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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三章 道理

    皇城南侧门的赫然就是明郡王一家子,今日一大早,果然已经闹到皇城门口来了。

    卫瑶卿同三三两两路过的官员一般,驻足眺望,优哉游哉的看着热闹。如她这般看热闹的官员太多,这般的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诶,怎么回事啊?这是明郡王一家子吧,这家子不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么?今日怎么闹到这里来了?”细碎的议论声中有人认出了闹起来的人,语气分外不解,“没听说出什么事了啊!”

    一连问了几个,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总有知晓内情的出现了:“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

    “我也听说了,昨天啊……”

    ……

    一众官员聚在一处议论纷纷,有一旁的官员认出她来,打了个招呼:“卫天师来的挺早啊!”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看了眼不远处闹起来的皇城南侧门,道,“来得早倒是看到了一出好戏。”

    那官员笑着回应打趣道:“近些时日,薛家事情还真多,你们说这是真的么?”

    有说真也有说假,被问到的女孩子摊手,道:“听是听说了一些,不过知道的也不多。”

    作为一个普通的阴阳司官员,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小道消息,她知道的都是身边这些官员说的而已啊!

    就在众说纷纷中,有人眼尖“李公公来了!”

    他说的这个李公公自然不是什么皇城里随处可见的小太监,而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德全李公公,李公公出现自然就代表陛下已经知道了。

    李德全走到皇城侧门,对上不少官员望来的目光,道:“该干嘛干嘛去吧,诸位大人一会儿就要早朝了。”李德全这样的人精自然不可能明着说不行,但这一句,在场的官员都听明白了,多看了两眼,便散开了。

    而后,李德全才上前将明郡王一家子扶起来,行了一礼,道:“陛下有请!”

    果然是惊动了陛下啊!今天早朝怕是热闹了!众人使了个眼色,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遂脚下加快赶去当值了。

    卫瑶卿走的不紧不慢,悠悠的跟在诸位官员的身后,等赶到阴阳司时,时辰刚刚好。只是才一脚踏进去便对上了李修缘的脸,他站在门口似乎等了一会儿了,确切的说,等的就是她。见她来了,李修缘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开口了:“昨日我不在阴阳司,去怀国公府的是你?”

    卫瑶卿点头道:“不错。”

    李修缘又道:“你看到什么了?”

    卫瑶卿忙道:“一块石板,绘了邪符的石板,一看便是阴阳术高手所绘,还有一具骸骨,还有长乐县主、玲珑乡君、薛二小姐……”

    “好了。”李修缘来找她当然不是来听她报名字的,听完了,便道,“没你的事了,怀国公府那里,我会亲自过问的。”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不满,又道:“今日我要去见安乐公主,教导公主……”

    有路过的粗使宫婢太监恰巧从此处经过,闻言险些没笑出声来,这位卫天师又跑去见公主混日子了?

    “去吧!”正不顺心的李修缘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挥了挥手,蹙眉离开了。

    待到李修缘离开之后,才见不远处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的阴阳司小天师柳离手里端着一盘丹药朝她使了个眼色,道:“大天师一大早脸色就不大好看,一来便问了你,却不知晓你到现在才来。”

    女孩子笑了两声道:“大清早的,宫门口有些热闹,便看了一会儿。”

    柳离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这个女孩子年纪小,阴阳术天赋又高,看起来稳重,但还是改不了身上那股孩子脾气,不过她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反而看起来有些可爱。

    “大天师方才叫住你,还以为要发作你了,不想却什么都没说。”柳离说着从盘子里抓了两颗丹药递了过来,“师尊多练了几颗,给你吧!”

    卫瑶卿接过丹药正要道谢,却见不远处的丹房中梁妙真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准备跟个小天师在这里闲聊么?也不怕公主陛下怪罪!”

    话不算好听,但好意她能听得出。卫瑶卿一边收了丹药一边道:“这就走。”

    “是该走!万金之躯的公主岂能怠慢?”梁妙真看了她一眼似责骂确实提醒。

    大抵是怕她不明白,如此明显的提醒了一句。卫瑶卿谢过她,走了出去。

    ……

    即便是素日里的心腹此时也早已退下了。这些安乐公主身边的宫婢太监早就习惯了,每每这位卫天师过来,公主都会让他们退下,有时候即便不退,还能看到这位卫天师优哉游哉的同安乐公主坐在一道闲聊。全然没有旁人素日里见到公主恭敬的样子,反而十分自在。

    有时候宫婢也会感慨,这大抵便是所谓的患难交情吧,没见到这位卫天师对安乐公主多好,但偏偏她是最得公主信任的那个。

    没办法,这大抵就是命吧!

    “今天父皇早朝晚了半个时辰,听说明郡王一家子在父皇那里哭了好久,就连长乐都被召进宫来问话了。”安乐公主手里拿了颗干果在手里把玩,懒懒的说道,“到底同是李姓族人……诶,你说这人都失踪那么久了,怎的这个时候被翻出来了呢?”说这话时安乐公主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说呢,巧不巧?”顿了顿又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没有旁人。”

    “确实巧。”卫瑶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安乐公主的询问之意,只剥了颗果肉放在她的手心里,道,“我是昨天出事之后才被叫去的,来你这里之前,大天师让我不要管了,怀国公府的事情他来管。”

    “马后炮!”安乐公主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李大天师……诶,算了。”

    对面的女孩子又帮忙剥了颗干果道:“听说昨日是供奉菩萨的日子,也许正是菩萨显灵呢?”

    “哈哈哈哈。”安乐公主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的前仰后合,“你……你居然也信这个?”

    “我当然信这个。”卫瑶卿神色如常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一个捉鬼的怎么会不信天地神佛?”

    这……安乐公主笑不出来了,似乎很有道理啊!

第七百一十四章 有话

    安乐公主复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问了。对于这个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看透却又好似从来没看透一样。

    她生而金枝玉叶,几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第一次见她时,却是她这个金枝玉叶最狼狈的时候,彼时那个女孩子一身朴素的婢子打扮,明明看似分外不起眼,但一旦注意到了,便很难移开目光。这是她那几年阶下囚生涯中第一个遇到的大楚人,高兴却又担忧。这个父皇派来的女子委实太年轻了,甚至看起来比她还小。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女孩子不说实力如何,定然是个忠臣,而这一路上,她确实扮演了一个合格的忠臣,但却偏偏的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忠诚之外的东西,她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忠臣。

    如果说这一路行来,她的看法有了明显的改变,那么回到长安之后,她又惊讶的发现似乎自己又要推翻自己原来的结论了,仿佛相处的越久这种看似看透,却又每每让人出乎意料的感觉越甚。

    难以压制与控制!这是她直至目前得出的结论。甚至有时候,她会想告诉这个女孩子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想法到底对不对,但即便会想这样对不对,她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想要的在多数人看来都是于理不容的,除了找这个同样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的人,她想不到其他人。

    “其实,今日一大早,外祖父给我的人就来提醒我,让我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情。”安乐公主话题一转,道,“他听说近些时日,薛大小姐来找过我,很是担忧我因为交情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真是墙倒众人推!”对面的女孩子叹了一声,声音忧忧柔柔的,听起来仿佛很是感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啊!”安乐公主瞥了她一眼,心念一动,道,“就像昔日的张家,大族如此,皇朝更是如此,若是陈善大军势不可挡,朝代更迭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这句话看似在感慨皇朝更迭,高楼坍塌一夕之间,但实则却是前面那句“昔日的张家”,她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女孩子,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她闻之变色的话,那便只有张家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女孩子连眼皮都没抬一抬,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这种如同敷衍安抚的语气嚷安乐公主怔了一怔,有些无力。

    凌晨的时候下了会儿雨,此时地上虽然还未干,但太阳已经出来了,暖洋洋的落到对面端坐的女孩子脸上,看起来恬淡自若。

    眉头舒展,看着心情似乎也如她表现的那般恬淡自若。

    卫瑶卿不是没察觉到对面安乐公主时不时望来的目光,回到长安的安乐公主与那个途中与她一道会在夜里吹冷风赶路,羡慕希冀她这般自由自在的公主自然不会是同一个,或许直至如今,安乐公主仍然信任她,但与那时候自然是不同的。

    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半分伤感与偏执难过。安乐公主是金枝玉叶,她亦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友情也好,信任也罢,还是逃不过君臣与身份的。

    至于此时,她心情如何,没有特别开心,也没有难过与负担。昔时她张家为棋子,他人为掌棋人,冷眼旁观张家一夕尽毁,这一次,她想要站在他人昔时的位置上看看他们要怎么做。

    早朝直至午时才散,待到散朝时,早有支撑不住的大人腿脚发软,头晕眼花了。今日的事情呢,说大也大,但具体牵扯到的官员只有那一个,多数人只是在朝堂中站着旁观而已,当然旁观之时,或许会加上感慨一句“可怜的,这薛家又摊上事了”,除此之外,除却素日里与薛家有些交情的,旁的也没有感觉了,唯一的感觉就是今日早朝又站了大半日。

    这件事因着怀国公突然中风,必然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结案,毕竟薛家手里还有一块免死金牌,也毕竟到底是长安第一流的世族,随随意意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下了定论是不妥的。先前张家的事情就是个先例,不明不白的被冠为谋反之罪,民间传说纷纷,有愈演愈烈之态,当然这或许同陛下有意放任这等说法有关,但时至如今,也未见陛下为张家平反,所以,张家之事到底怎么个说法还不曾有定论。

    先有张家之事在前,薛家之事必然不能草率,这一点便是卫瑶卿自己也预料到了,没有想到到头来张家灭族之事反而为薛家带上了一层保护符。这除了叹一句“世事无常”,便连她也没有办法。

    每每退朝,朝臣最前列的官员总是最后走出来的。

    文官徐长山先生走了两步,见几个官员向他施礼过后错身而过,同他身后的三位一品公大人寒暄了起来,不知怎的,素日里下了朝便走,鲜少留步的徐长山先生脚步顿了顿,竟停了下来,听身后的几位大人寒暄说客套话。

    “方才下官在后头见着谢大人直了好几次身子,想必也是站久了,累着了。”拍马屁的官员不要太多,这种马匹倒也不算稀奇,属于常见的。

    被“关心”了一番的谢太尉“哈哈”笑了两声,道:“年纪大了,站不住咯!”

    那拍马屁的官员道:“那谢太尉何不效仿先谢老太尉上书陛下请求赐座?”这官员说的是先帝在时,那些年迈德高望重的官员,先帝体恤,上朝时会赐个座,这种倒也无妨,民间还会夸天子仁厚。

    只是到如今的明宗帝这里,虽然年迈官员不少,德高望重的也有之,却没有人提出过这个要求。

    谢太尉闻言捋了捋长须,看似简单憨直,也是三公中传闻最豪爽的一位,熟料他却没有就此应了下来,而是意有所指道:“这怎么行?陛下体恤是一回事,但再如何年迈、自诩德高望重,我等也是为人臣子的,怎能与陛下平起平坐?”

    这话说的,徐长山心道,还真有意思!也不知是他揣摩太过还是谢太尉不过是“太过豪爽”直言直语,他总觉得这话仿佛话中有话。

第七百一十五章 认同

    那拍马屁的官员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忙道:“太尉言之有理,是下官想差了。”

    谢太尉不以为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跟这些官员计较,寒暄了两句,那拍马屁的官员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了。几位一品公经过时,见徐长山还未离去,还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徐长山抱手还礼,待到送走几位一品公,金銮殿内除却两旁整理的太监宫女之外,已经没有旁人了。金銮殿内空空荡荡的,徐长山在原地站了片刻,径自出了金銮殿。

    一路直行出了皇城门口,赶车的老仆已在那里等了好久了,见他出来,连忙上前相迎:“先生。”

    徐长山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老仆在外理了理缰绳,问道:“回家么,先生?”

    “回去……不,”原本的“回去”二字脱口而出,但在说罢的那一刹那,他却忽然转口了,“不了,不回去,去……呃……三街九巷看看。”

    老仆愣了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三街九巷?”

    “对,三街九巷。”徐长山说罢放下了车帘,将自己与车外的长安城隔绝了开来。

    他眼下心下茫茫不知所措,时逢时局动荡的乱世,他却好似无事可做。这不对,不应该如此。他是个读书人,自幼书不离手,读书为治天下,他也一如他幼时所愿,走上了金銮殿,天子面前,但如今的长安城,不,大楚却好似不需要他了一般。不应该如此啊,但要做什么呢?先时,他察觉出那个匈奴左贤王恐另有所图,但眼下却并无什么名头可以拿他是问,大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陛下也无心管这等事。

    所以眼下,他很想见个人,见那个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此刻在何处,出现的突然,又消失的突然的七安先生。也不是有事相求,只是他想同那个人谈一谈,同那个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人茅塞顿开之语的奇怪先生谈一谈。

    在遇到七安先生以前,他徐长山以为阴阳司的人不过是同鬼神打交道,也就是俗称的跳大神而已,即便实际寺声名赫赫,据说能算尽国祚详数,但这些,于他来讲,还是相距甚远。直到碰到那个年轻的奇怪先生,仿佛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阴阳术士。他也走街串巷,为升斗小民谋福,却不止于此,为事者小,影响却大,也不知道这个人眼下去往何处。

    去年救了黄少将军之后,他就消失了,直至如今,他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少年先生同陛下说了什么。

    “先生,你要去找七安先生么?”老仆为他驾车多年,主仆彼此间早已熟稔,先生去三街九巷那种地方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找七安先生。只是可惜那个奇怪的少年先生出现的突然,失踪也突然,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有时,老仆也会想,是不是那种奇人都是如此。

    他这般赶车的老仆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那种民间传说中的奇人都是这般突然消失,徒给众人留下一段佳话的,活在后人的杜撰与传说中。

    “我想碰碰运气。”徐长山对下人十分宽厚,赶车的老仆与他主仆多年,多了几分亲情,是以在老仆面前,他倒也为避讳,叹道,“今日烦心事多,我急需人解惑。”

    赶车的老仆赶了几十年的车,赶车赶的稳稳当当的,不急不缓的在闹市中穿行,看两畔长安烟火气从眼前掠过,道:“先生,老头子觉得吧七安先生那种人活像活在话本子里,不存在的一样,这次去没准又是扑了个空。”

    徐长山道:“你怎的知道又扑个空,说不准这次他来了呢?”

    老仆“呵呵”笑了两声,道:“话本子里都那样写,这些厉害的奇人都是这般,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出现了,要不,怎么能叫传奇呢?”

    徐长山闻言倒是笑了:“你倒是知道的多。”

    老仆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个热闹,老头子也不懂,胡说的,只是觉得七安先生这个人吧,就像话本子里那样的人,仿佛不是真人一般。”

    徐长山沉默了片刻,道:“本就来历成迷,但今天我便是想去看看,便是看不到,看看那些普通百姓也好。”

    “诶!”老仆应了一声,笑了会儿,又道,“还以为先生上完朝会说怀国公府的事情,没想到还想去三街九巷碰碰运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长山闻言一记愣神,马车经过坑洼之处,一颠,他一时不查,险些撞上了车壁,还好顺手抓紧了车窗,待到外头老仆紧张的声音传来:“先生,没事吧?”

    “无碍。”徐长山回道,却对他方才所言出了兴趣:“你也听说了怀国公府的事情?”

    怀国公府的事情,说不传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昨日那么多人在场,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出,但怎的说都有官府介入,明面上勒令不得私传,便是背地里说悄悄话也需要时间,他的老仆,他最是知晓,规矩,也不爱走动,便是消息藏不住,待到他知晓应当也有一段时日,这样的人,便是长安城里有什么消息,一般都是最后知晓的,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他竟已经知晓了。

    老仆浑然不觉徐长山的疑惑,直道:“外头都在说呢,方才老头子在外等先生的时候,不少百姓都在传,我看着长安城快传的人尽皆知了。”

    “看来是有人有意在背后推波助澜。”徐长山闻言若有所思道,而且不是那些一同在场的信女“私下”相传,是有人刻意放出了风声。

    “薛家接二连三出事必然不是偶然的,人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不大贴切,总有一定道理的,若有人真是下了狠手,那也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了。”徐长山叹了一声。

    外头的老仆不明所以:“先生,老头子听不懂什么意思,什么又是虫子又是什么的。”

    “无妨,这本也与你无关。”徐长山道,随即喃喃,“不过,害了人性命,总要还的,此为天道,我徐长山这一点倒是认同的。”

第七百一十六章 寻人

    害了人性命就要还?赶车的老仆懂的不多,不过在他看来这句话虽说有一定道理,却也并不全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虽然听得多,但寻常百姓谁敢去寻天子的不是?更何况也非天子,像怀国公薛家那样的人,就算杀了人,也未必摆不平吧!不过这一次不大一样,好似牵扯到了宗室。

    ……

    马车在三街九巷停了下来,徐长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向这三街九巷中走动的百姓。偶有认出他的会学着读书人一般施个不怎么像的礼。有些人或许会讲究挑刺不满,但他倒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这些百姓有些可爱。

    同是靠双手吃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徐长山并不认为这些百姓同他有什么不同。

    “我每每来这里,都觉的我可能会碰上七安先生,但事实是每一回都无功而返。”徐长山叹了口气。

    “先生,”赶车的老仆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将马车停在一旁,见街旁不少人来往走动,毕竟三街九巷同朱雀大街那等富贵地没法比,自然不可能清闲,马车虽说不大,却也占了一块地方。

    徐长山挥了挥手,道:“你去前头路旁找个地方停着吧,我随处转转。”

    老仆应了一声,去往前头找空地去了。徐长山站在原地,看着入秋还忙活着冒了一头汗的劳作百姓沉默了片刻,放眼望去,三街九巷接口的瓜果摊、豆花摊、小食摊还在,甚至还多了两个挑着担子贩卖的小贩,百姓来来往往,好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

    忙乱、热闹却又让人心下一松。

    他是个读书人,家中虽不算巨富,但也衣食无忧,不曾如这些百姓一般做过这样的体力活,但年幼读书时也会在学堂下课间隙开窗向外望来,看着这些市井小民途径而过,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却有自己的自在。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有文渊阁十儒之首支撑,有辩之大才之称,可眼下,他空有一副辩才,却什么也不想说,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亮好听。

    徐长山一惊,先是一瞬的僵硬,随即又释然,当时虽觉得这少年人有才,但有私心,是以有些迁怒,可当他真正消失不见踪影时,他却来找过好几回。

    他的找与父亲与独子来寻不同,他们是为恩情,是觉得七安先生这个人有趣可结交,可他却想来解惑。

    回头,看见那少年一身素色的粗布长衫,手中没有举着幡布,两袖空空站在墙角,一时间,忙碌的三街九巷百姓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七安先生。”徐长山点了点头,看向周围,随即又有些恍惚,似乎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遇到的这个少年人。初见却不怎么吉利,彼时他壮志未酬,但父亲怪病缠身,他以为要早早送掉亡父,从这里经过,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三杯黄酒,将躺在棺材里老父拉了起来,吓退了一大半送葬的亲人与旁观的路人,却也成就了长安城中一时津津乐道的传奇。

    但少年所行虽似传奇却同时也像个寻常人,有私心,在偌大的长安城,还有什么比这样荒诞离奇的故事更能引起长安城百姓注意的呢?

    名起于民间而传扬至高堂之上,少年或许有私心,这是他徐长山所不认同的地方,但私心之外,不可否认的,他所做的都是好事。所以,在一段时间的疏远之后,待到七安先生不在出现,反而是他三番两次来这里寻过。

    大抵也是觉得大事之上,委实不必计较如许之多,或许是少年手段奇异,恍若民间传奇,他便想当然的想要少年变成他想的那样,但事实上,再如何世外的高人,也是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有私心不是很正常么?他徐长山难道就没有私心了?也有,只要这私心不害人,便可以了。

    释然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一晃眼,离初遇这个天赋异禀的古怪少年已有一年的光景。

    徐长山认真的看了片刻这少年,似乎除了高了一些,这少年的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初见那般少年翩翩,清瘦出尘。

    “先生,是外出游历归来,还是,”徐长山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少年的脸上的表情,“还是从未离开过长安城?”

    想要寻七安先生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么多人寻这一个,却始终遍寻不得的话,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而最好的隐藏行踪的方式要么便是人不在长安城中,要么便是七安先生的面皮之下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离开过啊!”少年人笑道,看向徐长山,“先生是来找我的么?”

    “心中茫茫不知所措而已。”徐长山道,“如今的朝野文官多同徐某一般。”

    “这样的事先生为何来寻七安这一介小民?”

    徐长山沉默了片刻,反问他:“七安先生又为何此时出现?徐某认为先生不会无故出现。”

    少年抿唇笑了笑:“算出些不妙的事情。”

    徐长山看着他道:“七安先生,你如此空口一说,便连作势掐掐手指算也不算,这叫人如何信服?”

    他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待笑过之后,才开口,悠悠道:“这是长安城,我是七安先生,与我说话的是你徐长山先生,这些把式并不需要。在外的话,我们这等江湖术士总要做一些手势来叫人信服,但长安城的七安先生在徐长山先生面前便不用了。”

    “倒是这个理。”徐长山点了点头,看向他道:“所以这一次七安先生想告诉徐某人什么。”

    少年人再次笑了,仿佛丝毫不介意周围来往匆匆为生计发愁的百姓,开口道:“这一次,想告诉徐长山先生一件或许会影响这天下大势之事。”

    “什么事?”

    “这长安城有人在尝试长生之术。”

第七百一十七章 热闹

    徐长山一阵沉默,半晌之后,道:“此事,徐某早有耳闻。”

    少年人看着他道:“但先生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徐长山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迟疑着,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待到回过神来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着看向四周,纵然两人神情坦荡,途径的百姓脸上没有任何异色,皆行色匆匆,事实上,为生计奔波的百姓中很少有人会特意停下来听他们说话的,当然,很多时候,听也是听不懂的。

    可即便知道听不懂,但他还是忍不住压了压嗓子,徐长山心底里泛出了一阵暗嘲,心道:这大抵便是心虚吧!也不知道对面这看似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说这些话的。

    少年人摊手,表示他不介意。事实上虽然说认识许久,但说到具体打交道也未打过几次,细细一想,这少年人先时打交道时便很少会在这些小事上执拗坚持的,当时他还感慨过“七安先生不愧是七安先生,不拘泥于外物”,如今想来,这少年人一举一动如此不出纰漏的厉害,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大抵是潜意识里认为七安先生不是普通人,才不觉的奇怪吧!

    ……

    朱雀坊是长安城的富庶地,富贵人家的宅子连成一片,却又彼此泾渭分明。素日里除了出行之外,也只有挑担的货郎经过时,才会热闹一阵,那是富贵人家的婢子小厮拿着月银问挑担货郎买一些便宜有趣的小玩意儿才有的场面。

    除却这种场面和素日里出行之外,再有热闹便不见的是好事了,尤其这热闹之中掺杂官府的官吏时,更能让别家出来问小货郎买事物的婢子小厮看的一阵心慌。

    这种时候,多半是富贵人家遭了什么事,有些人家不过是虚惊一场,还能撑过去,但更多的却是一朝落败,家仆被充公,昔时足不点地的贵人沦为了阶下囚,富贵转头成空。但朱雀坊的地段、风水又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没过多久,便会又有新的权贵入住其中。

    如轮回般屡见不鲜。今日是小货郎挑着珠花、丝绢、各色的果子炒食周围照例围了不少的小厮婢子,当然这些小厮婢子并不来自于此时犯了事的怀国公府,而是附近其他权贵家的仆人。

    怀国公府大门大开,附近的空巷里还停了几辆马车,马车的主人显然应该就在府中,有些是客,有些是官,不少身着官袍的官吏神色肃然的在门口徘徊,这样的阵势惹得不管是小货郎还是挑着珠花丝绢的小厮婢子都时不时的朝那方望去,就连挑拣都没有这么认真了。

    “哎呀,炒食不要尝,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的。”惯常同人打交道的小货郎一双眼睛灵活的转着,一边偷瞧怀国公府的动静一边还不忘看着自己的挑担。

    “你倒是厉害。”有爱占小便宜的小厮偷抓了一把瓜子丢了一个进嘴里磕了起来,笑嘻嘻道,“这样都看得见!”

    “一把瓜子的便宜都要挣,真是没脸没皮。”小货郎伸手做了个打手的动作,道,“别想占我的便宜,我在这里挑了十几年的担,清楚的很呢!”

    这话一出,有挑丝绢的小婢子抬起头来,笑了,连声道:“是呢是呢,货郎李眼睛厉害的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谁也占不得他便宜。”

    一旁穿着粗使婢子衣服的小丫鬟跟着道:“没错,上次对头那家的小厮抓了两颗蜜饯,后头又被货郎李加进里头了。”

    “还有那个对面爱穿黄裙子有麻子的婢子,顺了个绢花,也被货郎李抓出来了。”

    ……

    一阵叽叽喳喳略带嘈杂的声音,小厮听的拉长脸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一把瓜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一会儿让货郎李自己记吧!”他说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啧嘴,“如此好的记性,当个货郎岂不是可惜了?我看做账房也使得,可不比这么累的货郎舒服的多?”

    货郎李没有理会,只一边算着银钱,一边时不时的朝怀国公府偷瞄了两眼。

    “这货郎李脑子真真活络,咱们那么多人同他说话,他从来不会记错,想想还真是比那些酒楼里的账房厉害的多了。”有婢子拿着手里的绢花,嚷道,“货郎李,给我包一包梨干带回去,结账了!”

    “好嘞!”货郎扯了扯嘴角,手脚利索的包着炒食,“一共是七十八文。”

    婢子接过梨干,看着货郎李半晌,突然开口道:“货郎李,怎觉得你今天没有往常机灵了?是不是累了?”

    货郎李扯了个笑容,眼神却似乎有些飘忽:“昨晚睡的晚了,哈哈哈!”

    夹杂着莺声燕语和小厮们的取笑打闹声显得十分热闹。

    这里的热闹,在怀国公府门口徘徊的官吏也不过是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些家丁、小厮、婢子、货郎的事情着实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热闹过后,货郎的挑担里头空了,货郎李挑着空担子走了,大抵是担子一空,人也健步如飞,瞧着追都追不上。

    “果然这挑货的身子就是好,走的飞快!”有人看着货郎李的背影打趣道。

    捧着炒食的小厮、婢子们还未离去,有关系好的甚至交换着彼此手上的炒食,互相尝一尝。

    “哎呀!”有个婢子突然叫了起来,她一手攥着绢花一手捧着炒食叫道,“我要的是梨干不是梨条,他给错了,梨条还要五文钱呢!”

    有人闻言哈哈大笑:“忙中出错嘛,再说你也赚了,便收声吧!”

    一旁更有小厮在后接话,带着几分喜色:“你们不是说这货郎李厉害么?方才那把瓜子钱,他都没给我算!哪厉害了?分明糊涂的很。”

    有年纪大一些的粗使仆妇手里领着两包炒食,看着手里的炒食有些发呆:“我这个也装错了。真是怪了,我在这货郎李这里买事物买了十年了,都没见他出过差错,今儿倒是怪了!”

    “许是累了吧!”有人笑着打趣道,“再说错是错了,你们也未吃亏啊,吃亏的是货郎李!”

    众人哈哈大笑,伴随着有人小声的嘀咕声“累了还走那么快”,家丁、婢子很快便散去了。

    官吏看了一出热闹,也不以为意,这种事常见的很,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七百一十八章 问题

    “富贵转头空,荣华一场梦!”打了个盹儿爬起来的薛二小姐坐在廊下,想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说辞,感慨道,听着外头一墙之隔的寒暄吵闹声,难得的文绉绉的感慨了一句,看向不远处正在同仆妇说话的薛大小姐。

    仆妇手里举着一块白布,方方正正的大小,上头还勾着一根树枝,远远看上去跟块幡布似的,看起来分外不吉利,就像白事才需要用到的白布。

    薛大小姐正沉着脸皱着眉训斥仆妇:“祖父还好好的,你这是要作甚?没的触了眉头。”

    仆妇嗫嚅道:“大小姐,方才是后厨房里的小厮不懂事,闹着好玩,将这用下来的布头挂到了树上,见到了才连忙扯下来的。”

    薛二小姐在一旁张嘴打了个哈欠,见几个官吏正时不时的往这里瞧。

    姐妹二人除了面子功夫,彼此连个正眼都不给彼此,训罢仆妇,薛大小姐才走向官吏,说了几句,似是道歉。

    官吏自不会为难她,薛家一日不倒,一日就是怀国公府,更遑论,薛家不还有块免死金牌么?不到最后,这些官吏自然不会为难薛大小姐。

    待到薛大小姐离开之后,那几个官吏才开口说了起来。

    “方才那白布挑起来乱晃的,远远的,王大人瞧到了,让我赶紧过来看看,”一个官吏道,“原来却是闹了这么一出。”

    一旁的官吏跟着道:“是啊,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有人在行军令呢!”

    “这同行军令有什么关系?”最先开口的官吏问道。

    那人道:“军营里的传讯旗就是这么回事,晃来晃去,我远远见过一回那些练兵的,虽说也看不懂,但吓了一跳的可不止是我,连崔大人都说像行军令呢!”

    最先开口的官吏笑了:“不过是闹剧而已。”

    “是啊,虚惊一场。”

    官吏间说了几句,便摇了摇头,待要去复命,却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一抬头,连忙抬手施礼:“王大人。”

    也不知王栩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王栩点了点头,看向薛大小姐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背后的墙面,伸手,似是比划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去把守门的叫过来,本官有事要问。”

    待到门口的官吏被带过来时还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施礼过后,王栩问他:“方才外头可有什么人经过?”

    官吏摇了摇头,道:“回大人的话,好似也没什么奇怪的人……”

    王栩道:“本官没有问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经过,问你可有人经过,你且说便是了。”

    如此啊,官吏这才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挑担的货郎方才在对头卖东西,热闹的很,这等事情也常有,不少仆妇、婢子都跑出来……”

    原本以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王栩会不耐烦听的,没想到,他竟负着手,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连连点头:“还有呢?”

    官吏只觉的奇怪,暗道王大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不得已,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卖小吃、干果、珠花丝绢的,听着像是熟人了,时常在这一带走动,交谈中有人说这货郎在这附近走了好些年了,挺机灵的……”

    原本不过是随意的一声夸赞,熟料王栩听的甚系,竟接着问他:“你怎知他机灵的?”

    虽说只是简单的问话,也并非审讯什么的,他更没有犯什么错,可这般细致的询问还是让官吏不知为何生出了一头冷汗,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继续道:“听那些人说的,这货郎机灵的很,做大酒楼里的账房也使得,大抵记性是不错的,人也机灵。”

    如此闲杂的小事,王栩却听的津津有味,接着问道:“这货郎记性有多好?仆妇、婢子奔走频繁,他都记得住?”

    “好似是这样,不过今儿仿佛弄茬了。”官吏额上冷汗越来越多,话也说的干巴巴的,快说不下去了,这种小事,真是任他再如何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啊。

    好在王栩没有继续问了,只是道:“既是常来的货郎,那定然有旧识。”说罢,他看向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薛二小姐,问道,“薛二小姐身边可有婢子见过这货郎?”

    正在一旁坐着的薛二小姐不由的一怔,带了几分受宠若惊般的站了起来,虽说不明白王栩为何问她,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看向身边的婢子:“你见过么?”

    任凭官吏如何想也想不到一个货郎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王栩未发话,官吏也不敢走,便在一旁看着。

    身边的婢子被问到,连忙点了点头:“认得,大家都叫他货郎李,在这里一带做货郎好些年了,东西不好不坏,图个新鲜,每个月都会来两三回。”

    王栩饶有兴趣的问她:“既然每月都来,那必是长安的百姓,再不济也是住在这长安附近近郊的百姓,那这货郎李住在哪里?家里又有什么人?”

    婢子一懵,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晓得,好似从来不曾听人提过。”顿了顿,婢子又道,“他每每挑着货来,顶多呆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卖完东西就走了,那时候,这朱雀坊里的丫鬟小厮都从侧门溜出来买东西,人又多,便是有人问,也被问价声盖过去了。”又是个货郎,也没人去追问一个货郎的事情。

    ……

    ……

    待到问罢走远之后,官吏才忍不住问道:“王大人,这货郎有什么不妥么?再者说真要问货郎的话,问这府里的管事不是对这些事情更清楚?”

    王栩闻言,却停了下来,笑了:“不行,问他们怕是问不到什么?薛大小姐……”他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薛大小姐是个治家的好手,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怕是问不出来的,也只薛二小姐这里可能要好一些。”

    官吏道:“但这婢子知晓的也甚少。”

    “本官本也没指望这婢子说出些什么来,”王栩道,“但本官可以确定一件事,这货郎有问题。”

    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知晓这货郎有问题?官吏想了想道,“大人,此等判定是否太过牵强了。”

    “不牵强。”王栩笑了,“虽说权贵之士多看不上三教九流的人物,但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的。本官便告诉你为什么这货郎有问题。”

第七百一十九章 可笑

    “本官家中的粗使丫鬟头上带着与这里的粗使丫鬟一模一样的绢花,只颜色不同,可见这种绢花不会出自国公府,多半是来自于这些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了。”

    “这些货郎的货源应当是来自于一处的,城北巷中有专门做这等绢花的手艺人。”

    “巧的很,这两日本官出门时曾听人抱怨说货郎一个多月未来了,原因是做绢花的手艺人染料没有,应该是工部调走了染料。”

    “货郎出来一趟不容易,是以多半货源充足才会过来。”

    “既然货源相同,旁的货郎不来,这个货郎却来了,显然这不合常理。更有甚者,这货郎驻足了多久?”

    官吏在一旁听的认真,闻言忙道:“也就不过一会会儿的功夫,快得很。”

    王栩点头:“这就对了,可见他此次前来拿的应当是之前的存货,所以卖的如此之快。”

    “专门拿存货走一趟,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官吏听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忙道:“那王大人这件事……薛大小姐……”如果当真如此,方才薛大小姐就是有意阻挠了。

    “只是猜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王栩看了他一眼,“更何况,得罪薛大小姐有什么好处,不知晓的还以为你见国公爷倒了,为难府中妇孺呢!”

    “这……”官吏怔忪,而后又听王栩问他,“你入职多久了?”

    官吏老老实实的回道:“三个月的光景。”

    王栩没有再说话,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离去了。

    ……

    待到看不到王栩了,一旁听了许久的官吏才带了几分艳羡道:“王大人是在提点你呢!”如这官吏这般新上任的,多半如此,是非对错老老实实的要辨个结果。但这是长安啊,很多时候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权贵是不看对错的,只看利弊。

    一定要争对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结果往往损失惨重的厉害。

    所以说只有孩子才争对错,大人物只看利弊啊!

    ……

    ……

    临街的商铺点起了灯,带着烟火气如星子般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入夜了,夜里的长安城依旧热闹,这热闹与白日里的不同,奢靡艳丽,带着天子脚下、京师长安的繁盛。

    大楚从开朝至今已有四百年了,四百年的皇朝盛世,天下的百姓似乎早已习惯了大楚李氏子孙的统治,也习惯了这样盛世太平下的繁华。

    入夜的长安城才刚刚开始,有些人却已经要散场了,入夜的长安城,有劳作归家享受片刻的寻常百姓,但撑起这份热闹的多是来自于富户权贵。

    会仙阁里灯火通明,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香气的皮囊之下是姿容妖娆的女妓笑着探出头来揽客,有寻欢作乐的,便也有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对面的酒楼中有白日的客人三三两两退了出来,脚步声、马蹄声散去,紧随其后的是更多夜晚的食客。

    来来回回,黄天道上的酒楼不缺宾客。

    人流人往中,少年人抬手:“徐先生,先行一步。”

    进酒楼自然喝了两杯,这不矫情。先有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文人自然不会只与文雅的清茶为伴,美酒也喝得,徐长山也喝了几杯,不胜酒力,看向对面的少年人,今日说了不少话,他要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少年人也喝了酒,脸颊染了几分烟色,白白净净的,即便是在满街橘色的灯光下也看起来有种旁人没有的清透,虽是带着微醺,眼睛却是清亮,施礼过后,将他交到身后的老仆手中,转身便走入了人群。

    少年人年纪不大,当年初见时便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年已过,还是这般,背影清瘦,却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满街人来人往,偏偏那道背影看了越看越出挑,不,与其说是出挑,不如说有种孑然一身的感觉。

    徐长山看了片刻,看的越久,越记不清两畔路人的模样,好似一副古画,那些路人一瞬间空有一张脸的轮廓,五官相貌已然看不清了,唯有他一步一行,越发清晰。

    “总觉得此人有些孤寂。”徐长山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叹道,“小小的年纪……却仿佛遭遇了什么大事一般。”他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感觉从何而生,事实上,即便今日说了一下午的话,说的谈的也不过是国事,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人与他之间谈的最多的也是国事。有时候他也会感慨,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科举入仕也是个好苗子。只可惜,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所做所行,真当是仿佛江湖野民心忧百姓。但他知道,这不是全部,即便他不知这个少年人的过去,却也知道少年有私心,少年也未曾掩饰过他的私心。

    如此相交不够纯粹的少年人,他以往是不会喜欢的,甚至他徐长山可以找出很多的缺点来责骂这个人,但偏偏,真到事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是奇怪!徐长山摇了摇头。

    “老爷,回去么?”老仆揉了揉鼻子,不远处会仙阁里的脂粉香气已经飘入了鼻中,老仆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感慨道,“都是香气,怎的这五谷杂粮饭食之香闻的舒服,这脂粉香闻的如此难受呢?”

    徐长山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拍着老仆的肩膀赞叹不已:“好,好,好,此等智者之言竟叫你说了出来。”

    老仆一脸茫然,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竟叫徐长山反应如此之大。

    徐长山也不解释,只是继续哈哈大笑了起来:“归根到底是不同人而已啊,你喜五谷杂粮,有人却慕美娇娥,人不同耳!”

    “走吧!”徐长山说罢叹道,“人人皆想享受太平盛世,但这盛世,总是需要有人来未雨绸缪的。”

    ……

    夜色中流光陡转,橘色光影好看却又晃眼,白日里清晰的视野也没有这般清晰了,有女孩子提着手持的灯笼从一旁的小巷中走了出来。随处可见的布裙,两条长长的辫子披在身体两侧,精致的容貌在夜色中看起来越发的秀丽。

    她走入这满街流动的人群中,很快便浑然于其中了。

    左看看右看看的女孩子停在了夜市一角为路过的行人展示各种有趣小玩意儿的小贩面前。长安城聚集了来自各地的百姓,时有来自天南地北的流民为了生计,带着来自家乡的小玩意儿,赚个新鲜的钱。

    长安城的百姓多半比这些初来长安的外乡人富庶,也愿意在这种小玩意儿上花两个钱。

    孩子、年轻人是最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女孩子混迹其中看的十分认真,时不时的随众人的喝彩声拍手称赞。

    一阵欢呼声后,小贩周围挤满了买小玩意儿的人,女孩子在一群争抢的大人中看着柔柔弱弱的,手脚却是不慢,很快便付了银钱,拿到了一个走了出来。

    这种箍着小小的简单的机关的小玩意儿不过转眼的功夫便被女孩子玩了个孰,拆了装,装了拆,玩够了便扔到了手边的篮子里。

    这样的女孩子虽说不至于惹眼到众人围观,却还是有不少年少慕艾的年轻人会时不时的望过去看一眼的。

    女孩子停在一道三叉的巷口,带着浅浅的笑意,笑容如十月的桂花酒有种醉人的甜腻,有年轻人忍不住驻足停了下来,多看了两眼,女孩子的面前站了三个人,那三个人站在黑黝黝的巷口,住在小巷中的百姓生活不宽裕,黄天道此时又亮,有不少人家干脆只点了一盏或干脆不点灯,只巷子深处有灯火亮了起来。

    如此情形更是看的巷子黑黝黝的,与这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女孩子相比,这巷子就如同一张黑黝黝的大嘴,仿佛女孩子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噬一般。

    “哎呀,几位有什么事么?”女孩子笑眯眯的捏着辫子,歪着脑袋问道。

    “卫天师。”站在亮出的行人看不清,但站在巷口,明暗交界处的女孩子却是目力极好,将眼前三个刻意隐了隐身形的男人看的清清楚楚,“好定力啊!”

    女孩子单手挎着篮子,手一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不曾在家里的花圃里设了什么诡异的镇鬼大阵,也没有杀了什么人,埋在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眼前三个男人对于这种“激语”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继续看着女孩子道:“说来也奇怪,任我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的卫天师竟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我等若没猜错的话,卫天师是个易容变装的高手吧!”

    女孩子笑了笑:“都这样了,我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卫天师在说笑么?”站在中间的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们年纪大了,不像卫天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天赋地位,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所以,”女孩子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儿,那是方才在夜市里买的,想来这几个男人已经跟踪了她一路了,对此倒也不觉奇怪,“所以你们是想抓我咯?”

    “卫天师,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女孩子从善如流的问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第七百二十章 办法

    “说我自不量力么?”女孩子挠了挠后脑勺,抿唇浅笑,神情有些羞涩,“这话我听不懂呢!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竟叫你们如此以为。想来有些误会,今儿有些晚了,”她说着抬头,认真望了望天,今夜月弯似钩,并不敞亮,当然,这对于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并没有什么大碍,热闹的长安城自有沿街的铺子照亮这座长安城。

    “不若这样吧!”女孩子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你们留个字条与我,明日我便登门拜访,好是不好?”

    “卫天师年纪轻轻真会开玩笑!”女孩子有些拙劣的装傻充愣成功的取悦到了这三个人,眼中也多了几分傲慢。

    拙劣的把戏,装傻充愣,卖弄小聪明,国公爷却在这样的人身上栽了跟头,真是让人心境有些微妙。俗语有言“阴沟里翻船”大抵便是如此吧!

    ……

    巷外黄天道的热闹,人流攒动,巷里黑漆漆的一片,明暗一瞬间划分的如此清晰,少女站在明暗交界处,光影在面上打得明明暗暗,似乎带了几分笑意的脸因着这明暗不定的光线变的诡异了起来。

    黄天道上热闹的吆喝声、欢呼声、抱怨声放佛突然失了声音,背后的热闹喧嚣被无限的拉长拉远,站在明暗交界处的女孩子认真的看着眼前还住自己的三个男人。

    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啊!她在这里孤身一人,以看似无害的外表,不,不是无害,而是多数人觉得一个女孩子翻不了多大的风浪,因此一时大意,落了下成。待到回过神来,自然恼羞成怒,再不会客气了。

    能料到这几日会不太平,但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现在谁也没有动手,只是站在原地看向对方,热闹喧嚣之下,这里的一幕几乎无人注意,即便有一两人注意到的,也不过以为是熟识之人在闲聊。

    “国公爷身子看起来不错啊!”少女突然来了一句。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突然出声,以至于对面三人中有人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及时反应过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神更为微妙。

    “狡诈阴险,小小年纪便是如此,若是再大一些还了得?”那险些开口的人终是没有忍住,讪讪地说了一句,眼神中不喜更甚。

    “好了,你也莫耍什么心眼了。”那开口的男人被一旁一人拉住,一旁那人道,“国公爷在府中养病,今次不是国公爷要见你,而是我等有事要与你谈谈。”

    “明日再谈吧,今日我想回家了。”女孩子晃着胳膊上摇摇晃晃的篮子,歪着脑袋道,“晚回去了,我家门房定不会为我留门的,到时免不得又要翻墙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个男人早已脸色铁青了,终是耐不住开口了,声音暴躁:“你二人还要跟她扯这些扯到什么时候,这丫头小小年纪奸诈可恶谎话连篇,分明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跟她闲扯什么?你二人是觉得她会乖乖跟我们走不成?这等不听话的小子,也只有揍一顿打老实了才会乖乖听话!”

    这话一出,旁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卫瑶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几眼那个暴躁开口的男人,却没有说什么,只道:“明日,明日定登门拜访如何?”

    那三人又怎会当真允她明日?当然即便允了,她也不会当真明日便去登门拜访。那暴躁如雷的男人说的倒是没错,不用点手段揍老实了,她是不会去的。

    所以这一问刚出口,那三人就动手了,女孩子也不客气,笑了笑,一开口,便是带着惊慌失措哭喊的妇人声音:“人牙子抢孩子了!”

    如此随心自如的变换声音!虽知道江湖上不乏这样的奇人,甚至有些茶楼里还会特意花重金聘请这样的口技师父,但寻常所见,皆隔着屏风亦或者能清楚的看到口技艺者清茶吃药丸变嗓子,如此张口就来,不管何时看到,而且就在眼前,这般的冲击力还是令人不由心头一震。

    而后,就见女孩子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扣动机关喷出火来。

    这机关,他们方才跟了一路,自然知道是什么,只是哄孩子的玩意儿,原本倒是不甚在意,当下一掌袭去,却见女孩子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嘴角勾起,未挂篮子的手伸手掐了个结印的动作。

    “不好,快躲开!”变故一瞬间发生,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女孩子那个手势的动作到底是什么印三人都来不及细想,只是本能的撤了掌力,一掌打到路边的镇石上将镇石击了个粉碎。

    带着内力的妇人哭喊声瞬间投入热闹的黄天道中,黄天道顷刻之间混乱了开来,女孩子带着狡黠的笑意向后跌入人群,不过转眼便混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有人牙子,快,铁娃儿到娘亲这边来!”

    “天杀的人牙子在哪里?”

    “踩到我的鞋了!”

    “哪个杀千刀的不要脸摸老娘!”

    ……

    人群攒动的黄天道一瞬间陷入了混乱,站在巷口的三个男人似乎也被这变故震惊了,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那女孩子的影子。

    “我早就说此女小小年纪绝非善类,同她废话作甚,直接杀了了事算了。”先时那暴躁的男人怒道,又忍不住呸了一口,“我呸!还当她要施阴阳术,搞了半天就是唬唬我们,自己溜了了事,算什么英雄!”

    一旁二人脸色青红交加,很不好看:“就是如此狡诈阴险,琢磨不透才难缠!不过也无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总要回去的,大不了多费一些周章,总能将她制住的。”

    那暴躁一些的男人望着陷入混乱,引来巡街官兵的百姓怔了片刻之后,讪讪道:“她再如何滑不溜手,她家人总是好办的,大不了捉个好拿住的家人,到时候不怕她不肯来。”

    这办法……其实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第七百二十一章 何苦

    夜色渐渐笼上了阴影,不远处的黄天道上的喧闹因为巡街官吏的介入好了不少,女孩子收回了目光,这样一味的躲当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小聪明她有,而且还有不少,但真正想要靠小聪明来解决事情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通跑动下来手脚发热,所以即便有夜风吹拂,她也不觉得冷,毕竟……女孩子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没有一丝皱纹,她这个年纪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她还年轻,甚至还不到及笈的年龄,跟如今躺在床上某位位高权重的国公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生机活力,一个却命数及至尽头。所以急的当然是他,不是她。

    人有生老病死、死生轮回,这个道理便是不曾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每日为生计奔波,在很多人眼里不讲道理的百姓都知道,但有人却视而不见。

    女孩子呸了一声,晃晃悠悠的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手里持着也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灯,提着一盏灯在纵横阡陌的小巷子里乱走。路上四下无人,却偶有这么一两个不干净的东西飘来飘去,寻常阳气十足的人当然看不到。鬼魅带着迷惘的神情在街头巷尾驻足,多数这种流连一地,迟迟不肯离去的鬼魅都在生前有不同寻常的际遇,流连的久了,也记不清过往了。只看到远远有提灯的少女缓缓行来,没有实体的形体与她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却被一道外力拉住了。鬼魅神情惊异,看着这个向自己看来的女孩子,目中悠光流转,放佛,不,就是能够看到自己。

    世间似乎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天生能看鬼神通晓阴阳,这种人被称为阴阳术士,是鬼魅的天敌。鬼魅有些惧怕躲闪,那看似纤细不起眼的手却牢牢的箍住了它,无法挣脱。

    眼前的少女看了它片刻,却没有如它想象中的那般立刻动手,而是叹了口气:“罢了,遇到我了,也是缘分,你身上无怨气,既不曾害人,我便送你一程,送你往生吧!”

    ……

    看着被送走的鬼魅,卫瑶卿嘀咕了一句:“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吧!”她再如何厉害,也无法以一己之力翻了这天下,否则又何以致如今,张家的仇仍然未报?

    夜风拂过,她惊觉脸上有些凉意,伸手摸了摸,摸到了……眼泪?她苦笑:竟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年幼时不懂事会为小事所哭泣,长大更觉得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如曾经的祖母所说的“哭要哭在对的地方”。年幼时她哭是因为有张家张家做后盾,而后就不大爱哭了,在她看来,哭是示弱,天之骄女张明珠不需要示弱,可自重生之后却总会莫名其妙的落泪。

    “明明是开心的时候啊!”卫瑶卿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拿衣袖胡乱的擦了擦,脸上有些冰凉。脸上的寒意仿佛浸透到了自身,她拉了拉衣领,这个天越来越冷了,一伸手,掌心微凉,带着几分湿意。

    下雨了么?她定睛望去,不知何时,天地间有柳絮飞扬,这个天当然不会有什么柳絮,女孩子自言自语:“昔年谢氏才女谢道媪曾云‘未若柳絮因风起’,原来是下雪了啊!”

    “这两年长安的雪真是一年比一年来的早,去年就已来的够早了,今年更是如此……”女孩子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着,似乎有些害怕,带着几分颤意,嘀咕着。

    “眼下很晚了么?”

    “我看不晚吧!”

    “黄天道上定然还有不少人呢!”

    “怎的走了这么久,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

    独自嘀咕着走到小巷的尽头,女孩子停了下来,看着尽头的土墙,蓦地叹了口气:“难怪人云长安城的三街九巷就是长居于此的当地百姓都会一不留神陷入其中呢!白天路都不好走,莫说这黑不溜秋的夜里了……”

    “……你小小年纪,怎的身上没有半分风光霁月、少年意气,风骨铮铮,反而满是三教九流的油嘴滑舌?”

    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突兀却又仿佛在这黑暗中存在了许久了。

    女孩子嘀咕自语摇头晃脑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但停下来的举动还是有些僵硬,这显然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那三个拦住她的人诚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使诈逃过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是逃了,却又仿佛落入另一个圈套之中。真要说出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所以听到这一声之后,她脸色不变,因为已然有所察觉。但察觉到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的主人让她觉得危险,这种危险,远远比那三个拦住她的人更甚,以至于她的举动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这一瞬间也不如以往那般灵活。

    她有些艰难的回头望去,看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手上那盏不知哪里顺来的灯无法照亮这个人的模样,只看到人影纤长,夜风吹来,衣袂飘飘,很有几分隐世高人的味道。

    面前黑色的人影晃了晃,这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有衣角从她身边略过,面前的黑色人影再次开口了,这一开口,她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长的挺好看的。小姑娘,好好的过日子不好么?”面前的黑色人影笑了笑,挺声音似乎四五十岁的模样,有些沧桑了,却又不苍老,笑声平和甚至还有些和蔼,同寻常所见的和蔼长辈没什么两样。

    “有这样的天赋,注定你会在阴阳司活的风生水起,接管阴阳司也不是问题,这是天下无数阴阳术士终其一生也难以做到的,对你来说却如此简单。上天厚爱于你,给你如此天赋,你为何却偏偏不肯好好过日子?”黑色人影叹了口气,语气中分外不解,“你拥有的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就是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论阴阳术手段也远远不如你,如此天赋,却偏偏要拿性命去与权势斗,何苦来哉?”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服

    “我跟了你一路了,这人间烟火,我看你喜欢的很。”

    黑影一抬手,左手便随即出现了一片长安城繁华夜市的全貌,仿佛晕染的水墨画化开了一角,其间人来人往,烟火鼎盛。偌大的天地间,有人一抬手,便放佛撕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往长安盛景的门,依稀还能听到其中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场景殊丽又诡异,一抬手,便是如此幻境,卫瑶卿当然认得出,这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不少正是她先时在黄天道上闲逛与她错身而过的行人。

    她叹了口气,看着天地间越来越大的雪花,已在地上薄薄的铺了一层,她站在原地一脚踩了上去,有“咯吱”的响声,真实的令人可怕,但她知道这雪也是假的。

    “我方才又算了一遍,今日亥时不下雪的。”卫瑶卿道。

    “你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出身在长安城中算不得显赫,但天赋异禀,便是想嫁个好儿郎也不是问题,而且又不似那等真正的名门贵女,婚事身不由己,一生便是不折腾也能过的很好的。”黑影道。

    “所以,这雪是假的,前辈真是好生厉害呢,跟了我一路,眼下抬手便是方才经过的盛景。”女孩子又道。

    “在我想来,你这样过的舒心又天赋异禀的小姑娘该是有几分自傲,又有几分少年意气的,先时他们与我说你这般这般我还不信,当真看到了才知他们所言不虚。”黑影叹道,似乎有些感慨。

    “前辈这么厉害,是想对我动手么?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可是要风骨的,对一个后辈晚生下手,在江湖中要如何立足?”女孩子转着眼珠,说道。

    “怎么好好的竟长成了这样?竟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黑影语气快了几分,似乎有些不满。

    “前辈今日难不成是要在此地斩杀我?明日来一出我出事的消息,但怀国公依然脱不了干系……”女孩子还在说着。

    “够了!”黑色人影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同时打断的还有二人各说各的诡异情形,他出声打断之后,女孩子十分识趣的闭上了嘴,黑色人影似乎有些无奈,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天赋过人不假,偏执不听劝也不假。”

    女孩子咧嘴笑了笑,即便是在昏黄的灯下也显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黑影有些头疼:“不说那些,便说你此举的危险,”他一伸手,指向身后的长安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长安。”女孩子倒是今日第一次乖觉了,乖乖的回道。

    “你也知道是长安啊!”黑影道,“你知道这长安城有百年世族多少,有三代连官多少?这长安城贵胄关系错综复杂,远的不说,便说自大楚开朝四百年,四百年权贵联姻交错,早已难以区分开来彼此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一族也不管任意对另一族出手,怕的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一个小姑娘何来的胆量去碰这些权势之事?”

    “……呵呵呵!”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女孩子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前辈,你如此厉害,却叫小女子不曾料到竟如此天真!”

    天真?黑影衣袍无风自动,一直不曾变幻的气息有了轻微的变化,想来很久没有人用“天真”来形容过他了,更遑论这话还是出自一个小女子的口中。

    “你以为我是针对怀国公?是为了权势?”女孩子的声音干净利落,竟不知何时多了几分铁骨铮铮的气势,“我怎会是这种人?怀国公也不曾得罪过我,我何苦针对他?”

    “我针对他为的不是我自己,甚至身先士卒,为的是天下百姓,他想求长生,这是逆天之举,昔日前朝刘姓皇族为求长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是为了天下万民,免除灾祸。”女孩子说着握了握拳头,看起来意气愤慨,“这样为了百姓的我,您也要除?”

    黑影沉默了良久,久到卫瑶卿忍不住挪了挪脚步,准备离开时,他才再次开口了:“险些被你说服了,不过好在有人提前告诉我,说你舌乱如莲花,奸诈狡猾,最会骗人,一不留神便会被你以言语策之,所以我不会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他说着拔出背上的长剑,剑刃闪出一道寒光,“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同你说,我早已不理世事,这世间如何与我无干,今次我受故人所托,带你去见他,你若不肯,便杀之。”

    “前辈如此厉害,为何不理世事,有如此手段,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岂不是更好?”

    黑影“噗嗤”一声,似乎被逗笑了,声音更是和蔼:“你这般能说会道,老夫想便是把你扔在那种江湖野地里,你也能纠集出一帮人,听你号令,为你所用,若是生在乱世,倒可堪为一个劝降的能臣。”顿了顿又道,“便是天下万民真置身于水火,乱世自有英才出,自有人会拯救万民于水火,轮不到老夫。”

    “我就是这样的乱世英才,所以你不能杀我,否则无人拯救万民于水火。”女孩子言之凿凿,神情淡然自若,若不是她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真叫人忍不住信了。

    “没事,杀了一个你,还会有别的英才。”黑影晃了晃道,“但是,老夫看你如此有趣,还想给你一个机会,同我走一趟,我就放过你。”

    女孩子歪了歪脑袋:“便是同你去了,我所见的那个人提出的要求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还会杀我?”

    “这是自然。”黑影点了点头。

    女孩子一摊手,扮了个鬼脸,笑了:“那我不去了,去了也会死的。”

    “你听话些就不会死,还会活的很好。”黑影叹道,“若不是老夫惜才,你此刻已经死了不下十回了,不过看你如此固执,怕老夫就算给你一条生路,你也不会走了……”

    “如此的话,那就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如此的话,那我就要还手了……”

    黑影晃了晃,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不远处,道:“杀人就杀人,你二人真嗦!”

第七百二十三章 何时

    “他什么时候来的?”黑影似乎只是惊讶,却并不慌张,口吻如同行在路上碰到了相熟之人,而后打个再寻常不过的招呼罢了。

    卫瑶卿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看到他在这里了。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一句实话。”

    “我信。”黑影点了点头,“连老夫都未察觉,你自然也察觉不到。”

    两人并未真正动手,黑影先前也不过露了一手,想要震慑她,想要她乖乖听话罢了。虽未接触,但跟了一路,他也能得出精准的判断出眼前的女孩子抛开那些小手段真正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与他有天然的鸿沟,所以,他很笃定,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女孩子都是他囊中之物。

    “不过,你又是如何预测到他会来的呢?”黑影道,“所以先时与老夫说了这么久,故意拖延?”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会来。”卫瑶卿踮起脚尖,抬眼掠过黑影向他身后的裴宗之望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莫说担忧、紧张这些情绪了,就连些微的变化都没有,一切如常,仿佛只是从这边巧巧经过一般。

    她道:“我只是想拖延的久一些,好人不长命,我不是好人,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你看,这不就拖来了么?”

    “倒是惜命。”黑影笑了声,似乎觉得有些讽刺。

    三人各怀心思,也未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气,有人想杀人,有人想逃命,有人目的不明,却并未在此时动手。

    “……他是来帮你的?”也不知安静了多久,黑影再次出声了,有些疑惑,“怎的还未动手?”

    女孩子沉默:“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路过。”

    黑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地方,不用点手段怎么走的进来?”

    站了片刻的裴宗之挪了一步。

    “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

    “他是裴宗之。”

    “他就是天光大师也与老夫无关。”黑影语气平和,他的目标从头至尾只有眼前的女孩子一个,裴宗之也好,天光大师也罢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身后杀气愈浓,黑影却毫不在意,身后的裴宗之一脚踏了出来,一瞬间人已至他的背后,黑影却也不过旋了旋手里的长剑,剑刃发出一道寒光,随即失笑:“小姑娘,他确实不是路过,但也不是来帮你的。”

    “他是来杀你的!”

    声音不大,耳膜却瞬间发出一阵刺痛,这看似,不,听似无害的声音在有些人手中也是利刃,女孩子睁大眼睛,这一瞬间仿佛出自本能反应的不敢置信,又为这声音一滞,人一瞬间的僵硬,滞在了原地。

    灰白的长发在黑暗中飞起,这一刻竟有种诡异的美感,只是这美感带着杀气向她而来,带着一击毙命的态势。

    “男人是不能信的。”黑影一声轻哧,看清楚了女孩子的震惊,也看清楚了裴宗之真正动手想杀的不是他,而是那个面前的女孩子。

    他不清楚这之间是为什么,也懒得去管其中的爱恨情仇,于他来说,只要将这件事办好了就足够了。

    杀气来自于裴宗之手中的一掌,这一掌如风卷残夜般向她袭去,打中了女孩子,女孩子震惊的神情一瞬间定个,而后身形瞬间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一掌能打到烟消云散?这便是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啊!黑影轻哧一声:“女孩子也是不能信的。”

    震惊的神情毫无破绽,却只是为了逃跑。

    “小姑娘,真是……好险,险些被你跑了呢!”黑影身形刹那如鬼魅,于虚空的暗夜里一抓,便抓到了一截衣角,截口整整齐齐,看着似是被利刃所割。

    黑影一脚踏了出去,依稀可见不远处女孩子疾行而去的背影。

    当然,除了女孩子还有裴宗之,他正在一旁悠悠的走着,不急不缓。虽然直到此时,仍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黑影经过他身边时,连半分停留都未留下。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旁人,即便是心怀叵测的旁人也与他毫无关系。

    人渐行渐远。

    ……

    ……

    “你跑不掉的。”黑影出声,看着眼下不过十步有余的女孩子停了下来,“可曾听过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手段都是徒劳的。小姑娘,你可以选择活着,一直有的选择。”只是她不愿意而已,这举动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都是自找的。

    女孩子停了下来,幽幽的月光下身形看起来格外的高挑,她转过身来,刹那间,风沙四起,女孩子的身形在风沙中愈发变得模糊了起来。

    “倒是好手段!”这等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诡谲莫测、神乎其技的手段,对于如他这般真正的阴阳术士高手早已见怪不怪了。

    黑影手中的长剑微微侧了侧身,平平一剑,似慢却快的斩了出来,他身形未动,长剑的剑风扫向站在尽头的女孩子,而后发出一声“铿”的撞击声。

    这一声撞击仿佛也撕裂了这四起的风沙,风沙如薄烟般散去,面前的人影愈发清晰。

    素衣长衫,一张天下无双的男子大好皮囊,一头灰白的长发。

    长剑“铿”一声插入地面,发出轻微的铮鸣。

    这哪是那个挎着篮子的女孩子,分明就是半路突然出现的裴宗之。

    裴宗之在这里,女孩子自然是跑了。

    “声东击西?你们两是一伙的。”黑影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宗之点头:“我认识她不认识你啊”

    “一般人见到我出现都会小心警惕,但你不会。”裴宗之道,“因为你是个高手,绝顶的高手,一个心无旁骛的高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至这般境地。”

    “正因为你是如此的高手所以必然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将注意力转移至我的身边,在你的眼中,猎物只有她。”

    “所以,这个办法只对你有用,对旁人都没有用。”他道,“当然,若是旁人,也用不着我出手,她要脱身还是轻而易举的。”

    空中几枚铜板掠过,在地面上四散开来,呈现出一种特异的排列。

    “所以,今日这一卦,有惊无险。”

第七百二十四章

    “老夫要带她去见一个人。”黑影看向拦在面前的裴宗之,道。

    “不用了,她是不会听话的。”裴宗之道,徒劳的,“你直接回去复命吧!”

    “是因为国仇么?”黑影道,“老夫也瞧不出她有多少的心系百姓,竟当真愿身先士卒,不惜此身?”

    裴宗之从袖中摸出一把铜板,又扔了颗甜果子在口中,这才道:“不止国仇。”还有家恨。

    这件事最开始只是一个女孩子想要报仇,所以她一个一个手刃自家的仇人,她怀仇恨而来,自然一身戾气,又怎么可能风光霁月?毕竟她非圣人。

    张家覆族的凶手,她一个都不愿放过。查的越多,却越发现张家覆族的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表面上看有陈善兄弟的插手,也有陛下的懦弱,但这背后却并没有这般简单。

    张家若未出事,当为天下阴阳术士之首,且不说坐镇阴阳司不会如如今这般镇不住,就是民间高手也不敢随意与张家为敌。在长生之术这件事上,显然张家是不会同意的。

    以恪守正统阴阳术为己任的张家是不容许这些邪术的存在的。如今长生之术这等邪术中的邪术再三被提及,显然同张家覆族不无关系。

    她自不是什么善人,可即便一身戾气,却也不会胡乱针对人。这一次,面对怀国公,显然并不是无事生非。

    黑影道:“你与她看起来交情不错。”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大概是吧!”裴宗之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大概?”黑影的语气似乎有些疑惑,“想不到实际寺也有如此恻隐之心。”

    天下人人皆道国寺实际寺一脉慈悲为怀,但于他看来,谁说披上袈裟吃个素就慈悲了?实际寺号称算尽朝代更迭,尽知前后三百年世事,虽然其中不乏夸张,但于谋算国祚之上确实天下无人能比。

    既能看尽江山气数,却每逢朝代更迭,很少见实际寺有人真正出头做些事的。

    所以在他看来,实际寺并不慈悲,反而是真正的闭眼旁观,会动恻隐之心才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

    “恻隐之心么?我也不知道,”裴宗之道,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我的头发不好看,但还是不想剃光了,自然想作甚作甚,不用理会实际寺的一些规矩。”

    “废话作甚,动手吧!”

    铜板与长剑在夜风里发出“叮咚”的声音如同泉水击石,煞是好听,但招式却招招逼人,几乎是挨着要害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离开来,黑影低头看向一枚刺入肩胛深处的铜板,有些诧异,却又了然:“果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被天光大师指定为下一任实际寺的掌权人。”

    裴宗之摸了一把鼻间,摸到了鼻间流出的两道血线,他怔了怔:“你真的很厉害啊!”

    “也不过如此。”黑影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到你这般,在她那个年纪也做不到她那般,你二人这般的天赋都是百年难得一见。逢乱世必声名鹊起,太平年也可保盛世太平。”

    这样的夸赞可以说很是了不得了,裴宗之嗯了一声,也没有谦虚的意思,了然应了,从怀里摸出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帕子,擦着鼻血,比起黑影肩胛处快要凝固的伤口,他似乎伤的要重一些。

    “可惜了,你今晚若是执意与老夫为敌,老夫倒是有些惋惜如此后生今日会命丧于此。”黑影说着,忽地一声惊咦,“不对,你这铜板……”

    “金陵秦淮河畔船夫用的蒙汗药,我涂了很多在这上头。”裴宗之从帕子上撕扯下一小块布条塞进流鼻血的鼻中,认真的想了想,道,“好像叫什么‘一口倒’。她说这蒙汗药,她走南闯北的,也未见过比这药性更猛的,我便拿来试了试,如此看来倒真是不错。”

    黑影身影晃了晃:“你……”

    “这‘一口倒’那些船夫说了,叫作任你拳打四方,不如一口喝倒,可见其厉害。”裴宗之掐了掐鼻子,塞着布条看着黑影悠悠地倒了下去,“下九流的东西,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没用的……”黑影神志迷离之际,道,“逃过今晚又如何?她又并非孤家寡人,就算不能拿她如何,卫家上下总有能动手的。”

    “你说的不错,但此事不用我管了,她自会管。”

    ……

    ……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黄石先生从床上坐了起来,听着若有似无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声音不似男子的浑厚,是女子的声音。

    他裹着被子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去:“这里是鬼宅,知道不?大晚上的谁在说话不睡觉?”

    坐在廊上的女子回头,手边挎了个破洞的篮子,外袍上划破的衣角飞扬,脸上还有些许擦伤。

    即便是这副仿佛同人打了一架的模样,即便脸上花花绿绿,月光又暗,但黄石先生还是认出了来人:“我说,卫天师啊,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人同谁说话呢!”黄石先生说着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意识到女孩子有双阴阳眼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别自言自语的吓我,怪吓人的。脸上的伤谁打的?”

    这地方,除了她还有谁会来?

    “他。”女孩子抬了抬下巴。

    黄石先生猛地回头,才看到一旁闪出一个人来,比脸上花花绿绿的女孩子要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鼻间塞着布条,看起来没有半分平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有些滑稽可笑。

    “裴宗之?”黄石先生有些愣了一愣,“你打她了?她怎么会乖乖让你打不还手?我说你们两个大晚上做什么去了?你这幅样子是她打的么?”

    “不是。”裴宗之摇头,看了眼还在茫然的黄石先生,“我二人有事要说。”

    黄石先生不由耸了耸肩,伸手拉上了房门:“那你们两个说话小声些,真是的,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咯吱”一声关门落栓的声音,黄石先生的牢骚声被隔绝在门后,卫瑶卿看向裴宗之。

第七百二十五章 所无

    沾了鼻血的布条扔到了一旁,裴宗之道:“我若是没有出现,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摊了摊手,道。

    先前裴宗之那一掌没有半分作假,打得是她,但也是为了破那位高人的阴阳术,她当然知道那场雪是假的,这幻境施的很真,她也并非不能破,从中逃离,只是需要时间,但那时候,显然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时间。这种时候,蛮力勘破却十分有必要了,阴阳幻境都有结点,显然这结点不同寻常,而那位高人更是艺高人胆大,将结点设在了她的身上。还好裴宗之下手有轻重,当然,也是她自己逃命逃得快,一击逃脱。

    卫瑶卿松了口气,现在很安静,她没说话,裴宗之揉着鼻子也没说话,只是安静中却也不乏几分心有余悸。她今日是当真不知道裴宗之会来,当然更不知道的是裴宗之会出手,还是这般出手。事实上在裴宗之出手的那一瞬她是信以为真的,也想过要还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临到终了,却还是不曾动手。

    一直紧绷的身子不知何时松了下来,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裴宗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没有嘲讽,单纯的不解。

    回家遇上两拨仇杀,险些落入对方手中,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似乎在笑。

    卫瑶卿道:“你来救我,我很高兴。”说完这话,自己也是一愣。

    裴宗之眉头锁了锁,没有说话,只是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半晌之后,才开口应道:“嗯。”

    应声过后,安静了片刻。

    “现在不太好回家啊!”女孩子抬头望了望天,算了算,“还未到丑时,他们或许会在卫家等我,我在这里坐会儿,天亮再回去。”

    裴宗之道:“也不用等到天亮,你先时在夜市里闹了一出,惊动了何太平。”

    卫瑶卿了然,先前她趁乱逃脱随口说了个‘人贩子’,她道:“人贩子的事情,便是巡街的小吏想压下来,恐怕百姓也不肯的。”

    为人父母,涉及儿女,便是升斗小民,也肯舍了性命来抗争的。

    “不止如此。”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见少女头发有些凌乱,伸手压了压,似乎比想象中的更细软一些,而后收回了手,女孩子对他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并未察觉,只是认真的听着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怀国公府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即便百姓面上不敢议论,但内地里说与不说也无人管的上。”他道,“百姓管不了权贵的纷争,却也知晓那位短命可怜的郡王府乡君是被人拐走的,如今不同以往,官府自然是要出面的。”

    这就对了,百姓闹起来,身为长安百姓父母官的何太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何太平的人正在巡街排查,估摸着寅时便能排查到卫府。”裴宗之道,“你若有办法,自有旁人来护你家人安全。”

    这提点如此明显,女孩子愣了一愣,看向他,心中却有些说不明了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此刻外表形容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未动分毫。她不觉得奇怪,裴宗之此人天性似乎有些寡淡,可以说没有什么表情才是寻常的。世人将他看作世外高人也好,仙风道骨也罢,终究为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纱,僻如隔山望眼,美则美矣,却不真实,就如那些道观庙台中供奉的石像,不管如何精雕玉琢,终是冰冷的,毫无表情的,冷眼作壁上观。

    在她心里,实际寺的人,包括他曾经亦是如此,慈悲的背后就如庙台道观的石像一般冷眼旁观。

    寒风摇动屋檐下绘着镇宅符的夜灯,他站在灯下不远处,影子微晃,他还是那个世人口中实际寺的传人,神情一如当年初见之时,没有什么表情,皮相好看而冷漠,此刻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暖意。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相貌,她一时有些恍惚。这张相貌无疑是好看的,江南裴氏子弟都有一副好相貌。但相貌这种事,终究是各花入个眼,还要因人而异。就譬如同样好看的皮相之下,她独好的还是眼前这副相貌,所以,她情窦初开年少时,会喜欢他。这种始于相貌的喜欢,谁家女子不曾有过?只是这样的喜欢浅的不堪一击,当她为明珠儿时,不知愁滋味,自然恣意妄为,能喜欢时便喜欢,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家族尽毁之后,这样浅的喜欢早已被抛至了脑后,这样的喜欢怎抵得过亲人的离去?怎抵得过大仇加身?

    这副皮相不止是她喜欢的,更能让她记起当年的自己,那个无所忧无所虑无所惧的明珠儿。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复杂到她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喜还是悲。

    不知悲喜,无法形容。

    “你看了我许久了。”声音平淡无波,裴宗之取下鼻间滑稽可笑的布条,说着,回头看身边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似乎方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你……”

    裴宗之很认真的看着她,准备听她说话。

    女孩子细细的柳眉蹙了蹙,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没什么。”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当她不再是明珠儿的那一天开始,所谓喜怒哀乐于她而言就没有那般纯粹了,于她,家族的大仇就在眼前,她的目光穿不透眼前之事去望其他。

    祖父将她视若掌珠,举族上下将期望尽付于她之上,她逃不开,也无法一走了之。她不是世外之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放下。

    “快到寅时了,我该走了。”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叹道,“闹了一晚上,我该回去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意思,今夜还差最后一出戏没有唱完。

    眼前这个女孩子,你说她是良善的好人,她自然不是。事实上,她睚眦必报,小气得很。对于这样一个“小气”的人来说,如此的滔天灭族之仇,自然是不尽不休,不死不休!仇必报,恩也必还。这样的恩怨分明却又是许多所谓“善人”所没有的。

    人之七情六欲,他想要的,他看不明白的,她的身上却应有尽有。

第七百二十六章 起火

    长安城不缺权贵富户,也不缺寻常的升斗小民。黄天道的热闹繁华与他们无关。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成白日里的劳作,换取钱财,平淡又朴素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门外的马蹄声说话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妇人推醒了一旁将醒未醒的自家汉子:“你听听,外头有什么声音呢!”

    汉子睁开眼,听着外头属于马蹄声与官兵的交谈声,隐隐听到几句零散的话语“搜一搜”“抓人”……其余的话听不真切,也不用听真切了,汉子拍了拍一旁的妇人:“睡吧,估摸着又是找什么人呢!这些天没个消停的……”

    细碎的嘀咕嘟囔声渐渐被鼾声所取代,四百年的盛世平和早已磨去了百姓的警醒,即便说书先生舌乱如莲花,讲的万分精彩,也不过只是小民口中的谈资。对于寻常百姓,晚上能不能歇息好,白日能不能完成劳作换取钱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人,这边没有!”一队官兵似乎已经搜查过了,带队而返,显然没有搜到什么。

    长安府尹何太平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蹙了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人!”“大人!”……

    有些恍惚的何太平被突然叫醒,回过神来只看到身边的官吏神情惊异而慌乱,惶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了?”回过神来的何太平有一瞬间的怔忪,本能的觉得哟点不对劲,似乎有些浓重的烟火气息。

    “大人,着火了!”身边的官吏惊慌道,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宅子。

    浓烟缭绕,火光冲天!

    ****************

    女孩子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似是终于到家了,是以长长的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女子的闺房内烛影昏黄,等人的小丫鬟正趴在桌上睡的正香,门口冷不防窜进的冷风激的小丫鬟一个哆嗦,有将醒未醒的架势。

    女孩子顺手拉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走向小丫鬟,想象中小姐体贴丫鬟为她遮衣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卫瑶卿伸手推了推小丫鬟:“枣糕!”

    小丫鬟被这一推,本就将醒未醒,如此一来到是彻底醒了,茫然的看向自家小姐:“小姐,你回来啦!”

    女孩子好不体贴道:“回屋里睡去!”

    枣糕点了点头,睡眼惺忪的站了起来,看了眼桌上烧剩的一小截蜡烛道:“小姐莫忘了掐断芯子!”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走向一旁的多宝架。

    小丫鬟出了门,打了个哆嗦,复又贴心的关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卫瑶卿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似是准备剪去芯子入睡。

    “卫天师倒是睡得着!”一旁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孩子手执剪子的手顿了一顿,睫毛颤了颤,开口声音有些发抖:“谁?”

    三道身影从一旁闪了出来,似是等了一会儿了,一现身便笑道:“卫天师不是早就发现我等了么?”

    这声音耳熟的很,卫瑶卿抬眼看了眼那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黄天道上追她的那三个人。

    其中一人看向屏风上被拉长放大的女孩子的身影,女孩子的一举一动被放大后愈显细致,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女孩子方才那一瞬间的举动,惊慌不似作假,放佛先时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一般。

    “你先前叫醒那丫鬟不就是怕我等杀了她么?”只是很显然,女孩子从走进这屋子开始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女孩子笑了笑,耸耸肩:“一个小丫鬟而已,不劳诸位动手吧!”

    他们笑道:“你既回来了,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她若是不回来,那就难说了。

    “你们这叫什么?”女孩子手指按了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守株待兔?至于么?不让我歇歇?”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道,似乎有些稀奇,“没想到你这样可恶的丫头居然还挺体贴下人的,”说罢一阵轻笑,“对下人尚且如此,那么想必家人卫天师更不会坐视不管吧!”再狡猾的人,找到命门总是好拿捏的。

    拿捏妇孺这种事他们一般不做,但又不是圣人,必要的时候,拿捏一下也未尝不可。

    “所以呢?还是要我跟你们走?”女孩子无奈道,“可我惜命的很,不想死啊!”

    “你若真不想死便不要做这些!”其中一人嗤笑道,“你本可以过的比长安城大多数闺中小姐都好。”她没有那些大族小姐那些身不由己维系家族的婚约,却又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过的更好,家族和睦,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这长安城,在他们看来也找不出几个比她逍遥自在的小姐了,却偏偏要来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没办法啊!”女孩子摊了摊手,神情无奈,拿着剪子的手继续往前伸去。

    “你干什么?你以为剪了就没事了?”这举动看的那三人一阵发笑,想摸黑逃跑么?她尽管逃便是了,只是这家里的人若是失踪个个把那就不要怪他们了。

    女孩子手一顿,挑眉,笑容在烛光中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三人本能的警醒了起来。

    “那就不剪了吧!”手中长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卸了灯罩的烛台上。

    “你疯了!”

    ***************************

    宅子里为数不多的下人已经起来帮忙救火了,这家人素日里邻里之间应当还算比较融洽,不少街坊邻居也过来帮忙打水救火了,妇人叉着腰站在外头看渐渐小下来的火势已经闲聊开了。

    “说是从六丫头的院子里起的火……”

    “据说是遭了贼,天杀的,还好六丫头警醒……”

    “那贼人打翻了桌上的烛台起的火……”

    ……

    细碎的闲扯,妇人们的“悄悄话”清晰的传入耳中,何太平蹙着眉,看向大开的宅门上那摇摇晃晃的“卫府”心道:又是卫家,这是半夜遭贼了?这群街坊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的放佛亲眼所见一般。

    “大人,大人!”一旁凑在一处的几个官吏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何事?”何太平看过去。

    几个官吏互相推脱了一番,终于有个官吏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眼身后的官吏们走上前来,施礼,“大人,借一步说话!”

第七百二十七章 揽事

    “你说什么?”何太平的声音响起,既惊且怒,将将发作。

    那官吏有些后怕,却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大人,如此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正好?”何太平脑中放佛抓住了什么一般,一抓却又扑了一个空。

    官吏指了指那些“窃窃私语”的百姓道:“大人,我等寻了半夜一无所获,这考核……”

    何太平蹙了蹙眉,没有说话。他并非迂腐不懂变通之人,是以,这话一出便明白什么意思了。今年并不算得顺利,且不说宫中贵人来去的大事,就是这长安城,今年也是事端不断,当然很多事并非是他能掌控的,权贵间的博弈注定长安城不会太平,但于他们这些管理长安地方的官吏来说,恐怕于政绩上不大好看,事多又杂,然很多事都没有办好,自然入不了册。今日折腾了半宿,眼看无功而返,官员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揽上一揽,瞧着这些小民的“私语”,这么多“知情者”,想来事情也不难,办下来于考核册上添一笔总是好事。

    这种遭贼的事情说大不大,抓到贼人入了大牢便可以了,寻常百姓家的遭贼上不了册子,但卫家好歹是官身,运作一二也是能上考核册的。

    大事化小还是小题大做全在他一念之间。

    回头看了眼官吏们的神情,何太平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想了想干咳一声,问道:“那便问问吧,到底中书令大人在此,若是寻常盗贼,抓了便是,若是事关朝堂……”

    这是要小题大作了,官吏了然,忙道:“是该问一问!”

    火已经扑的差不多了,何太平又道:“去问问可有什么人见到那贼人?可有什么伤亡?”

    官吏应声离去,本就小事,小题大做,是以不多时,问完话的官吏便带着两个在一旁说的津津有味,放佛亲眼所见的妇人回来了。

    “小民见过大人!”妇人施礼罢起身,带着几分激切道,“大人,听说是卫家遭贼了,那贼人翻了卫大人的书房又去了六丫头,不,卫天师的闺房,打翻了烛台,起了火……”

    “特意翻了卫大人的书房,可见不是寻常贼人!”身后的几个官吏已经走了过来,闻言神色激动,其中一位官吏忍不住开了口。

    这……还真是送上门来的一笔政绩啊!何太平听的有些发愣,还不用运作,这些妇人自便将他们想要的说了出来,只是……这样的巧合……何太平抬眼望了望卫府的门匾,看了眼身边官吏激动的神色,继续听那妇人说了下去。

    一旁官吏知道大人这是默认了,便又问道:“可有什么人见到贼人的模样了,可有什么伤亡?”

    “有的,卫家六,不,卫天师见到了,火就是从那里起的,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受了不小的伤呢!”

    “受伤?”何太平闻言,神情一怔,“伤到哪里了?”

    那妇人忙道:“听说卫天师受了不小的惊吓呢!”

    何太平:“……”受惊和受伤是一回事么?胆子小些的弱女子或许算,可一个敢孤身独闯苗疆的女孩子会被几个贼人吓到?开什么玩笑!

    心里那等微妙古怪的感觉愈来愈甚了,刚扑完火有些乱哄哄的,官吏的询问声,妇人的闲扯声,还有汉子们大声喘着粗气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何太平却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想笑。他突然有预感,这一笔“政绩”将会来的非常容易。

    *****

    何太平穿过凌乱的小花园,石子小路上水渍东一滩西一滩的,看起来有些混乱,瞧着应当是那些救火的人提水经过留下的痕迹,路两旁干枯的枝桠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想来是救火的仆人、邻里经过时拨乱的。瞧着是狼藉不堪,何太平回头看了眼其余的小院,没有分毫波及,甚至还有被主子打发出来问事的丫鬟好奇的看着来来往往窜头窜脑的跑,没有半点慌张害怕的样子。

    有趣!何太平暗道。卫家不大,至少在京城权贵官宦之中,这点地方可以说“巴掌大小”了,一旦起火,若是无人注意,保不齐连院全烧了,再思及外头轰乱的场景,何太平摇头:雷声大雨点小!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

    踏入门内,一眼就看到了被一群妇人奴仆围在正中的女孩子,眼眶微红,脸颊上灰扑扑的,惶惶的模样,放佛方才镇定下来。对上她这幅受惊的模样,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

    “可怜见的,还好六小姐睡的轻,不然就要出事了。”

    “听说卫大人的书房也遭了贼,这天杀的!”

    “哟……”

    就连内宅的妇人都似乎已经“明白”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

    待到妇人奴仆退下,屋中只剩他二人时,女孩子朝他咧嘴笑了起来,哪还有半分方才受惊的模样。

    何太平早已见怪不怪了,翻了翻眼皮,而后看着她:“你安排的不错啊!”

    女孩子笑道:“那何大人要不要?”

    何太平没有说话,他看向眼前笑着的女孩子,她替他铺好了一切,连民众悠悠之口都已准备妥当,只消上前一步,抬手便能在政册上添一笔,民众满意,手下官吏高兴,政绩好看,无人不满意,这安排几近完美,完美的让人无法拒绝。

    沉默了片刻,何太平坐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有三个贼人,”女孩子竖了三根手指头,“夜闯我伯父书房,闯完伯父书房来了我这里,被我发现,混乱中打翻了我桌山的烛台,起火后,贼人落跑,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顿了顿,她又道,“那三个贼人的样子我记住了,一会儿画给你,你张贴画像抓人便是了。”

    “卫大人呢?”

    ”伯父还在睡觉,不曾醒来。”

    何太平:“……”顿了顿,看着她又道,“那他们为何要搜你伯父的书房?”

    女孩子笑道:“那是吏部或者大理寺审讯的事了,府尹大人抓到人便是了,抓到人便能在政册上添一笔了。何必揽事?”

    “说得好。”何太平道,“那你又何必揽事?”

    他们说的自然不是同一件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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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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