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 上奏
所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利死了,他身边的人也死了,匈奴这里就只剩他一个汉人了?陈硕突然有些后怕起来,忙哆嗦着道:“单……单于,此事……此事我不知情……”
“我知道,陈大人。”智牙师笑着点了点头,道,“陈大人与我正在这里喝酒,怎会知道您身边人在做什么呢?”
虽是肯定的话语,但陈硕抖的更厉害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吧!智牙师是傻子?显然不可能。
陈硕只觉背后湿了一大片,对上温和含笑而立的智牙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站定,而后看向他,道:“单于,此事,我真的不知情。”
“我当然相信陈大人不知情。”智牙师点头,说完这句又不说话了,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
陈硕心里更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不由道:“单于,这个孩子是您的孩子么?生的倒是可爱!”
“不是,”智牙师抱着孩子,动了动,这一动那孩子终于醒了,落入陌生的怀抱,本能的便大哭了起来,他任着那孩子放声大哭,笑道,“还好我义弟留了后,这便是你们晋王殿下的孩子。”
这半个月没听说过一次李利在匈奴留了后,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连怀胎十月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冒出来一个孩子?陈硕额头冷汗涔涔,看向眼前这位温和含笑的单于,仿佛见到什么怪物一般,陡生恐惧。
他笑着说“义弟被杀,真是伤痛”,他笑着说“将那些武人就地正法了”,他笑着说“这是义弟的孩子”,他任这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依然带着笑,没有焦躁也没有愤怒更没有怜悯,好像除了“笑”,他就没有别的情绪一般。这……这个单于哪是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无害?分明是个可怕的疯子!笑面虎!
怎么办?陈硕想到自己此时孤身一人在匈奴,险些吓的昏厥过去。
那个所谓的“晋王殿下之子”还在放声大哭,哭到渐渐哭不动了,声音沙哑下来抽噎时,智牙师才叫了手下过来,让人将“晋王殿下之子”带下去。
“你们小心些,这可是大楚的晋王世子。”智牙师说罢,再次看向陈硕道,“大人既然醒了,那我们继续喝?”
陈硕本能的摇了摇头,干笑着道:“单……单于,陈某不胜酒力。”
“那就不喝了,我们来说说这借城池的事。”智牙师说着转身走到上首,将放在桌案上的舆图拿了过来,递到陈硕手里,“请陈大人回禀陛下我的意思。”
陈硕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但对上智牙师那张温和含笑的脸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罢了,禀就禀吧,再坏也不过是被陛下训斥一顿了,至少比起眼前这个匈奴单于,陛下正常多了。
“陈大人方才说自己怀才不遇,但其实也是可以遇的。”智牙师说着抓住陈硕的手,察觉到他在发抖,也不以为意,笑道,“陛下答应借城池,我便封陈大人一个我相爷做做。”
陈硕抖的更厉害了。
智牙师恍若未见,放开了他,转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陈硕,道:“对了,陈大人不要忘了为小世子请封的事,麻烦陈大人了。”
待到智牙师走出营帐的那一刹那,陈硕才蓦地倒在了软塌之上,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疯了吧!还小世子?哪里蹦出来的小世子?连怀胎十月都省了,说有就有了?谁稀罕做你这里的相爷?穷乡僻壤的!陈硕暗骂了几句,心头随即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跑,但是跑不了。
……
……
一封来自临江城一封来自匈奴的急奏是同时出现在陛下面前的。
消息灵通的官员们还来不及得知信中的内容就见到了朝堂上脸色难看至极的女帝。
一封来自匈奴的急书被送到文武百官中传阅,信里的内容匪夷所思,言辞却恳切,其情昭昭。
信是陈硕写的,内容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先是自责自己管理不利之罪,说自己的护卫同晋王李利起了冲突,无意中杀死了晋王李利,而后又道晋王留了个儿子,他向陛下为小世子请封,最后也是最匪夷所思的就是他提出了一个“办法”,大楚借五城给匈奴,匈奴出兵帮助压制陈善。
裴行庭看了片刻,道:“陈硕的护卫死光了,晋王殿下也死了,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晋王之子,匈奴除了陈硕,没有我们的人了吧!但他人却不回来,莫不是被匈奴人扣押了?所以才写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奏折?这奏折想必是过了那个单于的眼的。”
“也不算匪夷所思吧!”王老太爷看完,摩挲着下巴,嗤笑:“文采还真是不错,这真是老夫看过陈硕写的最好的一本奏折了。若真是被扣留写出来的,看来陈大人是往日里过的太舒坦了,以至于文思枯竭,早知如此,不若早用些手段,陈硕大人必然会比如今更胜一筹啊!”
这嘴……真毒啊!众人眼观眼鼻观鼻,没有人敢应和。
片刻的沉默之后,百官再次激动了起来。
“拿我大楚的城池,再让我边境一路放行他入关?他倒是敢提!”
“做他的春秋大梦!”
“早说过匈奴狼子野心不可信!”
“边关的事不能拖了,那新单于既然敢提,必然是做好了我等翻脸的准备,我们不管翻脸还是不翻脸,他都要动手了!”
“得赶紧让邵老将军做好准备了!”
“邵老将军一直准备着,可我们少的是什么?是兵!”
“谁不知道少兵,可我们哪里来的兵?”
……
百官所谓争吵声不绝于耳,事情很严峻,严峻之处在于兵力不足,这些只要是不傻都看得到。
等到匈奴人从内斗的损耗中修整过来就是一举入关,攻城略地的时候了。而他们的修整,马上就要好了。
这一点同陈硕这个人的举动关系不大,或者说是她没有想到匈奴人会弄出一个“晋王之子”来,其实她还是错了,或者说她惯常以自己的想法去忖度匈奴人,却忘了对方不是她,不会讲究这些,这次倒是更让她看清楚这个新任单于是个什么样难缠的角色。死一个李利并不会有多少用处,除却她的皇位更稳一些……其实现在稳不稳已经不重要了,先有大楚才有她这个天子,大楚若没了,又哪来的天子?
第九百六十七章 等
匈奴人的要求,当然是不可能应允的。
“要不,再征兵一次?”有人提议。
“几个月前才征过一回兵,时隔那么短,必会引起民乱!”有人反对,“几个月之间连续征兵,民间怨声载道,是为不妥。”
……
早朝之上百官众说纷纭,到最后也没拿捏出一个好的办法,就这般散去了。
几位重臣走在最后,缓缓向殿外走去。
“这匈奴人的威胁,暂且还真是烧不到陈善头上!这就是麻烦之处了。”
陈善目前只要对付大楚一个,大楚却要对付陈善和匈奴两个,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们大人当然不会不懂。
“他还真不会在意我们这里城池、百姓的主人是何人,慢慢打过来,只要能打下,最后姓陈就是了。”
“匈奴人明显就是趁着我大楚疲于应付,想趁机吞个饱罢了。”
“这件事只能征兵,不征也得征,民怨又能怎么样,缺兵啊!”
“就不能从黄少将军那里抽调走几路人马去往边境么?”
“黄定渊的人马本就与陈善的军队胜负各半,这少了两路人马那还了得?”
……
才走到殿外,远远便看到几位吏部、大理寺的官员朝这边而来。
王栩和崔脚下顿了顿,走过来喊了两声祖父又向众人施了一礼。
王老太爷笑看着王栩,道:“陛下召见?这是……哪里有什么案子了么?”才看了一眼这群过来的官员,便发现这些人虽然官级不同,却都是这两部叫得上名号的年轻官员,他便问了一句。
王栩回道:“还不知道,只是陛下突然召见。”
王老太爷想到早上收到的消息,便知多半是和另一封急奏有关,是以没有再问,左右这件事等王栩回来之后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过王老太爷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不等王栩告诉他,便从谢老太爷那里听到了消息。
“听说那封急奏来自临江城,有我老祥泰几个人押送货物的管事被扣留在临江城了,说是“河神”作乱。”谢老太爷眯了眯眼,道。
“‘河神’作乱?”王老太爷失笑,“找阴阳司啊!找这些人干嘛?难道是有人装神弄鬼?”
“还不太清楚,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谢老太爷说道,“对了,我老祥泰那几个伙计说了,同行的人中有个人相貌很是出色,俊颜鹤发……”
王老太爷才喝了一口的茶险些喷了出来,放下茶盏轻哼了一声:“是不是那个人身边还有个年轻可恶的女子?老夫还道谁会从临江城发急奏,算算日子,那两个人也差不多到临江城附近了。空口白话骗了孙公的药,这两个人走的倒是不慢!”
年轻倒也罢了,“可恶”这种人品行之内的东西,外表上也看不出来啊!谢老太爷笑道:“可惜孙公不在长安城了,不然倒可以叫他过去抓人了!”
“抓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王老太爷失笑,“孙公这脾气任性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居然让人耍了,这还真是……。”
“孙思景是精明,只是天下聪明人那么多,一般人不会得罪一个医术高明擅长符医的药王罢了!”崔远道在一旁说道,“比起这些不相干的小事来,老夫倒是觉得陛下又请了我世族的人,怕是这一回又想像上次济南之行借调我们的人手。”
谢老太爷沉吟了一刻,道:“其实陛下也不容易,她着实……调不出什么人手来,方才朝堂之上因为缺少兵马的事吵了一个早朝都没有争出个结果来。”
“她倒是用上瘾了。”王老太爷将茶盏放下,杯碟之间发出一声轻微的碰响声,“不过,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为人臣子嘛!况且,这件事与陈善也没有什么正面交锋,出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崔远道没有什么旁的反应,显然对他的话算是默认了。
谢老太爷倒是想了片刻,道:“王翰之,以前你说过一句话我还有觉得可笑的,但现在想起来却半点不觉得可笑了。”
王老太爷道:“我说过的话多了,你说哪一句?”
“就是咱们这位大天师走到哪里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是什么小事,而且……都是惊险刺激。”谢老太爷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有些好笑,话到一半,自己也笑了两声,又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为了以防可能的惊险刺激,我们要不要多带些人过去?”
“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会闹出大的动静来,那就对人不对事了。”崔远道点头同意,“多带些人?倒是可以。”
见陛下召见的人,便看得出来崔王两家是去了两个重要的小辈,而谢家,是老祥泰一批重要的货物被扣押在临江城了,临江城的事情,如此一来跟哪一家都有些关系了。
这一点,三人当然都想得到。
“所以说,我们的陛下还是可造之材啊!”王老太爷感慨了一声起身,道,“这也是大楚的幸事,其实陛下若跟先皇换一换,或许就不会养虎为患了。”
“没有被劫为阶下囚的那几年,陛下也许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罢了。”谢老太爷道,“她未必会生出这样的野心来。”
世事皆有因果,不好说啊!
……
……
“有因即有果,所以还是要查一查其中的因果,从临江城这里的官员到百姓再到过往发生的事情查起。”卫瑶卿坐在船舱里,对着眼前满满一桌的湖鲜,咬了一口鱼丸,感慨道,“真是鲜美”。
“你亮出腰牌就能查。”裴宗之道,“但你这几日一直呆在船舱里。”
“不是赵捕头说不准走嘛!”卫瑶卿将筷子拍在桌上,“我等良民自然要听官府的话,而且,我有预感,过早亮了身份,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临江城的事情可以查县志。”裴宗之道,“你想要,不是难事。”
“这个不急,迟早能看到。”卫瑶卿说道,“而且,比起这个,不管是容易老先生还是别的江湖术士。我乖乖的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天,一个都没等来,他们是不准备理会我了吗?”
第九百六十八章 客商
她不相信容易老先生只是许久没见她,所以过来同她打个招呼。
“还有那个刘凡,也好久没见踪影了。”卫瑶卿又叹道,“都不来找我玩了么?”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他们不跟谁玩都不会不跟你玩,等着吧,会来找你的。”不出现或许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在船上呆久了委实太过无趣了,不如今晚你去趟衙门,将县志偷出来看一看吧!”卫瑶卿支着下巴,边想边道,“我们来研究研究这里的事情,也好早日了了这里的事情,去一趟济南府,便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了。”
裴宗之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闻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不会开锁,这个事情你做更合适。”
“你这话什么意思?怪叫我不好意思的。”卫瑶卿感慨道,“话说回来,昨天晚上我起夜,回来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库房,又不小心看了看老祥泰的货物,啧啧啧,都是上等的好货啊!在这里等了两日,每日的损失想想就叫人心痛!”
巨阙号已经停了两日了,官差此时仍然派了几个人守在巨阙号周围,看管他们这些人证、嫌犯,让他们不准随意离开,可除此之外,临江城的县令甚至赵捕头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闷在船上着实无聊,卫瑶卿白日里闲着无聊在船上走动时,还能看到船老大一日比一日遮都遮不住的担忧模样。
“我同陛下说找几个机灵些的官员过来看看,”卫瑶卿晃着脑袋,道,“你说会是哪几个机灵的过来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正在此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传来。
“又来喂河神了啊!”卫瑶卿打了个哈欠,走到甲板上去看今日的“祭祀河神”。还是上回那队穿着红色吉袍的队伍,他们抬着三只羊吹着欢喜的曲子朝这边走来,走到码头边,将羊扔进临江河里,又逃也似的散去了。
和那一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不久之后,河中心便出现了一个漩涡,有尸体缓缓向码头飘来。
这次,不是一个,是三个。同那绑着的羊一样,尸体的双腿双脚绑在木抬上,向这边过来了。
卫瑶卿站在巨阙的船头,看着那三具尸体飘了过来,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回了船舱。
“不得了了,裴宗之!”
女孩子一阵风似的冲进舱内,坐在榻上闭眼小憩的裴宗之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把捞起手里两个包袱,伸手将那两个包袱接了过来,放到一旁道:“怎么了?”
“那天那三个客商,你还记得么?就是说那尸体一看就泡了好几日的那几个机灵的,被绑在木抬上飘过来了。相貌是泡在水里看不清了,但三个人连衣裳都是那日的衣裳,一模一样!”女孩子说罢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那日没多话。”
这天如此之热,那三个客商穿戴装扮又是讲究,一看便是富裕之人,这样的人会舍不得换洗衣物?三个人的衣物都跟那一日的一模一样,虽然不过只见了一次,好在她过目不忘,不过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临江城真是水深,这事情真是不能深想,越想越叫人害怕!”卫瑶卿当然也不是真的要走,被裴宗之捞走了手里的包袱之后,就在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
“那三个人连衣物都没换,可见当日或许就出事或者被人劫走了,可我们在船上呆了两日,却没有听说过客商失踪之事。”
“当然……本就是谁也不认识谁,或许失踪了,也没有必要告诉我们这些人证或者嫌犯。”
“可你知道吗?这一次那些百姓抬了三只羊过来,刚好三个,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里的官员态度也很是奇怪,死了人好几日不见踪影,有‘河神’作乱也不知上奏阴阳司,请我这种厉害人物来处理……”
“所以,没摸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易露面了。”卫瑶卿道,“做这件事情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也不知道我们带来的人够不够多,要是人数不够,那就惨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人还是少说一些比较好。”
那三个人就是死于话多吧!当然,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提了一句那尸体有问题,自己便变成尸体了。
“上次他们还在说都死了好几天了,这次倒好,他们自己也成了死了好几天了,我就是想救都来不及救啊!”卫瑶卿叹了口气,向裴宗之身边挪了挪,道,“这个地方果真是危险的很,还好我机灵,一早让陛下派人过来了。”
这个地方,明显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群人的事情了。
“我知道有一句话叫作天高皇帝远,现在到了这里,倒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了。”卫瑶卿从他手中抓了一颗蜜饯扔进口中,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这惊魂未定太过浅显,流于言表,裴宗之抬头,看向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嘴角微翘,神情嘲讽,眼神中有股深深的怒意。
她是生气了吧!
“看来这里的人不喜欢机灵的,像容易老先生啊,刘凡啊这种机灵的,啧啧啧,真是怕过个几日就看到这两个人被绑着飘过来了,毕竟我都好几日没有看到他们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好。”一道声音自舱外响起。
卫瑶卿和裴宗之看了过去,但见舱门打开,刘凡站在那里,朝他们笑了笑,道,“放心,我还活着,你口中的江湖术士也都还活着。”
“你来干什么?”卫瑶卿同裴宗之并排坐着,抬头看向他,没有半点欢迎他的意思。
“听说巨阙号上死了人,便来看看你们还好不好,见大天师还有力气背地里说人坏话,便放心了。”刘凡轻笑了两声,道,“这小小的临江城,看似风景绝佳、民风质朴,但内里门道却不少,我在这城中住了两日,越看越是吃惊,你那日没有亮出身份是对的。若是当日便亮出了身份,我怕今日飘过来的就是你们二位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逗留
“喂,你是哪个?”船老大的声音传来。
一阵脚步声过后,他出现在了他们的舱门前,或者准确的说,是刘凡的身旁,一只手搭上了刘凡的肩头。
“我是他们的朋友。”刘凡指着船舱里并排而坐的两个人道。
船老大显然并没有相信刘凡的话,而是开口问卫瑶卿和裴宗之,“你们两个认识他么?”
“不认识。”裴宗之脱口而出。
刘凡挑了挑眉,对裴宗之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怔了片刻之后,目光落到了卫瑶卿身上,“我认识这位姑娘。”
卫瑶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瞟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这船老大还会问的,没想到他却放佛明白了一般,对刘凡道:“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我看他们二人感情甚笃,你就是再喜欢这姑娘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话一出,便听到舱内的女孩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凡脸上的神情凝滞了片刻,正想辩解几句,那船老大却又道:“不过,你现在想走也不能走了。我们船上死了三个人,我也不知你是如何越过那些官差走到船上来的,但这船上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你也要留下来。”
一说三个人,卫瑶卿便知道他说的是那三个客商,便明知故问道:“死了什么人啊,怎么死的?怎么连动静都没听到?”
“又没有不喂河神就开船,哪里来的动静?”船老大随口说了一句,不过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干咳一声,道,“不要信什么河神,大人们说了,只是失足落水的。”
这话真是欲盖弥彰,卫瑶卿皱了皱眉,不想他就这般搪塞过去,正想再说几句,便听刘凡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说的那三个人是刚才喂河神换上来的么?”
有人代劳问了出来,卫瑶卿便没有开口。
“别胡说八道,只是落水!”船老大听他一提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忙四顾了一番周围,而后厉声压低声音训斥道,“有关河神的话不能再说,你不想吃牢饭就少提!”
“既然官府连河神二字都不准提,为什么还要准许祭祀河神?”
刘凡如此“善解人意”的发问,舱内的两个人听的津津有味。
“官府当然不允许,没见他们丢了羊就跑了?”船老大道,“不祭祀,不祭祀就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啊!”
常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首总要找回来的。
“那为什么不请阴阳司过来看看?真有河神作祟便让他们除了这河神,若是没有,是有人装神弄鬼,那就抓出这个人来。”刘凡依旧“善解人意”的追问。
“大人们说了不是河神,自然不会请阴阳司。”船老大忧心忡忡道,“我们有什么办法?”
“好了,不要问了。”船老大干咳一声道,“有老祥泰顶着,想来过两日就能开船了,你们这些过路的少管闲事,过两日船一走,开出临江城就没事了。”
刘凡道了一声谢,大步走进舱内,抓了门边一只小凳子就坐了下来。
船老大看他一副要赖在这里的样子,嘀咕了一句“死缠烂打的不好”就离开了。
待船老大离开之后,刘凡关上了舱门。
“死缠烂打的不好。”卫瑶卿重复了一遍船老大的话,笑眯眯的看向刘凡,“没听人家船老大说么?”
“我也不想死缠烂打,只是没想到两位如此贪生怕死,这两日都不曾下船。”刘凡说道,“所以,我只能死缠烂打的找上来了。”
“这世间谁不贪生?谁不怕死?这又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们的性命重要的很,自然不能随便死了。”卫瑶卿道。
“我只知你们再不出现,那群江湖人就要有所动作了。”刘凡说着,在袖子里摸了片刻,摸出一截断木放在他们面前的小几上,“马车坐的还舒坦吧!从你二人弃了的马车上找到的,所以你二人会在临江城换坐船吧!”
路途颠簸,马车颠坏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两个人却心血来潮没有买新的马车,而是换了水路,显然一早便知道自己的马车是被人刻意破坏的,为的就是让他二人在临江城逗留。
就是他们不走水路,这件事也会找上来。所以这两个人对临江城会发生什么,并不觉得意外,心里早有准备了。
“这里的事我们不管,江湖术士不会善罢甘休的。”卫瑶卿翘着二郎腿叹道,“你不必死缠烂打的提醒我们,想在动手前休息两日也不行么?”
“等大天师为我们这些人办事呢!”刘凡说道,“我先是术士,随后才姓刘,怕你二人忘了,特意过来提醒提醒的。”
船舱里安静了片刻。
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你提醒,我也是术士。”
刘凡起身道:“你明白就好,这两日不妨多在城中走动走动,免得他们以为你们要搪塞过去了。”
“我们是这种人么?”女孩子忙正色道,“你回去转告他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位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刘凡笑了一句,离开了船舱。
“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卫瑶卿伸手抓走了裴宗之手中正准备送入口中的蜜饯扔进嘴里,“快让我吃一个压压惊。这又不是君的事,还要我管,我看起来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吗?”
被抢走了蜜饯,裴宗之又拿了颗新的扔进口中,开口没有理会她这句问话,而是道:“所有人都想看看你这位大天师行不行,因为你上一任大天师太不行了。”
“太不行了,所以直接被他们杀了。”卫瑶卿哼声道,“还真是随心所欲,危险的很。不过他们真想对我动手也不会如李修缘那样能轻易得手。裴宗之,你要记得保护我!”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你就算不用保护也不是能轻易得手的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句,正色道,“其实我已经看明白容易老先生、刘凡他们现身的用意了。”
临江城的问题在于一个字:惧。
第九百七十章 是夜
死了三个客人,临江城官府的人依旧没有现身,只是继续派着那十几个官差守在巨阙号停靠的码头上,不让他们这些嫌犯和人证进出。
临江河面上的皎皎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河面陷入黑暗之中,守着嫌犯和人证的官差坐在码头边的石墩上打了个哈欠,连头都没回一下,稀稀拉拉几声遮遮掩掩的谈话声微不可闻的卷入风中。
“还要守几天?”
“再守两天意思意思,就收了吧!”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
有两道人影偷偷溜出船舱,在停靠在码头边的大小船上几个起落,最后稳稳的落在了不远处另一座码头之上。便在此时,月也再次从乌云里跳了出来。
月色落在河面上,清冷如银辉,也照亮了码头上的两个人。
相貌平平无奇的“渔家女”摸了摸下巴,笑看着一旁带着斗笠的“老者”,喊了声:“爷爷……”
“不要叫我爷爷……”裴宗之皱眉纠正道。
“那叫公子,”卫瑶卿拽住他的臂弯,媚眼如丝的望了过去,平平无奇的相貌因着这眼神多了几分妩媚,“我乃临江河神,不知公子可愿从了我?”
“我想想……”
有扛着物资经过的杂役经过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后,脱口而出:“真是世风日下……”待回过神来时,只看到码头通往城里的小道上只有夜风卷起的落叶扫过地面,而小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了。
临江城并不大,粗略估计一番差不多只有长安城的十分之一,虽然小,却因临江河的存在,靠水吃水,整个临江城倒也算是富庶。临街的小道两旁,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楼,檐角上翘,每个檐角都挂着一顶红色的灯笼,远远望去,张灯结彩,仿佛节日一般。
“有点怪啊!”卫瑶卿边走边道,“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吧!这般整齐划一的挂着灯笼,我走过那么多地方,满城皆是如此的还从未看到过。白日看到也许不会觉得什么古怪的,可这大晚上的,满眼皆是红灯笼也太喜庆了点了。”
“也没看到过祭祀河神的,”裴宗之道,“看来看去,这个地方最正常的也就只有船上了。”
“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卫瑶卿道。
很多地方都实行宵禁,如长安城那等夜市繁华之地,偶尔也会实行宵禁,但临江城似乎并没有,路上零零散散的路人随处可见。
“大晚上的,什么地方人最多?”卫瑶卿自言自语的回道,“青楼、客栈、酒馆。”
顿了顿,她又叹道:“我想念说书先生了。”这些说书先生口中的虽然未必是真的,但论消息来源却是最多的,至于其中的真假他们自会自己来辨认。
青楼、客栈倒罢了,两人走了一趟酒馆,只可惜酒馆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喝的酩酊大醉的酒鬼趴在床上打瞌睡。
从酒馆里晃了一圈出来,两人走入了一旁的暗巷,站在暗巷里对视了片刻之后,卫瑶卿提议:“县志就在衙门里,要不,我们去将县志借过来看一看吧!”
……
子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候,临江城衙门旁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你怎么带路的?说好的来衙门,却来了这……也不知哪个家伙家里了?”女孩子的抱怨声响起,语气中颇为不满,“衙门在隔壁!”
“眼花了。”裴宗之口中蹦出了三个字,黑夜里如若无物一般准确的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将里头的印章取了出来。
“干得好!”卫瑶卿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说了一句,“看看是谁家里,能买在衙门隔壁的,定是非富即贵,咦,缺了一角……”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她低头看了片刻这张长桌,思索了片刻,突然出声道:“这宅子风水不好啊!”
“大概是红灯笼太多,我也眼花了,方才只匆匆看了一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宅子因为衙门那里的石狮子的缘故,缺了一角。”卫瑶卿道。
正常房子都是四方形的,这里就在衙门旁,本也没什么事,可衙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的石座修的太大,大到延伸到了隔壁这家,于是隔壁这家就将这一角向内折了折,以避开这座石狮子。
“这风水问题本已是很严重了,更为严重的是这宅子的摆设,你还记得这宅子的前后么?”他们是翻墙进来的,门窗什么的也只是匆匆一瞥。进来之后,这家里连把锁都没有,叫她从宋二那里学来的开锁本事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这一条街上的宅子本都是坐北朝南,唯独这一家前后跟人反着来的,不仅如此,你看这门窗的摆设,桌椅的摆设,就连字画都同别人反着来。”
裴宗之默默地吐出了两个字:“阴宅。”
同阳宅相反自然就是所谓的阴宅了。这宅子处处与正常的宅子相反,绝对可以称得上阴宅了。
“我看啊,不是这家主人特别的与众不同就是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卫瑶卿叹道。
“临江城县令的大印。”裴宗之将印章放回锦盒中,道,“这里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位还没有露面的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果然同一般人不一样,别人住阳宅,他住阴宅。”卫瑶卿随手抄起一本书桌上的书翻了起来,才一拿便觉手头一沉,这本书很厚,比一般的书要厚很多。她低头一看:《阴阳十三科总纲》。
“难道这也是个同道中人?”卫瑶卿怔了一怔,顺手翻了开来,“同道中人应当更懂风水才是,看来是就是喜欢与众不同了……”
话到这里截然而止,裴宗之见她不说话了,便走过去看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才看了一眼,也不说话了。
《阴阳十三科总纲》第一页的那一句“一阴一阳谓之道”被人用朱砂画了个大大的叉,落笔深重,只看了一眼,便觉一股戾气扑面而来。
第九百七十一章 消息
看了片刻之后,卫瑶卿将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放回原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有亮出身份来,这人多半跟我们这样的阴阳术士有仇啊!”
裴宗之转身拿起身后插了一根枝丫的花瓶看了片刻,道:“槐树枝。”
风水堪舆之说上有言“槐树易招阴邪之物”。
“这个人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还不出事,也是厉害了。”卫瑶卿叹道,“我当真佩服他,这宅子都修成这样了,居然没有见到半点鬼魅之物,也是厉害。这样的人物也不知姓甚名甚,记个姓名,改日我去做些辟邪符将他名字弄上去,这辟邪符定然灵验的厉害。”
一连几个“厉害”蹦了出来,可见她是真觉得这个人“厉害”的。
裴宗之将插着槐树枝的花瓶放回原处,拿起方才装大印的锦盒,取出大印,而后翻转过来倒了倒,又倒出一枚小印来。
“林世同。”
“我们还是去隔壁借县志吧!”记下这个名字,卫瑶卿将东西放了回去,悻悻道,“他厉害,我们不厉害,这地方还是不要多呆了。”
……
借县志是真的借,甚至没有将县志拿出衙门,卫瑶卿只是将县志翻看了一遍便放了回去,而后就起身离开了。
天刚朦胧,船舱门前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这么有礼,一听便知道不是那个什么刘凡。”卫瑶卿说道。
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见她出现,当即就施了一礼,道:“见过大天师,在下是老祥泰的管事。”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道:“谢老太爷找我有什么事?”
那管事道,将手里的木盒递了过来,道:“大人们日夜兼程,今晚应当就能赶到临江城,老太爷在信中说要我等配合大天师做事。”
“这么快能到……换乘了好几回千里马吧!”卫瑶卿接过木盒道了声谢,回到舱中,木盒最上头的就是一本临江城县志,这个他们已经看过了,下面是当地趣闻轶事,以及这位林世同大人的背景。
林世同是进士出身,那一年科考正逢长安城新老不接的时候,官职空缺比往年都多了不少,原本林世同有机会留在长安,但后来却主动请缨求了外放。他在各地做县令,皆政绩平平,无功无过,每一期满便换个地方继续担任县令,直到五年前被调来临江城。大楚官员考核每五年一回,这一次临江城的县令他依旧做的政绩平平,算算日子,三个月后,就是他调离临江城的时候了。
“原是个万年老县令。”卫瑶卿感慨了一句,“不过如此的话,这个林世同因为即将逢五年考核,他如今还是政绩平平,若是因为怕这里所谓的‘河神’惹出事来,故意压下,不上奏阴阳司,对外也说的过去。”
怕影响官员考核这个说辞若是在他们今日没有夜探这位林大人家之前,也是个能服人的说辞。
不是每个人遇事都喜欢正面迎上的,有些人就喜欢退避甩手,这位林大人若是个甩手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可能做下这种故意压下不上奏的事情。
卫瑶卿一个念头之间便已为这位林大人寻了好几个说辞,如果她没有见到那位林大人的家宅的话,想来未必不信此事。
他们在舱内翻着这些谢家送来的消息时,渐渐天已大亮,船老大带着一身水汽敲开了舱门。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船老大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县令大人来消息了,明早就可以出发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般问了一句:“船老大,那个船工的死因查出来了?”
船老大脸上的喜色微微一凝,顿了顿又欲盖弥彰的干咳了一声,道:“早说了是意外,绑棋子的铁丝松了,运气不好罢了。”
裴宗之坐在角落里突然插了一句:“明早出行,不怕再有意外了?”
“不会,下雨了呢!”船老大见他二人一个兴味十足一个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二位身份应当不一般,天还没亮老祥泰的人站在你这舱门前那般恭敬,想来也是贵人,便也不拿胡话搪塞过去了。只要天公下雨,河神便不会出来,放心就是了。”
“原来这河神害怕雷公电母。”裴宗之点了点头,一板一眼的说道。
明明是严肃认真的语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听出了几分嘲讽,船老大无奈道:“我也不过是个混饭吃的,糊涂一些也无妨,大家都这么说,总有它的道理。”
说罢这话,船老大正准备转身,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他本能的弓起身子想要挣脱开来,这三教九流的人物,小小的一个临江河面也是个小江湖,身为巨阙号的船老大,也会些功夫,只是这功夫落到真正的高手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挣扎了两下,船老大没有挣脱开来,不由无奈的看向出手的人,手搭在他肩头的是个那个形容俏丽的少女,而方才出声的男人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身上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更为危险。
想到他们上船那一日轻松捞起几个包袱的情形,船老大知道挣脱不开来了,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应了一声是。
“大哥,怎么称呼?”卫瑶卿问道。
“这一带的人都叫我二莽。”
二莽未必是真名,但在这一片河面上传开,就算不是真名也有真名的震慑力了。
卫瑶卿轻笑了一声,道:“二莽大哥,进来聊聊吧!”如抓小鸡一般的把他抓了进来。
舱门关上。
二莽在舱中那个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人高马大的汉子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滑稽,但舱里三个人谁也没有计较这些。
案几上摊了一桌子的书册、纸张并未收起来,二莽才扫了一眼,便吓了一跳。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远远看到老祥泰的那个主事敲开了这两人的房门,神情恭敬的送上了一个木盒,原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者金银财宝之类的,没想到却是一盒子的书与纸。
能在这一片河面上混成老大的自然不可能大字不识,他也是识字的,正是因为识字才愈发的觉得心惊肉跳。
那些书与纸是临江城的县志、城里的趣闻轶事,还有县令大人的身平背景。
久混小江湖的二莽本能的生出了一股危机感:临江城怕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九百七十二章 来临
这两个人不是一般的权贵,或者可以说不是过路权贵,而是想要在临江城插手了。
二莽叹了口气,对他们二位却并不排斥。
“河神祭祀什么的死了不少人了吧?”卫瑶卿说道。
二莽点头:“少说也有几十个了。”这也是他不排斥的缘由,真有“河神”什么的,那就请京城阴阳司的那些天师们过来看一看,没有的话,那就查查是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这官府一面说着是人在装神弄鬼,一面却又查不出什么来,就这般明着不信又查不出缘由来的举动反而让大家更相信“河神”作祟,偏因着官府的态度,就是不请人过来瞧瞧。
“县令大人不准,可你们这些河面上做生意的难道就没有请什么江湖术士过来看看的么?”卫瑶卿道。
二莽叹气连连:“我虽未找过,但有船老大确实从别的地方请过一个小有名气的术士过来,可那术士才来一晚,准备第二日早上看个究竟,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就被河神送回来了。就因为这个,原本对这件事将信将疑的人都信了‘河神’作祟的事情了。”
他说的“送回来”就应该指的是双手双腿被绑在木抬上送回来那种了,卫瑶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咱们临江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临江河几辈子都没听说这等事情,突然冒出来,一开始都是不信的。”二莽道,“看这‘河神’如此厉害,就有些怕了。”
可怕归怕,事情还要继续,这一次,他出行忘了祭祀,结果死了个船工,更是让原本心里对“河神”还有些存疑的二莽已经完全相信了“河神”的存在了。
“那说说咱们这位林大人吧!”卫瑶卿并未在这件事上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将话题绕到了林世同身上,“你觉得林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没什么特别的,咱这地方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有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二莽说道,“林大人不是什么贪官,但要说如何厉害也没有。”
“中庸。”裴宗之在一旁吐出了两个字。
二莽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中庸这个意思。”
“林大人的宅子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来了之后吧!”二莽想了想道,“也没有注意。”
“他家的门与别家的门位置不同,你也没注意?”卫瑶卿睨了他一眼,问道。
二莽干笑了两声道,“那又不碍着旁人,林大人自己喜欢,我等还能管不成?听说就是林大人为了办案方便,县衙办案的地方在后院,他方便进出便换了个位置。”
“红灯笼呢?”卫瑶卿又道。
二莽不知道怎么了,只觉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倒不是心虚,只是这个少女如此快的追问,看似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却每每问出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一深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不太对劲还是围着林大人展开的,莫不是想办了林大人吧!
二莽心惊之下,不敢有半点隐瞒,忙道:“就是河神的事情出来之后挂上的,毕竟这河神祭祀死的人也没个理由什么的,后来也不知谁说挂红灯笼辟邪,越传越快,红灯笼又不值几个钱,就连县衙还有林大人他们家里都挂上了,大家便都挂上了。”
卫瑶卿失笑:“那辟邪了么?”
二莽道:“还是有一两个倒霉的死的,挂个灯笼又不碍什么事,就随他去了。”顿了顿,二莽又道,“除此之外,就好像没什么事情与县令大人有关了。”
卫瑶卿只道“有事会再来叫他”便放他回去了。
雨一直在下,临近傍晚的时候,老祥泰的管事又敲开了他们的舱门,施礼过后道:“大天师,人过来了,要去看看么?”
她还未答应,裴宗之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带着她走了出去。
跟着老祥泰的管事走到甲板上,朦胧细雨中,一艘不亚于巨阙号的船正向这边驶来。
“这是我谢家从别处调来的货船,穿上的船工、客商都是我们的人。”
卫瑶卿抬头看向那个大腹便便的管事,赞道:“谢老太爷果真大手笔!”
管事笑呵呵的摸着肚子道:“上头吩咐了,要配合大天师做事,大天师尽管吩咐便是了。”
河面上被雨水打出涟漪点点,雨中的临江河很有几分秦淮烟雨的美丽,她看了眼身边的裴宗之默默收回了目光。没有再欣赏临江河面美景的心思,她看着那搜货船向这边驶来,随着两船相距越来越近,站在船头撑着油伞的几道人影也越发清晰。
一眼便从中找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
崔和王栩。
怔了一怔,卫瑶卿了然,想来是安乐缺少人手,上次济南的事情尝到了甜头,这次又故技重施了。
卫瑶卿抬手朝他二人挥了挥手。
那两个人并没有朝她挥手致意,她看向身旁的裴宗之道:“怎的也是崔王二族中出来的,也不知回礼,真是无礼是不是?”
老祥泰的管事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越发灿烂起来:他们谢家做事还是很有礼的,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裴宗之道:“可能是看不见。”崔和王栩并没有内力傍身,所以目力也远不及他们。
“那就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卫瑶卿负着双手站在甲板上看着那艘船靠近,待到老祥泰的管事抬手施礼时,才朝那几个站在甲板上向她拱手施礼的人点了点头。
站在甲板上的几位大人皆是一副富贵客商的打扮,其中尤以崔和王栩两人最为出挑。
待到两船并行时,王栩走到与她正对面的位置,道:“我原以为要好一阵子不见你了,没想到又见面了。”语气中有些无奈。她才离开几天啊,难怪祖父在他临行前在骂她‘大天师就是大天师,还真是贵人事多!’,而且但凡有事,一般还不是什么小事。
“我可不晓得陛下请了你们过来。”卫瑶卿摊手一副无辜状,顿了顿,却也笑了,十分满意的模样,“不过请你们这些人过来,也叫我放心了不少。”
“你放心,王司徒却不放心了,让我们离你远一些。”崔突然出声道。
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笑道:“王老太爷一贯如此口是心非,我懂得。”
老祥泰的管事将头偏到一旁,不敢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上头在信里特意提到王老太爷说这位大天师年纪虽小,脸皮却不薄,如今还真看出几分来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旧事
“这里的县令大人让我们明早离开。”寒暄了几句,卫瑶卿道。
众人了然:意思是最迟明天就要抖出身份来了。
她却又道:“我还不想亮明身份,所以,就让你们亮出身份。”顿了顿,她看向笑容有一瞬间僵硬的老祥泰管事道,“就说因为老祥泰货物滞留的事情想查一查巨阙号。”
船老大二莽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这边的人隔着两条船说话,不敢靠近。那艘船上偌大的一个“谢”字已经亮明了身份。
看这些人脸上的笑意,似乎交谈很是愉悦,二莽看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二莽”,循声望去,却见那个形容俏丽的少女站在伞下正在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二莽愣了愣,还是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而后向众人抱了抱拳头。虽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对方是强龙,他却着实不算什么地头蛇,尤其还是谢家这种强龙中的强龙,他全然没有得罪的心思,当然,对方也没有要对他怎么样的打算。
“这是巨阙号的船老大,叫二莽。”卫瑶卿向众人介绍道。
二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道“不敢冲撞贵人”云云的。
少女笑了笑,对他道:“麻烦二莽大哥今晚守在这里,不要让人随意进出船舱,我们有些事要商量。”
二莽连连点头。
方才点头玩便见那少女和那个俊颜鹤发的男人单手一撑就从巨阙号跳到了那条谢家的船上。
这两个人是怕他们在船上跳来跳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二莽嘴角抽了抽,系紧了蓑衣走动一旁看着去了。
眼看谢家船上那群穿着不似普通客商,通身气度更似权贵的人跟着那两个人进了船舱,二莽这才看向那边那个笑容可掬的老祥泰管事悻悻道:“不知您怎么称呼?这二位可是谢家的贵人?”
“某姓谢,他们却不姓谢。”管事笑眯眯的说罢看向水雾朦胧的河面,道,“你也莫担心,解决完事情,他们自会走的。”
二莽讷讷的点了点头,干巴巴的说道:“那劳烦贵人了。”
“不劳烦。”管事说道,“这本就是他们该做的。”有人装神弄鬼,大天师怎能置之不理。
二莽却有些愕然,一时不知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管事当然不会解释,只是笑呵呵的摸着肚子回舱了。
船舱中烛火跳跃,女子的声音清晰悦耳,调理分明。
“这个林世同所到之处皆政绩平平,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今他在临江城即将任满……”
从县志到当地趣闻轶事再到这位林大人的生平,她说起来如数家珍,熟稔于胸的样子绝不会让人想到她是今早才收到那些消息的。
没想到这位大天师不仅仅是阴阳术的手段厉害,居然还有过目不忘这等能力,倒是让舱内其余几个官员惊愕不已。
“既然大天师认为这个林世同有危险,为何不直接亮了身份控制住他们?”有官员不解道,“先将人控制住再慢慢查便是了。”
“因为这件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做到的。”崔出声,“能清楚的得知哪条船出发没有祭祀河神,谁口中直言河神送上来的人装神弄鬼而后除去的,必然有不少耳目,这件事或许不仅仅是官府还有一些民众也掺合其中。”
王诩摇着手里的折扇,指向卫瑶卿,道:“若当真是有妖神鬼作祟,大天师早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舱内安静了片刻之后,又有人开口道:“乍一听,这个林世同的经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当然,中庸另算。”
“有的,他调任的几个为县令之地都是三面环水的水城。”进来之后,就没有出声的裴宗之出声道,“就像临江城一样。”
巧合么?或许有,但是舱里没有人相信这种巧合。
“听起来好像在找什么地方一般。”有人默默出声了,“那几个地方可发生过‘河神’这等事情了?”
“没有,调任接手的县令没有禀报过此事。”卫瑶卿摇了摇头,谢家送来的消息她都记得,“可偏偏临江城却发生了。”
有人惊咦了一声,放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这林世同是哪里人?可是临江城人士?”
“不是。”卫瑶卿想了想道,“谢家给的消息说不是。”
王诩皱了皱眉,想了想,叫进来一个船工打扮的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暗卫转身离去。
一盏茶之后,暗卫带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掌柜进门之后,先是一愣,而后连忙向众人施礼问好。
“礼就免了。”王诩敲着折扇道,“你在这临江城经营茶馆生意数十载,想来对当地的事情也算了如指掌。”
卫瑶卿听罢,看向王诩道:“这是你家的人?”
王诩摇头道:“谢家的,谢老太爷喜欢听说书。”
她拿到的消息资料自然也是这个人给的。
既然是自己人,卫瑶卿当然不觉得他会隐瞒什么消息,只是微一思忖,问道:“林世同当真不是本地人?”
茶馆老板摇头:“不曾听说过。”
“那姓林的大族有么?”有官员问道。
茶馆老板仔细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姓林的倒是有不少,但大族没有。”
“同河神或者祭祀有关的事情有么?”卫瑶卿想了想问道。
茶馆老板还是摇头:“不曾听闻……”
“那县志记载四十年前临江城暴雨连绵,落雨不止,以致临江河水上涨,水漫了大半临江城,眼看整个临江城即将毁于一旦,县志上只说当时的县令大人请来一个‘先生’,终于解决了水患,解决法子上头却没有说。”卫瑶卿道,“有没有这件事?”
茶馆老板怔了怔,半晌之后,脸色微变,蓦地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情。”
“那么这件事里头,那个请来的‘先生’是怎么解决临江城的水患的?”女孩子问道。
第九百七十四章 当年
当时的县令显然并没有同普通人一样修堤坝、开槽治水患,而是请了个“先生”,特意提到请“先生”,想来用的也不是一般的方法。
“那年临江城水患,县令大人请了个当地小有名气的‘先生’,那‘先生’道要祭祀河神,整个临江城当即便准备了丰厚的祭品,猪牛羊等物都被扔入临江河中,祭祀延续了七天七夜,扔入了数不清的祭品,到了第七天夜里,连绵不绝的大雨终于停了,河水退去,整个临江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那茶馆老板连忙将此事说了出来,而后悻悻然施礼道歉道,“原先没有想到此事,是属下的疏忽,只是这件事发生的太久,又再没生出过什么意外,便没有想起来。”
“是茶馆里从不说此事,所以你没有想起来吧!”卫瑶卿在一旁道,“毕竟这件事太顺利了,不够精彩,又不一波三折,没什么可取之处,听客想来也不爱听罢了。”
那茶馆老板脸色讪讪的点了点头,道:“确实……确实如此。”
“谢家将你派到这里开茶馆,可不是当真让你做生意的。”王诩摇了摇头,道,“茶馆生意比起老祥泰这种可不值钱,为的是什么你很清楚,莫要颠倒了主次,怎的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那老板连连点头认错。
卫瑶卿也不是来听他认错的,闻言,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又道:“这件事里可有什么人死去了?”
“水患死了人也是有的。”茶馆老板想了想道,“哦,对了,好像确实发生过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众人听着他说下去。
当时临江城有个姓于的家族,家里是开书坊起家的,有了些钱财又开起了私塾,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书香门第,风评甚好。
请来的“先生”说要祭祀河神,这于家的主人不知怎的竟带头反对了起来,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的,说“若是真有神明,那也当是保佑百姓的,而不会索取”,时逢水患,物资紧缺,有人已经饿死了,还要扔下大片大片的物资,这是作孽。
有官员听到这里,出声道:“这于家的人心还是不错的,只是人未免有些太直了。”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他自然不敢在大天师面前提及。
不过,这位年轻的大天师显然并不以为意,闻言还点了点头,道:“若真是神明,那也确实应当是庇佑百姓的,而不是索取,这句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茶馆老板又道:“这个于家的主人性格确实直了,官府不理睬之下,他竟在祭祀当日冲出来以头撞地,当场身亡了。”
“这真是……过刚易折。”王诩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评判道。
“不仅这个于家主人,就连这于家上下还都是一根筋的,每一日祭祀都来闹,直到第七日祭祀过后,水患得以解决,全城都在庆祝,偏这个时候于家又跳了出来驳斥众人,百姓对于家的行为更是嗤之以鼻……”
“觉得于家瞎闹腾?”卫瑶卿挑眉道。
茶馆老板点头:“是啊,事情都解决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求个究竟的,偏于家还在闹,城里的百姓便开始疏远起于家人来,结果半个月以后,便有人看到于家上下跳了临江河,等救起来时,人都死光了,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便就此不了了之了。”
“于家这一家子的性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什么讨喜的吧!”有官员感慨。
茶馆老板道:”不错,这样的人不讨喜,过后也没什么事,是以这件事很快便平息了。”
卫瑶卿又道:“你知道这于家的私塾、书坊在城里哪个位置么?”
茶馆老板摇头:“不知道,不过想来应当是不错的地段,毕竟要读私塾、书坊的都是有些钱财可以送孩子读书的家里。”
“譬如说衙门旁?”卫瑶卿道。
茶馆老板吓的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可……可能吧!”
舱内其他官员们不解,卫瑶卿便笑着解释了一句:“林大人并没有住在府衙,而是买下了府衙旁的空地,建了宅子。”
“那府衙旁的空地原来是做什么的?”有人问道。
“县志里没提,也未找到几十年前的临江城地物志……”
毕竟只是个小城,一般人不会在一座小城上多做留意。
“水患得解后,全城怎么庆祝的?”卫瑶卿又问那个茶馆老板道。
茶馆老板有些错愕,半晌之后道:“估摸着也是如节日一般放放鞭炮挂挂灯笼什么的吧!”这问题也问的太细了,这庆祝还能怎么庆祝?谁会在消息里记这些?
“就像现在城里这样?”卫瑶卿指向舱外。
茶馆老板脸色一下惨白如纸。
众人见他神情不对,挤到舱口的小窗前向舱外望去。
方才他们进舱时天还未全黑,此时天色却已完全黑了,虽然舱外雨还在下着,以至于外头朦朦胧胧的一片,可越是如此,那些高悬的红灯笼越发显眼,一眼望去,如同火焰一般,点燃了全城。
热闹、喜庆、如节日一般。
明明是在聊天说事,舱里更有一位大天师,一位实际寺的传人在,按理说有这两个人在,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上前,可偏偏如此,还是让众人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于家的族谱可还能找到?”沉默了片刻,崔出声。
王诩看了他一眼,道:“若当真同这个林大人有关,那么就算原本县里有,也应当没有了。”
“上一任的县令兴许会知道一些。”崔想了想道。
王诩迟疑了片刻,看向他:“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县令又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县志里的事情的。”
过目不忘的人毕竟少。
“算了,再说下去也是无意。”卫瑶卿说着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道,“明早若是能见一见这位林大人就更好了。”
她还记得那位住在阴宅中的“厉害”人物,这一点就连她都自愧不如。
第九百七十五章 所言
第二日一大早,卫瑶卿是被舱外激烈的争执声吵醒的。
“不是说今日走么?怎么又不走了?”
船老大二莽没好气的声音响了起来:“闹什么闹?官府办案,人家老祥泰都没说什么呢,你们闹什么?损失能比得过老祥泰不成?”
“损失当然比不过老祥泰,可你以为我们这些人能比的过谢氏家大业大能抗?再耽搁下去扛不住啊!”
“烦死了,那一会儿老子去替你们问问大人们,他们若是准许,你们便坐别的船离开吧!”
零零碎碎的争执声渐渐平息,船老大二莽给出了最大的让步,客商们也多是八面玲珑的主,知晓再逼下去也无济于事,也不再逼迫了。
客商们还能稍加安抚,可船工就不是那么容易安抚的了。早饭过后,船工们就将船老大二莽围了起来。
“老大,巨阙号今日又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船。隔壁入江号午时出发,缺些人手,你看我们跟着入江号走一趟可行?”
外表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太好惹的二莽却没有发怒,只是沉思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我去问问大人们……总要吃饭不是么?”
他如此大度,几个船工更不好意思了,面红耳赤的解释了好一通才退了下去。
待到船工离开后,二莽抬头,看向站在甲板上撑着油纸伞看着河面的女孩子,走了过去。
还未想好怎么开口,便听女孩子开口了:“船工可以走,我准了。”
船老大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冲她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开了。
给了回信之后,大半船工都跟着那入江号走了,除却穿上负责做饭的厨娘,便只剩两个船工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那两个正在认真绑旗的船工收回了目光。
站在甲板上对着雨中的临江河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临近中午的时候,几顶软轿并着不少衙门官差向这边过来了。软轿在码头上停了下来,不再做客商打扮,换上官袍的几个官员从软轿上走了下来。
这里的动静引得不少停靠在码头的船上人望了过来,卫瑶卿和裴宗之并十几个客商站在巨阙号的船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只一眼,她便从昨日见到的那群官员中找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年纪四十上下,面容白净,蓄着长须,五官样貌平凡,通身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同常人印象中的文人官员形象很是吻合。
王栩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见他们正在看向自己这边,突然扬声喊了声“林大人”,那个中年男子应了一声“是”,更是印证了卫瑶卿的猜测。
“看着挺文弱的一个人。”卫瑶卿道,“不像什么恶人。”
“恶人又不会写在脸上。”裴宗之说着,突然顿了顿,对她道,“晚一点我们去城里走走。”
卫瑶卿随口应了一声,却听裴宗之在一旁说道:“突然想起来,临江城有个实际寺的探子,六十多了,应当知道不少事情。”
“怎的不早说?”卫瑶卿白了他一眼道。
裴宗之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微妙:“你只问了世族,却没问我。”
卫瑶卿怔了一怔,还没说什么,听他又道:“下次你不妨先问我,我实际寺的探子不比他们差。”说罢便将手里的伞往她手中一送。
这是不高兴了吧!连伞都不帮她撑了。卫瑶卿接过伞,举高了一些,油纸伞面不大,却足够替两人遮去风雨。卫瑶卿也不在意,他替她撑伞或者她替他撑伞,总要选一个的嘛!
都是些大人,自然不会淋雨,有官差在一旁帮忙撑着伞,林世同被王栩叫了过去,正在解释:“都说是河神……可下官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听完解释,王栩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巨阙号。
林世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巨阙号不少客商正站在船头朝这边望来,想了想便道:“大人是觉得巨阙号的事情同这船上的人有关?”
“总不会是自杀的。”王栩手伸出伞外,抓了一手的雨水,手心的雨水有些浑浊不堪,不像雨水,倒更像是浑浊的河水。他收回手,拿帕子擦了擦,一条白帕子瞬间沾上了几个泥手印,随手收了帕子,他又道,“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要揪出来,既然碰上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那林大人连忙应是,随即又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个意外,听闻这巨阙号的旗已经许久无人检查了……”
“那就查明再说。”王栩说罢,视线从林世同脸上略过,见他闻言神色如常,倒是几个衙门的官差脸上有些失望与不耐。
大概是也没想到死个船工居然引来了他们这些人,对于临江城这种小城来说,“天高皇帝远”五个字再容易概括不过了,意外暴毙几个升斗小民,素日里也没有什么大人吃饱了撑着来管这样的闲事。这一回却莫名其妙的引来了他们这些人,想来对当地的官员来说是极不适应以及……不欢迎的。
不过比起官差们放在脸上显而易见的神情,林世同这个县令显然比那些官差们要会藏事的多。
“不是说会有河神祭祀么?”崔在一旁环绕四周,半晌之后开口道,他看向林世同,“本官还不曾见过,什么时候开始?”
林世同朝他施礼之后起身道:“下雨天一般不祭祀河神的。”
“原来这祭祀还管天下不下雨的,看来这河神同雷公电母没有打好交道啊!”崔道。
林世同一直神情自若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之后,道:“崔大人说笑嘞了。”
“本官没有说笑。”崔说道,“只是好奇罢了,也不知林大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林世同再次向他施了一礼,道:“下官也是觉得此事可疑,这才没有将此事当做‘河神’作乱来处理的,怕就怕有人装神弄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崔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身边几个官员朝他望来的目光,看着林世同道,“林大人,你说本官说的有没有道理?”
林世同怔了一怔,道:“大人说的是。”
第九百七十六章 探子
在码头上说了会儿话,一行人便登了船,王栩等人也只抓了船老大二莽过去问了问,便将人放了回来,而后堂而皇之的进主舱坐了下来。
他们这些客商也未被限制走动,在甲板上站了片刻,便回自己客舱中呆着了,回舱的时候还听到官差们抱怨“这些世族还真是没事找事”。
吃过饭,卫瑶卿剪了两个纸人放在舱中,又嘱咐了一番二莽莫让人打扰,便跟着裴宗之上了岸。还是那日晚上易容时的打扮,裴宗之的那个探子就在街角摆了个糖人摊子,摊子前空空如也,只他们两个人围着。
那六十多岁的探子一边画糖人一边说话。
“我倒是不曾想到临江城这地方还有机会看到您……”
“闲话少说,说正事。”裴宗之懒得和他话家常,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把年纪的探子眯眼盯着裴宗之看了片刻,手伸了出来:“这里生意不好做,再过几年做不动了,还缺些养老的钱,实际寺慈悲为怀,应当看不过去吧!”
“慈悲的不是我。”裴宗之说着,却从怀里拿出一只钱袋丢了过去,道,“可以说正事了。”
那老探子哈哈一笑,将钱袋塞进了胸前的暗袋里,才道:“四十年前的水患正是我交替到此地不久的事,印象很是清楚,因还弄出祭祀什么的事情,便特意将此事告诉了天光大师。”
裴宗之道:“他一定是觉得你事多。”
老探子点头,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目光明亮:“那时候年轻气盛,满是干劲,一遇到同祭祀什么的相关的事情便急急忙忙的写信过去,却被泼了冷水。后来也慢慢习惯了,天光大师不揽事,同你倒是完全不一样。”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都一过四十年了,就是想查也不好查了。”老探子道,“那于家的人虽然人脑子一根筋了点,但好歹也是开私塾的,固执不讨喜却不代表是个恶人。其实这样的人不少,你知道这个人不讨喜,但也知道是个好人,所以尊敬他们的也有不少,尤其不少受过恩惠,在私塾读过书的年轻人对于家还挺是尊重的,来往都要喊一声先生。”
卫瑶卿道:“但尊重只是体面,不代表于家有能力违抗全城百姓的意见,违抗官府的决议。体面并不等同于权势。”
老探子点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又低下头道:“说的没错,大抵也是被这一声声的‘先生’喊飘了,居然敢在那个时候站出来反对,还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自然引起怨言,更遑论,这件事最后还当真成了。”
裴宗之道:“事情跟我们猜测的差不多,闲话不要多说,我只问你几个问题,那于家一家都死了?可留后了?”
老探子抬头翻了翻耷拉的眼皮,将手里做好的金鱼糖人递给他道:“裴先生,在下只是个做糖人的,这种事我怎会知道?”
“这个你不知道,那么于家的书房和私塾的位置你还记得么?”卫瑶卿道。
老探子想了想:“四十多年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在城中的位置。”
“县衙那里?”
老探子点头:“差不多吧,具体什么位置不记得了。”
“林大人的宅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的?”卫瑶卿又问。
老探子道:“三年前吧,那地方原是一片空地,县令大人就买了地,开始建宅子,到底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尤其还被天光大师训斥了一通,老夫便没有再管这件事。”
“那就不问四十年前也不问三年前,问现在的事。”卫瑶卿道,“从河神祭祀开始,最开始的人是怎么死的?”
“最开始是码头的停船,临江城做的就是水上生意,那条船也是时常入江的货船,那船老大与船工在头天晚上还喝了酒,一身酒气的开了船,后来一直没回来,传言纷纷,‘河神’的说法就是那个时候起来的,不过那时候没什么人信,毕竟喝了酒失足跌到江里淹死也是有可能的。再后来,船找到了,货物都在,人一个都没了。”
裴宗之舔着糖人道:“那也不可能一船人全部淹死。”
老探子瞪了他一眼:“总之一开始大家是不相信的,直到有人真敲锣打鼓送了些牛羊牲畜丢进河里,那群失踪了好久的船员就这么送上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将信将疑的,只是林大人一直出面安抚说不是。”
“一边说不是‘河神’,一边又任他们祭祀‘河神’,而且还寻不出不是的理由,换我也更信了呢!”卫瑶卿接过老探子又做好的糖人舔了口,道。
对她阴阳怪气的语气,老探子不以为意,道:“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不拜河神就出行的,是要出事的。城里丢了或者少了什么人,也尽管去找‘河神’,总能换回来的。”
卫瑶卿想了想,问:“那我丢了银子,找‘河神’给它送只羊,它会将我的银子还回来吗?多送两只的话,它可以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将我的银子变成金子吗?”
老探子认真想了片刻:“……没听说过河神会将钱财还回来的。”
“那真是不像话,他一个‘河神’居然贪图人间富贵!”女孩子轻哼了一声,将舔了一口的糖人塞到裴宗之手里,嘀咕了一声“太甜了,难怪你这生意那么差!”
老探子回了她一个白眼:“我知道的也就这些,没事你们就走吧!”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那老探子却又开口叫住了他们,神情有些迟疑道:“若是这里的事情没有闹大,那你们还是不要管了吧!”对上两人望过来的目光,老探子道,“我也说不上来,平日里不觉的什么,今日你们一来一问,总觉得整个城里都是怪怪的。”
“当然古怪!”卫瑶卿闻言倒是笑了,将裴宗之看了也皱眉的糖人还给老探子,道,“您到现在才发觉也是心大。‘河神’的说法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也没个由头倒也罢了,居然还莫名其妙的弄出了祭祀队伍,这哪是一个两个筹谋策划,而是一群人有意为之啊!死了几十个人,还没有闹大,这放到哪里都是一件荒唐事。”
有人暗中煽动,官府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百姓从众,渐渐的整个临江城都陷入了这个古怪荒唐的圈子中。只要死了人,都是‘河神’做的,不管看起来是他杀还是自杀,是投缳还是失足落水,总之什么事情都与‘河神’有关,也不求真相,万事祭祀求‘河神’就是了。
“简直……同那些沉迷邪术的术士弄出来的邪教一样。”卫瑶卿道,“而且还不自知。”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失踪
从老探子那里得了些聊胜于无的消息,两人又在临江城逛了两圈,尤其在县衙门口那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巨阙号上。进舱便拎起纸人,随手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两人在舱内坐了下来。
“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还真是……惬意啊!”卫瑶卿伸了个懒腰半躺在软榻上,道,“所以,我喜欢王栩和崔这种机灵的,很多事情不消我们插手,他们自己便会解决了。”
“能者多劳,他们不会退缩,有事必会站在前头,所以说世族教导族中子弟还是很有一套的。”也不在意裴宗之说不说话,她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喜欢这样遇事不退缩的……”
裴宗之正在喝水,那老探子的糖人做的太甜了,以至于吃多了,口中有些不舒服,闻言不由瞟了她一眼道,“他们遇事不退缩,所以方便你躲在后头吗?”
“哎呀,这么说多不好意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人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的觉悟,女孩子笑嘻嘻的靠在软塌上,“我躲在后头是为了伺机出手,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裴宗之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起身拉开舱门,向外看去,但见有不少人穿着蓑衣斗笠的站在船头,手里拿了拿着绑了铁钩的麻绳,对着河面比划着,船老大二莽正神色惊恐的站在那里,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嘈杂声中,听到崔一声清亮的“开船”声响起,二莽颤着手举了起来,唯一留在船上的两个船工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动。
崔也不在意,招了招手,不多时就有几个船工模样打扮的人从那条谢家的货船上走过踏板上了巨阙号,而后径自走入舱内,不多时,巨阙号便缓缓离开了码头。
“这是做什么呢?”卫瑶卿同裴宗之撑着油伞走了过去,瞟了眼手里拿着铁钩的人道,“捕大鱼么?”
王栩朝她看了眼没有说话。
她也不在意,只是视线又落到了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的林世同身上,顿了顿,脱口而出:“还是捕河神?”
林世同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眼神冷然的望了过来,这一看却正撞上了含笑朝他看来的少女眼中。
他脸色有片刻的僵硬,却又如若无物般的移开了目光,继续转向崔道:“崔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请三思,若是真触怒了‘河神’,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谢林大人提醒,我们思过了。”崔朝他点了点头,说罢这一句,又惜字如金的看向河面出神了。
王栩站在一旁,眯了眯眼看向林世同,似笑非笑道:“林大人不是不信河神么?,既然不信有河神,怕触怒这莫须有的东西作甚?”
林世同道:“事情到现在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解释不通就请这河神上来谈谈。”王栩说着打了个哈欠,“林大人就在一旁看着吧!”
林世同点头,看向王栩,一开口语气冷然:“大人年少敢为是见好事,但太冲动有时反为不美。”
王栩敛了脸上的笑容:“你在威胁我?”
林世同道:“下官不敢。”
王栩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早敢的话也不会死了几十个百姓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世同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
连吏部的查案官员,背景深厚的世族子弟都敢直言冲怼,这哪是什么胆小怕事怕麻烦的一个任期将满的“老县令”?这胆子分明再大不过了。
几人说话间巨阙号已经开到河面中心了,在之前河面起漩涡的地方转了两圈,船稳稳的停了下来。
卫瑶卿单手扶着船沿,手里的伞也交到了裴宗之的手中,看着四个孰水性的好手在腰间绑牢了绳索,口中咬着匕首,手里拿着铁钩跳入了临江河中。
水中几个起伏之后,几人从河面中冒出头来,道:“还没发现什么,要再往深处看看。”
崔点头:“小心行事。”
几人比了个手势,重新潜入水中。
这一次,远比先前要久的多,随着冒上来的气泡越来越少,众人的等待也变得焦急了起来。
除了雨水打落在甲板上、河面上的声音,没有人说话,甲板上陷入了一种嘈杂的安静之中。
“多久没有动静了。”一道女声突然冒了出来。
见是方才胡乱开口说话的女船客,林世同皱了皱眉正要张口训斥,那边惜字如金,神态高傲的崔却突然惊声:“快把人拉起来!”
几个官差愣了一愣,随即收起了绳索,初时还没发觉什么,越说却越觉得不对劲,绳索也越收越快。待到完全收上来时,却发现绑在那几个凫水好手身上的一头空空如也,切面整齐,仿佛被利器截断的一般。
“快下去找人!”一旁看的脸色大变的二莽当即就脱了身上的蓑衣,一边大声将船舱内的船工叫了出来。
不过比起二莽的反应,那两个船工却是截然不同,他们不肯上前,只是眼睛时不时的瞟一眼下令的崔道:“都已经送了四条人命了,我们不……”
“唰”地一声,寒光闪过,一柄匕首插在木板上微微晃动。
两个船工错愕的看向扔出匕首的那个人,就是之前阴阳怪气出声的女船客。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
王栩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抓起来。”
两个船工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下一刻便发现,被抓起来的是他们。
“够了!”一声怒斥打断了众人的动作,出声的是林世同,听那两位船工喊了声“大人”之后,他也未看那两人,径自对上了王栩、崔等人,“几位吏部、大理寺的大人们真是好大的官威,跑到我临江城这巴掌大的地方来耀武扬威,捕鱼失了鱼钩,便欺压百姓,随意抓人,本官虽人微言轻,却也要上奏天听来讨个说法!”
“好,你去参吧!”崔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参,我绝不阻止,不过在这之前,且先将我们的人还回来!”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不懂
“笑话!鱼钩丢了与本官有什么关系?”林世同怒道,“早说过河神的事情不好说,尔等偏不信,如今出了事却又怪到林某头上?简直无耻!”
崔看着他道:“你以为我在信口开河?或者用权势压你?”
林世同甩袖:“难道不是么?”
“有如此不畏强权的父母官是百姓之福。”崔抚掌拍了两下,道,“若不是我们的人去搜了县衙与林大人的家宅,恐怕见你如此言之凿凿不畏强权的模样,也要信了。”
搜了县衙和家宅?林世同脸色微变,不过比起几个官差脸上藏不住的慌乱神情,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看向崔道:“下官不明白崔大人的意思。”
崔看着他不语。
林世同等了片刻,又道:“就算怀疑本官与此事有关也要拿出证据来!”
崔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都未变。
还是没等来对方的回应,林世同脸上恼怒之色愈发明显,手指向崔的鼻子,手指颤颤不知是怒还是惧:“事情涉及河神这等妖魔鬼怪之说,不请阴阳司来看一看,就将此事定作人为,林某不服!”
“林大人还真好笑,先前不是你说的这是人为?怎的现在又将事情推作鬼神之说?”王栩在一旁笑了两声,目光瞟向不远处朝这边望来,摸向腰间的女孩子,道,“既然你想请阴阳司,那便将大天师请过来吧!大天师,你觉得此事是人为还是河神作乱?”
什么?大天师?林世同错愕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不远处,方才多嘴喊了一声“捕河神”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就是大天师?是了,新任的大天师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一位,虽说有张家灭族,阴阳司人才凋零的关系,却也当真是有本事的人物,听说长安城久不落雨的祈雨就是她解决的麻烦。这种人可不像有些乡野民间招摇撞骗或者有些三脚猫本事的“先生”,而是极精通此事的人物。
论年纪就是这么大吧!难怪她方才出声这高傲的世族子弟未曾出声训斥,原来竟是这个缘由。
女孩子手里那块独一无二,难以模仿的阴阳司大天师腰牌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见她似笑非笑望过来的目光,林世同惊了惊,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巨阙号的船客?朝廷突然来人难道是你的关系?”不等众人回应,他便自己点了点头,盯着她道,“是了,就是如此了。老祥泰这点货物之流还不值得谢家动用这样的手段,我道你们这些人来的这般蹊跷,原来是你!”
“是我上奏的陛下。”女孩子朝他笑了一笑,点头道,“我途径此地,原本倒是并未在意,只恰巧遇上了巨阙号上死了人折回来,这一折便发现蹊跷了。你身为当地父母官,有河神作祟却不上报,我当然要看一看了。”
林世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开口解释:“林某任期即满,不想因此事生出波折来。”
“这个解释我已替你想过了。”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目光落到河面之上,道,“这全城死了上下几十人,没有个说法,你身为一个对两个船工被抓都如此关心的父母官,按理说该爱民如子才是,怎的全城死了几十个百姓,却连问都不问,听之任之?”
林世同闭眼不看众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或者说,林大人的爱民如子只对某些百姓,譬如说那些陪你演河神这一出大戏的百姓。”卫瑶卿说着看向那两个被抓住的船工道,“巨阙号出发未祭祀河神,对这些消息知道的如此清楚,要么真是鬼神作乱,要么就是你有这样的消息。出行那天那船工死了,有人要为那船工遮一遮尸首,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后来闹大是因为那个河神的刺青,最先发现刺青的两个人,就是这两个船工,我记得很清楚。”
那两个船工张了张口,想要辩解,林世同却冷笑一声,道:“大天师记忆还真不错,既然一早发现这两个人同那个船工的死有关,为何当时不出声?”
“我说过,能对码头的这些船出发的消息了解的如此透彻是因为有人报了消息,而这样的人在城中不在少数,这件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的事情。”卫瑶卿道,“这么一群人正在装神弄鬼的将临江城变作一座‘河神’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于世同?”
“我不知大天师在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林世同猛地朝她望来。
“于……世同!”卫瑶卿在“于”那个字上刻意加重了一番,“四十年前,临江城水患时站出来的那个于家,那个开私塾收了不少年轻人读书的于家,那个虽然当时站出来不讨喜,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年轻人感怀于家恩德的于家。”
早有人上前制住了林世同和他带上船的那几个官差,待冷静下来后,林世同闭着眼睛,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本官不知大天师在说什么。”
“不懂也无妨,听我说完,林大人会懂的。”卫瑶卿说着视线越过一脸惊魂未定的二莽,看向雨中的临江河面,道:“河面下有机关吧,可以引水疏导水患也可以送出尸体的机关。下雨时不祭祀大抵跟河面中的水位有关,方才下去的四个人应当是被卷入了机关之中。”
对上王栩望来的目光,她微微颔首,道:“不过,若是县衙和林大人的家宅已经被我们的人守住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出事。”
林世同冷笑:“本官听不懂大天师在说什么?既然觉得本官有问题,大可将本官押回去严加审讯!”
“押你回去?”女孩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这临江城里,你经营了五年,有多少为你效命的百姓我们都不知晓,又怎么能随意押你回去?”她说着看向巨阙号,伸手在船沿上拍了拍,道,“就这般押你回去太危险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机关(4K)
林世同哼声:“我不懂大天师的意思。”
“就是我们贪生怕死,怕在你这小地方丢了性命。”卫瑶卿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王栩在一旁说道:“不要骂人!林大人是朝廷命官,与犬还是不一样的。”
“阴阳怪气的……”林世同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从那一句“捕河神”就看得出来这女子小小年纪偏生了一张利嘴,开口骂人毒的很。
女孩子翻了个眼皮,从绣袋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喊了声“接住”扔给了王栩。
王栩接过小瓷瓶,打开倒了出来,见是几个黑不溜秋的药丸,仔细一闻还有股刺鼻的味道,便问:“这是什么?”
“无色无味的药。”女孩子才说了一句就被王栩打断了。
他将药丸拿在手中掂了掂,抬眼看她:“无色无味?”颜色是黑色,味道刺鼻的呛人了。
“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女孩摆了摆手道,“给这几个人服下去吧,若是只给林大人一个人服,万一林大人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屈就糟糕了。还是大家都来一点的好,我就不信大家都是硬骨头。”
王栩拿着那些黑色药丸,与崔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她道:“这是你的意思是吧?”
“与你们无关!”女孩子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道,“你们要什么君子作风,我不需要这玩意儿,尽管动手,反正算我的。”
即便被喂了药,那几个官差并那两个船工还是一脸惊愕与不敢置信的神情,显然对此事一时半刻仍然无法接受。
“现在怎么办?”有个官员看着喂完药安静下来的众人,问道。
“自然是走啊!”女孩子挥了挥手,道,“难道还能在这河面上呆一辈子不成?”
有两个站在王栩身旁的官员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她方才说城中危险不能随意回去,他们还深以为然,却没想到连这手段都使上了。古往今来,大多身份尊贵者必自持身份,有些手段不屑用之,怕辱了身份,可眼前这位却反其道而行,身份尊贵,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尊贵身份,原本他们以为这样的人会更在意“大天师”这个身份,在意这个身份自然要承受身份带来的枷锁,要有大天师的身段,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却根本没有。
女子声音落下,巨阙号缓缓调转了船头,雨依旧下个不停,即便隔着浓密的雨帘,她也察觉到了有人朝她望来的眼神,不由失笑,抬眼向看她的人望去:“二莽!”
被叫到名字的人吓了一条,船老大二莽连忙应了一声是。
“看什么?”说这三个字的不是卫瑶卿而是裴宗之,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
二莽忙结结巴巴道:“没……没,就是不曾见过大天师……”
更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那位大天师居然会出现自己的巨阙号上。
“这位是实际寺的裴先生。”卫瑶卿指了指身后撑伞的裴宗之,道,而后飞了个眼色给裴宗之。
既然要被围观,那就大家一起被围观好了。
二莽又是一阵激动,不过比起他来,船上的那些官差、两个船工以及林世同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巨阙号便回到了码头,一行人走下了巨阙号,有雨雾、蓑衣遮挡,被人制住的林世同等人还没人发现什么异样,有来往经过的杂役、船工,见到他们还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施礼道一声“见过大人”。
林世同等人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出了码头,还是没什么事发生,众人便向城中走去。
因下大雨,没了闲逛的行人,街上皆是一些脚步匆匆的路人,一路相安无事的来到了县衙,诚如王栩崔所说,这里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他们到时,方才失踪的四个凫水好手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了。
那座方正的使得林家家宅缺了一角的石狮子已经换了朝向,几个官差正围在石狮子旁说着什么。
见他们过来,几人当下便走了过来,道:“大人,河底有机关,这机关的开合就是这石狮子……”
王栩点头示意他们进去再说。
正要进县衙,卫瑶卿却突然开口道:“还是先去林大人家看看吧!”对上众人望来的眼神,她解释了一句,“趁着现在人多,这阴宅还可以进去看看。”
“那就从县衙穿过去。”崔道,“门在后头。”
临江城的县衙同别地也没什么不同,那天晚上,她和裴宗之已经看过了。
穿过县衙的后门,来到林世同的家宅前,两个大理寺官差正站在林家门前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忙上前施礼,施礼过后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了一刻,还是开口了:“大人,这里头特别凉,感觉怪怪的。”
他们方才一走进去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凉意,放眼望去,一股难言的不适感涌上心头,但那不适感来自于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所以在里面呆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阴宅当然凉。”卫瑶卿说着,转头看向林世同,“林大人,谁教你修的这阴宅?”
林世同闭眼不看她:“我不知……”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道,“林大人,你是只会这一句么?”
说着,她便伸手,将林世同拉了过来。
这力道让林世同脸上神色微变:之前看着还不觉得,这一下倒是发现这位大天师力气可真不小。
将林世同拉过来之后,卫瑶卿也没管他,只喊了声“开门”,那两个守在门口的官差连忙推开了林家家宅的大门。
入目便是满目的郁郁葱葱,宅中一颗巨树,枝头下一篇还系着铃铛,门一开,带起的风涌入林家,铃铛声响成一片,悦耳却又古怪。
树是槐树,容易招惹阴邪之物的槐树。
“林大人……”女孩子盯着槐树看了片刻,开口。
“我不知……”
“打住,我不是要问你问题。”卫瑶卿懒得听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而是道,“一般人在这阴宅住几天就要出事了,可你一住多年还毫发无损,我虽未拿到你正确的生辰八字,但光看面相,你骨相面宽目正,唇齿局中,眉厚浓密,骨相正而不邪,理当是阳气鼎盛的面相,我猜你真正的生辰八字必是那种八字极重、阳气极盛,对不对?”
林世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卫瑶卿便当他是默认了又道:“可我说的是你的骨相,你天生阳气极盛,不怕妖邪之物,难怪常人避之不及的阴宅,一住就是多年,可我现在看你的面相却眼角低垂,五官正位瘦削,人也文弱了不少,便是今日我们没有找到你,不出三个月,你必要大病缠身,你信不信?”
林世同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过么?”卫瑶卿说着目光落到了那几个被押着过来的衙门官差身上,“林大人这家宅的下人是不是隔一段时间便会生病?”
这句话一出,仿佛抓到那几个衙门官差的痛脚一般,几人神情顿变,有人颤颤出声:“是……是!宅子建好之后,那些人总出事,后来大人便亲力亲为,不找下人了……”
“我不是没什么事?”林世同看向那几个衙门官差,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只是巧合罢了。”
大理寺的官差见状忍不住道:“里头有祠堂……”他们方才已经在里头走了一遍了,但因着凉飕飕的才又退了出来。
卫瑶卿看了林世同一眼,道:“祠堂里的先人们姓于的有不少吧!”
官差点头,看了眼林世同,又道,“是呢,正觉得此事怪异想要禀报大人们。”
“那进去看看吧!”卫瑶卿说道,伸手拉了一把旁边正在盯着雨水出神的裴宗之道,“先别看了,进去再说。”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家宅。
一行人走进了林家。
守在门口的大理寺官差走在最后,在他二人走进之后,半开的大门突然“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虽然是白天,但因着槐树茂盛,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这偌大的林家光线有些黯淡,又因这一下,一行人脚下的动作皆不由的顿了顿。
那两个走在最后的官差也顾不得大人面前能不能随意出声了,心中惶恐,忙干笑了两声,道:“是风吹得吧!”
就连一直听之任之的林世同也忍不住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片刻之后,看向卫瑶卿:“大天师,这几位大人看起来也不像糊涂的,说是年轻有为还是虚的,你既然知道此事同我有关,那将事情交给他们便是了,为何还不走?”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管你这闲事?”女孩子回头正对上了一脸不安的王栩,便道,“我还不走自然有我的理由。”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脸上神情变了数次,声音也不由大了一些。
“你不是自恃八字重不惧鬼神,在阴宅一住三年么?现在又在怕什么?”卫瑶卿脚下加快,走向祠堂,走到堂前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推开了祠堂的大门:“我不喜欢管闲事,但该我管的事也不会推辞。”
这座祠堂与别的祠堂没什么不同,供奉着牌位、祭品之流的事物。牌位上于姓的人确实不少。
“原本还想找一找你于家的族谱的,但没想到林大人,不,是于大人是个念旧之人,族谱这种东西倒是不需要了。”卫瑶卿说着走了进去,径自取了香拜了拜,而后走到一旁,对林世同道:“去拜一拜你家先人吧!”
林世同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的一句催促声“不想拜就走”中,他走过去,点香拜了三拜。正要将手上的香插入香炉中却“啪嗒”一声,最上面的牌位突然掉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摔成四分五裂的模样。
“是……是风吹的吧!”有人喃喃出声。
这话如此耳熟,以至于话一出口,开口说话的人自己都愣住了,更不用说旁人了,而且,这地方,除了正门,四面无窗,至于正门,大家都堵在门口,有没有风他们不知道?方才……并没有风吧!
不安渐渐萦绕开来。
“林世同。”女孩子开口道。
林世同捡起碎裂的牌位放到供桌上,转头看她:“大天师,你想问什么?”
卫瑶卿动了动唇,却还是看向王栩和崔,道:“你们先问,问完了我再问。”
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崔站了出来,问道:“林世同,河神作乱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临江城下有个通往临江河底的机关,遇上水患,可开合机关疏导水患。”林世同道,“四十年前的水患根本就不是那所谓的‘先生’治好的,而是这机关,家父的反对没有错!是他们错了!”顿了顿,他又道,“这机关可以疏导水患,也可以将人的尸体从河底送出来。”
所谓的“河神”作乱确实是装神弄鬼,用机关做的。
“你倒是老实。”有个大理寺的官员嗤笑,“交待的这般清楚。”
“你们的人卷进了机关中,问一问就知道了,我还瞒着作甚?”林世同道,“那些人也是我杀的。至于那些百姓……当年家父在城中开私塾,城中不少年轻人受过我于家恩惠,只是这些年轻人人微言轻,反对也被淹没在那些愚民的呼声中了。这些愚民最是从众,当年他们分不清善恶,如今也一样分不清善恶,我们也不需要很多人,几十个就足够了,一传十十传百,要做这件事并不难。”
崔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口口声声怪这一城的百姓,别忘了,如今已过四十年,当年你口中从众的愚民早已是花甲老人,而你现在杀的人,却是无辜的。”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林世同说着,看向那几个神情惶惶的船工与官差,道,“人都是我亲手杀的,他们手里没有人命,也是为我蛊惑,此事就不要再牵连他们了……”
“牵连不牵连自有人来判定。”卫瑶卿突然插嘴打断了林世同的话,指向这宅子,道,“教你用‘河神作乱’来蛊惑百姓的那个人在哪里?”
第九百八十章 问旧(4K)
“这个还用人教么?”林世同摇头,神情平静的看着她道,“没有人教,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要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偏偏选择了用‘河神’来杀人?”林世同的回答显然无法说服众人,王栩忍不住插话道,“编的如此有模有样,不累么?”
“临江城欠我于家一个公道,当年我于家因这莫须有的河神而没落,如今我借着这莫须有的河神要讨回公道,有何不可?”
“你既考了科举,可见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既做了临江城的父母官,却做下如此恶事,你要讨回公道,办法多得是,何必要用如此玉石俱焚的办法?”
“圣贤书读的再多又如何,临江城这些人愚不可及,我于家当年开私塾,教圣人书却也比不过一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先生张口的一句河神作祟。”林世同冷笑着,神情倨傲,“这些愚民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讲再多道理都不如叫他们恐惧来的一针见血。”
“所以你恨我们这些阴阳术士,对吗?”卫瑶卿道,“我在你书房中看到过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那本用朱砂画了叉的《阴阳十三科总纲》,可见你恨我们这种人。”
“你们这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天师仗着大家不懂、无知受愚民尊敬,说风就是雨,当年那个‘先生’一句话就抹掉了我于家多年所为,我的恨难道不应该?”林世同反问,看向她,“大天师,你觉得我的恨没有由头?”
祠堂内众人有一瞬间些微的轰乱,对于林世同的执迷不悟颇有微词。
“那装神弄鬼之人作乱同正经的大天师有什么关系?”
“你该恨就该恨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要报仇也该寻好了人报,总比你在城中以父母官之身却做着屠城之举来得好!”
……
哄闹声中,卫瑶卿点了点头,道:“我们这里说的再多,你总有自己的歪理,我已懒的再劝,反正以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研究律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林世同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听不问的架势。
卫瑶卿也不管他什么架势,反正他又不能堵了自己的耳朵,她继续说就是了。
“你既讨厌我们这些人,何故还要依照阴阳十三科中风水堪舆一术布置下这座阴宅?一边厌恶一边却又用着这样东西?”她说着看向祠堂内供奉的牌位,“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却是实话。林大人,你这样执迷不悟的性子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林世同睁眼,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架势就是架势,又不是真的听不到问不到了。你说到他不得不听或者很想知道的事情,装聋作哑什么的自然不做数了。
卫瑶卿道:“意思就是你一面恨着我们这些人,一面又听着我们这些人的建议见了个阴宅,是想做些什么吧!”她说着看向那一排牌位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建阴宅可以招来你的先人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林世同惊道。
“看你这一根筋的架势猜到的。”卫瑶卿扫了眼那些牌位收回了目光,“都过去多少年的人了,早轮回投胎去了,哪还能让你招回来?”
林世同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想的要快得多。”卫瑶卿说着负着双手,来回走动了几步,“我不过说了一句我留下来自有我的理由,不惧鬼神的林大人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林世同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怀疑你有别的目的。”
“是你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的想法快得多罢了!”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你再如何鬼神不惧,在这样的宅子里一住三年也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磨得差不多了。方才……你还真以为有风啊!”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皱眉怒瞪她,“现在可是白天,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
“哦?那这是什么?”
林世同只觉得手臂一沉,袖子被人撕扯开来,没了衣物的遮挡,右臂暴露在了人前。众人只见他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齿痕,似是被什么人咬过的牙印。
这些牙印并没有破皮,只是咬的有些深,没有退去。
“林大人该不会说是夏日蚊虫叮咬出来的吧!”女子瞟了他一眼,失笑,“不要自欺欺人了。”
明明是这两人在说话,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越听越是不安。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问,这句话也是在场众人想问的。
大抵是这些阴阳司的人就喜欢这般神神叨叨的,很多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越听月叫人害怕。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道:“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幸事。”
她什么意思?众人脸色大变,看向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却因着她这一句而心生恐惧。
王栩自始至终没有离她太远,闻言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去给祖父讲故事,他定然喜欢听,再这般说下去,我们快将自己吓死了。”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女孩子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林大人不老实,不肯将话说完?”
话音刚落,那几个被押进来的衙门官差也忍不住了,看向林世同,道:“大人,你便说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建阴宅,谁教的这个……”
很多事情确实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情。
林世同沉默了片刻,道:“我想真的有个河神庇佑一城百姓……”他的报仇不仅仅于此,他还想要个河神,所谓的河神让百姓敬仰,他想要让于家先人成为这样的河神。
也许眼前这个女子还真没有说错,他既厌恶阴阳术士却又用着阴阳术士的办法来报仇,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是有人告诉你可以招来你先人所以才建了这阴宅,是么?”卫瑶卿,看向那些牌位,神色微妙,“如你所愿,河神真的被你招来了。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河神……”
“你方才不是说我于家先人早已故去多年了么?”林世同不安的看向四周,道,“那招来了什么?”
“你于家的仇你要报,这我拦不住。”女孩子说话间双瞳越发幽暗,“有人要找你报仇,我也拦不住。”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手上并没有沾血,是无辜的,被你借水而生,冤魂不散,无法往生自然要回来找你。你这阴宅前三年磨去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如今的你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了。”
……
雨似乎越来越大,落在屋顶上发出如倒落的豆子一般发出响亮的嘈杂声,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系在槐树上的那些铃铛发出刺耳又急促的铃声,刺的人有些心慌。
欢喜的唢呐吹奏声就是这样突兀的进入耳中的。
“这声音……是祭祀河神?”卫瑶卿愣了愣,突然凝眉,将林世同抓了过来,斥问,“你杀了多少人了?”
林世同一怔:“到前日统共有八十人了,这两日我并未杀人……”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怎么会又跑出来祭祀河神了。
雨天不祭祀是老规矩,他们清楚的。要祭祀河神,他自有他的办法通过庙里的签文同知祭祀河神的百姓。只有杀了人之后,他才会同知,更何况没有杀人,就没有尸体交换,所谓的河神祭祀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不会做这样自打脸的傻事。
“有的。”裴宗之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指向林世同手臂上发紫的牙印,道,“阴阳术同九这个数字渊源颇深,万物万事九九归一,还差一个人,就是八十一人,九九归一了。你,就是这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一阵刺耳的惨叫声划破了祠堂的不安与凝重。
林世同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抓着已经渗出血水的手臂叫道:“快,快叫他们停下来!”能下令百姓祭祀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屋内众人看着他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牙印,和不住抠挠那些牙印的举止,忍不住向后退去。
随着那些牙印越来越多,林世同抓挠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奇痒难忍,他一边抓挠着一边向祠堂门口爬去。那个嘴巴毒又惹人厌的大天师居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制止自己。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个大天师了,他要让那些人停下来,不,今天不能祭祀。
“林……林大人!”一道颤颤惶惶的声音响起。
林世同本能的循声望去,见出声喊自己的是那几个即使被抓住害怕却仍然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几个衙门官差,此时他们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说。
“大人,你……你的手……”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事情一般,见他望去,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出声了,这动作仿佛在怕他靠近一般。
林世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到的是一双沾满血水的手。
哪来的血?,他低头,看到了不断有血水透过他的青衣官袍渗了出来,没了袖子的右臂宛如浸染在血水中一般。
眼前一片赤红,在一片惊恐、诧异、不安的神情中,有两个人的神情始终平静自若。
那个年轻古怪的大天师还有那位撑伞惜字如金的裴先生。
嘴巴毒辣的女子此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叫作怜悯的东西,向自己看来。
“阴宅从三年前开始建,所以这件事应当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了。那个教你的人与其说是在助你报仇,不如说是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取你的性命。用这种方法取人性命,你若是没有得罪别的阴阳术士,那么我想此事或许同四十年前那个‘先生’有关了,你是不是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你于氏后人的身份?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自然是要对你动手的。你这样的生辰八字,鬼神不惧,原本是最不惧我们这些阴阳术士的,却生生听了人胡说八道,毁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体质。”
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么?知晓如何命令百姓祭祀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客……客栈……”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世同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一道惊雷闪过,雨水彷如倒灌而下,祠堂里轰隆一声。
木质的牌位扫了一地,手肘粗细的烛火落在木质的牌位上,火烧了起来。
“这阴宅必要烧了才是!”站在火光中,卫瑶卿对众人道,“在雨停之前,必须烧掉,不然就麻烦了。林世同作恶多端,但总是大楚的子民,本大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善后之事就交给我吧!”
王栩看着偌大的雨不住的皱眉:“雨下的那么大,怕是不好烧。”
“用灯笼!”被抓起来的衙门官差道,“用那些灯笼!快!”
这个时候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真的愚不可及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喃喃道:“于家出事时,林大人只有三岁,记忆里便是满城高挂灯笼欢送河神的情形,这城里的灯笼是大人的私心……”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他看向地上血葫芦似的林世同,眼里戚戚然。
那年家族变故,对于尚在襁褓中的林世同,所记住的只有满城高悬的红灯笼,人人都在庆祝,却只有他,没了亲人。来到临江城,弄明白事情背后的真相之后,他对这临江城的百姓更是怨恨,也因此做下了之后的事情。
王栩冷哼一声,道:“那他还算干了件好事!”
那些回过神来的衙门官差在一旁讷讷的看向卫瑶卿:“大天师,我们知错了,这毒药……”
“是枇杷膏做的糖丸罢了。”王栩说罢便觉手上塞了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张符,他怔了一怔,看向撑伞步入雨帘的卫瑶卿和裴宗之,来不及追上去,忙问:“你们去哪儿?”
“客栈!”雨中飘来两个字,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