
天启皇帝震惊得已是跌坐在御椅上了。
其实宦官们此时都盯着他。
似乎都在等待陛下一声令下,立即将人拿下。
这些该死的佛郎机人,应该直接砍掉脑袋,这是大不敬之罪。
天启皇帝趁着百官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立即朝魏忠贤使眼色:“笔墨、算盘……”
“啊……”站在一旁的魏忠贤面露难色。
即便是魏忠贤,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九千岁,此时也一副这不好吧的表情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很直接地瞪他一眼。
魏忠贤再不敢犹豫,算盘是一时找不到的,笔墨却忙送了来。
于是天启皇帝开始忙碌起来,拿着笔,埋头写写算算。
三十七万五千两。
天启皇帝窒息了。
而此时下头,又有佛郎机人喊价:“三个荷兰盾,侯爵阁下,不能再多了,我们当初一点二个荷兰盾出售的……”
张静一给缠得烦不胜烦,大叫:“陛下,救命……”
天启皇帝没理他。
三个荷兰盾,那么……他提着笔,又飞快地计算起来。
蕃夷当然是很讨厌的,而且这些家伙,居然胆敢大闹紫禁城,朕一定找他们算账!
不过,张卿家啊,他们开的价有点大,你忍一下。
等天启皇帝算出四十五万两纹银这个数目的时候,面上已是狂喜!
不过这一次,他压抑着这狂喜,很快地收敛起来。
不……不能让人知道朕挣了这么多钱!
他脑子飞快地计算……倒是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来。
这似乎有些不对啊,这些蕃夷,为何如此高价收购股票,不是说无人问津的吗?
这一切都匪夷所思。
至少在天启皇帝的价值观里,一个船运的商行,是不可能有此价值的。
张静一还在与几个蕃夷缠斗。
他心中已是无名火起。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我堂堂锦衣卫。
于是再也忍无可忍的握拳,直接砸向拽着自己大袖的蕃夷。
这人啊呀一声,捂着自己的眼窝,发出了惨呼。
可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居然也没有怒骂,而是苦苦哀求:“四个荷兰盾……”
倒是黄立极勃然大怒道:“蕃夷安敢如此!”
群臣们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和黄立极不一样,历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不得这张静一惹出事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急奏却已送至司礼监。
司礼监里。
宦官得了锦衣卫的急奏,理论上是要存档起来,以备九千岁随时查询的。
不过一看这急奏乃是关于香山县的,宦官立即留了心。
这些日子,陛下一直都在催促关于香山县的消息,尤其是对佛郎机人的动向格外的关心。
宦官便拆开奏报,低头一看,顿时震惊。
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消息,而这东印度公司的消息,更是陛下格外关注的重点!
虽然这宦官也看不懂什么股价的变动,什么财报之类。
可宦官却知道陛下的喜好,这样的消息若是不能及时送到,是要治罪的。
宦官哪还敢怠慢,连忙火急火燎地带着奏报,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大殿外。
殿内,声音嘈杂。
外头一群禁卫探头探脑,显然是预备着随时冲入殿中去。
可殿中能让禁卫们入殿的,只有天启皇帝一人,他不开口,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偏偏殿下头闹得不可开交,金銮殿上的天启皇帝,却是趴在御案上提着笔,全神贯注地算计着什么。
这宦官急了,便也在殿外探头探脑。
魏忠贤站在天启皇帝的一边,倒是眼尖的看到了这宦官,顿时知道有什么重大的消息来了,于是朝这宦官使了个眼色。
这宦官会意,立即蹑手蹑脚地入殿,沿着殿的边沿,悄无声息地绕过去,而后将一份奏报送到魏忠贤的手里。
魏忠贤将奏报打开,只轻描淡写地看过片刻,却不禁震惊了。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连忙将这奏报搁到了天启皇帝的御案上。
天启皇帝还如痴如醉地沉浸在朕到底有多少银子的喜悦之中呢,只随手拿了奏报打开。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就跟魏忠贤的反应一样,震惊了!
这自是那香山县的锦衣卫百户送来的讯息,将澳门发生的情况十分详细的进行了汇报。
只见上头写着荷兰东印度公司,今年盈利又暴增,竟是岁入九百四十万荷兰盾。
这个数目,看得天启皇帝瞠目结舌。
就这……一支船队,盈利这么多?
在这巨大利好的消息带动之下,数月之前,在佛郎机,股价就已经开始暴涨了。
九个荷兰盾一股……
而且这是数月之前的消息,若是不出意外,可能股价还会更高。
至少在澳门,不少商贾已经预期,这东印度的股价已经在十个荷兰盾以上了。
所以澳门以及琉球附近的荷兰、倭国、葡萄牙、西班牙,甚至是汉人私商们,已经开始疯狂吃进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了,基本上都放出话来,十个荷兰盾收购股票,有多少要多少。
十个……
天启皇帝已是大惊失色。
朕手中的股票,竟然价值一百五十万两纹银。
涨了十倍……
天启皇帝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了,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
才几个月功夫,十倍的利差啊。
而且这百户还在奏报之下,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商贾们敢于十个荷兰盾的价格大规模的吃进,他毫不怀疑,未来的价格,可能还要暴涨。
天启皇帝将奏报看过之后,随即,目露杀机。
他终于明白,这些佛郎机的使者,为何突然寻到这里来,性命都不顾,只追着张静一要三个荷兰盾、四个荷兰盾来收购了。
原来……里头有巨大的利益。
这样说来,他们都是以为朕和张卿没有得到消息,想来糊弄朕和张卿的?
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胆!”天启皇帝怒容满面。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敢骗自己和张静一的银子。
“尔等蕃夷,竟如此胆大包天,在这殿中,肆无忌惮,该死……来人,立即拿下,命有司议罪。”
一声令下。
外头早有准备的禁卫们,立即入殿。
个个明火执仗,凶神恶煞的将这些绝望的佛郎机商贾统统拿下。
这佛朗斯眼里已掠过了绝望之色。
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不在乎自己掉脑袋了。
十倍……十倍的利差啊。
为了这十倍的利差,别说掉脑袋,就算拿他全家的性命豪赌,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几个禁卫已将他按倒在地,他还不甘心,口里大呼:“五个,五个……哈哈……哈哈……”
他一下子急切地大叫,一下子又怒容满面,可转眼,又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
像是……疯了……
张静一终于自由了,捋了捋长袖,拉了拉衣身,这才显得没有那般的狼狈。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股票应该要暴涨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暴利
股票这玩意,根本就是非理性的产物。
玩的本质就是人性。
从无人问津到暴涨,本质就是人们追涨杀跌的惯性。
这世上,人类的生产力和道德标准可能一直都在变化。
可是人性的本质,却从未改变过。
张静一对此,也不敢说能看透,倘若自己此前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会暴涨,以自己的性子,当初当真敢花这么多钱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吗?
现如今,一群佛郎机人已被拿了下去。
殿中恢复了平静。
许多人看的津津有味,总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
就这么完了?
许多人表面上是一副,你看看你,成何体统。
心里却是暗喜。
“新县侯,你还说你没有私通佛郎机人!”这时,一个声音在殿中响起来。
说话的,正是那张光前。
可算抓住你的把柄了!
于是他气势汹汹地道:“这佛郎机人都找上门来了,新县侯,你到底和他们私下里做了什么买卖!如今国家正在危难之秋,佛郎机人历来狼子野心,重利而忘义,新县侯与之勾结,这要置我大明威严于何地?”
明朝最大的特点,就是朝中养着一窝成日以批评著称的所谓清流。
但凡有一丁点的机会,他们便少不得拿出来说事,今日骂这个,明日骂那个。
而恰恰是这样的喷子,却往往能得到巨大的名声。
社会风气如此,以至蔚然成风。
天启皇帝重用魏忠贤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
当初天启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东林与浙党、齐党彼此互喷,闹得天翻地覆,任何的国家大事,都能相互攻讦几个月。
天启皇帝忍无可忍,于是下诏,训斥他们都别骂了,国家大事要紧。
可依旧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反而引火烧身,大家都将矛头指向了天启皇帝,说天启皇帝断绝言路。
于是……天子震怒,厂卫开始动手。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依旧没有改观。
因为某种程度而言,以前大家相互对骂,是狗咬狗,现在你四处去骂人,风骨就显得更盛了。
你看,皇帝不让骂你还骂,是不是显得你特别厉害。
可偏偏,内阁大学士碰到这样的喷子,却是毫无作为,毕竟他们也是文臣,是靠廷推才能入阁!
这就意味着,一旦你去约束张光前这样的人,反而会让天下人的清议矛头指向你的身上,到时不但名声丧尽,而且会引来无休止的攻讦。
张光前一席话,立即让不少人跃跃欲试。
于是又有人站出来厉声道:“对呀,新县侯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你与这佛郎机人,到底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张静一鄙视地看了这些人一眼。
这等鄙夷的目光,自然是让张光前等人勃然大怒。
张静一则是平静地道:“没错,本侯确实和佛郎机人做了一些小买卖。”
张光前人等,本以为张静一一定会拼命抵赖,矢口否认。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居然亲口承认了。
这一下子,却让所有人哗然。
张静一则是继续道:“不只是本侯,便连陛下,也和佛郎机人私下做了一些买卖,你们既然要追究,那么就追究吧。”
“……”
天启皇帝一愣,他本还趴在御案上继续演算呢!现在他没心思顾忌其他的事,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直接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于是,群臣哗然。
“新县侯这就更该说清楚了,你们究竟在私下里,做了什么买卖?”
张静一很坦然地道:“也没做什么买卖,就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了一些佛郎机人的股票而已。”
“股票……就是那废纸?”
这事……大家都有耳闻,佛郎机使者到了京城之后,立即就传出了不少消息来。
“你花了陛下数十万两银子,就买了那些废纸,新县侯,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资敌。”
张静一心里憋着笑,其实看着这些脸涨红,啥事都很较真的家伙们,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轻描淡写道:“废纸?这废纸的价格,可不低,如若不然,那些佛郎机人寻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就是想要来收购这些废纸的。”
此言一出,大家不禁想起了方才那些佛郎机人的异常举动,倒是觉得和张静一的话有些吻合。
张光前却是冷笑,不屑地道:“这些废纸,又能挣几个钱。”
“挣不了多少。”张静一道:“我的预料,也就是涨了十倍吧,不过是几百万两纹银而已。”
“……”
“……”
殿中雅雀无声起来。
张静一叹息道:“可惜啊……市面上的股票只有这么多,如若不然,该多买一些才是!那些佛郎机人……真是愚蠢,区区几个银币,就想收购我的股票,他们也不想想,陛下睿智无比,乃是千年难出的奇才,怎么会上他们这个当?莫说是几个银币,便是十个二十个银币,也不会轻易售出的。噢,对啦,你们说我与佛郎机人勾结,这话就不对了,这分明是陛下圣明,明察秋毫,命我前去收购股票,随手挣了佛郎机人几百万两的纹银,这下好了,现在你们这般污蔑我,却说我私通佛郎机人,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什么……”
殿中顿时又是哗然。
所有人窃窃私语。
张光前的嘴张得很大。
几百万……两纹银。
钱这么好赚的吗?
天启皇帝却已是挑眉道:“诸卿……既然张卿都已说了,那么朕就不隐瞒啦,没错……朕确实挣了一些银子,充实内帑,朕这是念着百姓疾苦,实在不忍再摊派饷银,这才出此下策,从佛郎机人手里,挣一些蝇头小利。”
朕不装啦,朕摊牌,你们爱议论就议论去吧。
许多人不免错愕地看着天启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启皇帝又道:“下旨,辽东的欠饷,这个月,朕会命人押送过去,至于各省弹压流寇的钱粮,内帑这边,出三十万两,其余的,国库来弥补不足。”
天启皇帝说话很有底气。
发财了。
此时,百官们依旧还在议论纷纷。
天启皇帝却心里憋着笑,虽觉得畅快淋漓,这个时候,却不想再和群臣纠缠了,便道:“就如此,罢朝!噢,还有,张卿为朕办事有功,你们都该好好学着,想着该如何为君分忧。”
天启皇帝说着,连忙动身,起驾暖阁。
张静一这个时候,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人们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张静一,却在此时,又有宦官道:“新县侯,陛下召您去暖阁觐见。”
张静一叹了口气,道:“知道啦,真是的,几百万两银子的买卖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陛下急什么。”
口吐芬芳,人却一溜烟的,跑了。
名副其实的装完逼就跑。
群臣瞠目结舌,看着张静一的背影已是去远。
这时候……是人都坐不住了。
此时,大家的眼里全是银子……白花花的。
心底的欲望,早已勾了出来。
这就好像见别人中了彩票头奖一般。
那张光前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张口还想骂点什么,可现在……已没人理他了。
…………
张静一匆匆抵达了暖阁。
却见天启皇帝正一手提着笔,一手拿着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他似是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随即喜不自胜地道:“张卿,你可知道,朕算过啦,方才有锦衣卫奏报,咱们的股票,涨了九倍。”
张静一看着惊喜连连的天启皇帝,却是镇定自若地道:“陛下,才九倍而已,这才是开始呢,现在京城的消息很滞后,若臣猜测得没错的话,往后隔三差五,都会有好消息来,陛下要沉得住气,这股票还要涨。到时陛下需要银子,卖一点便是,不过没有十三个荷兰盾,绝不要轻易卖。”
天启皇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兴奋地道:“真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啊,这海贸,竟能获利如此巨大……张卿,方才你失言啦,咱们挣了银子,偷偷挣了便是,何故当着大庭广众,告诉百官咱们盈利了十倍呢?”
天启皇帝对此耿耿于怀,要闷声发大财啊,朕现在挣了这么多银子,多少人会打主意?
还有你们张家,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呢!
张静一笑呵呵地道:“陛下,臣方才确实冒失了,不过臣这样做,自然有臣的考量。陛下有没有想过,一个东印度公司,可以获利如此巨大。咱们买了他们的股票,跟着分了一杯羹。可说起来,陛下和臣,其实也不算是最大的股东。既然他们荷兰人能开公司挣钱,咱们大明为何不可以?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这样的好处,难道不该我们自己来吗?臣方才放出这些话,其实就是让人看到其中的巨大好处,为陛下开个公司,做准备呢。”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顿时身躯一震,眼里又开始冒光。
…………
第二百四十六章:功不可没魏公公
天启皇帝本来还沉浸在暴利之中。
可张静一的一席话,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天启皇帝其实早就研究透了。
说实话,谁要是将自己半个家底掏出来,砸在某个股票上,几个月的时间,也会将这玩意研究得透彻无比。
现在的天启皇帝,不敢说大明通晓股份制公司第一人,可他说自己排第三,绝没有人敢说自己排第二。
这一次之所以大赚,其实是跟着这巨大利好消息的东风,跟着分了一杯羹。
可问题就在于,朕是皇帝啊,朕是跟着喝汤的人吗?
天启皇帝激动得要说不出话,缓了半天,才嚅嗫着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朕明白啦,真是想不到这海贸的利益竟是大到了这样的地步,张卿的意思是,咱们自己成立公司,学那东印度公司一般。荷兰区区一个弹丸小国,尚且可以滋生如此巨利,我堂堂大明,自然不能落后于人。”
天启皇帝果然一点就透。
而张静一的目的显然就在于此。
得先给天启皇帝尝到甜头。
尝到了甜头之后,一夜暴富,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一百五十万两,甚至是两百万两。
那么,大明皇帝还会甘心于做个散户吗?
股市这玩意,但凡沾上,就很难脱身了。
跑不掉的,莫说是挣了大钱,就算你做了韭菜被人轮番去割,也依旧跑不掉。
“正是如此,大明也要有一个东印度公司,只要陛下出面,大明的东印度公司,获利绝不会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之下,陛下……以为如何?”
天启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此时他也兴趣昂然,斟酌道:“规矩可以学荷兰东印度公司,这蕃夷看来也确实有他们的长处,先有船,有了船之后,进行贸易,贸易获利之后,发行股票,而后不断地推高公司的价值,公司价值推高,获取源源不断的白银,造更多船,有更多的船运,通过海贸,攫取更大的利润。这……没有错吧。”
张静一点头道:“没有错。”
“朕研究过东印度公司的股权结构,还有派息分红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其公司的架构,大船出了海,海外的情况瞬息万变,所以……必须得授予公司和船长全权,如若不然,事事都向朝廷禀报,这船队便办不成了。朕听说,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有船队,可论海贸,所得的利润,却远不及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没有错吧。”
张静一道:“正是如此。”
天启皇帝颔首:“现在的问题是,人员和船从哪里来?没有人和船,这海贸便办不成了。”
张静一便道:“要有一支船队,确实没有这么容易,佛郎机人说百年海军,其实就是这个缘故,因为能乘风破浪,穿越大洋的舰船,需要百年才能生长出来的佳木,同时需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处理。据臣所知,我大明的水师,倒也有一些船,只是这些船要嘛年久失修,要嘛就是没办法前往远海……”
天启皇帝背着手,喃喃道:“是啊,朕所虑的,就是如此,没有船,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陛下,要不,我们试一试招抚海贼。”
“招抚海贼?”天启皇帝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张静一道:“据臣所知,这外海有不少我大明的私商,我大明虽然开海,可是所需的海引、货单,却是十分繁杂,寻常的百姓,是弄不到这些的。因而,他们起初是走私,后来索性盘踞在外头的海岛成了海贼,若是陛下张榜,对他们进行招抚,愿意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方式,陛下提供一部分钱,他们出人力和舰船入股,臣看……这事可以试一试。”
天启皇帝诧异道:“他们肯上这个当……”
张静一听到这里,自己也乐了。
其实对于这些海贼,朝廷不是没有招抚过,不过都不成功,根本原因就在于,一旦招抚之后,朝廷就要求他们登岸,可能会给头领授予一个官职,可对于海贼们而言,他们是不习惯这样的拘束的。
再加上……就算是招抚,其实也有巨大的风险,一个不好,登岸之后朝廷突然动手,就可能成了瓮中之鳖了。
张静一想了想道:“若是用原有的方式进行招抚,肯定是不成的!可陛下难道忘了,现在是我大明要成立公司!成立了公司,自然让他们继续跑船,只需到时候,他们立了功劳,授予他们官职即可。获得了利润,大家按股份来分账,他们也绝不吃亏。再者说了,有了大明的支持,他们原本需要提着脑袋才得到的丝绸和瓷器,却也轻易的靠岸收购,他们从外头贩运来的香料和各国特产,也可在我大明口岸销售。难道还怕他们不肯来吗?”
看着天启皇帝略带犹豫的表情,张静一又道:“陛下……既然决心要干这个,指望招募良善的百姓去跑船,是注定不能成功的,海上和陆上不一样。反而是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海贼,只要照着东印度公司的规矩来,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
天启皇帝听罢,觉得颇有一些道理,却依旧有着担忧,便道:“朕只怕这些人难以驯服。”
“做生意,就不能用驯服的思维。”张静一道:“最紧要的是合作发财。那些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其实有不少都是劣迹斑斑,从前都是海盗。这汪洋大海上,危机重重,不是胆大包天的人,怎么肯过这样的苦日子?冒这样的风险?臣还听说,在佛郎机,有一国叫英吉利,便招募了大量的海盗为其效力,如今也是风生水起,得意的很哪。陛下,这等弹丸之国,尚且如此,我大明若是要干,到时能获利几何呢?”
天启皇帝不由道:“朕若是如此,只怕满朝公卿泪都要流干了,毕竟……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和那些蕃夷是不一样的……”
他很犹豫,就算他不认同那些清流,可这种骨子里的天朝上国思维,即我文明,你野蛮的思想,其实还是十分严重的!
而且……一旦如此,势必阻力重重。
张静一此时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拉良家妇女下水的龟公。
张静一沉默片刻,而后道:“陛下,获利甚大啊,想一想那东印度公司……”
这句话果然管用。
天启皇帝想到那许多的白花花的银子,身躯一震,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虽然如此,可是朕克继大统,承祖宗基业,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朕岂能置之不理呢?如今内帑亏空,只好想尽办法,弥补不足了。何况许多海贼,本也是良善百姓,只是当今天下,灾难频繁,不得已才下海从贼。朕为天子,乃天下子民的君父,又岂忍让他们在外颠沛流离,而朝廷对他们大加杀戮呢?朕意已决,就这么办了,招募海贼,准他们以舰船和人员入股,允许他们靠岸,采买和售出货物,一切章程,都照荷兰东印度公司来办,公司内部……设董事……董事诸权益,朕会令行颁旨确立……”
天启皇帝最后道:“好啦,这件事不容商量了,谁若是敢阻止,便是不允许朕向列祖列宗尽孝,这定是勾结了建奴,意图谋反,张卿,你觉得这样可以不可以?”
张静一感受到魄力了。
忙点头道:“陛下圣明。”
天启皇帝此时却是道:“不过,只怕那些海贼不肯来。”
“臣有一个主意。”张静一自是有准备的,笑着道:“一般的海贼,肯定不敢来的,可是呢……若是有一个人站出来作保呢?”
“作保?”天启皇帝一愣,不禁疑惑道:“世上除了朕,还有这样的人?”
张静一就直接道:“魏哥可以。到时请魏哥来张榜,就以魏哥的名义来发誓,但凡不信守誓约的,魏哥便三刀六洞,全身流脓疮。魏家子弟,统统烂屁股而死!此等赌咒,海贼们或多或少会相信的。何况魏哥声名远播,谁不知道他乃陛下身边红人,多少的国策,都出自他的手里?在人们心目中,魏哥就是陛下,陛下就是魏哥。最紧要的是,魏哥对陛下,赤胆忠心,他一直对臣说,陛下待他恩重如山,他这些年,无一日不想报效陛下,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天启皇帝听得脸色忽明忽暗。
张静一兴冲冲地继续给他谋划道:“你看,这不赶巧了吗?海贼们一看,好家伙,大名鼎鼎的魏公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就算海贼狡诈,未必全信,可只要有一部分人相信就可以了。而魏哥呢,趁此机会,能为陛下分忧,他心里不知该多高兴呢!若是陛下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反而每日忧心如焚,寝食难安,也不自在!”
说到这里,张静一顿了一下,最后无比真挚地道:“陛下,您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诏命
诏安这样的事,最重要的是取信于人。
毕竟这是杀头的事,朝廷的信用到底怎么样,鬼才相信。
可怎么取信于人呢?
一般的旨意,说实话,是很难让人愿意动心的。
思来想去,还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某些传统方法最可靠。
那就是赌咒发誓。
当然,赌咒发誓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你得够级别。
比如皇帝。
当然,天启皇帝总不能跳出来说,你们放心上岸吧,我若是违反约定就不得好死,全家死绝。
这话说的,做皇帝的是决不能干这样的事的。
可在天启朝,还真巧了。
有一个人,外头的人都说他是九千岁,全国上下都在给他建造生祠。
几乎所有的人都深信这个人说出来的话,跟圣旨没有分别。
他的权势滔天。
虽然在张静一看来,魏忠贤再如何权势滔天,都不过是天启皇帝的奴才。
可那些百姓们却对此深信不疑啊。
经过了大儒和无数士人们孜孜不倦的诋毁之后,大家已经相信,魏忠贤的权势大得可怕,甚至已经掩过了皇帝,朝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他一人来决定。
反正所有可怕的事,都是他干出来的,他想咋干就咋干。
关于这一点,张静一真的很感激那些读书人,没有这些人长年累月的教诲和传播,还真起不到这样的效果。
天启皇帝道:“好,待会儿传魏伴伴来,朕来交代他。”
张静一大喜道:“若是魏哥肯干,那么事情就等于成功了八成了。不过臣有个不情之请,陛下能不能到时别提这是臣出的主意,臣……怕坏了咱们哥俩的感情。”
天启皇帝其实对于张静一的主意将信将疑,他魏忠贤发个毒誓就能取信于人,真的吗?朕怎么不信呢?
现在听张静一这般说,天启皇帝道:“你放心便是,朕又非长舌妇。不过……这招抚海贼,却还需你来,公司的事,朕是股东,你也需做股东,这买卖交给别人,朕是不放心的,何况他们也不懂。”
张静一便立即道:“臣和魏哥一样,自是对陛下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天启皇帝满意地点头,定了定神道:“你先退下吧,朕去和魏伴伴说。”
张静一又行礼:“臣告退。”
出了暖阁,此时,魏忠贤却恰好迎面过来。
魏忠贤一见到张静一,顿时喜笑颜开:“张老弟……听闻你又立新功了,恭喜,恭喜。”
虽是恭喜,可不免有几分山西老陈醋的酸味。
张静一朝他行礼:“魏哥……你近来脸色不好,一定要保重自己。”
魏忠贤便笑着道:“哎,这没法子啊,咱得为陛下分忧。”
张静一其实正心虚呢,可能是自己的脸皮还没有渡劫成功的缘故,便忙含糊不清地道:“魏哥忠心耿耿,实在令人钦佩。好啦,我还有事,先告辞。”
魏忠贤笑了笑,看着张静一的背影,他心里倒是对张静一有些佩服了。
羡慕嫉妒恨啊,这家伙没有阉割,居然也能混得风生水起,这样一想,便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划不来了。
于是,他兴冲冲地进入暖阁,快步上前,随即就道:“奴婢恭喜陛下,贺喜……”
天启皇帝也同样笑着看魏忠贤:“魏伴伴啊,你来的正好,朕正要寻你呢,来来来,给魏伴伴赐座,再给他上一副茶。”
天启皇帝和蔼可亲地吩咐随侍的小宦官。
而魏忠贤的心,顿时就沉下去了,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张静一打道回府,心里愉悦得很,如今这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是暂时不必抛售的。
未来肯定还能涨一涨。
现在市面上股票奇缺,肯定会有一场抢购潮。
不过张静一还惦记着那佛朗斯呢,便让人想办法通融,将这几十个葡萄牙的使者解救了出来。
佛朗斯几个被领着到了新县。
张静一就板着脸对他们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闯宫禁!”
佛朗斯一听,连忙道:“我们只是想买股票。”
“这是大明,不是你们佛郎机,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闹事的地方,实话和你说,陛下本要将你们统统处死的,若不是我为你们美言,你们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佛朗斯等人却没有承张静一的情。
钱都没了,你就是强盗。
张静一又冷笑道:“别以为本侯是个傻瓜,难道我不知道这股票已经大涨了吗?这个时候,你们花三五个荷兰盾,就想买我这股票?是不是太看轻本侯了?”
此言一出,佛朗斯几个顿时心沉到了谷底。
见他们面如死灰的样子,张静一接着道:“这股票,我自然还是要卖的,只不过,就算要卖,也不是这个价。”
佛朗斯已知完全没有可能了,尤其是张静一身边几个护卫,个个死死地瞪着他们。
打又打不过,骗又骗不到,也只好道:“是……”
张静一道:“诸位在京城里,多走走,多看看吧,到时候说不准,我们还能做个买卖呢。”
说着,打发走了这些佛郎机人。
张静一此时心情轻松,却正好卢象升进来,朝张静一行了个礼,道:“新县侯,管邵宁他们已抵达封丘了。”
张静一道:“抵达了便好,让他们按计划行事即可。”
卢象升点头,忍不住叹息道:“真是多事之秋啊,京城已经招纳了这么多的流民,可这天下,终究还是乱了,说来说去,还是地方官吏贪婪无度,那些士绅人家,仗势欺人。”
卢象升说着,坐下。
对于大明的未来,卢象升已是忧心忡忡。
他对于大明,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肯跟着张静一在新县花费这么多的精力了!
张静一见他如此,便道:“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照这样下去,内忧外患,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这是实话。
张静一见了太多的景象,以至他越发能感受到王朝末年是什么样子,就好像一潭死水,你无论怎么搅动,它依旧带着巨大的惯性,令你生出无力感。
卢象升随即道:“侯爷,你说,我们推行新政……若是放在整个大明,可以延续国祚吗?”
张静一摇摇头:“新政?新政有什么用?大明迄今为止,有多少次新政,正德年间的时候,刘瑾新政。到了张居正的时候,也弄了新政,现在咱们的这位九千岁,难道不也是新政吗?除了张居正的新政好一些,可这种好处,也是有限,终究任何的新政,到了最后,还是成了盘剥和榨取的工具,只是换了一个名目而已。”
卢象升听罢,更加觉得担忧:“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
“还有一个办法。”张静一目光炯炯地道。
“噢?还请侯爷赐教。”
张静一斩钉截铁道:“破旧立新!”
“破旧?”卢象升似乎能感受到了,张静一身上所散发的冷漠。
很快,卢象升就不追问了。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接下来继续问下去,可能是一些犯忌讳的事,于是他对这个话题微笑不语。
缓了缓,转而道:“学生去新区一趟,看看薯粮入库的事。”
张静一点点头!
独自一人,倒是自在,他拿出一个簿子,而后在这簿子里开始提笔记下几个名字,这头一个名字,赫然写着:“张光前”。
而后,张静一起身,如今这公司的事,只怕要开始布局了。
两日之后,在天津卫,皇榜便已开始四处张贴。
天津卫本是一处军镇,起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烟。
不过随着大明定都北京,这里又是海运和大运河的交汇之处,除了成为军事重镇之外,也成了京畿附近,与北通州一样的商业重镇。
南来北往的商贾有许多……现如今,北地乱成一团,可京畿附近,却还算是安定。
人们对着这新张贴的皇榜,却是议论纷纷。
这皇榜是司礼监发出的,上头却没有盖上内阁的大印,显然,这是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不经内阁和六部,直接下达的旨意。
当然,中旨从法律效应而言,总是不免有些欠缺。
而里头,则是九千岁的口吻,颁布了诏令,赦免所有的海贼,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赶往大明各处口岸报备!
若是报备,则准许他们继续从事海贸,如若不然,则继续以逆贼处置,绝不姑息。
当然,里头别开生面的,是九千岁的赌咒发誓,他允诺对海贼绝不侵害,不但允许登岸,而且允许他们回乡,甚至可以酌情,准许他们正规海商的路引等等,若是违反誓言,他魏忠贤如何如何。
大家看着这个,便都禁不住笑起来。
太监就是太监啊,瞧瞧人家这话……
也有人摇头,低声道:“这只怕又是那阉贼写的乱诏,魏忠贤权势滔天,已经到了越过皇帝下诏的地步,太可怕了。”
“陛下昏聩不明啊。”
人群之中,有人在看过皇榜之后,若有所思,却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过了两日,便有小船悄悄地出海……带着陆地上的音讯,前往汪洋深处。
第二百四十八章:义薄云天
陛下推进的速度很快。
而且直接下中旨,根本不给百官商量。
在中旨下达之前,除了有限的人之外,几乎没人知道。
于是乎,百官们瞠目结舌。
张静一也懵了。
这操作,简直就是骂名勇往直前啊。
果然……利益熏心了。
据说宫中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宫里的用度开始增加。
奢靡?
有钱奢靡一点怎么了?
张家其实也早奢靡了一回,当初邓健趁着价格低,买下了不少的宅子。
现如今,选了一个占地最大,最宽敞的,让人修葺了几个月之后,便要准备搬家大吉了。
宅邸占地七十五亩,如此巨大的面积,足以和京城里的豪族比肩了。
里头的许多陈设都是购置来的样子,不过却是刷了新漆,好在砖瓦没动,主要是添置了许多的家具。
只是这漆味还未散,虽然张天伦极想早一些搬过去,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呢,张静一却不断劝说,得另择吉日。
油漆这玩意,不散个一年半载,人要害病的。
张天伦因此而心里遗憾,不禁叹口气道:“如此也好,免得被人说闲话,说起说闲话,为父就想起了你的三叔公,你那三叔公啊……哎……”
摇摇头,张天伦显得心事重重。
张静一倒是好奇地道:“我那三叔公,到底是生是死?”
“其实为父也不知。”张天伦道:“不知他的音讯,也不晓得他的死活。”
张静一不禁唏嘘起来,他很能明白父亲的感受,年纪越大的人,越是容易生出眷恋之心。
就比如这三叔公,虽然每一次提起来都像是用来警示他的。
可张静一却知道,其实只是父亲留着一个念想呢。
张家本来就人丁单薄,至亲只有这么几个,再加上邓健、王程、张素华这三人,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张静一心里不禁唏嘘,于是又道:“三叔公若是还活着,该有多大?”
“应当比为父大几岁。”张天伦道:“他乃神宗万历九年六月初九所生,老夫是神宗十二年九月初九。”
张静一不免诧异道:“年纪这么小,这样说来,阿爷的身体,当时倒是硬朗的很。”
张静一心里窃喜,这具身体,看来也没这么糟,从遗传学而言,啧啧……
张天伦则是瞪了张静一一眼:“畜生,你胡说什么?”
其他事,张天伦是不计较的,可是牵涉到了祖宗,便不同了。
见张天伦发火了,张静一忙道:“没,没有,父亲,你不要想歪了,我的意思是……”
想了老半天,找不到借口了,索性一溜烟:“啊,我突然想起,我得进宫去了,陛下要和儿子商议招抚海贼的事。”
……………
外海。
在这万里碧波的大海上,几个海鸥在天空盘旋,翱翔于碧海蓝天之间。
一只海鸥徐徐滑落,随即,没入一个海岛。
这海岛不大,呈月牙形,如此一来,月牙的凹陷位置,就成了天然的避风小港。
小港里停泊着七八艘海船,大小不一,风帆已撤去,而此时,这岛屿深处,沿着山脊,便是一排排屋舍。
最重要的位置,则是一处类似于大寨一般的建筑。
此时,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过来。
这些人个个肤色古铜,面色都显狰狞,一个少年乖乖地尾随着一个瘸子,搀扶着他朝那大寨走去。
这瘸子道:“待会儿到了里头,一个屁都不许放,晓得了吗?也决不可随意东张西望,万万不可惹北霸天他老人家不高兴。”
“阿爷。”这少年点点头,却又好奇地问道:“北霸天这样吓人吗?”
“那是自然的,他杀人不眨眼,咱们这三十六岛的好汉,都怕他,若是惹他不高兴了,他说不定就将你沉海喂鱼了。”
少年听了,禁不住失笑道:“可咱们这些好汉,都是狠角色,哪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
这被少年称作阿爷的老人,显然是带着自己的孙子来见世面的。
此时,他随手把腰间挂着的一个葫芦摘了下来,而后喝了一口里头藏着的酒。
酒水入喉,他哈了一口气,才又道:“平日里,只让你在岛上,极少让你出来见世面,怕你年纪还小,不晓得这海里的规矩。不过阿爷现在觉得,你也也大啦,有些事,是该和你说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便又继续道:“孩儿啊,这北霸天,也不只是因为会杀人才吓人,真要论凶狠,你说的没错,这满天下,哪一个在海里讨生活的不凶狠呢,不凶狠的人活的下去吗?只不过……这北霸天除了凶狠,最紧要的是……他义薄云天。”
“义薄云天?”少年听罢,兴趣浓厚起来:“只怕是虚言吧,未必能当着。”
老者听他这般说,顿时大怒,拍他的脑壳,恶狠狠地道:“你切莫胡说,小东西,你还敢对北霸天不敬不成?你可晓得,这北霸天,从前也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他家里殷实,据说当初他的父兄还都做官的呢。可但凡只要有落难的兄弟去找他,他便绝不皱眉头,带着大家每日吃喝玩乐,尽心款待。”
少年不以为然地道:“这也不算什么。”
老者冷笑道:“有一次,岭南大寒,那一个冬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岭南那地方,再冷能冷到哪里去,可是那年大寒之后,岭南那儿不少在海里讨生活的弟兄,个个冻坏了,却是这个时候,那北霸天听闻了这件事,居然连夜便购置了一大批的棉衣,飞马送去了岭南,花了一个月才送到,听说那一趟,为了送棉衣,他花费了重金,中间数十匹快马运送这棉衣的花费,却是不小。棉衣倒不值几个钱,可岭南没有御寒的棉衣,你说说看,这难道不是雪中送炭吗?”
于是,这少年终于忍不住咋舌。
老者又道:“还有一次,是个好兄弟,死在了外头,他家里有一个妻子,已怀有了身孕,北霸天与这兄弟乃是朋友,北霸天听说之后,当即便对人说,这兄弟的遗孀现在死了丈夫,将来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她肚中的孩子,生下来便没了爹,我与那兄弟乃是生死之交,今日便索性娶了嫂子!自然,这是假娶,却可以这样的理由,让嫂子送去我家里的照料,等孩子生下来,我便是他的父亲,自此之后,我将他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
“呀……”少年听到这里,禁不住肃然起敬起来。
老者又道:“他做的这些事,最终被他的家人识破,最后被家里赶了出来。他本是有钱的公子哥,后来却千金散尽,自己过着苦日子,却从不为此抱怨,但凡还有五湖四海的弟兄寻他,他也绝不推辞,最后因为受了一个朋友的牵累,不得不逃出京师,自此沦落江湖,下海为盗。你说说看,这样的人,你能不敬吗?”
少年这下老实了,直接点头道:“这样的好汉倒是稀罕。”
老者便道:“所以在这三十六岛,哪一个船主之间若有矛盾,大抵都经他来调解。只要他开了口,弟兄们也都心悦诚服。咱们在外头劫了船回来,这宝货也是经他过秤来分,这样弟兄们才信得过。若是谁有了仇隙,也需寻他,由他来主持公道。不说其他地方,只说这一片海域,只要报出他的名字,谁敢造次?咱们是在北海里讨生活,因而才有了北霸天之名,这诸岛数千的人在此讨生活,也都仰仗他来给大家伙儿掌舵,往后你跑船,需记着,在这北海之地,谁也不必怕,唯独若是北霸天,你一定要让着。别人吩咐你什么,你切切不可轻信,可若是北霸天吩咐你做事,你却定要全力以赴。咱们奉北霸天为主,自然也要效仿北霸天的义气。”
少年很干脆地道:“孙儿记住了。”
少年此时已生出了崇敬之心,忍不住又问:“这北霸天叫什么名字?”
老者便拉起了脸来,恼怒道:“你这混球,连规矩都不懂了,咱们落海为寇的人,本就是朝廷通缉的贼子,下了海,便要改名换姓,任谁都不可随意现出自己的真名,如若不然,朝廷侦知,就要祸及家人!甚至,只怕连埋在地里的祖宗也要挫骨扬灰了!这些话,莫说我不知道,我便是知道,也定要死也烂在肚子里。”
说话间,这一老一小,已至聚义厅中。
许多像他们这样的海贼,也纷纷到了,个个装束怪异,奇装异服,竟还有几个佛郎机人也掺杂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人徐徐踱步进来。
众人一见此人,顿时抖擞精神,纷纷殷勤地见礼。
这人只是含笑朝大家点头,背着手,对靠门最近的一个肥头大耳的海贼道:“黄毛怪,你又壮实啦,哈哈,看来这些日子,吃的肥羊不少。”
这肥头大耳叫黄毛怪的海贼毕恭毕敬地道:“都是托您的福,报了您的名号,哪里都去得,您老人家近日可好?”
第二百四十九章:巨寇
这老者正是北霸天。
所过之处,一群凶神恶煞的海贼骤然间变成了鹌鹑,有对他畏惧的,有对他肃然起敬的。
北霸天轻描淡写地坐在了这聚义堂的主座,顾盼四周,轻飘飘地道:“坐。”
一个坐字,海贼们才纷纷坐下,个个看着北霸天不出声。
缓了一下,一个海贼才站了出来道:“前些日子,东胜号船主遭遇了倭船,对方不守规矩,率先袭了东胜号,东胜号奋力反击,终是力有不逮,只有一个伙计逃了回来。这事,弟兄们怎么说?”
北霸天不说话,只取了腰间的葫芦,给自己灌酒。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这个道:“还能说什么,他们不守规矩,自是想办法袭了他们的巢穴便是,为弟兄们报仇。”
又有人道:“近来倭人与佛郎机人贸易,得了不少火枪,这点子只怕有些硬。”
北霸天咳嗽一声。
众人顿时便都不做声了。
北霸天笑了笑道:“这件事,我知道,是在上月初二出的事,死了七十二个弟兄,还被劫走了一批货,对吧?”
众人道:“是。”
北霸天叹了口气,露出了几分哀痛,道:“死的那个老八,和我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当初咱们一道在北海打天下,是过命的交情。”
众人默然。
“老兄弟了啊,如今葬身鱼腹,临到老了,却是崴了脚,被人劫了道,实在唏嘘。”北霸天说着,忍不住泪水打在了眼眶里。
于是众人义愤填膺起来:“我等愿随大哥,为老八报仇。”
北霸天擦拭了眼泪,他身上并没有散发什么匪气,倒像个痛失了故旧的人,随即,他慢慢地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才道:“将人押进来吧。”
众人听罢,一头雾水,回过头去看大门。
却见几个汉子,已押着一个倭人进来。
这倭人五花大绑,口里叽里呱啦,可这里头有不少人是略通倭语的,顿时有人低声道:“便是这个倭人,冤有头,债有主,不曾想,他竟落在了大哥的手里。”
众人哗然。
北霸天压了压手,道:“都是在海里讨生活的弟兄,咱们是如此,这些倭人也是如此。刀头舔血,性命都不顾,为的是什么呢?不过是求活而已。可我一再说,做人要讲道义,这道义并不是说,让大家伙儿快要饿死了,却不能去抢别人的吃食。而是说,大丈夫行事,要的是光明磊落。便是这石原太郎袭了老八的,我闻讯之后,立即带着船亲往他们的巢穴,趁着天黑,将人绑了来,石原太郎,你有什么话说?”
这倭人便跪下,拼命地求饶起来,大抵是说自己利益熏心之类。
北霸天叹了口气道:“你的父亲,其实我也认得,当初你还小,你那爹在这北海一带,也算是守规矩的人,只是可惜,你学到了你父亲的凶狠,却没学到你父亲立足于汪洋的手段。”
只见这石原太郎只是跪着,不断地磕头。
北霸天又叹了口气:“可惜了。”
说话之间,他已犹如闪电一般,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而后狠狠地一匕首扎进石原太郎的喉头。
石原太郎顿时浑身抽搐,死死要抓住北霸天的手,可北霸天的手很快,他拔出匕首,就好像杀鸡一般放血,趁着这石原太郎没有死透,又将匕首狠狠的插进喉头上去,而后匕首在喉头搅动,石原太郎已是鲜血喷涌,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头里软骨和肉被搅碎的声音。
终于,北霸天将匕首拔出,他回过头,背对着石原太郎,石原太郎的身躯直接瘫下,已是死透了。
北霸天擦拭了匕首,口里则是平静地道:“外头那一船人,也统统都杀了吧,为老八报仇。记着,给他们一些痛快,都是活着受苦的人,总该让人死的舒坦一些。”
一个年轻人便按着刀,点头道:“是,爹。”说着,大摇大摆的去了。
北霸天慢悠悠地回到了座位:“这件事,便算是到此为止了。老八的尸骨,已经被他们抛下海里啦,就算是想找,只怕也找不回。咱们这些人,流落于海外,便是死,也是死在异乡,无论是不是安葬,又有什么分别呢?也罢了,老八吃了半辈子的鱼,临末了,就当赔罪吧。”
众人纷纷道:“大哥为老八报仇雪恨,我等惭愧,没有搭上手。”
北霸天又喝了一口酒,随即道:“今日召你们来,还有一件事,那大陆之上各地张发的榜文,你们可都看了吧。”
众人一听,顿时都哄笑起来。
朝廷诏安,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可有几个人受得了这诏安呢?
回到了路上,这快意恩仇的人就得成为顺民,随便一个小吏都敢欺负得你抬不起头来,哪里有这里畅快?
“这是官府的诡计。”
北霸天却是摇摇头道:“这一次不一样,皇榜里居然提到了佛郎机人的东印度公司,可见此次,朝廷对这海上的事,有了新的见识。”
便又有人道:“只怕有诈。”
北霸天又摇头,道:“若是皇帝老子的许诺,我才不理呢,可偏偏是……那魏忠贤的赌咒……这就有几分意思了,这沿岸各州府,现在都在给魏忠贤立生祠,可见魏忠贤已是权倾朝野,若没有诚意,这魏忠贤绝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有人便道:“可是我听闻,东海的郑氏,南海的李氏,统统都说朝廷此等伎俩,不过尔尔,切切不可深信。”
这汉人之中,三大海贼,一个是北海的北霸天,一个是在倭国海域一带活动的郑氏海贼,还有一伙,便是盘踞于吕宋一带的南海李氏。
在大家看来,其他海贼对这皇榜都不屑于顾,北海这边,自然也是不必放在心上了。
北霸天此时笑了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老夫才觉得有趣。倘若郑氏、李氏愿意接受诏安……老夫倒还有顾虑呢。可一旦他们不肯,我等若是肯与朝廷合作,这朝廷定会大喜!他们要立木为信,向天下的海贼显示出诚意,定然要给予丰厚的奖励。所以,要嘛我们与朝廷谈一谈,可若有人捷足先登,便是朝廷想来谈,我也不肯了。”
说到这里,他倒是露出了几分凄然之色,接着道:“我等流落于此,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这里虽是快活,可陆上终究有我们的列祖列宗和族人,数典忘祖之人,便是有酒喝,也觉得没有滋味,有肉吃,也如嚼蜡一般。海上的风浪,我是不畏惧的,唯独陆地上的至亲和乡情,却总教人割舍不下。”
海贼们一个个沉默了。
谁不愿衣锦还乡呢?
只是……
有人怯生生地道:“只怕到时候我们做了汪直。”
此言一出,大家便都畏惧起来了。
说起这汪直,在嘉靖年间的时候,可是鼎鼎有名的巨寇,纵横汪洋,不敢说是海贼的始祖,可规模有他这般大的,却是屈指可数。
只是后来,朝廷诏安,于是他便投靠了朝廷!奉朝廷的旨意,剿除各地的海贼,可到了最后,明廷却引诱汪直登岸,而后将汪直处死。
因此,后世的海贼们便引以为戒,再也不肯相信朝廷了。
北霸天点点头地道:“我所虑的,正是如此,但凡诏安,能有好下场的不多。虽有此心,可想要痛下决心,却是不容易。因此,我思来想去,可以谈一谈,只是……这明廷却未必可信,这一点,我自是心知肚明的。”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
此时,在京城的天启皇帝,刚刚用过了午膳。
这午膳格外的丰盛,大大小小三十六道热菜,又有三十六道冷盘。
想是前些日子饿得有些过头了,如今看见黄米粥便腻得很,因而,不允许这菜中有任何的汤水,但凡见汤的东西,总想作呕。
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海贼招抚得如何。
只可惜贴出皇榜已是一些时日了,却依旧没有一点音讯。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急了。
于是将魏忠贤召到了面前来,便痛斥道:“魏伴伴,这些年来,朕没少器重你,但是万万想不到,你的名声恶臭至此。”
魏忠贤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这也怪咱?
但是面对天启皇帝,在外人眼中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素来都是服服帖帖的。
魏忠贤只好可怜兮兮地道:“新城侯的名声好,让他来……保准各地海贼,拱手来降。”
天启皇帝瞪着他,冷冷地道:“不许还嘴。”
正说着,倒是此时有宦官飞快地过来,道:“禀陛下,天津卫锦衣卫千户所千户来奏,说是有一海贼登岸,说是听闻朝廷诏安,奉什么霸天之命,想来谈谈。”
天启皇帝顿时眉一挑,不由道:“还真有人来……怎么,只来了一个小贼,这是有多瞧不起魏伴伴?难道还怕他们都登了岸,朕拘了他吗?”
顿了一下,他又道:“这什么霸天的,是什么人物?来,说与朕听听。”
第二百五十章:利益熏心
魏忠贤定了定神。
而后看向天启皇帝,此时展现他才华的时候到了。
“北霸天这贼……”
“不必叫贼啦。”天启皇帝淡淡道:“朕既打算招抚,暂时就不打算将贼看待,朕贴出了皇榜,这么久,也不过是这北霸天来接洽,难得有这么一个人,还视做是贼,其他海贼,又怎么肯依附呢?”
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不招募海贼,就没有人和船,没有人和船,怎么盈利?没有盈利,如何募股?这个道理朕说了你也不懂,你继续说吧。”
于是魏忠贤不再废话,就道:“北霸天此人,乃是海中巨寇,虽不及汪直这样的,可在北海一带,却是人人闻之如谈虎色变的,此人残忍好杀,手中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下头依附他的人,不知多少,根据奴婢的计算,不敢说多,却至少有两三千人,这两三千人,随他纵横汪洋,但凡遇到了舰船,便行劫掠,往往是将对方的舰船屠戮干净。”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些海贼,倒是真的残忍。
魏忠贤又道:“有时,沿岸会有一些海贼偷偷登岸,最后被官府擒住,尤其是东南沿岸,所拿获得零星倭寇,他们提及到了这北霸天,无不是说他杀人如麻!无论良善,只要人落在他手里,便没有不杀的。而且此人狡诈无比,最是凶顽,陛下……其实奴婢以为,若是东海的郑氏肯来谈,这是最好的。郑氏的巢穴主要是在倭岛一带,虽也劫掠,可主要还是以走私船为主,至少他们多少还会和人讲道理,可这北海的北霸天,就不同了。”
天启皇帝将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道:“这样说来,朕若是和这样的人谈,反而是火中取栗?”
魏忠贤道:“此人反复无常,汪洋之中,人所共知。尤其是那些倭寇,被擒住的,只要询问海中的事,没有人说他好话的。奴婢想来……招抚这样的人,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这是实话,魏忠贤确实是做过功课的。
天启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闷闷不乐起来,口里道:“朕现在急着需要舰船和人手,此人能驰骋海上,若是能为朕所用,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照你这般的说来,此人凶残至此,反而令朕有所疑虑了。那郑氏的名声很好吗?”
魏忠贤便道:“郑氏乃是私商,不以劫掠为主,不过奴婢想来,陛下若是进行船运,反而侵害了他们的利益,自然不愿来和陛下商谈的。”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这样说来,不招揽到郑氏,就只能在这北霸天身上做文章了。”
“和北霸天这样的人洽谈,定要小心谨慎。”魏忠贤道:“这样的人,无信无义,又杀人盈野,却最需小心堤防的。”
天启皇帝又问:“此人是汉人吗?”
魏忠贤道:“这个,不得而知,可能是吧。”
“连这个也查不出?”
魏忠贤如实道:“这些汪洋大盗,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下海之后,便改头换面,决口不提自己过往的事,为的便是自己的族人不受牵连,緹骑查不出。”
天启皇帝没有责怪魏忠贤,他倒是能理解。
此时,魏忠贤又道:“不过奴婢以为,此人定是汉人无疑。”
“何以见得?”
“海寇有两种,一种是阖族已迁至海外去的,比如东海郑氏、南海李氏,他们的家小,早已至倭岛或是吕宋(菲律宾)定居了,所以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还有一种,永远以自己的名号示人,这反而证明,此人对此十分忌讳,他们一定有亲族还在大陆。”
天启皇帝托着下巴:“朕明白了,看来你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那么,朕该不该谈呢?”
天启皇帝显得很犹豫。
魏忠贤看着天启皇帝,却在心里默默地道,咱怎么知道该不该谈,这不还是陛下决断的吗?怎么感觉是在试探咱?
于是他笑了笑道:“这得看陛下怎么说了,陛下的决断,总是圣明的。”
天启皇帝此时似是有了决断,便斩钉截铁道:“那就谈吧,朕已经不能再等了,百年海军,你听说过没有?”
魏忠贤摇头。
天启皇帝道:“此前朕也不懂,这是张卿说的,朕难道等百年之后,才有舰船和人员吗?我大明若无东印度公司,便是将这万里碧波,统统拱手让人!海中巨利,佛郎机人可取,倭寇可取,私商也可取,朕为何取不得?”
说罢,他话锋一转道:“张卿到了没有?”
魏忠贤心头又是酸又是羡慕。
看来张静一在陛下的心中越来越有分量了啊!
过了半个多时辰,张静一才姗姗来迟。
向天启皇帝见过了礼,天启皇帝便将北霸天的事和张静一说了。
张静一则道:“恭喜陛下。”
天启皇帝却是略带抱怨道:“恭喜什么!都怪魏伴伴没用,原以为那些海贼会纷纷来投效,谁晓得左等右等,只来了一个北霸天。”
张静一忍不住咳嗽,这个外号,有点中二。
天启皇帝道:“你怎么看?”
张静一便道:“很简单,四个字,立木为信!”
天启皇帝听罢,一下子就明白了,顿时又高兴起来,道:“张卿真是深谋远虑,立木为信,不错……若是连这样的海贼都不能招抚,那么其他的海贼,怎么会相信朝廷的诚意呢?若是没有信用,这东印度公司就办不起来了!朕早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谈,朕思来想去,能与这海贼谈的人,实在不多,魏伴伴他名声不好,朕算是看出来了。他去,肯定不合适的,可若是其他人,反对都来不及呢,哪里还肯奉旨去谈?”
“朕思来想去,就只有张卿了,张卿,你需去一趟天津卫,见一见那海贼,而后再便宜行事。”
张静一当然知道这个结果,现在的天启皇帝已是利益熏心了!很好,张静一就怕天启皇帝不贪婪。
需知道,一切翻天覆地的变革,无非是靠两种力量推动,要嘛是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理念,要嘛就是靠利益。
指望天启皇帝有前者的觉悟,那是不可能的。
可有后者也不错,眼下那些欧洲的君主们,纷纷成立东印度公司,拼命造船,不也是利益熏心吗?
于是张静一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只是这北霸天凶残,张卿在天津卫,一定不要受对方鼓动,谈是要谈,诚意也可拿出来,却要小心为上。”
张静一便道:“是。不错,臣毕竟水平不高,我既为钦命的正使,却还需有个副使才好。”
“副使?”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什么人为好?”
张静一便道:“吏部郎中张光前,才高八斗,很有韬略,且伶牙俐齿,若是他肯为副,随臣去一趟天津卫,臣便可放心了。”
天启皇帝看了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面无表情,没有给什么回应。
天启皇帝便道:“好,就如此吧,朕会下旨,你赶紧收拾一番,早些成行。”
张静一便行了礼:“遵旨。”
……
这一趟差事,其实只是初步的洽谈而已,所以某种程度而言,更多的是旅游观光的性质。
当然,这其实已在京城里惹来了轩然大波了,百官对于陛下一心要招抚海贼,很有疑虑,借此抨击者也是多不胜数。
可惜天启皇帝这一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谁拦着朕发财,便干掉谁。
又命魏忠贤派出緹骑,监视百官举动,这一下子……态度不言自明。
大明的百官们有一点好,那就是没有危险的事,他们大抵可以破口大骂,能逞口舌之快个三天三夜也可以不带停。
唯独大家察觉到事不对了,虽也阴阳怪气,却就不敢那般激烈了。
被廷杖而死,往往都是属于玩脱了的。
张静一随即启程,赶往天津。
他带了一些随从,由王程带着十几个锦衣卫緹骑,还有第三教导队,也奉命出发,抽调了四五十人。
再加上其他人员,足足百人之多,带着圣旨,顺便将那张光前一并带上。
张光前听闻要去和海贼洽谈,犹如晴天霹雳。
他是什么人,他可是吏部郎中,身份贵不可言,去和那海贼谈什么?且不说这些人凶顽,就算他和对方说一句话,都坏了他的清名。
可圣旨下来,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随即就被锦衣卫拎着便走,他好像大姑娘上花轿一般,喊破了喉咙,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路都是忐忑,转眼,便已是天津卫。
天津卫这儿,其实已是如临大敌。
本地的锦衣卫千户和天津卫的守备,还有镇守太监,纷纷来迎接张静一。
倒是那本地的地方官,却没有来。
张静一乃是钦差的身份,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照理来说,这三人的地位并不在张静一之下。
不过这三人却恭恭敬敬,让张静一终于有一点下乡指导工作的畅快了。
………………
第二百五十一章:下海
当日天津锦衣卫千户官设宴。
把酒言欢。
自然不免说到了这个北霸天。
几个在天津卫的武官和太监纷纷要张静一小心,海贼断不可信。
张静一应下,接下来便是官场陋习的环节。
酒醉的张静一回到自己的钦差行辕,紧接着到了厅里坐定,随行护卫的锦衣卫百户王程便偷偷进来:“千户,方才指挥使司、千户所、镇守太监府那儿,送来了几箱东西,都是一些字画和珠宝。”
张静一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啊……这样啊,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怎的还送礼,这样不好。”
王程道:“我也觉得不好,便要退回去。”
张静一打了个激灵,酒醒了:“退回去了?”
王程道:“他们不肯收,说是送出去的礼便是泼出去的礼,若是原路带回,回去要受罚的。”
张静一松了口气,叹道:“罢了,也不要强人所难,只是可惜,我自诩自己奉公守法……也罢,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财货,十之八九都是民脂民膏,既然到了我的手里,终究还有用处,至少可让利于民,教百姓们可以多过一些好日子。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就不要退啦。”
王程点头。
王程又压低声音道:“那北霸天的人,已经接触过了,他希望直接见钦差。”
张静一点点头:“明日傍晚,在此相见,还有,叫上那个该死的副使张光前。”
王程应下:“这张光前要不要做掉?”
张静一诧异道:“他乃副使,做掉他做什么?”
王程咬牙切齿道:“我听说他得罪了你,所以千户才请他来做副使的,放心,很干净的,到时灌他酒,而后给他面上贴一张帕子,帕子上再洒上水,一觉醒来,神不知鬼不觉。”
张静一则道:“死很容易,有时候活着却很难,他好歹是官身,不要轻易动手,你我兄弟,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可以,出去外头,就不要胡说了。”
王程咧嘴笑了,道:“千户放心,晓得的。”
张静一道:“百户所的人都布置出去了吗?”
“已布置出去了。”王程道:“都在打探这北霸天的消息,还有派来的这个人,也在打探他的讯息。”
张静一点点头,摸着自己的额头:“成,随时奏报,我乏啦,得睡一觉,醒醒酒。”
王程却是站着不动:“千户,我陪着你在这儿睡吧。”
“什么?”张静一忍不住道:“大哥,你……”
王程道:“这天津卫里……我总觉得不放心,父亲有交代,出门在外,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出了事才好,我在这里睡,心安一些。何况,千户难道你忘啦,当初你还小的时候,都是我和你二哥带着你睡得,父亲他平日公务忙……”
张静一松口气:“随便吧,我去睡啦。”
说罢,和衣睡下。
次日等到了傍晚。
外头下了大雨,随即,一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人进入了钦差行辕。
这是一个年轻人,比张静一大一些,大喇喇的进来。
而在里厅,张静一已是等着了。
这年轻人进来之后,直接坐下,随即打量张静一。
张静一也同样打量他。
一旁的校尉喝道:“见了钦差,为何不跪。”
坐在一侧的,是副使张光前,张光前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睡觉都不踏实,他心思多,越想越可怕,此时完全没心思招抚。
何况这招抚海贼,他作为大臣,自是极力反对的,于是心不在焉。
年轻人看了张静一一眼,道:“我乃江湖中人,不讲这些虚礼客套,钦差注重此等繁文缛节吗?”
说着,他起身来,一副要拜下的样子。
张静一微笑,心里骂尼玛卖批,可脸上的笑容更盛,对方挤兑自己,自己若是不拦住,就显得很注重繁文缛节了。
于是张静一和善地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年轻人便又坐下。
张静一便道:“北霸天原名是什么?”
年轻人摇头:“从下海的那一刻起,从前的那个人便已死啦,现如今,他只是北霸天。此番他是带着诚意而来,就是不知朝廷有多少诚意。”
张静一道:“什么诚意?”
年轻人行事,很干脆利落,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一本簿子,而后交给站在一旁的校尉,校尉接过了簿子,送到张静一手里。
张静一打开簿子,簿子里详细的记录了北海三十六岛的人员以及船队规模情况。
号称有人员四千三百九十二人。
当然……张静一知道,其中可能半数以上都是家眷。
除此之外,大小舰船一百二十多只。
这个规模,其实不算小了,只是真正可供远洋的大船,张静一猜测可能屈指可数。
毕竟,船和船是不一样的。
此时天灾频繁,大量的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违反禁令,下海做贼,再加上佛郎机人的到来,倭岛的白银和金矿开始发掘,大明的丝绸和茶叶的需求,以至海上贸易开始膨胀。
这自然而然,滋养了大量的海寇,这些海寇的实力都很强大,比如那郑家,他们手中的人手和船队规模,足以支持一支庞大的军队。
而现在和张静一接触的这个北霸天,规模自然比郑家全盛时期的时候规模小很多,不过,有数千人和百多艘船,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张静一细细看过之后,笑了笑:“很好,若是你等愿为朝廷分忧,那么大事可定,到时我定当奏明天子,给予你们妥善的安置……尤其是妇孺。”
这年轻人笑了笑,摇头道:“诚意,我们已给了,可钦差的诚意,还没给。”
张静一道:“噢?”
年轻人道:“既然要谈,就不该在天津卫谈,钦差,汪直的教训,可是历历在目啊,所以我来的目的,是恳请钦差移步海里,到那时,北霸天会亲自与你谈。”
一旁的张光前本是浑浑噩噩,他对于这些海贼,自是不屑于顾的,可现在听到此,吓了一跳,立即道:“我反对!”
说罢,张光前就站了起来:“朝廷格外开恩,才招抚你们,你们不要不识好歹,堂堂钦差,岂可进入贼巢,简直就是笑话,此事断然不能应。”
张静一却是拉下脸来:“你是正使,还是我是正使。”
“你……”张光前随即坐下,而后冷笑道:“那么新县侯有本事答应了便是。”
张静一站起身,没有去理会张光前,而是看着这年轻人道:“可以,只要你们愿意谈,我愿去海中与北霸天一晤,只是如何出海,北霸天可有章程了吗?”
年轻人喜道:“早已准备妥了,到时自会接应,只是不知何时成行?”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张光前已吓得脸色苍白,出海……出海啊……
自己这副使……莫非也要……
张静一随即送走了那年轻人,理也不理张光前,随即便动身也离开了厅里。
王程追了上来,张静一吩咐他道:“让弟兄们早些准备,要出海了。”
“是。”
“你的情报,不会有误吧。”
王程摇头:“不会有误。这个年轻人,绝对是被北霸天的儿子,他带来了几个随从,那几个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个个不凡,可对这年轻人却是言听计从,处处照顾,一切都以这年轻人马首是瞻。千户,你想想看,一个人他气力不如人,资历不如人,可这些气力比他大、资历比他高的人,却纷纷对他毕恭毕敬,那么此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身份高贵了。对海贼而言,身份高贵的人,除了是那北霸天的儿子,卑下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张静一点点头,之所以答应出海,其实是早有计划的。
对方肯定不会相信钦差,虽然钦差之名在这两京十三省里威风凛凛,可到了海外,人家是绝不相信的。
所以,空口无凭,必须得找个地方和北霸天谈。
北霸天绝不会上岸自投罗网的,毕竟汪直的教训还在呢。
如此一来,只能张静一去了。
这一点在京城的时候张静一就已经想过。
之所以最后张静一下定决心,一方面是为了他的航海大业,非要弄到一批船和人员不可,大明的欠账实在太多了,可一旦失去了这个时间窗口,大明与佛郎机人的海上实力只会悬殊越来越大,所以张静一不得不选择冒险。
当然另一方面,其实百户所里的緹骑也都在不断打探消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对方确实颇有诚意,前来邀请张静一下海的人,是北霸天的至亲之人,这就说明,北霸天应该是真的招抚的念头,他有这个心思。
只要双方都有心接触就好办,张静一不相信,自己这堂堂钦差,他北霸天敢如何。
毕竟,从张静一的了解是,海贼们虽然也劫掠,可更多的却是走私的买卖,说白了,就是一群海上的商人,这些人会杀人,但是更多是求财,可无端跑来彻底惹翻大明朝廷的亏本买卖,他们却是不敢做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但愿海波平
人的认知是不同的。
对于朝廷而言,海贼就是做贼的,到处劫掠,杀人盈野。
可张静一却清楚,这个时代的所谓海贼,反而更偏重于商业的属性,这与明初时期的海贼完全不同。
毕竟在这海上,万里碧波,哪里有这么多地方供你去抢。
这些海贼能发展出如此巨大的规模,唯一的可能就是进行商业贸易。
这也是为何到了明末的时候,郑家直接能拉出一支庞大的军队原因。
他们这些人,最早接触佛郎机人,佛郎机人的一手持剑,一手经商的模式,其实他们早就有样学样了。
真正汉人的海贼几乎彻底绝禁,是在清朝彻底消灭了郑明,以及兰芳共和国彻底消亡之后的事。
毕竟,失去了母国的滋养,面对那实力越来越强大的殖民者,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消亡只是迟早的事。
这也是张静一和张光前的区别。
张光前听闻了要下海去见那北霸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因为他根深蒂固的认为,海贼是凶残无比的,只晓得杀人,和他所臆想的杀人狂魔没有任何的分别。
可在张静一看来,海贼是理性的,是可以谈的,只要他……爱国……不,心向大明的话。
因而,听闻张静一要出海,一时之间,天津卫里乱成了一团。
本地的镇守太监,以及当地的指挥、锦衣卫千户官,纷纷来劝。
张静一只轻描淡写地道:“本侯身负皇命,招抚之事,乃陛下腹心之忧,而今招抚有望,怎可退却呢?尔等勿忧,我今在此赋诗一首,以明心志,你们将此事报上,朝廷并不会责怪你们。”
说罢,便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
提着毛笔,歪歪斜斜地写下狗爬的一行行大字。
众人见罢,哭笑不得,这狗日的字难看也就罢了,这诗还是抄的:“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大家面面相觑,都憋红着脸。
说实话,站在这里的不是厂臣就是宦官,要嘛便是武将,节操其实是没多少的,可即便没有节操,等张静一将诗写完了,大家一时竟也觉头皮发麻,纵使底线再低,此时此刻,竟连夸赞也没地下口,找不到角度啊。
张静一心里感慨,我张静一算是文化程度最低的穿越者了,可惜,明末大乱,我既不会抄诗,又没将字练好。
他倒是很坦然,笑了笑道:“此乃是戚太保的咏志诗,今日借来一展我张静一的大志。好啦,诸公勿言,再会。”
说罢,回头交代王程道:“张光前副使启程了吗?”
王程道:“他不肯去。”
张静一便厉声道:“钦差出使,如战士上战场,岂是他说不去便不去的?绑了,带上船去。”
码头处,早有几艘船在候着。
都是小船,不大。
那年轻人早已在此候着张静一了,见张静一果然来了,居然很是诧异:“钦差果然讲信用。”
张静一道:“不必寒暄,我知你是江湖中人,多说这些无益,现如今,本侯算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年轻人抱拳,倒是显出了几分敬佩,道:“佩服。”
说着,眼角的余光去看绑成了粽子的张光前,不禁露出了轻蔑之色。
随即,一艘艘小船直接离了码头出发,带着张静一以及随扈数十人,直接出了天津卫的港湾。
张静一站在船头,看着天上海鸥盘旋,等再远一些,这海鸥便越来越稀少了,可见这里距离大陆已经越来越远。
那年轻人站在张静一的身旁,他似乎对张静一很有好感:“钦差不休息一下吗?”
“不必。”张静一道:“随处看看。你是北霸天的什么人?”
“义子。”这青年说到自己义父的时候,露出敬仰之色,接着道:“义父有义子十三人,我们十三兄弟都是义父抚养长大的。”
张静一便道:“那你叫什么?”
青年呵呵一笑:“十三虎。”
张静一一愣:“这也叫名字?”
“海上的人都懒,名号不过是招牌而已,我上头有十二个兄长,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如此排列下来,也免得别人去记。”
张静一只噢了一声,倒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这些船出了外海,又不知行了多久,远处……竟开始出现了一艘大海船。
张静一在这扁舟上看去,不禁目光发亮起来。
好家伙,这大海船在扁舟上仰望,真是庞然大物,看的教人心生敬畏,张静一细细去看,忍不住道:“此船不像是我汉船。”
“这是佛郎机船。”十三虎道:“当初佛郎机的东印度公司,想要夺取葡萄牙的商港,葡萄牙不敌,便四处请人助战,我义父见有机可乘,便也带着弟兄们去分了一杯羹,趁那东印度公司战败,船队要逃之夭夭,便派人将这败退的荷兰舰船给劫了两艘,你瞧瞧,修补一下就能用了。”
张静一听着无语,待船靠近了那停泊在海中的佛郎机大船,紧接着,这佛郎机船便放下了吊篮,众人纷纷登上去。
那张光前最惨,他身体本来就孱弱,又捆绑了手脚,下了海,便觉得自己晕乎乎的,随即呕吐了一地。
张静一没理他,到了这大船的甲板上,大船升起了风帆,杨帆乘风破浪。
他忍不住又问十三虎:“你的义父,是何等样的人,能在海中有这番的事业,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
十三虎道:“这个……却是不能说的,我等做贼的,怎么能露出自己的行藏呢?你是钦差,却很有胆魄,小人自是敬着你,只是在这海上,钦差还是不要随意问人来路的好,这是忌讳。”
张静一哈哈大笑道:“我自然晓得这海中的规矩,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万一问出来了呢?”
十三虎:“……”
大船走了一日一夜,方才趁着凌晨的雾气,缓缓地进入一处港口。
张静一也不知这是哪里,等上了码头,便见这是一处岛屿,岛屿虽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这里,似乎很清冷,并不见什么人迎接。
那张光前下了船,人已昏了过去。
张静一只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却没理会什么。
随即,张静一问十三虎道:“本侯既已来了,北霸天为何不来相见?”
十三虎笑着道:“请。”
说罢,领着张静一朝着岛屿的深处走去,到了一处庐舍,才又道:“请。”
张静一信步上前,王程等人要跟着上去。
十三虎却拦住了他们:“诸位留步。”
王程面上满是担心,忍不住按住自己腰间的刀柄,冷笑道:“这是何意?”
十三虎道:“诸位放心,若是真想对钦差不利,就算你们时刻在他身边,又能如何呢?”
王程忍不住瞪他一眼,似乎也晓得这十三虎的话有道理,倒是不吭声了。
到了这儿,就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张静一则是径自进了庐舍。
却见一个小女婢在这里,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北霸天。
这里好像是一个书斋,里头不但有藏书,而且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张静一便问女婢道:“此间的主人呢。”
女婢回答:“现在不能来。”
张静一倒是好奇起来,道“这是为何?”
女婢道:“当家的说了,要见,需得先考一考你。”
张静一:“……”
女婢又道:“若是考过了,钦差便是上宾,自然是以礼相待,到时自然赔罪。可若是考不过,自然请钦差打道回府,从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干。”
张静一倒是怒了,道:“本以为北霸天是讲信用的人,谁晓得竟在此故弄玄虚,果然名不副实。”
女婢不说话,却是取了一张卷子,送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张静一低头一看,立即明白了那北霸天的意思。
这所谓的试卷,其实就是几个问题,一个是让张静一答出荷兰东印度公司如何运作,其二是问各地的特产……
大抵,都是一些海贸方面的问题。
此时,张静一便知道,为何会有一场这所谓的考试了。
其实是想摸底来的。
他们不知道朝廷的招抚是真是假,可既然招抚,用意最大的可能就是借助北霸天这些人进行海洋贸易。
可若是朝廷对海贸一窍不通,却打着招抚进行海贸的名号,那么就可能是招抚是假,骗海贼们登岸是真了。
若是张静一这钦差,对于海外的事务了如指掌,那么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说明朝廷对于海贸已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才决心效仿东印度公司,想借此牟取汪洋大海中的巨利。
张静一撇撇嘴道:“我这人最讨厌答卷了,我就直接将这东印度公司的情况告诉你,你去转答就是。”
说到这里,他表情认真起来,又道:“不过,我只一句话,我转述之后,他再不来相见,那么本侯这便离开,诚如他所言,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干。”
第二百五十三章:三叔公的大礼
很快,在这岛屿中的某个偏僻的屋舍里。
那女婢走进来,朝那北霸天行了个礼。
北霸天此时正听着十三虎低声说着什么,随即抬头看着女婢,问道:“那钦差这么快便答出来了?”
女婢道:“他不肯答卷,只口头说了一些东印度公司的事。”
“说来听听罢。”
女婢道:“所谓东印度公司,其本质就是商行,却又有别于商行,它最大的创新之处就在于,它发行的股票,保障了所有合伙人的利益。这历来合伙做买卖,最难的便是分账,便是亲兄弟也难免因此而生分了。股票便是解决分账的机制。”
女婢顿了顿,又道:“天下最难的是分账,可天下对商业而言,最好的也是分账。因为只要能把账算好了,谁出了多少钱,可以得到多少利,童叟无欺!如此一来,便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只要人们没了疑虑,便纷纷出力出钱,将公司办出来,这公司吸收的人力和物力越多,自然而然可以获得更多的利润。现如今,大明朝廷也想试一试,这才有了诏安咱们海里的好汉,一道入股分红的打算!此次名为招抚,实则其实就是合股做点买卖,海里的弟兄出船和力气,而陛下许诺允许大船靠岸,可以就近采买买卖特产,这就解决了销售和采买的问题,而后,大家各自根据出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来分股,有钱一起挣。至于其他什么……倒没什么心思了。”
北霸天听得很认真,最后诧异地道:“看来……明廷是真心的了。”
十三虎不由道:“何以见得呢?”
北霸天皱眉道:“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这钦差到了岛上,和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什么忠义之类的话。若是这样说,便难免要怀疑他们的居心了。现在他们将话摊开来,可见这件事,明廷是谋划了很久的。他们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是了解得极为透彻,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北霸天说罢,又道:“老夫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担心的,就是明廷只讲大义而不讲利。大义是不能长久的,当初的汪直,便是上了这个当!他有大量的船队,因而他相信,只要自己忠心耿耿,明廷知晓他的忠心,便会接纳他。可最终的结果,则是身死族灭。”
“可我等而言,若是只重申这个……难免会重蹈汪直的覆辙。可以利结合不一样,只要明廷能意识到汪洋大海中的巨大利益,那么就离不开我们,需要我们的舰船,也需要我们这些常年在海上漂泊之人!如若不然,靠着那些在陆地上上百年没有下过海的一群酒囊饭袋吗?只要这个利益还在,我等的性命就可无忧了。”
十三虎点点头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就和这位张钦差谈妥吧。”
北霸天微笑道:“我方才听了你与那钦差的总总作为,倒是让老夫对此人生出了兴趣,看来这明廷的皇帝,也并不昏聩,身边也是有能人的。此人叫张静一……”
“正是。”
北霸天便点头道:“好的很,这钦差的意思是尽到了,该有的诚意,也都给了。若是我等再拿翘,就是没有眼色。待会儿,多送去几个女子,好好侍奉这位张钦差……”
“我看他似乎对女子没兴趣,我在天津卫的时候……与他喝酒,身边也有女子,他却正襟危坐……”
“笨蛋。”北霸天瞪他道:“你等在身边,他当然要正经,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要尽心款待,等过一些日子,再将事情谈妥。”
“过一些日子?”十三虎诧异道:“义父不是说已经谈妥了吗?”
北霸天淡淡道:“谈妥是谈妥了,可但凡是归降,总不能空着手去,如若不然,就显得我们礼数没有尽到了。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诚意,我们也该有诚意才是,如若不然,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得先等着我准备的两份大礼来了再说。”
十三虎点头。
随即,北霸天笑了起来:“走,去见识一下这位张钦差。”
…………
张静一此时正坐在宽敞舒适的茶室里,差一点忘了,这里竟是海贼的巢穴。
他被引到的地方,乃是这一处岛屿的山顶上。
在这里,是一处开辟出来的平地,搭建起了一个砖房,里头的陈设很是雅致,丝毫没有海盗的粗犷!
就在此时,有人笑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张静一抬起头,边起身来。
只见这个人很清瘦,虽头发有了白丝,不过却格外的精神,他穿着长衫,举手投足,倒是很有几分气势。
于是张静一道:“足下何人?”
“北霸天见过钦差,这一路颠簸,钦差一定辛苦了吧,小人实在惭愧,有失远迎,死罪。”
张静一神色从容,只点点头:“坐下说话吧。”
北霸天坐下。
张静一打量着他,居然有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觉。
可在哪里见过呢,又好像……实在想不起来。
北霸天这时已落座,同时,从门外进来了两个婀娜的女侍,这两个女侍都是倭人的打扮,踩着木屐,碎步进来,随时躬身,她们面上施了倭人特有的粉黛,让张静一觉得瘆得慌。
不过细细打量,却又能感受到两个少女特有的风情。
北霸天则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不急不慢地道:“张钦差姓张?”
张静一:“……”
“冒昧了。”北霸天笑了笑道:“这问的实在有些蠢,是弓长张吗。”
张静一道:“正是。”
“祖籍何处?”
张静一心里想,我特么的都没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张静一随口道:“不知。”
“噢?”
张静一道:“我爹没和我说,我也懒得问。”
北霸天便笑了,他显然很清楚,张静一这是故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罢,张静一开始说起自己的打算,如何成立公司,如何先运货,此后再募股。
北霸天便道:“做买卖,最怕的就是遇人不淑,张钦差所说的,其实都没什么问题,既然张钦差有诚意,那么老夫也没什么话。这事……就算定了吧。张钦差真是豪杰啊,小小年纪,便已封侯拜相,可见这姓张之人,都不容小觑。”
张静一便笑着道:“不错,此番来的正使、副使,都是张姓,我叫张静一,副使张光前。”
北霸天微笑之后,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淡淡道:“张光前……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姓张吗?”
张静一:“……”
北霸天随即满怀歉意道:“实在万死,无论如何,这也是副使,小人不该诽谤钦差。”
张静一大度地道:“无妨,那张光前心胸宽阔,即便知道,想来也不会见怪的。只是,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天津卫?”
北霸天笑着道:“需等两日。”
“等两日?”张静一却是等不及了:“为何?”
“到时张钦差便明白。”北霸天笑了笑,随即岔开话题:“好啦,先不说这些,我们喝茶。”
张静一心里狐疑,喝过了茶,两个侍女便服侍他回自己的屋舍去。
一回到自己的屋舍,王程便匆匆而来,激动地道:“不得了了,张光前不见踪影了。”
张静一挑眉,道:“什么意思?”
王程道:“反正就是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定是被那些海盗们拿走了。”
张静一听罢,皱眉起来:“去将十三虎叫来。”
过了一会儿,十三虎便来了,对张静一很是尊敬。
张静一则是冷笑道:“我那副使呢?”
“送走了。”十三虎的表情很坦然。
张静一不解,便道:“送走?”
十三虎道:“此人在岛上,骂声连连,弟兄们都怒不可遏,我怕到时有人会忍不住将他做掉了,所以便提前将他送走。”
张静一却不好忽悠,道:“我怎么没见码头处有大船离开?”
十三虎笑了笑:“是用小船,让他自己离开的,当然,给了他两天的干粮。”
张静一心里一声卧槽,张光前这大喷子,这还能有命在?
张静一便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是我义父吩咐的,说是送你的第一份大礼,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大礼,马上就到。”十三虎道:“义父其实早就看出来,那张光前和你不对付,只是钦差只怕不方便对他动手,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坏人,义父来做便是,这是汪洋大海之上,哪有什么王法?何况我义父现在还是海贼,还没有诏安呢,趁着诏安之前,也算帮钦差一个小忙了。”
张静一道:“还有一份大礼?什么大礼?”
十三虎听张静一的心思居然全在那大礼上,心里忍不住想笑……那位副使……就这么被默契的卖了……
他定了定神道:“这份大礼,事关重大,还需过两日,才能送到岛上来,钦差到时便知了。”
顿了顿,十三虎话锋一转,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就和这钦差谈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