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一夜(4K)
比起争执不下的大楚主营,西南主营之中却是一片凝重压抑。
只有仵作的声音在沉闷的主营中响起。
“大小刀伤总计六十七处,致命伤在这里……”已经清洗过的身体之上伤痕十分明显,仵作的手指在咽喉处,比起那些渗人的刀伤这个小洞并不显眼,“看大小应当是箭伤。”
这具身体上除了新伤还有旧伤,不管是哪方的士兵,一将功成万骨枯,能从普通士兵跃至一兵将帅的都是从战场上翻滚过来的,有陈年旧伤不奇怪。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亲眼看到这具身体之上的伤痕,帐内众人神情还是有些悲恸。
天下未定,一个军中以一敌百的猛将就这么死了,这对大楚军来讲是莫大的损失。
“刀伤是弯刀伤吧!”陈善低头看向那个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年轻将领,这个伤痕不用仵作查验,多年征战的经验,对于这种奇特的伤痕,他自己也能分辨出一二来。
仵作点头。
陈善将桌上的一柄弯刀递到他手里,问到:“这样的弯刀?”
仵作接过弯刀,伸手在伤口处比划了一下,片刻之后点头:“是。”
主帐中的将帅谁也没有说话,这柄弯刀是那个带着钟将军尸体来的匈奴令使身上的佩刀,侯爷当时一声不吭突然出手还将他们吓了一跳。
看来是侯爷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钟将军身上那些伤来自于匈奴人。
“就算如匈奴人所言那大楚的大天师动的手,匈奴人自己也是帮凶,脱不了干系,跟随钟将军的人马到现在都无一人回来,一个人再厉害难道还能屠光我们近三万精骑不成?我们有过万精兵成了临鲁关的战俘!”杀了匈奴令使之后,过万精兵被俘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有将领双目赤红,怒道,“分明是匈奴人与大楚军勾结,反手咬了我们一口。陈三爷,你一力主张与匈奴人合作,眼下却白白葬送了我西南一员猛将!”
“这件事过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待。”陈礼脸色青白的看向陈善,“大哥节哀,大事为重啊!”
陈善点头,目光扫向营中将领微微颔首:“不错。”
……
夜深。
有将领走入主帐,施礼喊了声“侯爷”,抬头便见陈善正独自坐在钟将军的身旁,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难言的孤寂和悲恸。
“侯爷……”将领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几句,却见陈善抬手制止了他,开口:“赵烨!”
将领随即肃然:“末将在!”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
夏夜的凉风吹的幡旗沙沙作响,掩盖了主帐内细碎的谈话声。
赵烨惊讶过后,不等陈善开口,便低头,肃声道:“末将领命!”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有人可以自认百战百胜,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侯爷就是个例外,在他们心中,侯爷就是战场上的战神。只要一句话,他们必万死追随!
“我需要三天的时间,只要三天就够了。”
赵烨再次施礼应是,在退出去准备的那一瞬间,看到那个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年轻将领,突然叹了一声,道:“钟将军若是知道侯爷为他如此,想来纵百死亦不悔了。”
这一句已是僭越了,不等陈善说话,赵烨便俯身退了出去。
枯坐了半晌的陈善却在此时突然低低叹了声:“可我后悔了,吾儿……”
……
这一夜注定要让大楚主营内的十几个将帅彻夜无眠了。
一声“报”令,令兵冲入帐内,脸上带着隐隐的激动与兴奋:“陈善遇刺了!”
还未从先前洛城的事情中完全抽身出来的将帅,再次陷入了震惊之中,目瞪口呆的看向那个令兵。
对手遇刺如此高兴确实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可对方是陈善啊,西南军的魂,他若一出事,西南军必兵败如山倒。
黄少将军倒是绷住了脸上的神情,这一晚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看那个令兵冲入帐内,他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以至于在众人齐齐发怔的情形中还能神情自若的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问那个令兵:“怎么回事?何人做的?”谁人竟如此大胆吗?敢孤身前去西南军营刺杀陈善?
令兵道:“听说是大天师……”
“啪”茶盏落地,瓷片碎了一地,黄少将军脸上的神情绷不住了。
……
……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向对面笑意盈盈的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看的津津有味的智牙师道,“单于,你是不是心里骂我了?”
“没有啊!”智牙师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奇道,“这是什么说法,有依据吗?”
“没有。”卫瑶卿揉着鼻子,目光落到了他手中那本《孙子兵法》上,道,“居然还是手抄本……”
“我亲自抄的。”智牙师笑着摸了摸那本书,一副珍重的神情,“你们汉人的好东西真不少,我很喜欢。”
“那你看得懂么?”卫瑶卿没有理会他话里的一语双关问他。
“当然看得懂。”智牙师点了点头,将那本《孙子兵法》抱在怀里,道,“感触颇深啊!就连这个位子,都是靠这本书从我那些父兄手里抢来的。”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智牙师看兵法学到的却是阴谋诡计,这些阴谋诡计用在权利的争夺上,于他而言无往不利。倒是用兵之上,没看到半点兵家兵法的影子。他这是真的看懂了么?
“你难道看不懂么?”那边智牙师似乎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奇怪。
卫瑶卿摇头:“不大懂,可能天生不擅长这个。”
“哦。”智牙师回了一声,拿起《孙子兵法》再次翻看了起来。
……
……
“陈善伤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应该挺重的吧,反正现在军中由西南将领赵烨代为指挥。”
“重到连话都不能说?指挥都指挥不了了么?”
一开始还是认真的在探讨陈善的问题,但渐渐的话题就歪了。
“怎么又是大天师?不是说她人在洛城么?几时来的西南军营?”
“想不到大天师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量,倒是让我有些钦佩了!”
“难道是什么法术?分身术那种的?”
“真有这样的术法?”
这实在是不像军中将帅该讨论的东西,好好的制定作战部署的军营里热闹的像茶馆一般。
终于有将帅反应了过来,敲着桌子,提醒众人道:“这是佩服的时候么?难得陈善受伤,我看我们该连夜出兵,攻打西南军才是。胶着之势一旦打破,就是我们扭转战局的绝好机会,这等机会可等不得……”
“不错,时机不等人。”黄少将军出声喝住了正热闹议论的将帅们,他道,“只是这大天师出现的地方委实……委实有有些神出鬼没……”到现在连人影都没看到,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赵烨也不是简单人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将帅们肃然应声:“是!”
战场之上,一切皆有可能,切不能轻敌。
进攻的号声吹响,主帅将棋迎风招展,迎战的号角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一场战局拉开了序幕。
战场之上,以命相博,切不可分心。是以少有人注意到,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嘉御山上有兵马摸黑而行。
走在最前头的将领突然停了下来,向连夜对敌的两军看了过去。
“侯爷!”有人出声道,“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永城,”陈善看着厮杀的大军,道,“永城或许守不住了。”
他们没有点火把,夜色里看不清侯爷脸上的神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悲恸。没有人说侯爷错,侯爷是神,不会错的。
“不过我陈善失了一城又如何?”陈善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失的城还少么?”
战场局势变幻莫测,今日失一城,明日就能连攻三城,他攻下的城池十倍于失去的城池。
“走吧!”
人马向洛城的方向行去。
……
……
这一晚并不太平,不太平的却并不仅仅是这里。
听到战俘出事的消息,王大将军连衣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了,纵使已经从来报的人口中得知了情况的惨烈,但亲眼看到还是让王大将军吓到了。
满地西南兵的尸体。
他们被俘之后,兵器、连同弩箭甲胄都被收走了,手无寸铁的西南战俘被暂且关押了起来。对于这些西南战俘,他其实已经起了招揽之意,即便招揽不了,要取他们性命也有些下不了手。一个个如此厉害的好手,身手过人的儿郎,若是用在抵御匈奴人之上,该多好?他理解两方立场不同,他们奉陈善为主,未必能招揽来对付陈善,便想着留下来,有朝一日也能用在戍边之上。
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兵器,他们用尽徒手可触的一切,掰断了牢门锁链,逃了出来。锁链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才折断了关押的锁链;没有甲胄,他们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追击的官兵。
过万的兵马,不知道最后逃走的还能剩下多少?
没有甲胄、没有兵器,他们要去哪里?
疯了!简直是疯了!这样拼死也要逃走?他犹记得一开始拿下拿些西南兵马时,他们还不曾这样,甚至默认了他来日戍边的提议,短短一夜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昨夜追击的统领走了过来,脸色青白交加,手中,握着一块麻布。昨夜,是他率领的追击,也亲眼见识到了那些西南兵的疯狂,此时只要一闭眼,昨日的场景就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那些西南军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的箭势,为的就是让一部分人逃出去,没有甲胄,没有盾牌,就用一堵一堵人墙,毫不在意生死的挡着他们,这样拼死也要逃走,为的就是手中的一块麻布。
“陈善的命令,要他们相助。”统领道,这并不是完整的消息,他们只找到了一部分。
“这真是……陈善一声令下,就是要他们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死!”王大将军脸色煞白,他不是没有见过用兵如神的将领,譬如被誉为将星的黄少将军,他也崇拜,也信任黄少将军,甚至若有需要去慷慨赴死,他们也会义不容辞。但这个跟这些西南军是不一样的。他们信的是黄少将军的决策,是品行,守护的是大楚的百姓,跟这个不一样。
“不对!”王大将军连连摇头,“这不对劲!”
统领亦道:“是啊,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这并不是说那些西南军听主将命令不对,在军中军令如山,这一点他从不觉得错。但昨晚那些人的神情,他喃喃,“真是疯魔了一样,将军你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神圣……”
口中转出的这两个字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却又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就是神圣,谁也不能摧毁一般。”
一个用兵如神的将领,被军中士兵尊崇也是正常的,可尊崇到视若神明……当然这些暂且没有影响到旁的百姓,所以也没有人说个不是,甚至站在旁人的角度上还会赞许这样的主将御下有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有些心惊。
王大将军的担忧并不比他少,从军近三十载的经验告诉他,这样极端的尊崇有些危险了,但他说不出哪里危险。
不过,他是临鲁关主将。看着周围满脸惊色惶惶的追击卫,他笑了笑,安抚众人道:“拦截不利并不是你们的错,这件事我自会回去上报!眼下,这些逃走的西南军应陈善之命要去做什么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追击卫们齐声应是,就连追击卫统领脸色也稍稍缓和。
王大将军又道:“既是前往洛城的方向……来人,将此事急报大天师,好让他们早做应对。”
陈善亲自的命令,想来必是非比寻常之事,洛城……恐有巨变!
第九百九十七章 火烧(4K)
“陈善那里有动静了么?”女孩子开口问道。
智牙师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孙子兵法》,看着她道,“大天师,你都问过我好几次了。”这么急切的样子,是着急陈善不找她清算么?
大天师真是个怪人。
“那到底有没有动静?你的人呢?”女孩子催问道,“也该回来了吧!”
“才一天啊!”智牙师道,“我的人到那里都过午时了,陈善留他住一晚,第二日早上赶路回来的话,这个时候也不会到的。”
“他们还会留你的令使过一晚?”女孩子撇了撇嘴,一副不信的样子,“若是送到人就走,今天早上也该到了,现在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她瞟看了眼外头被染成橘色的天空道。
“你们汉人不是礼仪之邦吗?我的令使赶路也是辛苦的。”智牙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不急啊!”
看样子是真不急啊!
卫瑶卿看了眼他手里的《孙子兵法》,一眼瞄到了其上的一句话“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想了想,她又看向他,开口说:“单于,我觉得你可能没有看懂这本书。”
“我懂不懂自己知道,大天师不用费心了。”智牙师脸上笑容淡了不少,挥手赶人,“没什么事大天师就不要来烦我了。”
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啊!看他平日里听她嘲讽的话,听她骂人的话听的高高兴兴的,难得说一句大实话,居然被赶了。卫瑶卿有些失望的走了。
回到住处,正看到裴宗之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一脸深沉的看着天空出神。
“你在看什么?”卫瑶卿随口问了一句。
裴宗之道:“快入秋了吧,我想吃橘子了。”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之后,她看向裴宗之,一脸凝重之色,“智牙师的令使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怀疑已经死掉了。”
裴宗之目光从橘色的天空落到了她的身上,问:“那你跟他说了没有?”
卫瑶卿想了想道:“我暗示的很明显了,他却赶我走了。”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遗憾,“他觉得陈善会请他的令使吃饭休息一晚再走什么的,这个时候不回来也很正常。”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瑶卿唏嘘了一会儿,又问他:“对了,王大将军那里呢?他准备怎么处置那些战俘?”
裴宗之摇头:“王大将军没有来消息。”
卫瑶卿不高兴的轻哼了一声:“这也太不懂事了,好歹我让他立的功,连个感谢都没有,哼!”
裴宗之揉了揉鼻子,张嘴打了个哈欠,手搭在她的肩头,道:“羊肉都吃腻了,过两日陈善再不来我们就走吧!”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口中却道:“不过,我有种预感,陈善快来了。”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这次准的更是快更是惊人,半夜里便得到了验证。
“什么味道?”躺在床上的女孩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边的软塌上的裴宗之也醒了过来,捏着鼻子,喊了句“好臭”,然后看了眼正捏着鼻子满脸不耐的女孩子,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嗅了嗅,眼闭了片刻,再次睁眼时,脸色已然变了:“火油!”
“我的天!”这种时候还管得了其他?女孩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向外跑去,边跑边骂,“智牙师这个傻货,都说他不懂兵法了还说懂,懂个屁啊!陈善的人都来了!”也许白天就已经来了,这个时候已经部署完成了。
裴宗之也跟着冲了出去。
此时洛城县衙内还没有什么慌乱,正在巡逻的匈奴兵看到他们两个人从屋里跑出来,还停了下来,用蹩脚的汉话说了一句“大天师好!”这是智牙师教的。
“快,快!快将你家单于叫出来,出事了!”女孩子说了这一句就跟着裴宗之跑了出去,冲出了县衙的大门。
大街上空空荡荡的。
自从前几日匈奴人在街上追杀西南军之后,百姓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是不得已外出,也是偷偷跑出来,办完事又蓦地一下回去了。
大有你们打,我们不敢掺和的意味。
白日都如此,更别提晚上了,除了街上巡逻的匈奴士兵,洛城空的像座鬼城一样。
不过虽然鬼了点,视野倒是好了不少,以至于他们越上高处,一眼就看到了四处着火的城墙,火油的味道就来自于那里,城门已经开了,原先守城门的一队匈奴武士估计也被人杀了,火油顺着城门口向城内流了过来,显然,陈善并不只是想围城,还想往城内放火。
悬挂着竹筒的羽箭从城门口向内射来,落地的那一刹那,竹筒里黑色的火油流了出来,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东、南、北三门都已被大火所阻,只有西门一道缺口。”裴宗之足下生风在洛城的街巷里游走,“要走只能从西门走。”
“西门外一定是陈善。”卫瑶卿跟在他的身后,身边是个被吓的面如土色的打更人。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敲啊!”她催促道。
打更人哆嗦着手敲了起来:“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火烛!”
这种时候还在重复这句话?
卫瑶卿不耐烦伸手抢过打更人手里的梆子与箩,“当当当”的开始敲了起来:“陈善放火烧城啦,快起来!”
睡梦中的百姓被“当当当”的敲锣声吵醒,从门内向窗外望去,见一个女孩子敲着梆子在城中狂奔而去。
“这……这不是那个什么大楚的大天师么?”有人认出了那个女孩子,那一日她屠杀匈奴人的举动让他们印象颇深,是以倒是记住了她的长相。
她还在城中?那这几日匈奴人不动手也与她有关?那人还在发呆,却被人一巴掌拍醒了:“有火油味,是真的,快起来!”
……
城外的投石车与一排排的弓弩手已经就位。
“侯爷!”有人朝站在城门口望着城内出神的陈善施礼过后起身,恭敬道,“城里的人应该已经醒了。”
陈善微微颔首,抬起右手,手中那只扑棱扑棱拍着翅膀挣扎的鸽子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大楚的那个丫头也在城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却了我还要找人的麻烦。”他说着一松手,重活自由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想要越过高高的火舌向城内飞去。
一支绑着四四方方小块模样事物的羽箭射入火舌之中。
“嘭”一声在空中炸开,连同那只扑棱翅膀的鸽子一道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居然还带了火药!”将梆子与锣塞回了脸色青白,双腿颤颤连走都都不动的打更人手里。卫瑶卿停了下来,看着那在空中炸开的火药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说话。
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智牙师带着人赶过来了。
赶到他们身边,智牙师翻身下马,素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连半点笑意也无。。
“这陈善是不是疯了?放着大楚军不打跑来洛城?”他白着脸道,“不就死了个打手嘛,再重视能比得上眼下的大楚军?”
“是义子。”卫瑶卿看着智牙师发白微颤的嘴唇,不知道是一路颠簸还是半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脸色很是难看。
“义子不就是打手嘛!”智牙师道,“我的令使应该也被他杀掉了,真是过分,不是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这陈善也未免太无耻了。”
也许是无耻,不过你也没有资格来说他,毕竟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卫瑶卿揉了揉鼻子,开口道:“也许不是义子,是亲子什么的。”
智牙师脸色更是难看了:“真的假的?”
“不然他为何会对这位钟将军的死如此重视?重视到不惜放下正在交战的大楚军,跑到洛城来?”卫瑶卿说着看向城门口,此时那些绑着火药的羽箭已经越过城头落入城中了。炸开的火药中,不知道谁扔了支烟花进去,五色绚烂在天空中炸开,她随口感慨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放烟花的就在身边。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智牙师说着伸手夺过裴宗之手里的烟花塞到她手里,“你们两个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乐?”
原来是他!卫瑶卿瞟了眼一旁的裴宗之,随即看向智牙师,催促他:“我们双拳难敌四手,单于,你赶紧组织人马御敌,不然这火要将我们这些人都烧死了!”
街上到处是惊魂未定的百姓,倒是这几日来难得的热闹。
这种时候,匈奴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搭理这群百姓了,他们看着那些高高跃起的火舌满脸惊慌之时。
“所以我才来找你!”智牙师指着天,抢过身边一个匈奴武士怀里的包裹塞到她怀里,道,“快让它下雨!”
卫瑶卿听的目瞪口呆。
居然能想到这个……不过,还真是有道理。卫瑶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将包裹塞回他手里,道:“你以为求雨全靠一张嘴,说来就来?且不说能不能求来,就这么大的火势,一般的雨也未必浇的灭!”
“那就求大雨!”智牙师将包裹再次塞到她手里道,“快点,不然大家都要死!”
“你知道求雨要多久吗?等求来雨,我们都要熟了!”女孩子冷哼道。
智牙师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纵马绝尘而去。
匈奴人走了……大抵是仗着人多势众想办法突围去了。
徒留下满城的百姓束手无策。
静默半晌之后,有人哭了出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火势越来越大,有人试着去打水救火,可那点水根本无济于事。
裴宗之拿了块湿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卫瑶卿看向发呆的百姓,道:“你们去西城……”
“不行,不能去西城!”有人颤着声音大声道,“我看到有人去西城门了!”
去西城门的人口中大喊着“我是洛城百姓,我是汉人”可还未走出城门便被弩箭射成筛子。
别说人了,就连匆忙逃窜的野狗都一样。
真真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特意留了一道门,不是为了给他们一线生机,而是为了感受射杀他们这些活人活物的快感,这种绝望之中看见希望却又再次遭遇绝望的经历远远比纯粹的绝望更要痛苦。
西南军不仅要他们死,还要折磨他们,在痛苦中死去。
连夜赶来的西南军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汉人,他们是百姓,他们无辜而放手,在他们眼里,不管是谁,都不能走出洛城一步。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相比百姓的绝望,女孩子虽神情凝重却不见半点绝望之色,“陈善以天子自居,自然一怒就要我们全城的人陪葬,管他无辜不无辜!”
“西南军,我呸!”有人再也忍不住愤怒出声,“他们自引来的匈奴人,又将我们洛城送给匈奴人,如今死了个主帅,击杀匈奴人却要我们陪葬!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需要时将我们当做礼物,不需要时便拿来射杀泄愤的不成?”
“昔日那个姓钟的带领西南军破城,苏大人为了我们甘愿自尽,这才是一方父母官,这西南军有什么好的?”
“陈善就是逆贼,他若当了皇帝,那我们还有好日子过?”
“西南逆贼欺人太甚……”
……
陷入绝境的愤怒中,百姓对于西南军的憎恶在一点一点滋长,也开始思念起了原先的父母官。
裴宗之看了女孩子一眼,女孩子没有看他,却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以势压人的想法,这一次百姓愤怒我当真什么也没做。是陈善他们放匈奴人入关自己引来的苦果,与我们无关。不过,绝望到不至于,还是有机会的。”女孩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了眼,扬声喊道,“诸位。”
“我给你们指一条生路吧!”
这位大楚的大天师这样说着。
百姓愕然,不知道是不是火势太大,脸皮有些发烫。
“可……可我们不是大楚百姓了。”有人颤颤出声,在场的百姓也有一瞬间的茫然,在西南军攻破城门的那一刻,他们是西南的百姓,在被西南军送给匈奴人的时候,他们又成了匈奴人的奴隶,算来算去,似乎都与她无关,与大楚无关。当日她进城时诛杀匈奴武士,已经让他们不能理解了,眼下他们更不能理解了。
抢走了他们米粮的匈奴人逃命去了,西南军要来杀了他们,最后却是这位大楚的大天师想要给他们一条生路。
“我们都是汉人,城门被破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没有办法挡住西南军。”女孩子声音轻柔,路杖上的夜灯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愈发柔和。
是这样么?不是他们的错?不,也许也是有的。那时候西南军在攻城,他们……他们并未理会,反正不管西南军与大楚军,谁赢了都一样,于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至少那时候他们是那么以为的。只是现实恨恨地给了他们一耳光,匈奴人的到来彻底击碎了他们的认知,他们……有些后悔了。
也许那时候,若是他们也来御敌,结果会不会不同?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们不知道。可却明白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如今日这样后悔了。
女孩子闭上了眼睛:天无绝人之路,生路当然有,她一早便为百姓准备好了一条生路。
第九百九十八章 偷生(4K)
西门是此时洛城唯一的出口,门外部署的西南军皆睁大眼睛严阵以待,侯爷说过,不能放跑一个人,不管是谁,但凡从此门出来的,皆格杀勿论。
比起严阵以待的西南军,部署的陈善却闭目不语,这次出来的兵马是他亲自带出来,只要一声令下,根本不需要看就能知道结果。
哭声、喊叫声从城内传来,西南军没有半分动摇,侯爷的命令,他们只需要执行便是。
“侯爷,我们有话要说!”
陈善没有动,弩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眼前的射程之上。
不管说什么,这些人都要死。
人群涌动,隐隐看到举着火把的百姓向这边过来了,最前头的手里抬着米缸护住自己,缓缓向这里走近。涌动的人群中一只野狗冲了出去。
箭雨密布而下,顷刻间就成了一只刺猬。
不能……不能再往前了。
百姓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几个百姓互相推了推,终于有一个人抱着米缸站了出来,上前一步。
“嘭”米缸碎裂一地,此时还顾得上什么,那人抓着手里仅存的陶片,大声喊道:“谋杀!是谋杀!”
“嗖嗖嗖!”箭雨落下,并没有半分质疑,出头的百姓早被吓坏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往外跑,疯狂地向人群跑去,口中却大声喊道:“钟将军是被谋杀的,我们都看到了!”
所过之处是一排排晃动的弩箭,弓弩手并没有停手,他们只知道:射程范围内的一切活物都要射杀!这个命令不死不休,除非……
“且慢!”声音不大,但是弓弩手们本能的停了下来。
除非侯爷的命令,现在,侯爷下令了。
……
比起战战兢兢去西城门的百姓与集结人马突围的匈奴人,城中却已人影寥寥。
有三道人影出现在了城中一座库房之内。
高瘦的男人不解的看着她:“大天师,这烟花你确定要么?”
卫瑶卿点头,看了看周围:“四周倒是没有什么房舍,不错啊!”
那男人嘿嘿笑道:“毕竟烟花炮竹什么的,还是要小心些的。”他是洛城本地的烟花炮竹商贩,这整个洛城的烟花炮竹几乎都是出自他的店铺。
“那你不错。”卫瑶卿笑着从怀里取出银票递了过去,“这个库房我买了。”
没有谁跟钱过不去的,男人口中道了声谢喜滋滋的接了过去收了起来,离开时却到底没有忍住问了出来:“大天师,您买那么多烟花干什么?”
“没办法。”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人道,“他喜欢看烟花,我能怎么办?”
这倒是,他想起来之前有人丢火药的时候,这个人就丢了支烟花进去,还被那匈奴人说了一顿,原来是喜欢看烟花啊!他唏嘘了两声,又有些羡慕:“大天师,您这也太宠着他了……”
想看烟花就买下一仓库的烟花放来玩?他莫名想到了城里说书先生说的什么“烽火戏诸侯”的事,这大天师要是个男的,照这么宠下去,难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不过……他看了眼那男人的相貌,心道:这相貌还真有那资本,难怪大天师如此宠着了。
感慨了一番自己是没有这靠脸吃饭的本事了,他转身离开了。
待到那汉子走后,女孩子进了库房,不多时就抱了几捆烟花出来。
裴宗之俯身好奇的看着她:“这些真的行?比我身上的那一支飞的还高还亮?”
女孩子拆了几支倒出来看了片刻,道:“试试吧!这里离临鲁关,离我大楚军营都不远,说不准又闲的发慌或者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拿着千里眼乱看呢?只要有人看到,兴许就会发现陈善到洛城来了。”
裴宗之嗯了一声,又问:“那要不要飞鸽传书?”
女孩子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城门四周上窜的火舌,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火势这么大,我怕飞鸽传书没进来,烤乳鸽倒是做成了……”
……
……
“为什么说是谋杀?”巨大的投石车将西城门撞大了好几倍,出口更佳宽广,同时那些排列紧密的一排排弩手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有西南军出列用黄沙开始填埋城头的火,而部署这一切的陈善已经走了进来。
百姓看着他有些出神。
原来这个就是陈善啊!年纪大一些的知晓这个人曾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战神,平过逆乱,立下赫赫战功,更是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与食客口中谈论的英雄。但是做英雄不易,做一辈子的英雄更不易。曾经众人口中的英雄成了争权夺利的逆贼,当然这逆贼势不可挡,已打下大楚的半壁江山。
想象中这样出手凶悍的人应该是同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亲眼所见这个人非但没有武人的粗犷,反而有几分儒雅,开口说话的声音更是温和。这样一个人,走在街上,想必谁也不会想到会是一个下令屠城的嗜杀之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亲眼所见,若非大天师为他们指了一条生路,他们也险些要死在洛城这座大火之中。
人不可貌相,善恶从不会写在人的脸上,就像先前那个匈奴单于,生的清秀好看,整日笑眯眯的模样,手里却沾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们都看到了,青天白日的,那些匈奴人追着钟将军一个人杀……”
大天师说把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不要怕!陈善来洛城是屠城不假,但比起屠城,事情的真相更重要!尤其是那个姓钟的西南将领的死尤为重要。
大队的西南军进了城,举着火把的百姓手里指着,不断有人冒出来。
“我家里就住在那边过去第二间……”为了表示自己所说的真实性,开口的百姓取下腰间的钥匙当场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将家里的房契取了出来,“那天西南军走到城门口了,都要出城了,匈奴人赶过来了。”
“外面埋伏了好多匈奴人,那个单于会说汉话,跑过来说要让钟将军留一留,他们说话的地方就在我家前面,我们不敢出来,透过窗户看到的。”百姓指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就在这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陈善闭了闭眼,两路人马数量再加上西南军行军的队列方式,这个位置确实差不多就是队尾了,这个说法是可信的。
“那些匈奴人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拔了刀……”
“不错,这个我也看到了。”有好几个百姓跳了出来,指着自己的住处到,“他们背对着钟将军他们,偷偷拔了刀,当时我们快吓死了,拿桌子挡着门,怕他们闯进来……”
寻常百姓反应如此不奇怪,他们惧怕。
陈善道:“继续说吧!”
“后来也不知谁先动了手,我们也没看到,总之就打起来了,当时可乱了……”
“西南军没有从这个门走,向东门去了……”
“那个会说汉话的单于用匈奴话说了一句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只看到他们的人马追着钟将军砍……”
“只追着他一个人杀么?”陈善问道。
百姓的回答虽然乱糟糟的,却有不少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们也没发觉,那些西南军跟匈奴人打的很凶,死了好多人……”
“后来发现有些奇怪,那些人好像只追着钟将军一个人,其他人几乎都是西南军主动动手才打起来的……”
“护主将……这是他们应做的。”陈善说道,“当时那么乱,你们何以肯定匈奴人没有对其他西南军动手?”
“因为那钟将军让那副将快带着人走,不要妄费性命,后来那些剩下的西南军就往东门去了,那些匈奴人真的没有阻拦。钟将军寡不敌众,一个人杀了好多匈奴人……”
陈善突然出声:“那是自然,吾儿骁勇善战,绝非常人所能比!”
大批的百姓跟着西南军不知不觉已快走到城中的位置了,有几个百姓这时候站了出来。
“我是住在这里的。”
“我家住在那边过去两间。”
“我家住在对面。”
……
他们都住在这附近。
“就在这里,”百姓道,“那些匈奴人围住钟将军一个人在砍,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我看到他手臂上装了不知什么机关,飞了支很短的箭出来,擦到那边的匈奴单于了,那单于的脸都叫箭划伤了。”
“吾儿在军中乃是万人敌,就是被困至此,也绝不会苟且投降!”陈善的语气有些傲然更多的是惋惜。
百姓呆了一呆:他说的不错,西南军确实很勇猛,可这样勇猛的西南军却没有保护过他们一天。勇猛的他们争的是权利,若非匈奴人背信弃义,陈善今晚也不会来吧!
“那个单于很生气,取了弓箭然后射杀了那个钟将军。”百姓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他站在差不多这个地方动手的,钟将军当场就死了。”
“对对。”几个百姓七嘴八舌的点头附议,“钟将军死了之后,那单于还拿下了钟将军手上绑的机关,说很有意思什么的,然后他们就带着人回去了。”
“那天街上全是尸体,下午匈奴人就过来踹了我们家的大门。”百姓指着自家踢坏的大门说道,“让我们处理尸体就地烧了,不然拿鞭子抽我们。”
“街上好多血,冲都冲不干净,我们吓坏了。”
……
陈善显然对百姓善后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了,蝼蚁偷生,这些谁都看不上的小人物活了下来,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此时为求自保,也总算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侯爷,那他们……”手下见陈善转身,看了眼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理。
陈善转头看向那些百姓。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百姓之间哀嚎、呼喊声更大了。
“钟将军是匈奴人谋杀的!”
“对,是谋杀!”
……
大天师说过,咬定钟将军被谋杀这件事十分重要,只要陈善没有说出放他们一条生路之前一定要不停的说,说的越多,生机越大。
他们原本是不信的,但是,你看……陈善不是进城了么?大天师说只要他进了城,这条生路就开了一半了。
“大家说的不错,吾儿是被谋杀的。”陈善点了点头,看向大声喊着“匈奴人谋杀”的百姓却没有跟着说后半句话。匈奴人要杀汉人,何须谋杀?他们自可光明正大,连钟黎身上弯刀的伤痕都没有掩盖过就将他送回来了,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掩饰。谋杀只在于需要掩饰的人身上,匈奴人不需要,大楚人……也不需要。
“百姓何辜?”陈善摇头,对手下道,“与他们无关!”
这时候说他们无辜了?百姓怔怔的,他们不用死了,是不是应该高兴?可为什么高兴不出来?眼前这个人一言定他们生,也一言定他们死,不管他们无辜不无辜,只管他心情罢了。
听说他想当天子?天子就可以妄故人命么?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咻”烟花升空,在夜空里炸开。
似乎比寻常的烟花飞的都要高都要亮。
陈善回头看着空中此起彼伏不断炸开的烟花,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侯爷,是小的烟花库房烧到了。”有人出列无奈道,“这烟花都……都……”他用袖子擦着眼睛,真是实在哭不出来,这烟花怎么样真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都不是他的了。
陈善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谋杀这件事已经毋庸置疑了,这洛城满城的百姓都是人证,他原以为是晚上发生的事,却没有想到匈奴人猖獗到白日杀人,是当真觉得他不会为了这个真相走一趟么?真是其心可诛!
至于那些残存被俘的战俘,身为他一手带起的西南军,他原先以为是那些人为求活命主动抛下钟黎逃命,这才暗中下令让他们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回洛城来守门。
眼下匈奴人攻城,要穿过那片火海怕是折损不会少,更重要的是冲过那片火海的匈奴人即将碰到那些战俘,他早已安排了弓弩手,能最终逃出那片箭雨的,又有多少?
眼下虽然知晓是钟黎主动让他们逃的,但是这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不同,他带出来的兵马却抛下主将逃命,留着又有什么用?
……
军营中需要前方厮杀的猛将也需要留守军营后方的小人物,大到整理机密文书的幕僚,小到做饭的伙头兵,喂马洗刷战马的杂兵。
“姓卫的小子!”有中年文士经过时,看到蹲在马厩旁那胸无大志的小子正举着一支千里眼张望,不由上前叫了他一声,“往哪儿看呢?要看也是朝前看,咱们的人马正在前头跟西南军打仗呢!谁给你的千里眼?”
被叫住的少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见是他之后松了口气,道“我六姐买的”,顺便将手里的千里眼递给他,兴奋指道:“有地方在放烟花呢!”
第九百九十九章 搜(4K)
这几天并非什么节日又不是初一月半,放烟花?
中年文士撇了撇嘴,鄙夷道:“钱多了烧着慌!”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跟你一样闲的。”
卫君宁并不以为意,反而还有些得意,伸手指着烟花的方向,道:“像我这样的闲人可有不少,可不是一点点,都一片片了……”
少年人一贯如此,没从军前就是个玩乐的主,从军之后……呃,好一些了,会喂马了,但玩乐本性还在,跟着军队东奔西走的,可叫这个小纨绔累坏了,也是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面了,他此时很是兴奋。
“看起来热闹的跟过年似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有什么好高兴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君宁说的正高兴,冷不防那个中年文书忽然扬声打断了他“你说什么?”
正说到兴头上的卫君宁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剩余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嗓子口,傻傻的看着他。
中年文士却不再与他解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千里眼望去。
“一把年纪了抢人东西……”回过神来的卫君宁表示十分不满。
“你这千里眼能看到多远?”中年文士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不满,他大半张脸被千里眼和自己的手与衣袖什么的遮挡住了,只露下下半张脸,开口问他。
卫君宁得意道:“反正比一般的要远,我爹亲手做的……”
“你爹是哪个?很厉害?”中年文士一只手拿着千里眼,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仿佛在丈量着什么一般,“你刚才不是说买的吗?”
“我刚才随便说说的。我爹是个匠作监的工匠。”
中年文士没有说话,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爹果然没有太大的面子!卫君宁有些不忿,想了想,又道:“我六姐用过之后还夸了,说比一般千里眼都要好。”
“你六姐?”中年文士那只盯着千里眼看的眼睛终于舍得挪开了,“你是说大天师?”
卫君宁忙不迭地点着头:关键时候还是六姐面子大。
中年文士白了他一眼:“怎么不早说?大天师说的话你该早些说才是。”说罢他小心翼翼的将千里眼放了下来,道,“难怪我看着千里眼的视野不太对,比一般的远不少,可见大天师的话是要听的。”
说罢转身就要走,卫君宁心里却是一急连忙叫住他伸手讨要:“我的千里眼……”
“这样的好东西先借来用用,我这两天有用。”中年文士看着手里的千里眼到,“你改日过来找我拿。”
也不知道最后还拿不拿得到,卫君宁撇了撇嘴,对上中年文士一副选择性“耳聋”的模样想了想又叫住他,“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六姐还说了别的话。”
正要离开的中年文士收回了迈出去的脚,忙看着他正色道:“快说!”
卫君宁舔了舔唇,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我六姐说我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肉,一天至少三碗才够……”
“想的倒挺美!”中年文士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吃肉这个就是大天师亲临来说也不行!”
……
比起借用千里眼看到烟花绚烂升空情形的大楚军营,王大将军并十几个临鲁关追击卫却是近距离的看到了这一场烟花盛宴。
去信给大天师的信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就连飞鸽也不见了,王大将军犹豫再三,一闭眼那些发疯似不要命的西南战俘就在眼前来回晃动,所以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连夜带着追击卫的人悄悄上了山,结果才走了没多久,便看到洛城烟花炸开,热闹的似是什么节日一般。
“将军,还挺好看的。”就是追击卫的统领都忍不住啧了啧嘴道,“不比长安烟花大会差,这洛城所有的烟花都在这一晚上烧了吧!”
空中炸开的烟花,彻底照亮了那一片的天际,以至于等他们上了山,走到临近山顶的位置往下看去时,一眼便看到了整座正处于火海之中的洛城。
有兵马似乎在突围,他们这点人马……王大将军有些后悔,这次是想过来看看情况,因此只带了十几个追击卫,这时候怕是不方便参与进去了,若是带足了人马难保不能趁乱浑水摸个鱼什么的。
“匈奴人再傻也不会在自己还在城中的时候点火,是……西南军!”炸开的瞬间那一片亮的恍如白昼,王大将军看到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幡旗,脸色顿变:“速速禀报军中!”
这个军指的当然是大楚军营,追击卫统领应声而去。
简直疯了!这个时候西南军居然来围攻洛城!王大将军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有病吧……”且不说西南军围城之举,就说这么大的动静,是当真唯恐大家不知道他们有兵马来洛城了么?带队围攻洛城的也不知道是西南军中哪个傻子,他若是陈善,这种主帅回去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远处他们在唏嘘,城中陈善却仍未离开。
“你们是无辜的,所以我今日就不杀你们了。”
百姓们举着火把,默不作声。
无辜?都知道他们无辜吧!可他们能活着不是因为无辜,而是因为他们是人证,是亲眼看到那位陈善义子被谋杀的证人,留着他们是为了作证吧!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对他来说有用了。
这个男人很厉害!手段厉害、武艺厉害,带出的将领也是勇猛无敌,至于带出的兵马……他们看过的兵马不多,有匈奴人的兵马,有山林关守将的兵马。匈奴人乱糟糟的只逞凶斗狠而杀人暂且不说,那山林关的守将,他们原以为也很厉害,但是跟前这个男人带出的兵马相比,就是他们心存偏见,也不得不承认,两者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他带出的兵马更厉害,但他们此时却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只是默然不语。
百姓们的不语惶惶对陈善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一城百姓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他看向众人,开口了:“我知道,起火时大楚的大天师就在城中,我们方才一路从西门而入,并无人出城。所以,那个女子应当还在城中。现在,你们能告诉我那个女子在哪里么?”
百姓愕然。方才他们心中被惊恐所占据,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陈善也不曾提这个。以至于一阵乱哄哄的指认之后,所有人都忘了大楚与西南正在打仗,是敌对这件事。
不,所有人都忘了,可这个男人没有忘。
那个女孩子是大楚的大天师,这个厉害的男人要杀了她。
这个男人看着他们,声音温和,神情同那些问路的行人别无二致:“她既在城中,倒是叫我少却了不少功夫。可有人看到她跑到哪里去了?”
有个西南军抱着一张卷轴出列,手一抖,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到这画像的第一眼,洛城百姓便忍不住暗道一声像。是真的像,倒不是说五官,而是那神态,狡黠灵慧的神态简直同那个大楚大天师一模一样。
不知道百姓是怔住了还未回神还是什么的,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陈善显然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这么好脾气,手一抬,跟随在他身后进城的西南军便取下他们背后的弓弩,而后装上了羽箭。
箭尖在满城的火光中发出阵阵寒意。
百姓们瑟瑟发抖,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我……我好像看到了。”
陈善并不以为意:大多数人最珍惜的永远是自己的性命,以性命要挟这个手段有些老套,却屡试不爽。
百姓“唰唰”地向他看去。
站出来的汉子高高瘦瘦的,他伸手一指,指向城东的方向:“那个大天师被匈奴人带着去攻城做法了!”
“做什么法?”陈善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那汉子吞了口唾沫,伸手指向天空不断炸开的烟花,道:“下……下雨,匈奴人让那个大天师做法下雨了!”
“下雨?”陈善神情有些微妙,“我倒是忘记这个了,她是阴阳司的大天师,京城那场旱灾就是她解决的。”也让他的探子输的一败涂地。
是啊!洛城的百姓心道。虽然洛城与长安相隔千里,可这样玄妙的事迹早随着流动的商人、赶路的行人口口相传到很多地方了,这些地方里也包括洛城。长安久不雨,民不聊生,险生民乱,大天师登台求雨,一出手天降甘霖,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这个被引为传奇的女子,现在被人盯上了。
“今日天雨没看到,烟花雨倒是看到了。”陈善微微摇了摇头,在那汉子姓松了口气的瞬间突然出声问向其余百姓,“是这样么?”
那高瘦的汉子心里猛地一惊,下一刻,便察觉到身后一凉,是刀,拿刀的是身旁的那个西南军。是不是只要有人站出来说个“不”字,他就会死?完了!早知道不出头了!话出口覆水难收,汉子心中懊悔不已。
“对……”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之后,有人出声了,他伸手颤颤的指向城东的方向,“我也看到了。”
“还……还有我!”一个人站出来之后,就有第二个。
“方才忘了,就是您来之前的事!”
……
百姓接二连三的站了出来。
汉子听的目瞪口呆:他几时有这么好的人缘了?人道十商九奸,他可不是那个例外,卖烟花卖了个哑的什么的可没少不认账,以至于在这洛城虽然不至于人人喊打,但走在路上被人骂也是时常碰到的事。这时候,他们会站出来帮他?
初时的激动之后,汉子很快冷静了下来。看向那些争先恐后指着城东的百姓,渐渐恍然:好人缘的不是他,是那个大天师吧!大家集体撒谎是为了替她掩饰而已。就像他方才突然站出来一样。
陈善盯着那些乱哄哄指路的百姓看了片刻之后,微微颔首。
“来两个去城东,剩余的一队去南,一队去北……”
火光中,指路的百姓脸色渐渐发白:这个男人是不信他们么?难道要因此害了那个女孩子?
“你们若是发现她的踪迹不要轻举妄动,传讯于我。”陈善背负着手站在洛城正中的位置对那两队去城南城北的西南军道,而后转向那两个被派去城东探路的西南军:“你们若是看到她与匈奴在一起,不用理会,直接返回就是。城外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晾她插翅也难飞!”
原来不是怀疑他们,或许准确的说这个人并不完全信任何人,他准备的很充分,除了厉害之外还很谨慎。这样的话,那个大天师能逃得掉吗?百姓默默地站在那里,这个男人没开口准许他们走之前,他们不敢走。
西南军的军列在洛城南北两路行进,躲在暗处的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经过的士兵手中的传讯筒。
“怎么办?”她压低声音道。
裴宗之摇了摇头,低声回她:“陈善就在城中,想要越过他回城西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些弓弩手……”
“城南城北这两路看样子也走不得,我们不可能一下子杀光这些西南军,等到陈善一来就不妙了。”卫瑶卿道。
若是平日里倒不是不行,可眼下整座洛城东南北三面都为大火所覆盖,火舌窜的又太高,要穿过城门可不像往日里那样轻松,耽搁的时间都够西南军发现他们好几回了。
当然,即便如此,他们也能重新躲起来。可那样的话,怕到最后,确定她还在城中却躲藏起来,失了耐心的陈善还是会选择一把火将城里所有的人都烧死。
“只能去城东了。”女孩子眼中露出几分愁色:“可我不觉得陈善这样的人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城内没有的话,就是城外。一定有埋伏……”
“先去看看再说。”裴宗之说着将手里的烟花扔入了大火之中。
“嘭”这一支升空的烟花格外亮眼,正走在街上的西南军双目才刚刚适应,便被这光亮晃花了眼,两道身影也在亮眼的一刹那越过队伍重新隐入了夜色之中。
第一千章 离开(4K)
六姐给的千里眼被抢走了,烟花也看不到了,马厩里的马牵出去打仗了,现在……留守在营里的人也要出发了。
卫君宁吃惊的看着聚集的人马离开,他们走的很快,比以往的行军速度快了不少,不多时整支队伍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赶时间啊!
夜寒风重,卫君宁打了个喷嚏,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而后身上便落下了一件斗篷,他抬头,见那幕僚先生手里正一边把玩着他的千里眼,一边目送那些兵马离开的背影一阵唏嘘。
“兵贵神速啊!要是快的话,或许会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感慨完这一番,他便转头朝他看来,这一看对上的却是一张茫然的脸,当即便气的直摇头:“你这孩子……大天师这样的人中龙凤怎么有你这么个弟弟?”
卫君宁倒是笑了,语气中满是得意:“没办法,她就是我六姐,不是你们六姐,这就是命!”
这是值得得意的事么?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文士看了直摇头,却还是将手里的千里眼还给了他道:“你先前看到的烟花是洛城的方向。”原先还只是怀疑,但是临鲁关及时送来的消息让他们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卫君宁更不解:“出什么事了?还要放烟花庆祝吗?”
“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事。”文士收了脸上的笑容,一脸严肃道,“就算是西南军……能将洛城从匈奴手里拿回来也是一件幸事!”
他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有些酸涩,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常年戍守边关的人更能体会故土落入匈奴人手中的痛苦。
自小长在长安繁盛地、胸无大志的小纨绔当然不会明白这些,他只是不解道:“西南军先前送出洛城,现在又拿回洛城,是不是有病?既然要拿回来,还送出去干嘛?”
文士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这话……还真没说错!多此一举吧!他忍不住点了点头,正思索着,却见卫君宁沉思了片刻,突然猛地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文士心中惊讶不已,看向双眼闪闪发亮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暗示,此时见他竟看出了几分机灵。不由心道:也许是他错了,毕竟是大天师的胞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样一想,他忙开口问他:“为什么?”该不会是西南军的阴谋吧,借着攻打洛城,实则另有所图什么的。
卫君宁一拍胸膛,撇了撇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闲的呗!”
这答案险些没将文士气的暴起打人:就知道不能依仗这货的脑子,刚才他是怎么会觉得这孩子机灵的?
“你以为西南军是你啊!”文士骂着挥手赶人,“走走走!”
卫君宁把斗篷还给他,嘀咕着“我也不会干这种傻事……”回营睡觉了。
文士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件傻事。最近真不知道怎么了,不管是匈奴人还是西南军的动作都有些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谁都知道匈奴人翻脸不认人,但像这样说合作就合作,说翻脸就翻脸,不,翻脸还不算,都直接发兵了,这样的还真是少见。文士心道:而且这些事情似乎都与大天师脱不了干系。其中种种很难不让人深想。难不成是……中邪了?这个念头一出便让他吓了一跳,随即摇了摇头,让那么多人中邪是不可能的,这些事只是西南军与匈奴人自己的决定。
……
……
巨响之下,碎石如雨,城墙轰然倒塌。
“真是人多势众啊!”躲在暗处没有靠近的卫瑶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连城墙都推了。”
要推塌起火的城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地上随处可见受伤打滚的匈奴人就知道了。
“匈奴人多。”裴宗之道。
陈善虽说带了不少人过来,但注定无法将西南军主力带过来的,可留在这里的却是匈奴人的主力,真刀真枪的硬拼未必拼得过。所以陈善不会选择与匈奴人正面硬拼。
推出一条生路的匈奴人发出了一阵欢呼,但领头的智牙师却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在匈奴人的欢呼声中猛地调转马头,用汉话说了一句“出来!”
用汉话说是因为他看到了汉人?卫瑶卿回头,正对上了裴宗之有些错愕的脸。
他们这个位置可是死角,智牙师能看得到?
还在疑惑之时,便见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两个西南军。
“单于!”那两个西南军开口唤了一声,似乎不觉得匈奴人会对他们动手,他们俯身拱了一拱手道:“我们为寻大楚的大天师而来……”
智牙师抬手,似乎想要回礼:“哦,是吗?让我想想……”
剩余的话截然而止,智牙师拍了拍自己装在手臂上的机括,嗤笑一声收回了手:“你们那个钟将军的东西还挺好用的。”
两支黑色弩箭穿过那两个西南军的颈项,一击毙命。
“派两个人就想拖住我,是当我傻吗?”智牙师冷笑一声,调转马头,手一扬:“我们冲出去!”
大批匈奴的人马冲向城外,待到泱泱人马走的一个都不剩的时候,卫瑶卿和裴宗之走了出来。
“死了两个西南军。”女孩子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两个西南军道,“这个时候还同匈奴人说话,是当真觉得他好脾气吗?连我都不敢出来,他们这些放火烧城的又哪来的信心匈奴人不敢动手?”
裴宗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两个西南军,道:“好巧,刚好两个。”
女孩子眼神微凝,片刻之后也笑了:“哈哈,真的巧,两个好,两个好啊!”
……
王大将军和十几个追击卫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三个时辰了,但谁也没有动。
他们看着人多势众的匈奴人硬生生的推倒了一面城墙,而后倾巢而出,又遇到了西南军的埋伏。一方占据天时地利,一方占据人和。
王大将军冷笑:“两败俱伤罢了!关键时候,西南军居然分兵来打洛城,我是看不明白陈善在想什么了。”
现在寅时已过半,夏日天亮的早,浓重的暮色已经开始转淡,天快亮了。
去搜查大天师的西南军已经回来了,大天师确实同匈奴人一起突围出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听完禀报的陈善却没有再说追击什么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身边的西南军应声到:“侯爷,快卯时了。”
天快亮了。陈善目光转向城东的方向,犹豫了片刻之后,蓦地转身:“退!”
来洛城已是私心了,他出来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至于匈奴人也好,那个女孩子也罢,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下,就算能逃出来也无妨,他还有后招。埋伏追击匈奴人的那些战俘,从部署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舍弃的棋子了。
大批大批的西南军退了出去,徒留下满城的百姓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我们怎么办?”有人问。
本没有指望西南军会回答他们,谁料,走在行列最末的两个西南军却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说话的人,而后道:“怎么办?”其中一个伸手指向满城的狼藉:“这么多事情,你们说怎么办?”
这最末的两个西南军同他们说完这句话,便向城门口走去了,在百姓的目送下,那两个西南军也退出了城门。
没有匈奴人了、也没有西南军了,这城里只有他们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民众了。天光渐亮,初升的曙光照亮了整座沐浴在火海中的洛城。
“他们……他们不要这里了?”有人喃喃出声,只是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忍不住摇头。
洛城与长安、金陵、洛阳、上京这等地方当然没得比,却也算得上富足,当然,那是在匈奴人没有来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洛城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要的?
有人推着板车带上农具去城外运来了黄沙填埋大火,有人去去井里打来了水,有人开始清理大街上的狼藉……
这洛城,匈奴人可以不要、西南军可以不要,但他们却不能不要,故土尤在,安能离开?
日光之下的洛城恍若新生。
……
相隔数十里之外的济南城得幸没有如洛城这般遭到匈奴人的掠夺,一切如常。
可作为一府府尹的叶修远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看向眼前几个神情怪异的江湖术士,无奈道:“本官当真不知道大天师什么时候回来?你们逼本官也是无用。”
“那我们留在这里……”
“祖宗!”叶修远颤着声音叫了一句,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苦不堪言的味道,“我这济南府每月俸禄有限,哪来的银两来养你们几位?”
“你……”
“不要吵了!”有老者从外头走了进来,叶修远认出那个老者,好像叫什么容易的,先前还曾与大天师他们一起办过事,不知怎的,如今又跟这些人呆在一起了。
看来果真是江湖中人身强体壮,一把年纪还有力气掺和来掺和去的,叶修远心道。
“不要吵了。”容易老先生喝住了正要发怒的江湖术士,道,“大天师前几日在洛城,现在刚走。”
“去哪里了?”那些术士问道。
容易老先生,想了想,道:“过去看看便是了。听我说,你们不满找大天师好好说道说道就是了,莫要惹事!”
其中一个江湖术士道:“就是看她太狂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对!”有人在旁帮腔:“我们毕竟也是通读律法的人了,心里有数,你放心就是了!”还是世族亲自招来的先生教的,能没数么?
“她狂是狂,却分寸拿捏的挺好的。”容易老先生看了他们一眼,暗道就是不放心他们,他才跟来的,“如今朝廷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我们也该按规矩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知道了知道了。”有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出完这口气,我们就散,姓容的老儿,你放心就是了!”
目送着这一行人离开,叶修远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走向后院:又到时日该上报大天师的消息了,老太爷们对大天师的消息一向很是看重,特地勒令过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上奏。
……
……
纵然知道有西南军连夜去了洛城,但看到为首的那个将领之时,埋伏在山道两旁的大楚军还是愣住了。
陈善!居然是陈善亲自带队。
什么遇刺,什么重伤都是假的。原来是连夜带着人去洛城了,难怪能以这些人马重挫匈奴主力了,原来是陈善亲自带队。
接下指挥重任的小将手心里尽是冷汗,此时兴奋与担忧两种情绪充斥着他全身。
兴奋是兴奋居然能碰到没有与西南主力呆在一起的陈善,这样“落单”的主将可不多见;担忧是担忧即便是“落单”,陈善的人马也当是他身边最精锐之师,能征善战,比起他眼下带的这些原本守营的人马,对方甚至在军力之上还要优于他,更遑论,对方可是陈善啊!
“林小将!”有人在一旁叫了他一声,“我们要不要动手?”
林小将沉默了片刻,眼看那队人马渐渐走近,在对战的担忧与这样难得一遇的时机中的摇摆终于彻底倾向了一方,他听到自己扬声喊道:“动手!”
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一见的,他们又占了高处。他们大楚铁骨铮铮的男儿岂能因惧怕而错失这样的良机?
从高处落下的滚石顷刻间冲破了正在整齐行军的西南军。
“莫慌!”陈善的声音穿透西南军的军列而来,有一刹那慌乱的西南军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仿佛立刻找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冷静了下来。
“盾阵,守!”陈善说着,前方的军列就开始变换起了队形,哪怕有避之不及被落石当场砸中身亡的,也立刻有人补了上去。
快,真的很快,就算没有受到伏击,这样的变阵速度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林小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发抖,山下那条窄道上,有人抬头向他望来,目光如炬。
是陈善。
“还以为来的是个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孩子!”陈善笑着摇了摇头,仿佛觉得看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黄定渊带着他亲自训练的亲兵来围剿我,或许还有留下我的可能。”
真够狂的!有这一声感慨的,不只是伏击的大楚军,还有混迹在队伍最末尾的卫瑶卿。
趁乱……她想趁乱……可现在乱不起来怎么办?视野之内的陈善被西南军团团围住,根本无法近身。
第一千零一章 刺(4K)
“不要走错了。”裴宗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卫瑶卿看向变化的军列道:“我不懂这个。”
裴宗之伸手把她拎到一旁。
“这陈善一把年纪了还真是过分。”女孩子说道,“尽欺负孩子。”
那带队的小将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吹的,他整个人好似在发抖。
“战场上没有欺负不欺负的说法。”裴宗之道,“这些人想要拦住陈善怕是不可能的。”都怕成这个样子了,更别提经验手段之流了。
“对,甚至陈善若想要动手反杀也不是一件难事。”卫瑶卿道,“不过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因为急,所以未来得及确认就离开了洛城,因为急,他们只是防守,缓慢行进,并没有停下来。
那个小将抬手举起了一面黄色的旗子,落箭成雨,缓慢行军的西南军沉着应对,盾牌被高高举起。
这一次跟陈善来洛城的人马是西南军的精锐,精锐不仅在人,更在他们的装备之上。黑铁所铸的盾牌挡住了箭雨的倾袭。
“左,六步。”虽然混迹在这些西南军中出了城,也是第一次遇到陈善指挥军阵,不过,对于裴宗之来说却熟练的全然不似第一次遇到的样子。卫瑶卿听着他的指挥,跟在西南军中一时倒也未出错。
果然,比起智牙师,这个人才是真的看懂了《孙子兵法》。
军阵一直在变化,卫瑶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陈善。
她从来没有离陈善那么近过。
设下埋伏的小将虽说紧张的浑身发抖,对击之下稍显弱势,但此刻正牢牢地占据了陈善全部的注意力。
百步了,她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前,五步。”裴宗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仍在认真的观察着变化的军阵。
卫瑶卿向前走了五步。
九十五步了。
林小将额头之上冷汗涔涔,看向被人群包围在正中的陈善。
那个大楚的劲敌身上没有任何盾牌的阻挡,就这么骑在马上,注意着全场的局势,好似全然不怕他们一般。
狂妄啊!
他是见过陈善这个人的,但真刀真枪与陈善正面撞上还是头一回。据说这个人武力不在黄少将军之下,甚至还略高一筹。努力甩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林小将反手取下背后的弓弩,抬了起来。
陈善眼下就在射程之内。
既然这般狂妄,那就让他们看看他狂妄的资本吧!
跟来的副将有些担忧的看向举起弓弩的林小将。林小将也算是天生神力,从军作战勇猛非比常人,虽说比起军中老将阅历稍缺,但主帅们对他颇为看好,否则也不会对他委以这样的重任。
这只弓弩全军能举起的不超过十人,射出的弩箭更是比寻常弩箭不管是射程还是力道都要高出数倍,林小将是被激起了血性想要射杀陈善吗?
若是换了个旁人,他不会有半点担忧,可对方是陈善啊!这只弓弩能够射杀的了他吗?
“嗖!”比起他的担忧,少年血性的小将已经扣动了弓弩的扳机。一枚黑色的羽箭冲破箭雨射向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林小将吃力的放下弓弩,视线紧紧的盯着那个男人。
近了,近了,快要接近他了。将一个濒死的人救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要将一个活人射死却只需要一瞬之间。战场之上,一瞬之间可以决定很多事,有些经验也在摸爬滚打中渐渐产生。
譬如……擒贼先擒王!对骁勇善战的西南军来说,陈善就是他们的魂,陈善若是一死,还何愁西南军?
“力气倒是不小。”陈善放佛此时才发现那支射向他的黑色羽箭,抬手,那支羽箭被凝滞在了空中,与陈善伸出的手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不见任何慌乱,而后抬头看向那个吃力的抬起弓弩的大楚小将。
“后辈如此,当贺!”他看着林小将道,“真是天生吃武将这口饭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小将白着脸双唇颤了颤,在那支羽箭被陈善逼停在空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箭失败了。
陈善笑着,声音温和,言语却不见半点善意:“如果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他们站在高处清晰的看到陈善的手指动了动,那支黑色的羽箭一个逼停换了方向向这边射来,那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这支羽箭最后的落处会是他的额头正心,他想躲开,可这一箭速度太快,经过空中甚至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啸声。
“嘭”一声巨响,脚下碎石如雨,簌簌地往下落去,原本平滑的山岩被撞出了一大块缺口,如果这一箭没有歪,林小将敢保证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陈善当然不会射歪这一箭,而是那一瞬间除了陈善动手之外还有别人也动手了。
有西南军从队伍中跳了出来,向他撞了过去。
这一撞就在陈善动手的瞬间,回过神来的林小将冒了一头的冷汗:好险!好险就要死了。
不过,这个时候冒出来……是刺客么?
他不过发个楞的功夫,场面之上形势已过数变,高手过招,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刺!”林小将听到陈善短促的说了一声,
而后才看到那个做西南军打扮的刺客整个人拔地而起,跃至空中,没有举盾的西南军抬手,弩箭如雨,他们站在高处,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向那个跃至半空中的刺客射去。
这要是射中那还得了?林小将本能的手中的旗子放平,大楚军手中的弩箭齐齐变了位置,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入。
两道箭雨相撞的瞬间,只听一阵嗡鸣声传开,那个刺客在箭雨之中毫发无损的一脚踏落,袖中飞出一片蒙尘状事物。
“毒?”陈善一声轻喝,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伸手一卷将那些蒙尘状事物卷过扔到了不远处的山壁之上。
那个刺客显然不是寻常的刺客,当然,寻常的刺客也不会敢来刺杀陈善。
在陈善席卷那片毒粉的瞬间,那个刺客再次出手了,一柄细长的银色软剑出手直戳陈善头顶大穴。
从那一处刺下,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可银细的软剑在刺向他的瞬间被凝滞在了陈善头顶的半空之中,好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彻底隔开了。
卷走毒粉的陈善此时终于抬头,向那个刺客望去,而后……而后,林小将便再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到刹那间天地风云变幻,一道拇指粗细的雷电兜头向那两个人劈了过去,雷电出现的瞬间,又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而后,他只看到陈善身边的西南军被震飞了出来,那一息之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但可惜他没有看清楚,他们这些站在高处视野辽阔的人谁也没有看清楚。
席卷而起的尘烟过后,他们只看到一个刺客抱着另一个刺客只在视野之内出现了一刹那便彻底消失了。
陈善呢?林小将望去,这一望却有些失望。
陈善还在,还活着,他只用手捂着肩口,眉头紧蹙,似乎很是不适的样子。
而他身边的那些西南军已经死了一大片,一眼望去,足有几十甚至上百人有余。
只是一瞬之间啊,那两个刺客该是何等的厉害!当然,不厉害也不会从陈善手中救到他了。可如此厉害的刺客居然还杀不了陈善?
当然,事情的经过恐怕除了陈善只有那两个刺客清楚了。
陈善没有讨到好,但她的情况却更糟。疲于奔命的刺客之一裴宗之低头看向软软躺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她脸色惨白如纸,他们身上此时仍然穿着西南军的甲胄,是以被甲胄所包围,看不到她身上的伤,只是从颠簸中不断从她嘴角流出的血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一声叹息出自本能的从口中倾泻了出来。
“好端端的,叹气干什么?”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睁开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往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仿佛失了神采一般黯淡了下来。
“你还有力气说话么?”裴宗之低头看着她道,“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语气里难得的有了些抱怨的情绪。
“我是不会死的,毕竟我是个恶人。”卫瑶卿看着他,咧嘴似乎想笑,却不知道牵到了哪处伤口,咳出了几口血,这些血淹没了她的口鼻,看起来很是渗人。
“是人都会死。”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双手将她托上了一些,好让她不那么痛。
换了个姿势,女孩子仿佛真的没有那么痛了,被伤痛抽去的力气又回来了一些。
“可惜啊,我以为我可以得手的。”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叹了口气,黯淡的双眼看向天空,“我挡在前面,你趁乱杀了他,就差一点点……”
她想要一击得手,为了一击得手,在自己动手和裴宗之动手之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裴宗之当然没有手软,看那些死去的西南军就知道了,但就因为西南军的阻挡,他们失败了。这些西南军为陈善创造了回过神来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之间,但对于陈善来说足够了。
“如果没有那些西南军的话可以。”裴宗之道,“但是,陈善身边不可能没有那些西南军。”
“是啊,经此一事,恐怕他会更谨慎。”女孩子说着眼睛盯着天空出神,“看来,要动手只能另寻机会了。”至少不能让陈善身边为西南军所包围,这样的机会……女孩子的思绪渐渐飘远。
等两个起落越山而过之后稳稳的落在临鲁关前,裴宗之才惊觉怀里的女孩子好久没有说话了。
他低下头望了过去,不由松了口气,那个“小恶人”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胸前微微起伏着,那还好,他松了口气。
这一刻,他倒是无比感谢这具身体给了她一副不错的体魄,能有个好身体总是一件好事。
“西……西南军!”巡逻的临鲁关士兵被这突然冒出来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吹响了“备战”的号角。
“别吹了。”抱着人的“西南军”开口,“我姓裴,这是你们的大天师。”
验证这两个人的身份并不是一件难事,换去了西南军的甲胄,洗去了脸上的易容事物,王大将军朝那个坐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拱了拱手:“裴先生!”
裴宗之朝他点了点头,看向帐蔓之后的女孩子,开口道:“药备好之后,你们出去,我来。”
王大将军愣了一愣,忙道:“裴先生,医女已经备妥了……”是嫌弃大夫是男子的关系么?他怎会犯这种错误,定然一早找好了医女。
“不是,她伤得很重,必须我来。”裴宗之道。
王大将军同身边的追击卫统领对视了半晌,倒是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比起大天师换伤的事,此时显然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问。
“裴先生,此前西南战俘逃脱的事我曾飞鸽传书与你们,可收到了?”王大将军问道。
“不曾。”裴宗之摇头,而后看向王大将军,“应该是被陈善的人劫走了,那日陈善放火烧城之后,就知道她在城中了。”
“带队的竟是陈善!”王大将军脸色顿变:“是下官失职……”
“不,这跟你没关系。”裴宗之道,“她会受伤也同洛城那场火无关。”
“那怎么会……”
“大楚军设伏想要击杀这一队人马,大楚军没料到是陈善亲自带队,你也没有料到。”裴宗之说道,“至于她,不过是想趁乱杀了陈善,却失败了!”
竟然跑去刺杀了陈善?王大将军和追击卫统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人用锤子打了一下一般,整个人都懵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回过神来,王大将军这才喃喃道:“陈善啊……失败也不奇怪!大天师一介女流能有这样的勇气已经很好了。”
看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知道其中艰险,恐怕那条命也险些交待在陈善手里。撇去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他已有十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刺杀陈善的真消息了,直到今日。
原本是一句安抚的话,没想到裴宗之当真想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对他道:“是啊,很好了!就差一点点,如果陈善身边没有那些西南军,他今日就要死了。”
这表情可半点不似作假。王大将军与追击卫统领脸上的神情也有原先的惊愕转为凝重甚至带了些惋惜之色,许久之后,才缓缓出声:“若是当真如此,那真的可惜了。”
他们可不觉得“险些成功的刺杀”会引不起陈善的警惕,只怕经此一役之后,陈善会更为谨慎,落单?不太可能了。
“会有机会的。”裴宗之说着起身向外走去。今天的事怕是瞒不过去了,收到消息……恐怕师尊要骂人了吧!
第一千零二章 知人(4K)
“天光大师云游去了。”站在寺门前的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官兵。
官兵一声冷“呵”之后笑了:“还真是巧了,几十年从未听说过天光大师云游,这两日我们一来他就云游去了?”
小和尚无奈道了声阿弥陀佛,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群官兵总觉得有种来者不善的味道,他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
这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这些官兵的眼,他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顿了片刻,忽地“哈哈”一笑,而后开口了:“早闻实际寺香火鼎盛,我等向往已久,想在这里借助些时日,还望小师傅行个方便。”
小和尚双十合十,身体颤了颤,道了声阿弥陀佛。
这个时候住实际寺,不是想要带走天光大师又是想干什么?可……谁敢拦他们?
……
……
“听闻天光大师云游去了,没想到竟云游到这里来了。”裴行庭理了理刚下朝还来不及换去的朝服笑着走了过来,抬了抬手,“见过大师。”
天光大师朝他喊了声“阿弥陀佛”之后看了看四周。
裴行庭会意,当下挥了挥手,不多时,管事、仆人便都退了下去。
“大师,坐吧!”待到周遭再没有旁人,裴行庭抬手招呼天光大师坐了下来,而后笑看着他,客气寒暄:“大师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够了!裴行庭,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的很,不绕弯子了。”天光大师那副慈悲为怀的神情收了起来,板着脸道,“你裴家的孩子自己带走吧,我不敢要了。”
“你说宗之啊,”裴行庭笑眯眯的捋了捋须,奇道,“他怎么了?”
“你我二人何必在这里装傻?”天光大师瞥了眼不肯说破的裴行庭,半点不留情面的将事情抖了出来,“他去刺杀陈善,惹得陈善派人去了我的实际寺,若非我跑得快,现在人已被押到西南军营了。”
“这个事啊,”裴行庭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听说了。是陈善欺人太甚在先,这孩子纯孝,想为你出气罢了,又不是为了我们,所以,这不归我们管啊!”
为你惹出的麻烦,当然该由你来解决。裴行庭捋须笑看着天光大师。
“为我还是为了那个臭丫头?”天光大师沉下脸来,“刺杀就刺杀,偏还没有一击得手,叫我丢尽脸面还不算,眼下陈善找上了我,你让我怎么办?”
“你也不要推到大天师一个人的身上,他多少也有些是为了你的缘故。”裴行庭说着啧了啧嘴,神情有些惋惜道:“只是不巧失败了罢了!”
“不巧……说的倒轻松,这后果却要我来承担?”天光大师哼声,“这是你裴家的孩子,我来还给你了。”
“虽是我家的,却是大师养大的,他所学所行都来自于大师,这出了事自然该由大师来承担。”裴行庭摆了摆手,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大师就不要抵赖了!”
早知道裴家这个出仕的并非等闲之辈,还好早做准备,不然真要被气出病来了,天光大师面无表情的看着裴行庭:“他身上流的是你家的血……”
“当年大师一开口就要走了我裴家此辈的嫡长子,大师说带走就带走,眼下他惹了麻烦又想退回来,那可不行。”裴行庭摇头,“我这里是不会同意的,要不你去同我大哥说一说?”
“他要是说得上话我还用找你?”天光大师牵了牵嘴角,道,“你裴家不要以为他在我这里你们就无事了,他姓裴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我实际寺逃不了,你裴家一样脱不了干系。”
“那也要等陈善真成了真龙天子再说。”裴行庭笑了笑,不见半点急色,“听说他连夜带人放火烧了洛城,结果匈奴的单于没有死逃回了匈奴。而后又连丢永城、怀安、庆源三城,就连洛城都被我大楚临鲁关的官兵接手了,我看他称帝这条路是越走越短了,未来结果如何还当真未可知也。”
天光大师瞥了他一眼道:“你裴家当然不急,西南军还不曾打到金陵,可我的实际寺早已在他西南军的管辖之下了!”
现在还没轮到裴家倒霉,先轮到他实际寺了。
“那大师真是运气不太好!”裴行庭说着,脸上一阵唏嘘之色,看了天光大师的脸色半晌,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大师世外之人、不理俗事,未免那些西南军对大师多加叨扰,不若暂且留在我这里小住吧,也好借此机会潜心钻研国祚。”
天光大师看着他,眼神微妙。
裴行庭怔了一怔回过神来,道:“大师放心,您的行踪定然传不出裴府。”
“阿弥陀佛。”
这是默认了,看来这就是他登门的目的了。这一次明明就是想来避难的,偏一开口是质问……大师还是太好面子了。
裴行庭似乎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向天光大师:“大师,下次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不必如此兜圈子了。”
……
……
“只要找不到他,实际寺就没事。”千里之外的临鲁关裴宗之说道,“他若是被抓到西南军中,才不好。”
“因为那时候,天光大师就要与西南军共存亡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笑脸,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亮晶晶的,“陈善连丢三城,这一次真的亏大了。”大楚军也比她想象的要厉害,攻下永城之后势如破局,短短两天之内连取三城。
“战场上有输就有赢……”裴宗之说着,低头看向女孩子身上的伤,裸露在外的肩头纤细如玉,尽显少女曼妙之美,可就是这样的美才愈发的与她受伤处大片大片的裂痕与青紫到发黑的淤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察觉到他在看她身上的伤,女孩子眼神闪了闪,轻哼一声:“我这个恶人是不会死的。”
“可你这个恶人会痛。”裴宗之道。
女孩子轻笑了两声,牵扯到伤口又引来一阵激烈的咳嗽。
裴宗之将她扶了起来,将一碗汤药递了过来。
女孩子接过汤药缓缓喝了起来,才喝了半碗,便听到外边响起一阵惊呼声。
“哟!我们倒要瞧瞧这个厉害的大天师伤的怎么样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们发什么疯?”说话的是王大将军,紧接着“唰”一声长刀出鞘的声音,“你们再往前一步,莫怪本将不客气!”
女孩子将剩余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披上衣袍对裴宗之道:“把他们叫进来吧!别惊了临鲁关的兵马。”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明亮,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就从外头领进来几个人。王大将军似是不大放心也跟着走了进来。
帐蔓掀起一角,他们也看清楚了坐在床上的女孩子,虽然不知道她伤的怎么样了,但从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屋中浓重的药味中也能猜得到这次她受伤不轻。
“哎哟!”有个人夸张的叫了一声,看向她道,“我们厉害无比的大天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不是狂妄到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么?”
女孩子并不生气,只是笑看着他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报仇!”方才开口的那个道士打扮的人哼了一声,“临江城的事情我们可没忘。”
女孩子也不生气,依旧带笑看着他:“那你们想好怎么报仇了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有人开口嚷道:“自然……自然是要你这狂妄之辈亲口承认我们厉害,要对我们心服口服!”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你们厉害,我对你们心服口服!”
梦寐以求的这一声称赞,这一声“服”来的这么容易,反而让人有些不舒服了,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半晌,凑到一处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声音也确实压低了,但这屋子才多大,只要不聋,谁都听得到。
“她是不是真的服?”
“看着不像假的。”
“就这样就好了么?还没大战三百回合,真是憋屈!”
“这不正说明我们厉害,她知难而退?”
“那倒是。可话虽如此,还是叫我心里有些不舒坦。”
……
王大将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同样“窃窃私语”对一旁的裴宗之道:“裴先生,他们这群人……这群人就一直如此呃……简单么?”
多大点事跑一趟,大天师随口一说得意、高兴的跟个什么一样,真是不知道怎么去说了。
“不简单的在济南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裴宗之道。
那边“窃窃私语”了半天总算商量完的几个江湖术士中有人站了出来,对坐在床上的女孩子道:“你不是真的服,这个不算。”
“我是真的服,你们不信吗?”对他们商量的结果,女孩子并不意外,依旧神情温和的看着他们。
真是乖巧无害,再加上这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起来更像个小可怜似的,但他们可不会忘记在临江城时她的张狂霸道。
“我们不信。”他们道。
“不信?为什么不信?”女孩子手指着自己道,“不是我亲口说的么?那还有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再次嚷道:“不知道,但你定然有什么阴谋!你心里有鬼!”
“原来是这样。”女孩子说罢,笑着摇了摇头,“可心里有鬼的不是我,是你们啊!”
这话一出,其中几个人当即变了脸色,便是站在一旁的王大将军都察觉到了刹那间的杀意,而后他只觉身边似是有一阵风卷过,下一刻,就看到裴宗之站在帐蔓前,看着他们道:“有话好好说!”
王大将军见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一个来回的事情,谁也没有真的动手,但常年阅人的经验让他已经对眼前这几个江湖术士做出了判定:简单易怒、情绪直白。这样的人极容易头脑发热,就似这种千里迢迢跑一趟要让大天师承认一个“服”这种事,一般人都懒得做,可这些人偏偏就是做了。
他敢保证,方才若没有裴先生站在这里,这几个人恐怕就要动手了。
碍于裴宗之挡在面前,几个人没有动手,卫瑶卿闭了闭眼,开口继续说了起来。
“因为你们知晓自己根本没有做出过让我信服的事,我就算说上一百遍‘服气’都没有用,因为你们连自己都不信自己,又谈什么让我服气?”女孩子轻笑一声缓缓摇头,对上脸上隐隐有几分怒意的那几个江湖术士,道,“我说的不对么?”
对,说的太对了,对到让人无法反驳。几人脸上的神情变换交加,越发难看。
“临江城一别,你们去了京城又从京城逃了来寻我,一路上你们看到什么了?”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你们自诩侠士,可真正做过一件‘狭义’之事了?”
“不要胡说!力所能及的狭义之事我们从来不会推却!”有人气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譬如逼着身体康健的客栈老板舍了几日的生意让你包下来却不给钱,只给了张护佑健康的符?”女孩子轻笑一声。
这不正是他们在临江城做的事吗?几人忍不住脸色赤红,却辩解道:“我们那是没有看到,若是有看到需行狭义之事,我们义不容辞。”
“几位也寻个好点的说辞。”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狭义之事?诸位可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
“刺杀陈善失败呗!”这回答的没有一点犹豫。
来了!就知道会是这样。容易老先生目光转向别处,有些不忍再看了。
“我为什么刺杀陈善?找死吗?”女孩子轻哧一声,“你们既能找到这里,想必这临近的洛城你们也看到过了吧,被匈奴人烧杀掠夺过的洛城如何?”
“这……”
女孩子神情激动,声音中满是愤怒,不等他们回答便再次开口了:“我为什么要刺杀陈善?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大楚的大天师,地位稳如泰山,陈善再如何都不当由我来处置,我为什么要刺杀他?”
“你们见过洛城,那再往匈奴去的越县、樊城去过吗?”
“自大楚建朝以后匈奴几时能来那么远的地方?”
“是西南军开了门!”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说道,咬牙切齿的模样,“是那群人将匈奴人引进来的。”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所以我去刺杀陈善了,然后……如你们所见失败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容易老先生再也忍不住了,站了出来:“你不会想让我们去刺杀陈善吧!这不行!”这群头脑易热的,这天底下想刺杀陈善的多的是,先前西南军开门引匈奴入关之事就引来了不知多少人的憎恶唾骂,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有多少本事揽多少事,这两个人携手刺杀陈善都失败告终,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换了他们,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呢!
“容易老儿,就你成日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我看她说的对,这陈善此举确实该杀!”
“但是不好杀。”女孩子看了容易老先生一眼,笑了,“容易老先生担忧也在理,你们知道我们为何失败吗?”
“为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二人的手段,我们在临江城也是见识过的,难道如此都杀不了陈善?”
“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西南军啊!”女孩子摇了摇头,看向他们道,“西南军护着陈善,所以不好杀!”
真是合情合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说陈善该杀的是你,说不好杀的也是你,你便说说吧,到底要我们怎么办?”他们怒了。
一会会儿的功夫,怎么形势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王大将军有些傻眼,他原以为这种冲动易怒的人应当敬而远之的,毕竟战场之上,头脑发热的人极容易不听号令而为整支队伍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但没想到大天师居然反其道而行,主动靠近他们。
三言两语便说的几人打起了“刺杀陈善”的主意,这放在旁人身上不太可能,放在这几人身上却不正是他们会做出的事情么?
这个就是……所谓的知人善任吧!王大将军神色愈发认真了起来。
第一千零三章 钉子(4K)
窗户被拉开,才入秋的风吹入室内,吹散了屋内浓重的药味,正在发呆的王大将军也被这秋风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方才还人头泱泱的屋内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他和大天师两个人了。
所以,方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哦,他记起来了。
“我有件事想让你们帮忙……”
“杀陈善么?”
“不是杀陈善,这个太难了。”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不如你吗?”
“当然不是,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带个人过来。”
“谁啊?”
“陈礼。”
……
后面的话因着他的极度震惊没有听清楚,回过神来时,那些人已经走了。
“大天师。”王大将军听到自己在说,“您想要做什么?”
女孩子笑眯眯的望过来,道:“一些小事罢了,大将军就不要过问了。”
这是小事吗?那些人被她忽悠,不,大天师的话怎么能叫忽悠,只能说“劝诫”。那些人被大天师“劝诫”去绑陈礼了,那是谁?陈礼啊!陈善的兄弟,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武艺卓绝的陈善和死去的陈述,这个陈礼一向以“文人”自居,并不懂武,要绑他确实要比绑陈善要容易的多了。
“比起这些小事。”裴宗之从门外走了进来,刚刚他出去亲自将那些人送走了,回来时显然听到了他二人的谈话,张嘴便接过了话,“听说洛城如今由你暂时接手了,不如同我们说说洛城。”
王大将军瞟了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一眼,略一思索便“明智”的略过了这些“小事”,道,:“说起洛城,我进城的时候一片狼藉,不过还好,百姓自发筹集了些钱财准备开始修补城墙,我又上报了上去,朝廷已经恩准放款,新调派的县令也在路上了……”
不过其中倒是真发生了一件小事,还记得他刚到洛城时,大天师刺杀陈善的消息也传到了洛城,当地百姓的反应委实有些耐人寻味。
他们当场欢呼,欢呼的内容居然是“还有力气刺杀陈善,想来大天师没什么事”,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惊叫当地百姓如此偏心。
虽然心里想起了这件小事,王大将军却没有提,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大楚军连下三城气势如虹,林小将拦截失败……”
“对方是陈善,他拦截失败也不奇怪,年轻人嘛,要多给些机会的。”卫瑶卿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个小将没事吧!”
“挨了十军棍,没什么事。”王大将军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严肃的向她看了过来:“大天师,有一事某想问一问。”
女孩子点头:“你说。”
“你刺杀过陈善几次?”
“还几次?”女孩子叹了口气,手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伤口道,“一次不成险些要了命了,还几次?”
“那就只此一次?”王大将军奇道,“但陈善出军前用的说辞也是您刺杀他。”
“真是天降黑锅!”女孩子略略一怔,顿时恍然又有些疑惑,“说辞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将事情推到我身上?真是怪了。”
王大将军摇头:“我等也不知道陈善为何将事情扣到你头上。”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事,最近被西南军拿下的幽州、庆堂这些地方又有人闹事,不,那不能叫闹事,就是质问陈善引匈奴入关之罪。”
卫瑶卿奇道:“难道当地官府不管吗?我记得先前也闹过,不是被镇压了么?”说是镇压,其实是趁还没有闹起来的时候就将带头的一些人当场斩杀了,以威吓镇压,按理说就算闹也没有那么快再次掀起来啊!
“因为事情闹大了,没有及时镇压,等陈善派去的官员准备镇压的时候,愤怒的百姓把官员关起来了……”
“哈哈哈!”一阵愉悦的笑声响起,王大将军看向没忍住笑出声来的女孩子,道:“大天师,您就算真想笑也忍一忍。”
女孩子捂住嘴巴点了点头,待到终于忍住了,才正色道:“这绝对是背后有人插手了,否则没有那么快。”
王大将军点头:“不错,但不知什么人下的手……”
……
……
“也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长安城的茶馆中说书先生正说的醒木连敲,听客听的如痴如醉,叫好连连,说的正是这几日幽州、庆堂这些地方闹事的事情。
“最早是听说樊城、越县、洛城这些地方的流民跑到幽州、庆堂这些地方了,其遭遇引来当地文人的愤慨,才闹起来的。”王栩将一杯茶递到王老太爷手边道,“当地官员正要镇压出征前夕,不知被什么人灌了药扔进了铁笼子里,钥匙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那铁笼子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坚固无比,吃喝拉撒都在里头,人都出不来,没人管,事情就这样闹大了。”
“跟玩笑似的。”王老太爷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抬眼看他,“你最近很忙啊!”
王栩干笑了两声,道:“我和崔都忙!”又不止他一个。
“还有谁?”
“很多人。”王栩道,“您放心就是。”
“怎么放心的了?”王老太爷一声冷哼,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不会只在幽州、庆堂这几个地方闹吧,西南府的城闹了吗?”小辈做的事情还不到难瞒得住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地步。
陈善未反前封侯西南,整个西南府又是大楚三十六府中最大的,整个大楚西南都归属西南府管辖,零零散散统共十八座城池,因此又叫西南十八城。
“当年陈善拥兵百万,军中一令,谁人不从?也只除了边境戍守官兵与他没打什么交道之外,这大楚的兵说一句陈善私兵都不为过!当年就有人传他要反,先帝惧怕,为了安抚他,便将他封侯西南,将西南十八城尽归他名下。整个西南府就连所需上交的赋税都与旁地不同。”王老太爷说着摇了摇头,“先帝不敢与他翻脸,想拖一拖,陈善也想稳一稳再动手,不知不觉就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这些年陈善在西南养兵,又自收赋税,同那些曾经被削去的藩王有什么区别?”王栩摇头,“先帝错了,这样一拖,就拖成了大麻烦。”
“迟早的事。”王老太爷说着瞥了眼王栩,“不要打岔,你们的人有去西南十八城闹吗?”
王栩脸上的神情有些凝滞,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闹了,但没闹起来。西南府陈善的拥沓太多,才刚发声就险些被街上的民众打了,十八城无一例外。”平素里看起来那些百姓与旁地的百姓也没什么不同,但只要涉及陈善,只要有人说他一个“不”字,这些人就像疯魔了一样,当街动手。当然,这也与当地官员的有意纵容是分不开的。
“这哪是什么西南府,都快成陈善一个人的私府了。”王老太爷摇头道,“西南府的百姓快忘了他们是大楚人,他们上交的赋税本应该流进国库而不是流进陈善的兵库,这是前两任先帝一手养大的祸患,怪谁?”
“有果必有因。”王栩道,“不过现在追究也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是啊,已经发生了。”王老太爷道,“听说最近有个人闲着没事做跑去刺杀陈善,还丢脸的失败了,那个人还活着么?”
这话说的……祖父明明是关心,却还要这么说。王栩失笑,忙道:“她啊,好着呢!王大将军说了不过几日已能下床,如今也活蹦乱跳的了。”
“算她命大,跑去刺杀陈善,还真够能的!”王老太爷说着瞟了王栩一眼,“还好没将你放去跟在她身边。听说了么?陈善的人去了实际寺,实际寺那个装模作样的大师提前得了消息出去云游了。他们也就一个破寺庙,舍了也不可惜,我王家生意遍布南北,可没工夫跟他们瞎闹。”
王栩听的只想笑,又道:“那几个江湖术士前些日子也找到了她……”
“动手了么?”
“没有,听说说了会儿话就走了。”王栩道,“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王大将军一个人知道了。”
“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王老太爷嘀咕了一句,摆了摆手,“不用去理会那几个江湖术士了。”
王栩应声:“是。”
王老太爷又道:“西南府那边……做坏事收着点,莫要让人发现了,知道了么?”
王栩点头道:“祖父放心。”
……
……
“大哥,我就说过你不能去洛城!”西南军的主营里有人扬声道,神情是以往没有的激动。
说话的是陈礼。
几个主帅并未看着他,而是看着站在舆图前的陈善。陈善此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舆图,并未出声。
“等拿下天下,区区一个洛城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怎能因小失大?”陈礼激动道,“如今大楚军连下三城,形势急转,幽州、庆堂这几个地方的百姓竟敢公然关押官员……”
“我西南十八城没乱吧!”盯着舆图并未做声的陈善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
陈礼不由怔了一怔,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没……没乱。”
“没乱就好。”陈善点了点头,复又低头看向桌上的舆图,陈礼气急,“大哥!”
“事情既已经做了就莫要再纠结这件事本身了,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陈善说道。
陈礼不忿:“可是大哥……”
“就像你同匈奴人结盟这件事我也未追究你一样。”陈善说道。
这一句让陈礼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与匈奴人结盟是他的错,他以往也并非没有犯过错,但像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大哥斥责还是头一回。
察觉到众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陈礼猛地转身想要走出营帐。
“三爷。”才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是一个军中主将,此时正沉着脸朝他看了过来,“三爷早不是孩子了,莫要耍什么性子。这件事归咎到底就是你做错了,侯爷可以为你善后一次两次,却不能善后一辈子……”
陈礼“哼”了一声,摔帘冲出了营帐。
夜风寒凉,在帐外站了一会儿,陈礼总算冷静了下来,转身想要折回营帐,才走到帐门口便听谈话声从帐内传来。
“三爷素日里也多有差错,哪一次不是侯爷善的后?”
“今次倒是埋怨起侯爷了!”
“若非侯爷,他又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连失三城怎么了?哪一座城是他打下来的?”
“侯爷,三爷年纪不小了,您不能护一辈子!”
陈礼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
一阵杂七杂八的抱怨之后,陈礼抬了抬手,众人的抱怨之声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帐外那道熟悉的身影,顿了顿,终于开口了:“他是该清醒清醒了。”钟黎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查清楚,纵使有洛城百姓的证词又有营中官兵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但他还是觉得以陈礼的手段,未必布的下这样的局,所以,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是陈礼藏起那张钟黎的生辰八字,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三弟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那般清白。
这句话就是有意说给他听的,果然那道身影在听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略略一顿便不见了。
陈善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看向众人:“莫用管他,我们看舆图!”
……
一队巡逻的西南军经过之后,经过片刻淅淅索索的声音之后,几个身着西南军甲胄的人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中间那个……就是陈善的吧!瞧这人影,这么晚了里头还有那么多人啊!”说话的人忍不住捋了捋长须,“他们打仗的人不睡觉么?”
“你是不是傻?他连丢三城哪还睡得着觉?就像你丢了钱袋睡不着是一样的。”
“我们的目标不是陈善。”容易老先生接过了话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那个……就是陈礼的营帐。”
说话间,便见陈礼出现在了门口,略略等了片刻,便有两个西南军向他走了过去,而后跟在他的身后进了营帐。
“动手吗?”有人激动的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里头就两个人,要绑人太容易了。”
“不要急。”容易老先生连忙叫住了他们,“大天师说了,现在不要动手!”
“那什么时候动手?”
容易老先生目光微凉:“那丫头说她在陈礼和陈善之间埋了颗钉子,等这颗钉子开始戳人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第一千零四章 动作(4K)
“我想了想,这件事大哥的反应很古怪。”相比主帐之内的热闹凝重,陈礼的营帐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从他不顾反对要去洛城这件事开始就很奇怪,所以,我很好奇洛城发生了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西南军也在随行跟着大哥去洛城的官兵之中,他们定然也知道些什么。
陈礼的目光落在了这两个人的身上。
“三爷,军令不可违!”两个西南军对视了片刻,终于有人先一步站了出来,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陈礼抿唇冷笑: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军令不可违就是大哥的意思不可逆,不说是因为大哥下令过。这也没什么,他也一直是这样‘军令不可违’的,只是现在突然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
……
夕阳西下,女孩子站在城墙边向下望去,入目所见,还没有半点入秋的迹象。
“还不到收获的时候啊!”女孩子抓着石砖感慨了一句。
裴宗之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她转头望去,见他手上空空如也,便问:“我的药呢!”
“没熬。”回答了这两个字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到她身边。
女孩子哼了一声:“有些人啊前两日还跑前跑后端茶煎药的伺候,今天就变了样……”
“你已经好了,不要乱吃药。”裴宗之瞥了她一眼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急着走么?”女孩子白了她一眼,“嫌王大将军招呼不周?”
“留在这里也没事做。”裴宗之道,“临鲁关日常练兵也忙得很,不方便招待我们。”
卫瑶卿的目光掠过他腰间扁扁的荷包上:“不止这个原因吧!”
“那是自然。”被她毫不留情戳破的裴宗之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布袋放到她手里,“我有好几日没吃了,早就空了。”
临鲁关可没有蜜饯干果这些东西。
卫瑶卿见状不由哼了一声:“走走走!我们还是回济南府打扰叶大人吧!留在这里打乱王大将军他们的练兵确实不好。”
裴宗之收回荷包点了点头,道:“补些东西再上路。”
“再喜欢吃,吃多了也不好。”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道,“去向王大将军辞行吧!”
……
“叶大人,你不要不懂事!”这话一出,说话的王大将军和出来相迎的叶修远便同时愣了一愣,这话太耳熟了吧,这是第三次说了吧!
王大将军愣过之后,不等他先一步开口了:“大天师前些日子可是重伤而来的,莫要再说什么让她护送你家夫人回京的事情了。大天师身上身系国之重任,这种时候,可不能替你乱跑。”他们武将就是直来之往的,想来叶大人也是能够体恤的。
叶修远神色尴尬,半晌之后,无奈道:“内子不走了,准备待得战事安定再走。”
“安定?”王大将军玩味的重复了一声这两个词,半晌之后,看向他,道,“顺利的话到确实离安定不远了。”
现在陈善拿下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西南府,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大城都在闹事,民心不稳啊!
说到底就是引匈奴人入关这件事做的惹来了天怒人怨。
叶修远没有打过仗,其中缘由倒没有那么清楚,只是听世族的老太爷们这么说,便深信不疑。
王大将军说完那句话便转身拉来了身后的马车,卫瑶卿同裴宗之两人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将人送到济南府衙门前之后,王大将军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向叶修远,道:“大天师伤重,我便暂且将大天师与裴先生交给你了,你千万莫要不懂事啊!”
又一句“不懂事”脱口而出。说罢还不等叶修远驳斥,他便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叶修远有些不是滋味:他有那么不懂是吗?
王大将军前脚才走,那边的女孩子便捂住唇咳了两声,道:“快!快扶我这个柔弱女子进去歇着!”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别处,显然持反对意见。
叶修远无奈上前:“大天师,可要下官……”‘派人扶您进去’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女孩子哼了一声:“不用你扶,我自己进去!”说罢伸手拉着裴宗之就进了府衙。
叶修远看的目瞪口呆:感情大天师变柔弱女子时还是要看人的啊!
……
大天师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济南城里一切如常,修建的张家祠堂也已初具雏形了,那位“柔弱女子”每日挽着裴先生的胳膊在济南城中巡视,叶修远一开始还跟了两天,后来干脆不跟了,左右这两人每天做的事都差不多,逛街、吃饭、听说书、看热闹,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至于那个每日被迫被挽着手出门的裴先生,叶修远一开始还婉转的表示过要不要帮忙劝一劝大天师。但看他装聋作哑的样子,也明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人高兴的很。一个“柔弱”女子,一个“被强抢”的男子,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挺配的。
只是,才感慨完没什么特别,那两个文弱的就找过来了。
“叶大人,你这济南城里出事了,你知道吗?”“柔弱女子”卫瑶卿一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
叶修远忙问:“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问完又觉得奇怪,他好像没有听说城中出事啊!
“城里的大通钱庄以高于旁的钱庄三倍之利在拉人存银子,而且还是为期三年以上的会票。”
叶修远道:“大通钱庄是老字号了,许是急用钱,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卫瑶卿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又继续道:“佰草堂在城中大力加收药草,以至于哄抬的城中药草价格涨了一成不止。”
叶修远茫然道:“想来是做丸药缺药草什么的吧,这种事不也是常有的吗?”
卫瑶卿依旧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道:“陆记米庄还未入秋就开始提前收粮,用的还是高出一倍不止的价格,现在城里的百姓都将自家的余粮拿出来卖到陆记米庄去了。”
叶修远道:“快入秋了,第一批米粮也快到丰收的时候了,陆记米庄既然收粮,百姓自然乐意将陈年米粮拿出来兑换,这有什么不对吗?”
卫瑶卿摇了摇头,似是十分无奈,不得已只能推了推一旁正在抓蜜饯的裴宗之道:“你告诉他。”
裴宗之一边抓蜜饯,一边道:“大通钱庄、佰草堂、陆记米庄这三家大商都是出自西南。”能做到遍布大楚的皆不是普通商户,财力物力也非寻常商户所能比拟。
叶修远想了想道:“只是寻常的做生意吧,瞧不出有什么问题来。”顿了顿,对上女孩子一脸无奈的神色,他本能的缩了缩脖子道,“我就算想抓人,没个理由也不能随意抓人啊!”
“我没让你抓人。”卫瑶卿道。
叶修远更奇怪:“那您提这个是为了什么?”
“写进去,通知世族一声。”女孩子说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催促道,“立刻、马上!”
叶修远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一直抓取蜜饯的裴宗之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她看了过来:“你怀疑这件事有问题?”
“我不知道。”卫瑶卿摇头,道,“但是我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刺杀过陈善一次,陈善却有意将她刺杀他的消息抖落出去,甚至还凭空捏造了一次。她不觉得陈善是闲的没事做,想看她屡次不中的笑话,可她一时却又想不到陈善要做什么。
“陈善不是普通人,我那个钉子埋得这么巧,运气又那么好,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其实还是有问题的。”女孩子说道,“大家都说陈家四兄弟,除了最小的陈工什么都不会之外,其余三人皆是人中龙凤。”
裴宗之抬头看她,手里却不停:“难道不是么?”
“陈善自然是,陈述倒也武艺高强,算是一名猛将,但陈礼,从他与匈奴人合作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是个极为短视的人,小聪明或许有,但比起他所谓的‘善谋’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裴宗之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与这个人不曾深交都能察觉出来,作为陈礼的亲兄长,陈善不会不知道这些。以陈礼这样短视的能力,不太安排的出这样的连环局。”卫瑶卿道,“我觉得陈善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陈礼动手,反而会多加验证,要从陈善那里下手,有些难。”
裴宗之盯着她的眼:“所以你选择从陈礼入手。”
“是啊,证据到了陈善手里,陈善会三思而后行,但若是让陈礼知道陈善在洛城审问了全城百姓关于钟黎的事,而且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陈善的控制之内,你觉得他会不会三思而后行?”女孩子嗤笑一声,“会做出引匈奴人入关之事的人可没有陈善这样的耐心,他忍不住的。”
女孩子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钉子放到桌上,道:“被钉子戳了,有的人能忍,有的人却是只要碰一碰,就立刻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
陈善是前者,陈礼就是后者。
裴宗之捏了颗蜜饯放入口中,道:“十个陈礼加起来也不是陈善的对手。”
“我知道,陈礼杀不了陈善,但我要陈善杀陈礼。”卫瑶卿笑道,“陈善这个人重亲情,或者换言之是重血脉亲情。”
“当年京城里那个陈工的死和陈家脱不了干系。”裴宗之道,“不见得吧!”
“他重血脉亲情,却又不彻底,这亲情不能毁他大业,一旦触及大业,便会动手。所以不刺激刺激陈善,他是不会对陈礼动手的。”女孩子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们现在先看着,我觉得很快,我们就能和这个陈礼见面了。”她眼神微妙,“没有他,我是无法接近陈善的。”
一颗蜜饯突然被塞到了嘴里,卫瑶卿有些发懵的看向裴宗之:“怎么了?”
“你这样……累么?”他问。
伤是好了,这几天看似在济南城闲逛玩耍,但她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接近陈善”这四个字上。
“还好。”女孩子垂眸,看着桌上滚动的蜜饯,“这是我逃不开,而且我也不想逃开。”
“其实……还有张解,你本不必如此。”裴宗之想了想道,“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不能这么说啊,你知道吗?”女孩子说完这一句,便叹了口气,“我受张这个姓氏的庇佑长到十五岁,他们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长安城里没有哪个女孩子能过得如我这样精彩,什么金枝玉叶都比不得我……”
“因为你天赋过人。”裴宗之说道,“张氏对你寄予厚望。”
“可让他们寄予厚望的我什么都来不及做,他们就死了。”她神情激动了起来,“我当时都快疯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谁知道一眨眼,人又活过来了,我想去找庙远先生……”她长到十五岁,除了族人之外,最熟悉的就是庙远先生了,“结果他也死了……”
裴宗之站了起来,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拍了拍安抚道:“然后你碰到了我……”
“是啊,我怀疑你出现的目的……”
正拍着她的背安抚的手停住了,实话显然有些伤人,他喃喃,“我那么好看……”
只是对身上背负着这么多的女孩子来说好看有什么用。
“我先借着我大伯接近乔相爷,但我知道不能让乔相爷知道我是谁,所以本质上来说,我也不信他,那时候,我谁都不信,只想着报仇杀人,是不是很可怕?”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正想说话,又听女孩子道:“解哥儿不一样,他还不曾如我一样得族人这般庇佑,还来不及被寄予厚望。他继承了张氏的血脉,让家族壮大传承下去是他该做的,但报仇这种事,还是要我来做。”
“现在,我会跟你一起做这件事。”裴宗之听到自己说道。
这话一出,女孩子脸上的伤感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我知道,因为你喜欢我!”
是吗?他本能的点了点头。
……
……
“儿大不中留啊!”天光大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个丫头看着也就那样,不知道他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人家有名有姓,还是我大楚的大天师,生的清丽脱俗,再怎么挑剔都能沾的上一个‘美’字,怎么能叫也就那样?”裴行庭笑道,“大师,你可以嫌弃卫家二房蠢笨,但不能嫌弃那几个孩子的长相啊!”
“京城里好看的一抓一大把。”天光大师道,“好看的多了去了,像这么危险的你可曾见过?”
裴行庭叹道,语气中不乏自豪:“所以我们宗之的眼光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啊!”
天光大师抬眼:“那你把你们宗之带回去吧!”
“那可不行。”裴行庭脱口而出,眼角余光一瞥,瞥到天光大师又要开口,忙道,“对了,大师,闲话下次再说。今日裴某前来是有事要同大师说。”
这是闲话吗?天光大师哼了一声。
裴行庭也不以为意,他道:“京城里大通钱庄、佰草堂和陆记米庄的事情,大师知道了么?”
第一千零五章 状(4K)
“我实际寺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天光大师道,“但此事你不要问我,我不会说。”
裴行庭道:“大师,裴某就同您说一说而已。这件事还是世族先发现的,事情也会由我们来查。”
天光大师道:“你不必装作不想从我这里套话的样子,陈善从来不是简单人物,战场上有输有赢本是寻常事。”
裴行庭点头:“大师所言甚是。”说罢起身,“那裴某先行一步,大师请便。”
天光大师低头不语,直到裴行庭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开口骂道:“装模作样的还真走了?真不想问我?”
秋风卷过,吹的裴府内的枝叶沙沙作响,天光大师伸手摸了摸臂膀,喃喃道:“入秋了啊,有点冷了。”
……
裴府里无人议论不代表旁人不议论。
“大通钱庄在收集真金白银,佰草堂收集的是药草,陆记米庄收的事米粮。”王老太爷道,“钱、药、米这三样东西都是军中急需的。”
谢老太爷问他:“你在怀疑这些西南大商暗中相助陈善?”
“我是年纪大了,看的多了。”王老太爷轻笑一声,道,“看多了阴谋阳谋,便总是带些怀疑看事情的。”
谢老太爷想了想道:“你跟老崔想法差不多,药、米就算有影响,还有别家大商控制,且是一时的事,他说钱庄才是麻烦。”
“哦?”王老太爷挑眉,“怎么个麻烦法?”
“他们拿旁人的真金白银换了他大通钱庄的会票,按据至少三年之后才能取走这笔钱财。”谢老太爷道,“老崔说,三年的时间做什么都够了。”
王老太爷沉默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谢老太爷话中的意思,所谓的做什么都够了,更直白一些是说这场仗早就结束了。
“结果无非两种,陈善胜与陈善败。胜的话,我等不知道,但若是败了的话,大通钱庄当真举百年财力来相助陈善,那就麻烦了。”
钱庄一旦没了,那些真金白银就要付之东流了,到时候势必引起物价大变,如大通钱庄这样遍布南北的店听说已在各大城池着手如此了,这些大城池物价一变,很快就会将这场看不见的火烧到临近州府,届时整个大楚都将处于巨大的动荡之中。
“大通钱庄当真舍得么?”谢老太爷迟疑道,“你我皆知商人重利,一个钱庄要做到遍连南北,所花人力物力绝非少数。”
王家就有如大通钱庄这样规模的恒通钱庄,谢家虽无钱庄,像老祥泰这样的绸缎庄开到这个地步,所费人力物力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又不是大通钱庄的老板,我怎会知晓?”王老太爷轻哂一声,道,“可你别忘了西南府与别的地方不一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动手?而且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大通钱庄他……”
谢老太爷正听的认真,熟料王老太爷说到一半忽然噤声了,而后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好说啊!”
谢老太爷道:“昨日老夫遇到户部侍郎提了一提,看他样子却似是完全没发觉似得。”
“万事皆须防患于未然,等到事情发生了,什么都晚了。”王老太爷道。
谢老太爷却道:“现在就是想防患也没有由头,上次清算,大通钱庄、佰草堂与陆记米庄这三家大商完全没有掺合其中,很干净。”
王老太爷想了想,忽地笑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谢老太爷看他:“有什么办法?”
王老太爷道:“老崔家有慈心堂,我家有恒通钱庄,拿帖子去何太平那里告去,告他们扰乱市治,胡乱定价!”
谢老太爷听的心惊肉跳,王老太爷话音才落,便本能的喊了句:“不可!”
“怎么不可了?”王老太爷斜眼看他,“大通钱庄以高出正常三倍之利引诱民众拿真金白银去换他家的会票,不是扰乱市价?佰草堂以高价收购药草不是扰乱市价?”
“慈心堂、恒通钱庄哪个不知道你们的?传出去又要说我等以权压人了。”谢老太爷摇头,“不好不好。”
“那简单。除了我们的,再将城里的钱庄、米庄、药铺联合起来,这几日大通钱庄他们做事早惹来同行不满了,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告就不以权压人了。”王老太爷道,“一句话的事情,我敢保证他们一定跑的比谁都快!”
谢老太爷一阵黑脸:“是,是。你这不是以权压人了,改以势压人了。到时候大通钱庄、佰草堂和陆记米庄被同行联手欺压的事传出去,想必又惹来不少看热闹的……”
“看吧看吧随便看!”王老太爷道,“看一看又被少块肉,你谢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我倒是想说这件事上你那么积极干什么?听说有人的孙子掺合进了庆堂几个州府闹事的事情。”谢老太爷道,“你如此急迫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你如此不急迫是因为你孙子没掺合吧,我告诉你,你别得意!”王老太爷道,“你孙子是没掺合,你儿子掺合了。”当然谢家老三出面也正是因为谢殊不出面罢了。
“掺合又怎么样?陈善敢动我们?”谢老太爷冷哼道,“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罢了。”
“不好听的事情多着去了,譬如引匈奴入关什么的……”
谢老太爷看向冷哼的王老太爷,心道: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引匈奴人入关这件事惹众怒了。
想到这里,谢老太爷不由叹了口气,道:“就算告又能怎么办?还能将佰草堂、丰泰米庄告倒不成?”
“不用倒,让官府以查办之名插手暂停下来便是了。”王老太爷道,“到时候,是狼还是狈,自见分晓。”
“说的不错。”有人径自从门外推门而入。
谢老太爷一惊,守在门口的暗卫竟拦都没拦?
王老太爷却笑眯眯的站了起来,朝着还未从外间走进来的人微微抬了抬手,道:“裴相来了!”
谢老太爷已经收了脸上的惊讶,斜眼看向王老太爷:“原来你二人已经说好了,你家有钱庄,老崔家有药铺,他家呢?”
裴行庭已从外间转到里间来了,闻言便道:“江南鱼米之乡,丰泰米庄有我裴氏八成的干股。”
八成……还不如直说是你家的得了,谢老太爷心道。
“这次还是你们反应快!”说罢,裴行庭朝他们抬了抬手,坐了下来,“杂事繁多,本没有这么快注意到的。”
“是济南府的消息。”王老太爷道,“这次他们反应快!”
“哦,是叶大人?”裴行庭惊讶道,“乔相这个女婿不错!”
“他不错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王老太爷无奈摇头,“那就是个老实的书呆子。”
裴行庭恍然:“哦,那是我们宗之厉害。”
这金陵裴氏一副文人圣贤风范,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王老太爷有些不悦:“你们宗之太厉害了,厉害到让天光大师云游去了。”
谢老太爷在一旁看的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一把年纪走过来的,比不要脸都是半斤八两,谁又比谁好几分?
一份状纸同时将大通米庄、佰草堂和陆记米庄告到了各州府衙。
长安有,济南也有。
“大天师,大天师!”叶修远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手里举着那张状纸递到她面前,“您上次提的那三家被告到衙门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卫瑶卿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就知道了而已吗?叶修远怔了一怔,眼见女孩子背负着双手转身又要离开,连忙上前叫住了她,“大天师,这个……下官怎么办?”
“审啊!状纸都递到你这个府尹大人面前了,你自然要审了。”卫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上叶修远似懂非懂的样子,心里一咯噔,想了想,也懒得再卖关子对他道,“长安那里,何太平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在消息没有传到之前,你就以查办为由先暂停这几家的动作。拖着,会吗?”
叶修远此时方才恍然过来,双目一亮,连连点头道:“大天师,下官知道了!”
“知道就去吧!”卫瑶卿摆了摆手,却又叫住了他,“等等!”
突然叫住他是有急事吗?大天师的事可从来不是小事,就像这一次。叶修远心底一惊,收了状纸,忙问:“大天师有事直说无妨!”
这么一说,女孩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干咳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您的事从来不是小事!”叶修远正色道,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还要再去信一封长安告诉老太爷们。
“那个就是……”不好意思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女孩子随即就大声说出来了,“裴宗之去哪儿了?一大早都没看到他的人。”
叶修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找人。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大天师先前确实说过“不是什么大事”了,就算想驳斥一两句也没地方驳斥。
“我去拿信了。”这里才提,人就出现了,这两个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叶修远见状倒是松了口气,道了一句“下官告退”便逃也似的跑了。
裴宗之好奇的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叶修远道:“他跑什么?”
“管他跑什么,”卫瑶卿朝他走了过去,“又有什么消息了?”
裴宗之道将信递给她,道:“匈奴的事情。”
“匈奴?”卫瑶卿拆信的手顿了一顿,“智牙师日子不好过吧!”说罢便将信纸抽了出来,一目十行的望了过去。
“在洛城死了那么多匈奴武士,又没抢到什么东西,能好过才怪。”裴宗之道,“陈善应该也下手了,他日子不太好过。”
“就算一时不好过,他也不会永远不好过。”卫瑶卿道,“智牙师这个人很有意思,做单于满头是包,但做太子无往不利。”
匈奴当然没有太子这种说法,裴宗之看着她。
卫瑶卿以为他没听明白,想了想道:“内斗凶得很,外斗怂如狗。”
裴宗之道:“我其实已经听明白了。”
卫瑶卿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正色道:“怎么说他都帮了我好几次忙了,愿他在匈奴多养些时日吧!”
这一次,匈奴人元气大伤,多养一日,边境便能多安稳一日,这可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愿望,更是大楚所有人的愿望。
……
……
塞外的秋天一向比中原来的更早,中原才始有秋意,塞外就已经是满目苍黄了。伊稚邪走过营地,迎面走来巡逻的五个匈奴武士有三个身上或头上包着纱布。
这是伤,在汉地落下的伤。营地里到处都是这样受伤的武士
伊稚邪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封来自陈善的信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燃烧的篝火之中。
走入主营,平日里再不济也会有两个女奴呆着的营帐里除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年轻人,没有别人。
“伊稚邪,你来啦!”智牙师抬头朝他望来,抿唇一笑,比起他这样满目大胡子的模样,他的模样像极了他的汉人母亲,这模样一向甚得那些女子喜欢。
可那又怎么样?女子喜欢就能改变局势么?伊稚邪心道。
“单于。”他上前单手搭在肩上行了一礼之后,起身说了起来,“此次出征,伤亡惨重,大家觉得您犯了很大的错误,想送您去阿黑山上侍奉山神赎罪。”
“阿黑山上真有山神吗?山神真需要我赎罪么?”王座上的年轻人没有片刻的惊讶,只是笑眯眯的支着下巴与他商量道,“我跟大楚那个大天师交情很好,让她来帮我们看看有没有山神好不好?要是真有山神,山神真需要我赎罪,我便赎!”
伊稚邪叹了口气,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道:“单于,您明白的,不管山神如何,这都是大家的意思。”
这个大家自然是指的匈奴大大小小十八个部落的族长。
智牙师向他看了过来,眼神忧伤:“可是我还有兄弟么?大家将我赶走了,谁来当这个单于?”
伊稚邪道:“乌孙部落的族长,是大家一致举荐的。”
“哦。”智牙师点了点头,“我若是不同意他们准备如何?”
伊稚邪道:“他们已经在阿黑山那里准备好了,单于若是不同意,他们就杀过来。”
“可是我有孩子啊,你们就要让我的王座让给乌孙部落,问过孩子的母亲没有?”智牙师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伊稚邪一惊,正要说话,忽地察觉脚下震颤,似是有大批人马正往这里而来。
“大宛国唯一的公主是我新娶的阏氏,如今他们派兵二十万护送阏氏,今晚就要到了。”智牙师低头看向那柄捅入伊稚邪胸口的匕首,看着他缓缓倒了下去,冷冷的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听了谁的挑拨。不过多亏伊稚邪你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的父兄死了,还有那些部族的族长。”
“我匈奴不需要什么部族族长,它只需要一个单于就够了!”智牙师收了匕首,在伊稚邪的衣服上擦了擦,大笑着向帐外走去。
第一千零六章 闹事(4K)
“匈奴人短时间之内是没工夫入关了。”卫瑶卿将信还给裴宗之,“陈善想杀智牙师不应该借助匈奴人的手,智牙师这个人论内斗,匈奴之中应该鲜有敌手。”
裴宗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看起来比陈善更了解智牙师。”
卫瑶卿轻哂:“那是自然,我和智牙师面对面打了多少次交道了,陈善就连一面也不曾见过智牙师,自然不可能比过我。”她说着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裴宗之看向她:“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能见到陈礼?”
女孩子抿唇一笑,手指装模作样的掐了掐,道:“我掐指一算,快了。”
……
最近西南军的战局不太妙,虽然仍有胜有负,但已是胜少负多了,这与指挥无关,多输掉的两场是庆堂府的百姓偷偷为大楚军开了侧门,引大楚军从侧门入城,三面包围之下不得不束手就擒。
陈善倒是依旧不急,相较而言,陈礼却明显有些急躁,在营中走动都是来去匆匆的模样。
一队巡逻的西南军经过停了下来,喊了一声:“三爷。”
陈礼匆匆点了点头,走入营帐。
帐内一个身着西南军服,眼神惊慌不已的中年汉子正在四处张望。
“说吧,洛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南军中无人可以回答他,那么他就遣人去将洛城的百姓“请”来。
陈礼看着一旁站着的几个没有半点军人姿态却套着西南军战袍的男人,蹙了蹙眉,不满道:“我西南军可不是你们这样的。”
“我们江湖人一向不管这些规矩。”那几个男人说道,“陈三爷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军人,只要将人请来便是,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陈礼将头撇到一边,没有再同他们说话,只是看向那个眼神惊慌的中年汉子道:“说罢,洛城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中年汉子哆哆嗦嗦的看着他:“哪……哪一日?军爷,小的……小的做错什么了?”
陈礼皱眉,看向那边自顾自在他床榻上坐下的几个男人道:“你们什么都没告诉他?”
那几个男人说道:“告诉他作甚?我们怎知你要问什么。”
陈礼被气的一噎,也不再与那几个人多话,转过头去看向那个中年汉子,道,“就是匈奴人逃离洛城的那一日。”
“哦,那一日啊!陈善……”提起那一日,中年汉子脸上本能的带了几分愤怒,开口就骂,但才说出陈善两个字便截然而止,小心翼翼的看了他片刻之后,才道,“侯爷来城里放火,逼走了匈奴人。”
“我不要听这些。”那中年汉子愤怒的神色陈礼并没有错过,只是继续追问道,“我大哥进城可有做什么了?”
中年汉子怔了一怔,目光落在陈礼的脸上停顿了片刻,而后又看向那边几个“江湖人”。
“看我们作甚?”那几个“江湖人”翻了翻眼皮,“不必管我们,他出的钱请的我们。”
西南军中的陈三爷手下不缺高手,这一次却舍近求远,去江湖上找人,好在被找的那个跟他们有些交情,人在江湖,多几个朋友果然是有用的。这不,正好名正言顺的过来为这个陈礼办事了,往后想绑人,也能方便不少。
那中年汉子这才道:“就是问你们那个钟将军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不是被匈奴人杀的吗?这有什么好问的?”陈礼沉凝了一刻,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是被谋杀的。”那中年汉子道,“那些匈奴人只盯着他一个人杀,根本没有管别的西南军。”
陈礼心中一跳,恍然记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还那些逃走被掳的西南战俘……”
“对,我记得钟黎手下的那些西南军被临鲁关的人劫走了。”陈礼说着便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哪有这样的巧事,这分明就是匈奴人与大楚军事先安排好的。”
安排没安排好我怎么知道?再说你们西南军同大楚军有过节不是早就人人皆知的事么?中年汉子撇了撇嘴,又听陈礼让他继续说。
他便又道:“那些战俘好像也都死了,你们放完火,杀完人跑了,这清理、善后的事情都是我们来做的……”语气中满满皆是怨怼。
陈礼白了他一眼,中年汉子这才噤了声,毕竟还在西南军营中,再愤怒,说话还是收敛点的好。
这个事情,陈礼当然知道,那些跟着钟黎去的战俘无一生还,或者说在大哥的计划之中就没有为这些人安排活路。
为什么?那些可是他西南军的主力精锐之一,就算带队主将死了,不管是放到哪个营中都是难得的好兵,就这么死了?
这不合常理。或者可以说大哥在钟黎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就不曾合过常理。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个名字上了,陈礼蓦地心中一惊,大步走向床榻,踢了踢拿他床榻当垫子坐的那几个江湖人,吼道:“起来!”
“叫什么叫啊!”那几个江湖人不满的站了起来,若不是那个大天师不让他们动手,早把这个人绑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看看这个管管那个的?
陈礼没有理会他们的不满,只是掀开被褥,从枕头下翻出一张揉的皱巴巴的纸来,而后细细看了片刻,忽地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看向他们:“把这个人送回去吧!”
本事没有这态度倒比那个大天师还嚣张!几人拉着那个被掳来的百姓向外走去。
“你们……等一等!”只是人还未走出营帐,那个陈礼忽地又在后头叫住了他们,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咬了咬牙,“送完人之后回来,我有笔大生意要同你们做!”
……
……
因着城里几家大商状告的事情,济南城比往日里热闹不少,茶楼酒馆三天两头就有人在府衙门口打探消息。
“今天还是查办!”一个茶馆伙计从府衙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都散了吧散了吧!今天没什么好看的。”
汇聚在衙门门口的百姓一哄而散,卫瑶卿看着也拍了拍一旁裴宗之的肩膀道:“今天没什么事做,就去天师祠堂看看……”
“你倒是舒服了,没什么事做。”有人跳出来拦在了他们两个人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愤怒不已,“却给我们找来了个什么破活计!”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在济南城大街上看到原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卫瑶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抓紧了裴宗之。
“少来那一套!”看她这副“柔弱女子”的模样,拦路的人气的忍不住骂道,“你知道你叫我们绑的那个人想干什么吗?”
“他要干什么?”女孩子翻了翻眼皮道,“我还没让你们动手呢!”
“那你现在赶紧让我们动手!”那人气道,“我们快忍不了他了!”
“他让你们做什么了?”卫瑶卿还没有开口发问,倒是裴宗之惊讶的开口了。
眼看那人就要开口,卫瑶卿连忙咳了两声,打断了他,在他满脸的不满中,压低声音提醒他:“大街上人那么多,你声音那么大,是生怕旁人听不到吗?”
那人脸色一僵,这才也压着声音对她道:“你知道他想让我们干什么吗?”
“不知道啊!”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你嗦了半天,也没说啊!”
“他要我们杀了陈善!”那人道,“那个陈礼简直就是个傻子,你都不让我们杀陈善,他居然开得了这个口!”
“做不到就拒绝了他。”卫瑶卿想了想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人连连点头:“是啊!我们说这不是玩笑,那个陈礼居然觉得我们是嫌钱不够,现在还在加价同我们周旋,你看这怎么办?”
“要不,你们哄哄他?意思意思……然后给他看看你们杀不了什么的。”卫瑶卿想了想道,“等到时机合适,我会见他的。”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那人急道,“姑奶奶,你快点行不行?”
“行行行!”卫瑶卿忙不迭地点头安抚他道,“你先回去吧,莫被人发现了。”
那人用力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裴宗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地转过头来,问她:“先前让他们去绑陈礼他们不是很不高兴么?怎么现在反而催促起你来了?”
卫瑶卿认真的想了想,道:“可能是跟陈礼对比了一番,觉得我这个人是如此的通情达理吧!”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一开始他不赞同时还会表示一番,后来连表示都懒得表示了,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而且比起这个来,裴宗之抬头看向前方,一面写着“陆”的幡旗就挂在前头的米店匾额前。
这是济南城最繁华的大街,前头是陆记米庄,陆记米庄过去不远就是佰草堂,再到正中就是大通钱庄了。
“我们去那里看看!”裴宗之指了指前方围了不少人的佰草堂,道。
挤入人群之中,他们才看到佰草堂门前摆了条长桌,长桌上躺了个男人,右腿裸露在外,膝盖上的外伤化了脓,看起来很是吓人。
“大家来看一看啊!”那个男人身边站了个妇人,那妇人唇薄眼利,看起来十分的能说会道,一开口也确实犀利的很。
“佰草堂的药敷的人腿都要烂了!”妇人大声嚷嚷道。
佰草堂不仅收药草,也卖药,卖的药价很高,收的药草价格也高,现在这当头,因官府查办,暂停收购,是以这些天也只有人上门买药,并没有卖药草的。
妇人将一扎药包扔在长桌上,药包上的印章一看就是出自佰草堂的药。
“大家来评评理!”妇人呸了一声,骂道,“佰草堂这黑心肝的,卖的外敷药将腿都敷烂了!”
药铺的药出问题那还了得?说不好可是送命的!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佰草堂里的掌柜早已闻声走了出来,此时手里拿着账册正在核对。
“你是昨天晚上来买的药吧!”掌柜翻着账册,问道。
妇人怔了一怔,点头:“你们佰草堂肯承认就好。”
掌柜也不多话,忽地上前一步,再妇人“哎呀你别乱动”的叫声中,抓了一把药放到鼻间闻了闻,而后摇头:“这药不对。”
“你说不对就不对啊!”妇人嚷道,“你们的药出了事当然不肯承认……”
那佰草堂的掌柜只是看了眼那妇人,伸手在那包药里挑了挑,不多时,便挑出了一小堆白色粒状的事物,堆放到手里,道:“多了一味沟吻藤,自然要出事。”佰草堂的掌柜自然不可能只会算账,药理也是精通的。
妇人转了转眼珠:“那说不定是你们掺和进去的……”
佰草堂的掌柜也未多言,只看了她一眼又叫来药铺的伙计,不多时,伙计便抱着一摞账册和一只药箱和一杆秤走了出来。
“沟吻藤药性特殊,平日里用到的地方并不多。”佰草堂的掌柜向大家解释道,“这是我佰草堂的账册,大家都可以看一看,月初入账的沟吻藤有三斤六两,这药包里我随手一抓就有不少,想来其中沟吻藤至少五六两是有的。这个月,我佰草堂收药还不曾出过一副带沟吻藤的药,且看一看其中的量有没有三斤六两就是了……”
“就是有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以前藏了混进去的。”那妇人也是个能搅和的,眼睛一闭,嚷道,“反正都是你们佰草堂出来的,谁知道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那你要怎么办?”佰草堂的掌柜看着她道,“因为联手告我佰草堂高价收购药草,大人们没有勒令关我的佰草堂么?”
妇人哼声道:“不要胡说八道!”
一方有理有据,一方胡搅蛮缠,围观的百姓已有些看不下去了,细语纷纷。
有人“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保康庄老板的侄女吗?听说保康庄也在那些联名状告佰草堂的名单里。”
“就说吧,同行相忌!”
“说到底为的还不是挤走佰草堂!”
……
周围百姓私语,卫瑶卿当然不是听不到,闻言不由对一旁的裴宗之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贪图这个便宜还是演的,前面还挺像找茬的,后面倒像是来被打脸的。”
裴宗之摇头:“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毕竟人心难测,这种事也不是没人做过。”卫瑶卿道,“但我敢保证慈心堂应该没参与进这件撒泼胡闹的事情里。”她说着抬头看向分开人群走进来的慈心堂掌柜道,“人过来了。”
崔家手下的人应该还不至于玩这么拙劣的把戏,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该如何收场。到时候联手欺压之事闹出来的话,官府再拖也拖不了多久。
第一千零七章 结果(4K)
“慈心堂也来了!”
“还有保和堂的!”
“果真是联手欺压的,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仗着权势捞人吗?听说慈心堂背后可不得了啊!幕后的人姓崔呢,还有保和堂,也是长安过来的!”
卫瑶卿看向那个“口齿伶俐”的百姓,是个扛锄头的农人,话里还带了几分济南当地的乡音。想了想,她对裴宗之道:“现在务农的百姓这么厉害吗?说话一针见血啊!连京城里的弯弯绕绕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刚刚点破那个漏洞百出的妇人身份的也是他。”
裴宗之点头看了那个农人一眼,道:“若真是有人安排故意煽动的,事情没解决完之前,他不会走的。”
卫瑶卿斜了他一眼,笑道:“那交给你了,莫要看丢了!”
“嗯。”
卫瑶卿听到他的应声,才继续看了过去。
那慈心堂的老板一来也不多话,只道:“保康庄有问题送官就是,我们来是另有一事。”
“骗谁呢?当我们傻吗?这时候跳出来撇清关系了?”
“就是就是!”
“分明就是一伙的。”
……
质疑声愈演愈烈,面对百姓的质疑,慈心堂那个掌柜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他朝众人拱了拱手,周围百姓的嘘声却更响亮了。
人天性同情弱者,更何况有保康庄来这么一闹,佰草堂被联手欺压之事几乎是坐实了。
对于大多数升斗小民来说,比起远在天边的国家大事,一天能挣几个大钱才是他们每一日都关心的大事。佰草堂高价收药草让不少家里种着药草,上山采药的药农都乐开了花,只是这才几天的功夫,因为保康庄这些联手状告,佰草堂停止收药,可叫他们损失了好几日的钱财了。本就因着这件事心里有怨,这下子看到这么一出,更是不满,情绪也愈发激动了起来。
慈心堂的掌柜倒也没在意周围百姓的嘘声,只是忽地上前一步,就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直接拿起了那本放在长桌上的账册翻了开来。
“你……”佰草堂的掌柜脸色微变,似是想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让慈心堂的掌柜拿到了。
慈心堂掌柜翻了翻账册,便开口道:“临鲁关截获了一批送往西南的药草……”
那佰草堂的掌柜方才出手想阻止时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此时只得收回手道:“我东家确实出自西南,可大家做生意的往日里南北来往调货也是寻常事,你慈心堂敢保证自己没有将药草送往西南吗?”
“有,”那掌柜站在原地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而后那张胖乎乎看起来憨厚和善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厉色,“但掌柜的这账不对!”
他说话间又将账册递到了一旁保和堂掌柜的手中:“我们告佰草堂假借收取草药之名暗中相助西南军。”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看热闹的百姓惊呆了。
佰草堂收的药草是送到西南军中的么?济南还不曾遭遇战乱,上一回匈奴人围城也不过是虚惊一场,他们是大楚的百姓,先前西南军引匈奴人入关,城中府学的学生也曾闹过,他们或参与或看过热闹。在他们眼中,陈善是反贼,西南军自然就是叛军。
佰草堂暗中相助叛军吗?
“证据呢?”佰草堂的掌柜看了眼那本落到保和堂掌柜手中的账册,目光微沉“我佰草堂只是来自西南的药商罢了,就因为先皇封的西南侯起兵造反就污我佰草堂相助叛军,这我不服!”
那佰草堂的掌柜说到这里,向众人俯身施了一礼,这副面面俱到的做派让不少情绪激动的围观百姓默默吞下了口中原本要出口的话,选择了沉默。他这才又道:“众所皆知,我佰草堂已是百年老店,说句不好听的,我佰草堂开店之时,逆贼陈善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怎能因同出西南就污我有罪?难道济南府出个奸邪,整个济南府就都是奸邪不成?”
此话一出,立时引得一片叫好。
“说的真是好!”卫瑶卿看的眼都不眨一下,偏过头去对裴宗之道,“虽说士农工商,商在末等,可商贩内斗之精彩却也半点不输士人相斗!”
佰草堂的掌柜说完了,慈心堂的掌柜站了出来。
“当然不是,周掌柜莫拿济南府之事胡乱做文章。”那位胖乎乎的掌柜说道,“这与佰草堂出自西南无关,只与你佰草堂药草去向有关。”
“不错,清白不清白,查一查就知道了。”保和堂掌柜合上了手里的账册,却不将账册交还佰草堂,他笑看向众人道,“也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们这就去见叶大人!”
“好!”看热闹的百姓哄声道。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内斗,没想到竟到了要见官的地步,几个茶馆的伙计在人群中看的直拍手,今日这一幕,又能讲上好几天了。
人群向府衙的方向去了。
连同那条长桌、长桌上的男人还有那个脸色古怪的妇人也一起被哄闹的人群抬着、赶着往府衙而去。
卫瑶卿慢慢落到了人群之中,不多时,便见裴宗之扶着那个“昏睡”过去的农人过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卫瑶卿道,“慈心堂、保和堂这一下是彻底将事情闹大了,叶大人怕又是有的忙了。”
裴宗之道:“这个人也交给叶修远吗?”
卫瑶卿点头:“反正慈心堂、保和堂有备而来,会提醒叶大人该怎么做的。”
这件事可不是这一两个掌柜的事,说到底还是佰草堂、慈心堂、保和堂这些大药商的博弈。
……
……
出事的不止是大药商还有米商。
“佰草堂这次太急躁了。”裴行庭笑看向正与自己对弈的崔远道,说道,“若非急于想要借机翻身,引出我等联手欺压的恶名,我们怕也没有那么快拿到佰草堂手里的真账册。”
像这种大药商,哪个分店账面对不上了,势必影响所有的账面,账面不对,查!还不到查出佰草堂运输药草的问题,光查账就够佰草堂喝一壶了。
“拖是拖不久的。”崔远道落下一子,道,“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可以站队了。小九已启程去济南府了。”
佰草堂的那本账册是从济南府拿到的,有些东西自然要从济南开始。
官场无情,商场同样如此。权贵的背后同样少不了钱财的支持,同行相忌,这次佰草堂元气大伤,慈心堂当然要趁机分上一杯羹。
这菩萨样慈眉善目的老儿还真是个理智冷漠的角儿,裴行庭想了想,笑着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大楚军捷报频传,是一件幸事。”
陈善再如何用兵如神,抵不住民心所向,外有大楚军气势如虹,内有百姓暗地为大楚军偷开城门暗度陈仓,两方夹击之下,就是陈善也不行。
“因为他也是人,他也会老。”崔远道说道,“比起我大楚将星红日东升,他已暮暮老矣,而且,听说最近西南军中不太平。”
“是啊,最近陈善这几日两次遭遇刺客突袭,不过有惊无险。”裴行庭轻哂,手里落下最后一子,笑道,“和局了。”
崔远道看了眼残局,收了手:“那叫什么刺杀?捣乱还差不多!”
……
“你们这是刺杀吗?是捣乱!”陈礼站在营中,指着面前几个人的鼻子骂道,“那杯毒茶味道那么浓,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我们还刺杀了!”站着的人中又人不服气争辩道,“只是出了点小疏忽。”
“拿未开锋的刀刃去刺杀?”陈礼怒吼,“你们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往日里脾气最爆的那个江湖术士骂道,“没见那炳刀离陈善不到十步就被发现了?我们准备靠近了再换刀的,事实证明我们根本没法靠近他!”
“若是你们不换刀说不定就已经得手了!”
“你蠢不蠢?你不知道武功越高就越能察觉到杀气么?杀气你懂吗?”
“什么杀气?”陈礼气道,“我怎不知道?”
“你怎会知道,你又不会武功!”那人不耐烦的说道,“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若非我无人可用谁会在这里跟你废话?”陈礼眉头紧皱,烦躁的在军中来回走动,“大哥定然是觉得我谋害了他那个儿子,依着大哥的性子不会放过我的,就像那些西南军一样,怎么办?”
情同手足,说的倒好听,手足砍了还能活,为了儿子指不定连手足都能砍。陈礼青着一张脸,此时营外一阵欢呼声传来。他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走了出去,不多时,又掀帘走了进来。
出去青着脸,回来脸色黑如炭底。
“哎呀,出什么好事了么?”有人叫道,“三爷脸色怎么这么好看?”
陈礼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闻言只看了他一眼,闷闷地开口道:“拿了一座城,得胜回来了。”
“这不是好事吗?”那人道,“三爷怎的这么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陈礼骂道,“前几日丢了两座城,今日拿了一座城,越打地方越少,再打几个月,是不是只剩下西南府了?”
“打仗有输有赢不是很正常的吗?”就算他们不喜欢陈善,此时听到陈礼嘴巴一张开始谩骂也有些忍不住了。
“而且他好歹还真正拿回了地方,三爷你好像什么也没做吧!”说话的江湖术士拿小手指掏了掏耳朵道。
更难听的话他们没说,陈礼单独做的事不多,但好像没一件是好事。譬如和匈奴人结盟,损了一名猛将,又丢了城还引来了民愤。
旁人说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个人赔的连底裤都快不剩了。
早些年他们也听过陈家兄弟的事,除了老大陈善特别厉害之外,老二老三一个善武一个能文。现在看起来,除了死的早的老二陈述是真的善武之外,老三颇有几分吹出来的意思。
“这些年我伴大哥左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对大哥从无秘密,他却对我们有个这么大的隐瞒,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我们为他做牛做马?眼下他藏的人永远成了秘密,倒怪到我头上来了。”陈礼颇有几分愤愤不平,“这个姓钟的真不是我害的!”
“那你同陈善说啊!”一个江湖术士不以为意的说道。
“说了大哥会信吗?”陈礼不耐的摆了摆手,一副不欲与你们这些人多说的样子,“根本不会!不用说了!这些时日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他若非这些时日事务繁忙,早对我动手了,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发了一通牢骚,见那几个江湖人又拿他的床榻当垫子坐着,陈礼不由怒从心起,道:“你们就这点能耐吗?不是说你们江湖中人手段不凡吗?就这点手段?连刺杀个人都不会?”
“我们手段当然不凡……”先前开口的江湖术士本能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但话才说了个头,就被自己人打断了。
“有手段更厉害的!”出口打断他的是很少跟陈礼废话的容易老先生,他开口道,“只是要陈三爷亲自去见一见那位才行。”
几个正无聊的扳手指的江湖术士神色激动了起来。
合适的时机终于到了吗?总算不要再看着这个傻子了。
“加钱不行吗?”陈礼闻言皱眉,显然不乐意亲自前去见一见那个所谓的高手。
容易老先生摇头:“不行!”
“你回去跟那个高手说说呢?”
容易老先生仍然摇头:“不行!”
“真的不行?”
“是。”
“让我想想吧!”陈礼沉默了下来。
容易老先生点头:“你慢慢想!”
已经开始考虑了,等到再丢两座城,陈礼就能想好了。
……
……
西南军中暗潮涌动,佰草堂、慈心堂、陆记米庄、丰泰米庄这些大商的闹事却已经有了结果。
“佰草堂、陆记米庄收手了,”叶修远站在她面前禀报道,口中也不由松了口气,这件事总算结束了。
“大通钱庄呢?”女孩子看着他,问道。
“大通钱庄也说不反对了,撤了牌子,继续营业了。”叶修远道,“事情了了。”
“是吗?”女孩子想了想,却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他,“佰草堂和陆记米庄突然收手是有理由的吧!”
“一家账面不对,所有的账面都开始查了,官府查账可从来不客气。停了七天,光佰草堂一家南北所有店铺加起来损失了十几万两白银,再查下去,会越积越多,前人经营百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当然要收手了。”叶修远说道,对上女孩子诧异的目光,本能的回道,“是老太爷他们来信上说的。”
真是个老实孩子!卫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问:“佰草堂和陆记米庄收手之后,可有发生什么事?”
叶修远一怔:“什么事?”
卫瑶卿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有一道清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西南十八城有几家佰草堂与陆记米庄遭到百姓的围攻,损失惨重,你想听的是这个事吧!”
年轻官员走了进来,身上虽然是吏部的深色官袍,却没有半点老气,更衬的那张脸清俊出尘。
是崔啊!没有想到崔家居然第一个跳了进来。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心里盘算着别的事,是以一时间目光也未挪开。
而后就听“啪嗒”一声,一颗蜜饯核重重的仍在了桌子上,卫瑶卿一转头,嘴里也被塞进了一颗蜜饯。
塞蜜饯的始作俑者裴宗之漫不经心的收回了手,皱了皱眉,道:“不好吃!”
不好吃你塞给我吃?酸的掉牙了!卫瑶卿白了他一眼,看崔走了进来。
第一千零八章 起始(4K)
“大通钱庄没有被围攻么?”她问。
崔摇头:“没有。”顿了顿,他似乎有些迟疑,道,“钱庄同一般的生意不太一样。”
卫瑶卿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倒是叶修远连忙招呼他坐了下来。
“不过,佰草堂和陆记米庄停手,至少证明大商还是顾惜自己的百年基业的。”卫瑶卿唏嘘道,“几代人的努力啊,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有句话叫作同行相忌。”裴宗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向崔,“他来是趁乱打劫的。”
“慈心堂就是他家的。”卫瑶卿看着裴宗之道,“商场无情,也能理解。”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之后,转头看向崔:“你是来占佰草堂便宜的吗?”
这话说的,好像崔是个小人一样,叶修远满脸尴尬,看向另外三人,裴先生在认真询问,大天师在看热闹,崔倒是神情自若的说道:“我只是来督办佰草堂账目不明一事的。”
“原来崔家占便宜就不叫占便宜,叫督办啊!”裴宗之感慨了一声,看了崔一眼,道,“你不要介意,我只是随意感慨一下。”
崔看了他片刻,道:“原来实际寺的人骂人就不叫骂了,叫感慨,倒是看明白了。”
叶修远难得机灵一回,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看向卫瑶卿想要让她出面喝止一下,结果那厢的女孩子正看的哈哈大笑,乐不可吱。
一场见面似乎不欢而散。
叶修远看了眼陪在裴宗之身边的卫瑶卿,连忙跟上了孤零零一个人出去的崔。
一路小跑的走出了好长一段路,直到确定屋里那两个耳聪目明的当真听不到了之后,崔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卫家六小姐曾与我有过婚约。”
情敌吗?叶修远错愕不已。
却见崔又摇了摇头,道:“不过应该不是一个人。”跟他有婚约的应该不是现在这个。
“他看我膈应的很。”崔又道。
叶修远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您该不会也喜欢大天师吧?”
要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啊!叶修远暗暗心惊。
“没有。”崔瞥了他一眼,回答的没有半点迟疑,顿了顿却又道,“不过能被人膈应也是一种本事。”
叶修远听的怔怔的耳畔崔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下回不想看热闹就尽量少让我与这个人碰面。”
话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再这样安排,岂不是坐实了他想“看热闹”这个事实吗?崔家的热闹那是能随便看的?对上崔清冷的目光,叶修远使劲的点了点头。
……
“哈哈哈,你是不是故意的?”待到崔走后,卫瑶卿伸手拉了拉裴宗之的头发,笑的前仰后合,“崔怎么得罪你了?”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不喜欢崔的人真的很少,就连我都觉得与这样的人合作是件快事!”
裴宗之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换了,他道:“还不如叫那个王栩来。”
……
在京城街上走动的王栩猛地打了个“喷嚏”。
“小王大人!”几个同僚喊了他一声,而后看向他身上一身夏日的官袍道,“入秋了,秋寒露重,可不比夏日凉爽了。”
王栩点了点头,道:“昨夜又熬夜处理案子了。哎,崔那厮倒好,提前告了年假跑了,将吏部的事情全堆到我的身上……”话说到这里,声音中明显多了几分愤懑,“我也想出京去济南看看的。”可是祖父不让,让他留在京城,蒋忠泽故去之后暂代吏部尚书一位的宁大人年岁很大了,不过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必要从侍郎中挑选上任,侍郎一位就空出来了。王栩当然明白王老太爷的意思,只是心中颇有几分愤懑罢了。
那几个同僚也笑了起来,对于崔王两家的事情他们也清楚,闻言只劝道:“小崔大人是去济南处理佰草堂的事情了,毕竟那件事情还牵扯到了慈心堂,小王大人也莫不高兴了,我长安美景难道比不过济南?”
“各有各的好。”王栩说着,目光闪烁。只是济南有个人,有那个人在的地方,定然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这次祖父说什么都不让他离开长安。只能通过各地呈上来的书信知晓进展,但书信再快到底不比亲眼所见来得快的。他说着抬起头来,目光微微一凝,“今日可不能同诸位饮酒了,我家里好似有些事情。”
两辆马车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车内的人掀开车帘正在四处张望,目光在落到他们身上的那一刻,不由松了口气,招呼了一声车夫,马车便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疾步走到王栩面前施了一礼:“公子!”
王栩对一旁的同僚说了一句:“这是我家钱庄的管事。”
恒通钱庄的管事啊!几个官员站到一旁,刻意拉开了几步距离让他们说话。
那管事施礼之后,起身道:“公子,九号私库的钥匙可是在您这里?钱庄需要开库。”
王栩点了点头,伸手去摸袖袋中的钥匙,口中解释道:“昨儿开库拿了套祖父珍藏的茶具放到茶室去了,还未来得及送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摸出的钥匙递给那管事,看着他这副急切的样子,心中好奇道:“钱庄怎么突然开起了私库?是要查账么?”
管事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是取银。”
王栩诧异道:“取银两做什么?”
管事抬了抬手,道:“还不是大通钱庄……”
王栩更惊讶了,就连原本退到一旁的几个官员闻言也忍不住走了过来:“大通钱庄的事情不是停了么?”
“是停了。”管事略一衡量,便没有瞒着众人,他说道,“但是公子可知道大通钱庄以三倍利收银持续了多久?”
“我记得有七八天的样子。”一旁一个官员接话,“可是出大事了?”
“可大可小。”那管事说道,“七天足够让信任大通钱庄这家百年老店的百姓将手头的真金白银存进去了。”
“存进去又如何?”官员更是不解道,“能去存的手头必有几个闲钱,应当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管事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事情倒是还未发生,只是这几日跑前跑后的都是来拿票取银的。”
“我恒通钱庄也是老字号了,难道还信不过恒通钱庄的票据?”王栩皱眉不解,“怎么回事?”
“是西南那边出事了!”管事语气有些无奈。
西南?又是西南?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眼,心里也警醒了起来。
几家大商的事情最先闹开的是佰草堂和陆记米庄,眼下这两家倒是消停了,钱庄又出事了?
“西南那边这几日不断有人拿了票据去兑真金白银,有些甚至不惜毁了十年的利也要取钱。”管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一阵摇头,“我恒通钱庄自然不能拒绝。”
“西南府各城恒通库房已尽空虚,这几日都是临近州府调过去的。”
这样大的银钱调动不是小动作,库房钱财调动早惹得不少急躁的人坐不住了,开始取银。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还扛得住,一些小一些的钱庄都快撑不住了,说到底是因为西南府先乱起来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地方一乱,其他都要跟着乱了。”在一旁听的官员感慨道,“原本以为钱庄是最安稳的,说停手就停手,现在看起来,这个才是最麻烦的。”
王栩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又问管事:“因为停手,佰草堂和陆记米庄在西南几城的分店甚至总店都遭到过百姓打砸抢烧,大通钱庄一直没事?”
管事点头:“没事。钱庄不比卖药草卖米的,他做的是银钱生意,只要钱锁起来,账册存的好,就是店面砸了都没事。”所以大通钱庄没有遭遇陆记米庄和佰草堂的这些麻烦也能说得过去。
“听起来怎的像是一群刁民?”同袍官员忍不住唏嘘了起来,“先前听说西南府在陈善治下,民生富足,可现在打砸抢烧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这……这不是刁民是什么?”
王栩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摇头:“也许刁民、良民,他们只是对人而已。”等等……他好像抓到什么被忽略的东西了,在前方捷报频传时被忽略的东西。
“我去趟户部!”留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王栩便已大步而去。
……
……
“又丢了两座城!”营帐里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陈礼颤着手指着身后的舆图骂道:“除了西南府之外,还剩几座了?”
“又不是你打下来的?心疼也轮不到你心疼啊!”有个江湖术士一边抠着鼻子一边说着。
这话伤人,确实大实话。陈礼脸色由青转白,双唇颤了颤,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默默地坐了下来。
那几个江湖中人也不理会他,只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陈礼坐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道:“你……安排安排吧!我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位高人。”
容易老先生点了点头,耳畔随即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舒气声,这些人能在这军营里呆那么久,着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说到底还是骨子里的热血胜过了素日的我行我素与胡闹吧!
……
“大天师,你们要去哪里啊?”叶修远一进来便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
没有谁说要走,屋里的两个人正相对而坐着吃饭,桌上一如每日清晨的那么丰盛,裴先生手边一碟蜜饯,吃的嘴巴一鼓一鼓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他脱口而出。
“一会儿出去一趟。”女孩子认真的吃着饭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下官吃过了。”叶修远说道。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叶修远在一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才注意到两人都换上了方便出行的劲装。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觉得他们要要出门?叶修远为自己寻了个理由。
待到最后一口包子啃完,女孩子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向他看了过来。
“叶大人,你找我们什么事?”
没事叶修远不会随便跑到他们面前来,尤其自从崔来了之后,这举动愈发明显了。
叶修远哦了一声,摸出怀中的信放到了桌上,而后说道:“京城来的信,让我给你看的。”
“应该是有什么难事了。”卫瑶卿笑着瞟了他一眼,接过信看了起来,她看的速度很快,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将信收了起来,而后还给了他,却没有说信里写了什么,只是对他道,“记得帮我向王栩道一声谢,他真是有心了。”
“大天师,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叶修远收了信问她,“您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就好了。”
“暂时没有,我们出去不在的话,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崔就好了。”卫瑶卿道,“你这个人读书行,脑袋瓜却没那么灵光,不过有仁心这一个优点盖过了你所有的缺点,所以还算有救。”
“做父母官的,怎能没有仁心?”女孩子似乎有些感慨。
是在提点他吗?叶修远认真的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站了起来,女孩子笑着对他说道:“你家夫人回长安的事还是我来做吧,不要总去麻烦王大将军了!等我办完这件事回来,就带你家夫人回长安,”顿了顿,对上叶修远激动的神情,女孩子忽地又道,“也许还能将你一起带回去。”
叶修远忙摆手道:“世道还在乱,下官身为济南府尹不能乱跑。等世道安稳下来了,再告假回长安向岳父赔罪就是。”
卫瑶卿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而后伸手拽过走到身边的裴宗之,回头朝他摆了摆手:“我们出去一趟,包袱还留在你这里,你可莫要看丢了。”
“这倒不会。”叶修远脱口而出,“我济南城民风朴实,府衙里还从不曾丢过什么东西。”
“那就好。”女孩子笑看着他,想了想,又道,“天师祠堂我瞧着快完工了,你定要盯好了,不能有半点差池!”
今天不知怎么的,眼里有些发热,叶修远重重的点着头,眨了眨眼睛,走到风口上吹着风道:“那是自然,大天师放心。”
那两人说话间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女孩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张口喊了句“叶大人。”
叶修远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阳光下笑容有些刺眼。
“做个好官啊!”她说。
叶修远一怔,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
第一千零九章 议和(4K)
大天师他们走了,有事的话当然要去找小崔大人。
崔接过信,还没看到信,倒是先看到了叶修远发红的眼眶,他心中惊讶,便问了一句:“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叶修远摇头,眼眶红的更厉害了:“小崔大人,大天师……大天师走了!”
“什么?”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崔也被吓了一跳,就连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待到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一点预兆?”
他眼神中有些疑惑。
叶修远红着眼睛道:“刚刚的事,她说要出去一趟……”
原来只是出去一趟,崔松了口气,再看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忍不住眉头紧蹙:“她出门一趟你这幅表情做什么,我还以为……”
叶修远有些发懵的看着他,小崔大人以为什么?
不过崔并没有将话说完,似是自己也觉得话说出来有些可笑,便干咳一声,继续问道:“她出门做什么?”
叶修远摇头。
“你不知道她出门做什么,这副样子作甚?”崔一边说着一边拆信。
叶修远这才道:“大天师让我做个好官。”
“这话有什么错?”崔一边看信一边道。
叶修远想了想又道:“大天师让我盯好天师祠堂。”
崔似是看到信上什么消息,脸色不大好,口中却仍然回答着叶修远的话:“她来济南就是为了这件事,这话有问题?”
叶修远摇头。
“那就莫要伤春悲秋了。”崔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去吧!”
叶修远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他没有看到的时,等他转身之后,崔的目光从信上挪开,朝他望了过来。
“出门做事能是什么事?”崔摇头,口中喃喃,“除了那件事还能是哪件?”
这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或许敏锐如她已早一步察觉到再不动手或许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
……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输赢皆在情理之中,但对于久负盛名的陈善来说,接连丢城就有些不合常理了。但这并不是他的问题,继之前百姓偷开城门之后,这一次守城的西南将士又被百姓阻住了脚步。
“照这样下去,除了西南还剩几座城?”陈礼抱怨道。
身边几个江湖人没有应和,只用手抓着桌上的烤鸡低头啃着。
门被推开,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礼也没有理会这些江湖人有没有回应他,口中抱怨不断,“再打下去只剩西南了,那还打什么打?干脆不要打算了……你!”
一声陡然尖锐的惊叫声引来了客栈的伙计。
女孩子打发了客栈的伙计,关上房门走了进来。
“陈三爷看到我很惊讶?”女孩子笑了笑,自己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陈礼双唇颤抖,手猛地指向一旁那几个陪他前来的江湖中人,见他们朝那女孩子打了个招呼,一时脸上精彩纷呈。
半晌之后却还是坐了下来。
“能不惊讶?”陈礼冷笑着看着她,“这里的守官是我西南军,离我西南军主营也不过几里路而已,大楚的大天师居然敢出现在这里?是不要命了吗?”
“守官是西南的守官,但百姓却是大楚的百姓。”卫瑶卿瞥了他一眼,道,“民心所向啊,陈三爷不会看不懂吧!”
陈礼哼了一声:“看懂又如何,看不懂又如何?”
“我懒得与你说废话。”卫瑶卿将桌上一碟糖醋排骨端来放到身边的裴宗之面前,对他道,“听说你想杀陈善?”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不动手,死的就是我了。”陈礼冷声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卫瑶卿似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若对你动手早动手了吧!”
“我兄弟的事不牢你费心。”陈礼道,“我想杀陈善。”
女孩子轻笑,口中的话半点不客气:“本事没有,脾气倒挺大的!”
“他倒是本事大,连吃败仗!”陈礼冷笑,对女孩子说教的神情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若是不想做,我还能请别人!”
“你有别人可请吗?”卫瑶卿瞟了他一眼,笑了笑,似是自嘲,“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刺杀陈善?”
陈礼看着她嗤笑一声,站了起来道:“差点忘了,你们二位倒是敢,却失败了,都是败者,这生意我看不做也罢……”
“你要真觉得我们两不行,看到我的时候就走了。”女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神情颇有几分傲慢的说道,“坐下吧!”
陈礼气的脸皮抖了抖,但盯着她看了片刻,还是缓缓坐了下来。
她说的没错,这件事除了她,确实没人敢做。
“陈三爷,你有想过要什么吗?”女孩子见他坐下了,这才收了那副傲慢的神情,看着他道,“我是指除了杀陈善之外。”
陈礼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当然是代替大哥的位置,在西南军中一言九鼎。”
“原来是这样。”女孩子笑了笑,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是对他道“前半句可以,后半句不行。”
陈礼脑中灵光闪过,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声音也瞬间拔高了不少:“你什么意思?”
“意思?”女孩子一哂,问道,“最近西南军接连丢城,除了民心所向之外,还因为陈善旧疾又犯了吧!”
陈礼脸色一变,倒是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但这话到嘴边便吞了回去,有这几个江湖人在,她什么不知道?
于是,他点了点头,问:“那又如何?”
“除了整个西南府,他还剩七城。”卫瑶卿说道,“你知不知道陈善已向长安递信求和了?”
“你们的陛下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就不可能同意吧!”陈礼嗤笑,“不要拿这种蠢话来骗我。”
“陛下当然不想同意,但若是陈善自愿让西南军投诚并入大楚军呢?”卫瑶卿道,“没了西南军的陈善同拔了牙的老虎有何区别?”
“你们陛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陈礼冷笑,“更何况,如今大胜在望,她不会同意吧!”
“不一定啊!”女孩子叹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愁色,“逃走的匈奴单于与大宛国联姻,一举斩杀了匈奴几个部族的族长。”怕陈礼听不明白,她又说的直白了一些,“换句话说,匈奴目前已经统一了。”
陈礼不屑的撇了撇嘴:“就智牙师那样的也能统一?”
卫瑶卿看出他的不甘心,也不说旁的,只继续道:“如今匈奴联合二十万大宛国兵已逼近边境。”
“那又怎么样?”陈礼道,“先前匈奴不也来势汹汹?你们能挡一次就能挡第二次。”
“智牙师统兵作战是不行,但一样的错误他不会犯两次,如今又有大宛二十万兵马加入其中,所以这一次的联兵并非他一个人说了算。”卫瑶卿想了想道,“大宛的领兵主将伊屠氏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领兵如何,但像智牙师这样乱来的可能性不大。”
陈礼见女孩子认真说话半点不似作假的样子,突然皱了皱眉,奇道:“你怎知这个大宛的领兵主将是个聪明人,你见过不成?”
“见过一次。”女孩子说着瞟了他一眼,道,“西域塞外我都去过,至少走过的路要比你多。日行千里的汗血良驹就出自大宛国,有大宛国的士兵并入其中,他们的骑兵不会弱。”
“说的跟真的一样,可据我所知,卫家久居长安,你什么时候去过边关了?”陈礼嗤笑,“胡说八道也要找个好点的说辞。”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女孩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以蜡封口的信拍到了桌子上,“你大哥的字迹你不会不认得吧!”
“这是……”陈礼惊疑不定。
“这是我截获的一封西南发往长安的信件,”女孩子说道,“我相信就算被截获一封,也会有人将这封信放到陛下面前。”
“他求和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留在西南。”卫瑶卿说道,“我看过这封信了,老实说,以他给的条件,陛下会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陛下不想同意,而是大宛国与匈奴联兵逼近这件事救了他。匈奴人曾经救了大楚的战局,如今却又站在了对立面,局势转变从来比人以为的要快得多。她也曾希望智牙师忙于匈奴内战,手不要伸到大楚来,但这一次,她的希望落空了。
“他留不留在西南同他要不要杀我不冲突。”陈礼猛地执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所以我说你找我就对了。”女孩子笑了笑,说道,“他就算不杀你又后继无人,你顶天也只能做个西南侯。而这个交易若是成了,你就是擒逆有功的功臣,西南侯自然是你的,却只是你的起点,所以我说你找我就对了。”
“因为我能上达天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直奏君前,不受任何阻拦。”
这个交易,陈礼没理由不同意。
说服陈礼并不是一件难事,卫瑶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了好久,朝廷答应求和,将他囚于西南。西南啊!她有预感,在西南想要刺杀陈善会更难,更何况到时候各方制掣,兴许不希望陈善死的就不止是西南了,甚至会是朝廷。她不知道这种预感来自哪里,有很多事仿佛隔了一层纱,她还没有看清楚,也没想明白。
但她知道陈善肯求和,定是有很大的把握朝廷非但不会动手,甚至还会主动保护他。
到时候,她要做的事兴许就与所有人的想法背道而驰了,所谓逆天下之不可为就是这样吧!所以,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
……
薛止娴看着被带到自己面前的人,沉默了好久之后,终是叹了口气,转头向殿内走去。
“陛下,陈硕求见!”
“陈硕?”正在翻阅奏章的女帝愣了一愣,显然一时半刻没有想起这个人来,顿了一顿,才记起来,脸色微变,张口就是,“他还活着啊!”
也真是奇怪,这样一个人,匈奴不杀、不会半点功夫,战场之上却也有惊无险。多少险地闯过来了,他就是没事。兴许,这就是命吧!薛止娴也有些感慨。就像她的祖父,求来求去,为求活命做了多少事,终究还是死了,这个人偏有这样的运气,也是奇怪。但归咎到底,祖父做的事天地不容,而这个人,虽然是个小人,却还罪不至死。
“让他进来吧!”她听到女帝说道。薛止娴欠了欠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便从殿外将人领了进来。
至于殿里谈了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小事,明日的早朝怕又要闹起来了。
陈善议和了。
这句话扔进朝堂顷刻间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令使就站在殿前,身上穿着西南军战袍改的文士长袍,对于各方投来的视线,他神情镇定自若。
有些反应慢的官员还有些发懵,是在做梦吗?朝堂上居然会出现西南的令使?
只是,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臣觉得此事不可。”出列的是中书令卫同知。
他们这些受乔相提拔栽培的官员在乔相逝世后就处于无人约束的状态,这样一来,倒是入了陛下的眼,因为这些人提的意见不会因为政见不同而有所考虑。
这样的官员,天子当然喜欢。
卫同知说道:“陈善议和是因为此时连丢数城,败仗连连的缘故,是屈于我大楚军威之下,怎能议和?此时更当高歌猛进才是,又怎能就此放虎归山?”
“臣觉得此事可行。”有官员出列,看了他一眼,道,“陈善所提西南军尽数归入我大楚军麾下,没了西南军的陈善又有何惧之有?更何况卫大人难道不知道,匈奴人同大宛国联姻集结兵马而来,再同我汉人纠缠下去,边境营救不急,那才是要出大事的。”
又有人出列道:“臣也以为陈善此时提出议和,我等同意是明智之举!被匈奴人破了城才是麻烦事,诸位难道望了樊城之难了吗?”
朝堂之上争执不休。
“昔年就是纵容陈善养虎为患,我等又如何能再犯?”
“昔年陈善几岁,如今陈善几岁?人不服老不行,你以为就算再给陈善时间,他还能再掀个天不成?”
“不错,听说陈善近日身体欠佳,兴许也是有此考虑。”
……
从早上争执到中午了,王老太爷打了个哈欠,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以为不如将此事传至军中,问问他们的意见。”王老太爷说着看向急的红头白脸的几位文官道,“打仗的可不是我们,能不能打,要不要继续打这件事还是要问问军中的意见。”
这里的人吵半天在这里指手画脚还不如军中一句话,站在前线的人才有资格对这件事做出最精准的判断吧!
“准!”女帝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第一千零十章 三日(4K)
免战牌高悬在城头之上,巡逻的官兵虽然身着甲胄在城头上巡视,却已没有了往日里的紧张肃穆。
这场仗或许要结束了,他们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却知晓边境已有大军压近,也许要调兵了。
帐门被掀起,黄少将军手中拎着一杆长枪走了进来。
几个围在沙盘前的将帅连忙抬手喊了一声“黄少将军”,而后向他看来。
黄少将军瞥了眼沙盘上歪歪斜斜的旗子,又见几个将帅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的余怒就知道在他回来之前,这几人定是又争执过了。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黄少将军笑了笑,将沙盘上歪斜的旗子扶正,走到这些将帅的面前,正色道,“陛下这一次将决定权放到我们手上,是对我们的信任,也相信我们能对战局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所以,我们是战下去还是不战?”黄少将军将沙盘正中代表他们这一支主军的棋子放到了正中间,道,“大家说说吧!”
“我主战,陈善逆反之心昭然若揭,继续打下去,我们的赢面很大,就此放弃,安知不会养虎为患?”一个将帅开口道,“为何平白放弃?”
“没有人想平白放弃。”另一个将帅接口道,“大宛、匈奴发兵逼近,继续同陈善纠缠下去,他们一旦入关而下,可以完全避开我们,不走樊城那一路,直往长安。到时候百姓怎么办?陛下怎么办?”
“不错。”又有人接话道,“至于你说的养虎为患,陈善如今四十有五,不是当年的二十岁了,而且听说旧疾缠身,这只虎能重新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又没了西南军在侧,他又能做什么?”
“可就此放弃未免也太可惜了,明明胜利在望,能拿下陈善……”
“拿下陈善又如何?”有人摇头,“自古以来谋逆者除却被乱兵所杀,自尽的,但凡活下来的以软禁收尾的又岂在少数?昔年陈王逆反,若非他自尽而亡,先帝也不会杀了他,结局也是以软禁收场。如今陈善自甘以己身软禁,这结局同最后拿下他又有什么分别?”
说句实话,自古以来谋逆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帝王血亲,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便谋逆失败,也多数以软禁的结果残此余生,这并不少见。
当然,留这一条性命也是为了招揽那些同他谋逆的叛军,做给天下人看陛下宽宏大量。如今陛下仁慈之名在外,就算最后拿下了陈善,要收编他的西南军,为了仁慈之名,陈善以软禁收场的可能性很大。
“若没有大宛与匈奴逼近,谁也不会停手。但现在不一样,我们不收手,到时候若大宛、匈奴真打到长安,穷兵黩武之名你我谁能承受得起?”有个须发花白的老将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我不能意气用事,陈善不蠢,这个条件你我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黄少将军点头:“我等不是平民百姓,行大事不能以私心考较,我的意见也是同意。只是在收编西南军时不得有半点差池!”
几位将帅齐声应了声是。
黄少将军微微颔首,思绪也飘远了:“大宛国在西域大大小小的几十国中算是不小了,盛产汗血良驹,其骑兵相当厉害,匈奴单于若没有大宛骑兵的相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一匈奴。此次大宛、匈奴联兵同上一回全然不同,我等决不能小觑。”
几位将帅再次应声。
……
军中的意见并没有拖延,很快便传至长安。
王老太爷几乎是与陛下同一时间内收到的消息。
“结果怎样?”王老太爷小心翼翼的端详着茶室内的茶具问道。
王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叹什么,口中却还是将结果说了出来:“军中大部分将领都同意了。”
“大部分?”王老太爷攥着手里的绸布微微侧身,似是有些意外,“难道还有人不同意?”
“是啊!”王栩说道,“临鲁关的守将王恒山不同意。”
“王恒山啊!“王老太爷思索了片刻之后微微点头,“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可不是什么老顽固,他为什么不同意?可说理由了?”
王栩点头:“说是说了,但这理由难以服众。”
“什么理由?”王老太爷问道。
“他说万事过则生邪。”王栩说道:“陈善之于西南府意义不同,不管什么时候出现都是一呼百应,这已不是普通的主将了,留下他必会酿成祸患!”
“这理由……”王老太爷听了也忍不住嗤笑,“果真是不会说话!”这个理由并不具备说服人的能力。
王栩在一旁问道:“祖父也觉得我们要同意吗?”
王老太爷瞟了他一眼,道:“没有私心的话,当然要同意。有私心的人……已经失联了。”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切断了与他们所有的联系,不见踪影了。
“穷兵黩武之责,谁都担不起。”顿了顿,王老太爷又道,“陈善敢提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同意。”
王栩低头应了声是。
“你去街上吼一声不打仗了,”王老太爷今日话似乎特别的多,应是感触良多,他说着手指向外头,“看看百姓会有多高兴!不内战是民心所向,谁能拦谁敢拦?”
王栩嗯了一声,眼神却闪了闪,忽道:“若有人一定要拦呢?”
“与民心背道而驰,有什么好结果的?”王老太爷摇头,“她要不傻,就不会这样做。”
“可有时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忠义孝这些东西难以周全。”王栩说道,“这很难做啊!”
停战是民心所向,是大义,她的孝恐与大义背道而驰,所以失踪了吧!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自然要承担后果,谁也不能免俗。”王老太爷说道,顿了顿,忽地话题一转,“钱庄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王栩说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说不出是什么。”
“那就看看再说吧!”王老太爷说道,“最近,宫里在说陛下又在天师道上落新宅了。”
王栩不解:“陛下要做什么?”
“御赐一品大天师府。”王老太爷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皇恩浩荡啊!”
“到底是不同旁人的交情。”王栩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济南城危,陛下还特地让她回长安,可见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总是不同的!”与天子共患难的交情可不一般。
“一朝皇恩浩荡,改日满门抄斩的多了。”王老太爷摇头轻哂,“伴君如伴虎。”
“若没有意外的话,明日早朝陛下就应当对陈善求和一事做出应对了。”王栩道,“这件事应该已经敲定了。”
王老太爷点头。
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但这世上多的是意外这种东西。
第二日早朝陛下并未提及此事,没有说不,也没有说是,仿佛暂时将此事搁置到一旁了。
难道是陛下忘了?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忘。
几位重臣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事情不会忘,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在拖,这件事用拖么?这件事能拖么?大楚军拖不起吧!
……
……
“三天,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女孩子手里折了一枝树枝重重的插在了泥土之中,看向一旁脸色惊疑不定的陈礼,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件事错不在我。”
陈礼低头狠狠骂了一句,卫瑶卿虽然没听清楚他在骂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陈礼骂的并不是她,而是陈善。
“我已经想尽办法帮你拦了,”她这边一共拦截了三封,卫瑶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谁知道他会让陈硕帮忙送信?”
陈硕与陈善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常言道“莫欺少年穷”,陈硕偏偏就是将陈善得罪狠了。原本以为陈善遇到陈硕不动手都算好的了,哪知道他居然会用陈硕来送信。不过也正是如此,才叫他们没有拦截到这个人。
所以信没有拦住,如期抵达了京城。
“我已经直奏君前,现在我们有三天的时间。”卫瑶卿竖起三根手指头道,“三天之后,陛下就会应下西南的求和,到时候若西南军主帅还是陈善,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那你还不快点动手!”陈礼气的跳脚,“还在这里看风景吗?”
她跟那个裴宗之还不曾进入军营,自始至终只在军营外徘徊。
“所以,我需要你将陈善引出来。”卫瑶卿看着他正色道,“要他身边不带任何人。”
陈礼松了口气:“你早说啊!这个太简单了。”
“是吗?”卫瑶卿不置可否,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陈礼道:“太简单了,打猎或者说抓到奸细什么的,都可以啊!”
卫瑶卿想了想,道:“那你就说抓到两个匈奴奸细吧!”
陈礼一翻白眼,道:“我到哪里去找两个匈奴人来?”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替你搞定的。”卫瑶卿说道,“记着用这个说辞,不要自由发挥啊!”
陈礼冷哼一声,道:“只要把人带出来,其他的不用管吧?”
“你只有三天的机会,你若是自说自话坏了我的计划,到时候就永远不要想有翻身的机会了。”卫瑶卿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自己考虑!”她又不是陈善,对陈礼没那么好的脾气。
“行吧!我知道了。”陈礼不耐烦的说道,“还有别的吗?没有我就……”
“走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女孩子说了一句“有”。
她还真是不客气啊!陈礼看着她,见她侧了侧身,从身边的裴宗之手上将他一直抱在手里的一盆花草抱了过来,递到给他道,“你去找陈善告诉他发现两个匈奴奸细的时候带进去,放在他营中。”
“这是什么?”
“你不用知道这是什么。”女孩子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只油纸包一同交给他,“溶入水中同一般茶水无异,你把这样的茶水一起送给他喝。”
“干什么?”陈礼更是不解了,看着手里的东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口中却道,“还要送吃送喝吗?”
“花草无毒,茶水无毒,两样融在一起有毒,懂了吗?”卫瑶卿盯着陈礼,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情。
陈礼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倒是绝妙的办法,一般人就是查也查不出来。”
“你也觉得很好吧!”卫瑶卿看着他,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我替你想的毒杀陈善的方法。”
陈礼点头,眼睛发亮:“你果真有两些手段,这真是好办法……”
“办法当然是好,但陈善不会中招。”卫瑶卿看着他,抬了抬眼皮道。
为了让陈善真正觉得陈礼想要取自己而代之,甚至已经威胁到自己了,她特意考虑了陈礼的性格和能力替他想了个他想的出来的办法。只有真正激怒陈善,才能让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
“我看未必吧!”陈礼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只够你动一次手,你确定要冒这样的险?”卫瑶卿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们要做更完善的准备。”
陈礼似乎有些不以为意:“若是成功了呢?”
“成功了的话,下面的计划取消就是了,怎么?还能碍到你的计划不成。”卫瑶卿道。
陈礼这才点头应允。
……
……
三天,陛下让他们等三天,三天之后,分兵赶往边境。
这个举动足以说明陛下是同意这件事的,可为什么要等三天?这样的举动有何意义?
大楚军中的十几个将帅不解,黄少将军不解,就连从临鲁关赶过来的王恒山也不解。
“陛下这是何意?”一个将帅开口瞥了眼王恒山,这家伙这次居然意见与他们相左,此前从来没见他如此好战过,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而且理由还给的这般不能使人信服,真怀疑他这一次是不是来胡闹捣乱的了。
王恒山自然发觉到了这记“白眼”,不由笑道:“不知啊!我只是上书了自己的意见,陛下此举可没有半点采纳我意见的意思。”
“陛下这是要我们等,可等三天又能等来什么。”那将帅开口,一脸的不解与茫然,“除了延误三日的军机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