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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准备

    并州城外。

    手执一柄折扇的儒雅文士穿过众人身边走向主营。

    掀帐入内,迎面而来的暖意让人只觉瞬间一暖,浑身彷佛畅快了不少。

    “大哥。”陈礼走进去,坐了下来。

    营帐内已经坐着两个人了,主座上的正是他的大哥西南侯陈善,而他身边坐着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容貌倒是平平,只一双眼十分的锐利,那双眼睛太过锋芒毕露,以至于整个人增色不少,让人很容易注意到他的存在。

    “先生。”陈礼唤了一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没有想到咱们陛下还有这样果决的时候,倒是难得。”陈善笑了笑,“如此,倒有几分明君之相了。”

    “他早这般果断也不会软了这么多年了。”陈礼轻哧了一声,有些不齿,“倒是当年兄长你还夸赞过陛下自有聪慧贤明,那么多年了,才贤明了一回,还真够贤明的。”

    “他幼时确实聪慧,只是……”陈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笑容轻松惬意,“其实真正说起来不怪他,他也是倒霉的那个,只是忍着忍着就成了习惯了。”

    陈礼还想说什么,陈善却出言打断了他:“先生,你看长安方向如何了?”

    “镇星移位,荧惑在后,虎视眈眈。江湖莽客,齐聚长安。金銮朝堂,时局不稳。”男人笑道,“长安不安。”

    长安不安啊!陈善眼底笑意加深:“那正是我等韬光养晦之时,让各地兵马整装待命。”

    “大哥,”陈礼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讳莫如深,“那关中军和山西路的兵马呢,怎么办?”

    当时主动放弃的关中军和山西路兵马正是侧卧在长安附近的一头猛虎,但是现在关中军和和山西路兵马却不在他们的手中,已经换成了明宗帝的人。

    “三弟,你以为我为何迟迟不起兵?”陈善反问陈礼。

    陈礼怔了一怔:“怕你与李家皇朝相斗,两败俱伤,反被前朝余孽捡了个便宜。”

    “这只是其一。”陈善说着站了起来,于营内踱步,虽只是方丈之地,却犹如行于百万军前,气势惊人。

    一旁坐着的男人开口了:“侯爷有称王辟朝之相,所谋者甚远。”

    “先生说的不错,”陈善说道,“即便击退前朝余孽,到时候我方亏空,勉强称帝,王朝也保不久远;更何况,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贸然起兵,就算是赢了,这天下悠悠之口谁能堵得?有这样的质疑,王朝必不久远。后世难保不出效仿者,如此的江山必然短数便亡,这还有什么意思?”

    “要称王辟朝,就要如大楚太宗李建利当年一样。”陈善声音中有些隐隐的自傲,“这天下人心都要到手,无人胆敢觊觎。正是楚太宗当年做的够好,才有了四百年的大楚底蕴。”

    “楚太宗当年有如许之多的从龙之臣,术有张家,朝有功臣谱二十四功臣,所以能开创如此江山,”陈善有些艳羡,“真是恨不得能生于那等时代,群雄并起,百战称王。”

    如此雄心壮志,很容易激起一个男人的共鸣,陈礼只觉的胸中有股热气在沸腾,莫名的激动战栗勇遍全身:“大哥,那眼下怎么办?二哥还在京中。”

    “长公主之死这一招用的是当真不错。”陈善轻笑,“四弟的死不能再做文章了。但是还有别的,譬如那些前朝余孽。”

    “可是他们未必会……”陈礼说到一半噤了声,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动手,我们可以假借前朝余孽的名头啊!”

    “三爷说的不错。”一旁的男人开口了,“前朝余孽若是再次对陛下下手呢?若是侥幸得手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这长安城自然是要闭城严查的。眼下长安城乱成这个样子,闭城之后必然会生出事端来,我等只需在一旁观望,在合适的时候添把火,待烧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兵了。最重要的是那位贵人就在我们的手中,陛下若是出事,万事不还是要那位贵人出头?”

    ……

    ……

    卫瑶卿看着墙边的脚印不语,除了这个脚印还有墙边的刀痕。

    “小姐,昨天晚上听到的响动,但是没看到人。”枣糕说话间,声音有些疲倦,“好几日了,厨房里还少了两条腊肉,一开始以为是耗子偷的,所以就养了一只猫,结果还是会少些东西。奴婢想守着抓来着,守了一整晚没有抓到,倒是头疼的厉害,还莫名其妙的睡着了,腊肉又少了两条。”

    卫瑶卿点头:“我知道了。”她脸上神情不显,手脚却是有些发寒。

    待准备的差不多了,她就要离开长安了,解哥儿她能带走。可卫家这一家老小怎么办?他们只是普通人,眼下是有人偷偷溜进来,顺手牵走了肉,若不是偷东西而是投毒呢?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双手发凉。

    不行,得想个办法。思及此,她开口问:“大伯回来了么,枣糕?”

    正抱怨着的小丫头怔了一怔,“应当是回来了吧,我瞧着长房去厨房要了参茶。大老爷喜欢喝参茶的。”

    “我去找大伯。”

    ……

    ……

    进去的时候,卫同知正在看着一张舆图出神,见她来了便开口招呼她:“六丫头来了啊,坐吧!”

    “大伯,这几日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她开门见山。

    卫同知点头:“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来找你的。”

    “大伯可有办法?”

    “办法不少,不过总要找最配合你的那一种。”卫同知开口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她一怔。

    卫同知又笑了:“陛下找过我了,他有要事要你来做,但此事不能对外声张。你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总会引来人的怀疑,所以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蒙骗过大家的理由。”

    “譬如……”卫瑶卿笑了,眼前这个儒雅睿智的大伯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

    “犯了罪责被押送出京,出京之后借机逃脱;或者陛下将你软禁起来,这个办法更好,不过这个办法需要一个替身。”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都能找到借口让陛下派兵将我等保护起来,这一点你放心,我卫同知还不至于保护不了一家老小。”他说着再次望了过来,“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第三百三十一章 御赐

    “陛下让我等他的命令。”少女低着头道,“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卫同知点头,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原先低着头,形容怯怯的少女也在此时抬起头来,向他望来,目光不躲不避,形容坦然。

    眼前的女孩子是他二弟的小女儿,他的侄女,家里排行第六。但关于这个丫头,他却委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话不多,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同普通的闺中女儿别无二致。除了“命好”选中了一个贵婿之外,别无其他。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闺阁女儿,能引得王司徒那般看重,甚至不惜出手,绝非泛泛之辈。能到陛下面前自荐,能让眼下长安城的勋贵识得这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简简单单的有阴阳术天赋便能做到的。只是可惜,她变化最大的时候,他身陷囹圄,无法亲眼所见。听到的总是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深刻的。

    “大伯没有什么想问的么?”眼前的女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双眼明亮,看上去甚是可爱。

    是的。可爱,漂亮这就是她的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可就是这个女孩子,还记得老师当时对他所说的,在营兵的包围下静静地站着,满地的狼藉,箭雨,营兵的尸体还有她拿在手中,用来挡箭的尸首,染血的脚印……这一切,可爱、无害却又冷酷交杂在一起的矛盾让人心底生寒。

    程厉胜是吓死的。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保持了几天,带着青灰色早已僵硬的尸首上惊恐的表情愈发显得狰狞,让人看的心里发毛。程厉胜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与她呆在一起的,她说了什么,程厉胜何以害怕成这样,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未知的答案,只有她知道。但只要她不想说,无人能知道。因为陛下就是要程厉胜死,至于怎么死,那就是程厉胜的事情了。

    她并不掩饰她不是一个好人,你要杀我,我就拿你做盾,你要害我,我就要死的不明不白。虽说程厉胜的死并不都是她的缘故,说穿了,程厉胜也不过是陛下与西南侯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是,确实的,她不是一个好人。

    那么,她是坏人么?卫同知双目放空,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却又似是透过眼前的女孩子在看别的东西一般。他不知道,从囹圄中挣脱而出不过几天的时间,他无法去给一个女孩子下一个正确的定论。不过,就他所见。家里变的更好了,母亲没有事,身子变好了不少,二弟去匠作监做事,不再同先前一样整日愁眉苦脸。两个孩子,卫君宁那小子会跟着学学打拳习武,虽说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比先前出去闯祸要好得多,二房大丫头也不像之前那样成日出去同乱七八糟的人结交了。每个人都在变的更好。

    家里变好了,外头呢?至少短短数月的功夫,外人对他卫家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他所见到的,都是好的。他不知道去如何界定这个女孩子,甚至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丫头,但是母亲喜欢她,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她。家里所有人都向着好的一面而去。难道就要因为那等没有证据、匪夷所思的猜测去伤害这个女孩子么?或许她是一柄利刃,但从未将利刃对向自己人。

    平心而论,他当真需要一个纯善到极致甚至到不知如何去反抗的孩子么?不需要。纯善要有,但这个世界是复杂的,有善自也有恶,一个能在他身陷囹圄之时守住这个家的孩子是决计不可能纯善的,也不容许她变成那个样子。

    卫同知深吸了一口气,对上神情可爱无害的女孩子,忽地笑了:“没有。总之,你一切小心。”

    “嗯。”

    “有什么需要同我说。”

    “嗯。”

    “家里的事有我,你尽管放开手去做吧!”

    女孩子笑了起来,笑容温暖:“多谢大伯。”

    走出来的时候,阳光落在眼底,暖暖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女孩子死了,她成了这个女孩子,心有愧疚,便尽力去补偿这个女孩子的家人。

    我温柔以待你们,你们亦如此待我。

    真好啊!

    ……

    ……

    数十双厚底官靴急匆匆的在御道上疾行。

    “这群前朝余孽!”愤愤不平的声音出自其中一位官员之口,“如此放肆,当真是欺我大楚无人么?这是第二次了,距离上一回刺杀才过了多久?”

    有愤愤的,自也有关切陛下安危的,“陛下有没有什么事?”

    “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躲避之时不小心磕到了手,脱臼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好,陛下龙体无恙,但这些前朝余孽如此大胆,是当真藐视我大楚国威啊!”

    ……

    数十位官员愤愤不平的来到乾清宫前等候。

    半晌之后,李德全从殿内走了出来。

    “李公公,陛下如何了?”“李公公,陛下何时召见我等?”“李公公……”

    在一群官员吵吵嚷嚷的争执声中,李德全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陛下无碍了,所幸卫监正就在陛下身边,及时出现帮陛下挡了一刀,只是可惜卫监正受了伤。”

    “陛下无事就好。”官员们松了口气。

    李德全翻了个白眼:“卫监正救驾有功,陛下有旨,特赐望月园予卫监正养伤,待伤好之后再论功行赏!”

    望月园啊,倒是好地方,毗邻芙蓉园,也不大,统共只一座四层高楼,一条镜湖,但楼下镜湖的水与芙蓉园中太夜湖的水相连,是以望月园也属宗室,偶尔也有宗室中人于其上宴客,平素里大半时日是空着的,没有想到陛下竟把望月园赐给了她。

    不过到底是救驾之功啊,如此赐下倒也不足为奇了。

    官员们纷纷应和,站在官员中的乔环微微蹙眉,众人询问李德全陛下的伤势,李德全答是答了,却答非所问的提了不少她的事情,这也未免太刻意了,反而似是特意提及的一般。

第三百三十二章 招恨

    “李公公,卫监正人呢?”一想起那个女孩子,他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愧疚、关照却又害怕她。其实说到底,还是她太厉害了吧!曾几何时,从老友自豪的话语中,他对她无比期待,感慨后继有人。但亲眼所见与听闻的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一日亲眼所见的她,就以那样平静的目光看着他。多厉害啊,那么多人都杀不了她,多果断啊,你们要杀我,我就拿你们做盾,谁敢欺负我。

    她的厉害会让人害怕。张家的事,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绝对不会。他乔环敢保证。

    “卫监正啊,”李德全抬手一指,“陛下仁慈,卫监正受了伤,从侧门护送她出宫了呢!”

    出宫了?

    “眼下应当是去望月园了吧!”李德全低低的叹了一声,转身,“对了,陛下有旨,即日起,闭城搜捕前朝余孽,一个都不能放!”

    官员们稀稀拉拉的跪了下来:“陛下圣明!”

    四抬小轿一颠一颠的,卫瑶卿坐在里面跟着一颠一颠的。其实比起四抬小轿,她更喜欢马车,至少比小轿快的多。少女摸了摸右手上包扎的伤口,失笑:这次的刺杀还真是够随性的。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刺杀,莫名其妙的服毒自尽。就似是一个现成的借口:闭城搜查!

    好在万事已经备妥了,今日,她就能出城了。闭城就闭城吧,与她无关了。

    少女支着下巴想着事情,冷不防一颠一颠的小轿突然停了下来。一声巨响,轿子粗鲁的落了地,好在她及时扶住了,避免了撞上去的命运。抬眼望去,轿门上洒上了一道热流,甚至还有不少穿过轿门洒入轿内,暗红的色泽,是血的颜色。

    应该是四个轿夫的。

    少女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了,还真是不消停。叹气归叹气,人却也能察觉到轿子被四方的巨力平稳向上拉去。这些来找她麻烦的人倒是比真正的轿夫抬的更稳呢!要是没事做了,来抬轿子做轿夫都是个不错的营生。

    轿子已经被拉至半空中了。少女双目一凛,一手拍向身后。一声巨响,随着轿子四分五裂四散开来。少女一个后仰,向后倒去。

    轿子分散的部件同少女自空中跌落下来。

    空中一张网落了下来,将少女结结实实的网在落网之中。

    而后少女以眼力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扁了,扁成一张薄薄的纸人。

    出现在不远处一堆散落部件中的少女向前冲去,从半空中出现三个人,早严正以待,只待一击得手。而他们也确实动手了,只是与这一击对上的却不是少女的双拳,而是一柄弯刀。

    弯刀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刀剑,而后整个人便被这刀剑带来的余力逼的向下一沉,落了地,咬紧牙关,吐出一口鲜血来。

    卫瑶卿惊讶的看着出手的人:“丑一啊,你不回去喊救兵,冒出来做什么?”

    丑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因着对抗那三人用上了内劲而涨的通红,即便此时,还是被她这一句忍不住激的脱口而出了:“你……你怎么那么招人恨呢?”老太爷说的没错,她这个人,怎么年纪一点点大,那么招人恨呢!随便在路上走走,都有人冒出来想要杀了她。他不过是奉老太爷的命令在可以跟踪的地方暗地里跟着罢了。之前那次遇袭是在宫内,没有办法,眼下宫外,一看这架势,除了眼前这三个人,左手有四个人的气息,右手也是四个,身后最多,有六个。他若是离开的话,就怕他才一离开,她就成死人了。这里每一个都是内家功夫的高手,眼下齐齐向她发难,这不是招人恨是什么。

    “没办法,大家嫉妒我啊!”少女叹了口气,看向周围数十位江湖高手,“不知小女何时得罪了诸位,竟要诸位杀了小女。”

    “听闻你有张家秘传之物?”其中一人开口了,“把东西交出来!”

    少女闻言便乐了,而后笑嘻嘻的,没什么说服力的辩解道:“我没有啊,这些都是谣传,谣言止于智者,对不对?”她确实没有,她所有的不过是她是张明珠这个人,仅此而已。

    “若是有的话,就交出来,我等还会放你一条生路,”开口的那人冷笑,“若是没有的话,留你有何用?”

    女孩子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手:“说的真好。但其实我没得选择吧,就算交出来,你们还是会杀了我吧!这种骗人的话,我十岁就知道不能听了。论不讲道理,你们比我不讲道理多了。”

    “既然如此,那还废话作甚?”少女双手合十,穿指而过,“来吧!”

    丑一只觉的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而后扛着的力道瞬间抽去,他一个来不及撤去,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还来不及起身,就察觉到肩上一沉,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着一点点大,怎么那么沉?她脚踩在他的肩头,看着众人。丑一只觉的周身的内力瞬间不受控制一般向她涌去,还未来得及惊呼她的内力便涌入了身体之中:“帮个忙啊,丑一。今天你出手相助,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啊!但这几个不但是武林高手,还是会阴阳术的术士,这样的交手不适合你了,你在一边看着就好。”

    丑一冷汗涔涔,只觉得自己肩上背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头牛,不,比牛还重,简直背了个石块差不多,沉的他快支撑不住了。

    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肩膀一松,刚要松了口气,她再次踩了上来,这次更沉。这是在他肩膀上蹦啊!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的暗卫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不苟言笑的面具破裂开来,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大爷的!”她重成这个样子,还在他肩头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支撑不住,摔了下去。

    不等他爬起来,她再次踩了上来。这次是真的爬不起来了,他痛的龇牙咧嘴,而后再抬头。

    这一次,他看到了平生所见的最为特殊的一场战斗,一场属于阴阳术士,沟通天地,操控鬼神的战斗。直到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他仍有一种浑身战栗,头皮发麻的感觉。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七情

    丑一知道有一句古话叫作“神仙打架”,什么叫作神仙打架,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

    眼下日头正盛,天空澄澈如洗。围住他们的数十个人却双手合十齐齐做了个动作,耳边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懂也听不真切。似是寺庙里的和尚在念的佛经,又似是道士在说晦涩难懂的道语。他只知道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语在耳际回响,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战栗,无法挣脱。

    肉眼可见的那片天幕似是泼墨一般迅速的扩散开来,乌压压的一片。不远之处,几步之隔便是白昼,但这一片黑夜却格外的漫长。

    丑一趴在地上,双拳不由紧握了。论武功,他不会逊于他们中任何一个,但是现在比拼的是阴阳术,一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不管这个领域到底有多么晦涩难懂,至少,对于未知,人总是带有三分不自觉的恐惧的。

    天幕被拉下,罡风四散。

    丑一没有阴阳眼,又年岁正当风华,还终年习武,所以阳火鼎盛,额头两肩的三味火极其的旺盛。一般情况下他是看不到那等鬼怪之物的,除非吃饱了没事干半夜跑到墓地去见鬼。

    但眼下,他突然只觉的两肩一烫,肉眼可见的自己的两边肩头燃起了两盏火焰,还有额头之上也烫的惊人。更可怕的是围住自己的人齐齐默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而后他清晰的看到自幽暗的地底深处,一个个形状肖似人形,飘飘荡荡恍若炊烟的东西,随着这几人的默念越来越多的从地下冒了出来。

    这……这当真是大白天见鬼了!丑一吞了口唾沫。

    “哈哈哈……”

    “呜呜呜……”

    “啊啊啊……”

    有喜有怒,有忧有思,有悲有恐,还有惊,七种不同的情绪引发的声音由鬼怪的口中发出,夹杂在罡风声中。

    这就是阴阳术中的百鬼哭喝。

    丑一擦着脸上莫名其妙的泪水。整个人莫名的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情绪,他自幼被选为暗卫,情绪甚少有所波动,就连方才他愤怒之下那一句怒骂都已经是极限了。但眼下,他整个人浑身发抖,被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斥着,不能自抑。

    不,其实不止他一个。这一片泼墨天幕之外,小半个长安城,所有能听到这七情哭喝的地方皆人人无法自抑,浑身发抖。

    有人原本在路上走着,却突然抵足狂奔而去;有酒墨居中醉酒的文人墨客,突然浑身发抖,情绪井喷之下,文思如泉涌;有青楼卖笑的风尘女子尖叫着随着哭喝声起舞。

    百鬼哭喝所波及的区域,众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无一不在那一时刻达到了极致。

    长安城的一间普通的小肆中,黄石先生突然伏在桌案上痛苦不已,表情似喜却悲,整个人仿佛陷入癫狂。

    不管是食客还是老板皆浑身颤颤不能自抑。在一众疯狂悲喜的人中,正在低头吃饭的裴宗之抬起头来,比起众人的疯狂悲喜,他看起来分外的安静,只一只手抵在自己的胸前,低低叹了一声:“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一瞬间感同身受的剧烈情绪,不属于他的剧烈情绪再一次出现了。陷入癫狂的黄石先生突然一声惊叫转身欲要疾奔而去,他眼疾手快一掌劈了下来。黄石先生晃了晃,倒了下去,不再癫狂。

    这种情绪波动,委实有些难以忍受,他起身,向泼墨的那一片天际望去:“百鬼哭喝,跌宕红尘,众生齐悲!之前为何没有这么难以忍受?”

    剧烈情绪带来的不安感席卷全身,他走了出去,看向道路两旁。

    没有被百鬼哭喝影响到的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而被影响到的那一半的长安城,仿佛瞬间陷入了无间的地狱。纵那一片泼墨天幕范围并不大,只有一小片,其余的天幕仍然晴空万里,但眼下大街之上只看得到发颤哭嚎,似喜似悲惊呼扭曲癫狂的情绪在脸上变化着。

    裴宗之从这条充斥着癫狂、扭曲的街道上走过,脚下不受控制一般向着那一片泼墨天幕深处走去。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种情绪仿佛要跳脱而出的感觉让他颤了颤。

    七情六欲么?一步一步向着强烈的情绪中心走去,越是靠至近处的人,表情越是癫狂,在百鬼哭喝快要波及不到的地方的行人甚至还能残存一丝清醒,而越至近处,癫狂越甚。

    七情六欲的极处就是如此么?他脚步放慢,有些迟疑,前方接触的东西可能会很危险,会与以往所面对的截然不同,那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去么?

    国祚,是阴阳十三科中最为特殊的一科。由测算入手,测算算的是人与事,而国祚算的是王朝更替,斗转星移。所以这一科需要单独习之。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这于他来讲委实是一件有趣的事,能够研习一辈子,不枉此生。

    他自幼研习国祚,心无旁骛,所以能算到最好。但即便是算到最好,却依然无法保证不出差错。师尊说是因为他少了七情六欲。所有他想去接近七情六欲,感受七情六欲。

    脚步虽然放慢,但前行的步伐却依然坚定。那一片泼墨似的天幕已近在咫尺了,他一脚跨入。

    由数十个阴阳术士准备的百鬼哭喝还未停止,站在正中的女孩子表情却有些奇怪,她抬头,仰望天际,整个人身边充斥着一圈恍若透明的屏障。

    天幕之中罡风愈发肆虐,一声轻啸,随罡风席卷而来。那百鬼哭喝的声音突然齐齐一聚。或许是背部的疼痛在始终提醒着他,即便泪流满面,万种情绪加身,他依然保持着残存的理智。

    而后……又来了!丑一颤了颤,这一次,他看到那一个个肖似人形,却无实体恍若炊烟的东西从天幕之上而降,环绕住站在正中的女孩子。

    百鬼从天而降,这次是她的百鬼哭喝了么?本能的恐惧笼罩住了自己。

    原有的百鬼哭喝突然变得异常尖锐了起来,而在此时,也有另一道百鬼哭喝的声音响起。

    “岁有枯荣,人有死生。生有苦乐,死有轮回,爱有别离,怨有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甘

    一样的百鬼哭喝,不一样的声音。这一次的百鬼哭喝带来的不是癫狂,是宁静,内心的宁静。处在最正中却仍残存着理智的丑一默默安静了下来。

    一边癫狂一边宁静。泼墨天幕愈发的暗沉,每一个站在其中的术士都脸色发白,咬紧牙关,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抗,一旦为另一边的百鬼哭喝声所影响,那一边就是输家。

    但是,没有人想要做输家。数十个阴阳术士今日若是擒不住她,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越来越多的鬼魅从幽暗的地底被召唤出来,而从天而降的鬼魅亦是源源不断。

    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两种极端的情绪左右着被影响到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突然有人轻“咦”了一声:“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泼墨天幕深处多了一个人,一个神情恍惚,青丝染雪的男子,他双目迷茫的看着周围,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你是何人?”那人忍不住了,手里动作微微一滞,“你想做什么?”这个人莫不是想混进来黑吃黑吧,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偷袭得手?

    就是现在了,那人手里动作微滞的瞬间,一道丈高的巨大莲台的虚影出现在正中少女的身后,莲台舒展却又迅速合拢,虽是虚影,但站在正中的少女却似是被包裹在巨大莲台之中一般。

    泼墨的天幕下,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仿佛要将这一片乌漆漆的天幕撕裂一般,闪电四散开来,在幽暗中恍若点点星光,争先恐后绵绵落下。星点洒落而下,天幕之外亦有波及。

    这一切无声、奇异而瑰丽。

    雷电化星,星落如雨。这一刻说起来需大费无数周章,但实则不过转瞬之间,地上大小不等的深坑已经足以见得这奇异瑰丽的背后隐藏的是何等的危险。

    从地底而来哭喝的鬼魅也在这瑰丽中化为灰烬,瞬间巨大的反噬之下,那围住他们的术士早已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丑一颤着双唇,看着这泼墨的天幕渐渐散去,天地间复又一片晴好,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这……这是什么呀?”刚才那个叫人害怕生寒的叫百鬼哭喝,这个又是什么?如此盛大、奇异、瑰丽却又危险。

    这个问题是出自本能的发问,话一出口,丑一就知道自己冒昧了: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发问确实不妥。

    “没事了。”单膝跪地的女孩子咳了两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脸色苍白却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这一次多谢你了。丑一,你回去同老太爷说一声,在长安这些日子多谢他了,但是我要走了,若是有机会再回长安的话,定会前来求见老太爷的。这里的事情,要麻烦老太爷来处理了。”

    一场阴阳术士的交手之下,活着的有三个人。他丑一,方才动手的少女,还有就是站在那里依旧神色茫然的裴宗之。

    她的脸色白的有些惊人,丑一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女孩子说着晃了晃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丑一连忙上前,却有人快了他一步,转身接住了要摔到地上的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依旧茫然。

    “裴先生,她……”丑一肃了肃神色,正想继续说话。

    那边脸上仍有茫然之色的裴宗之开口了:“这里的事情需要迅速处理,你快去吧!她的话,交给我吧,去望月园是么?我认识路。”

    “她会不会有事?”少女前些日子才养的圆润了一些的脸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脸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暗红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会死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我看着呢,不会死的。就是伤的有些重,养养就好了。不过,她应该没有养身子的时间了,好可怜啊!”

    丑一转身的脚步一滞,不知怎么的,气从心起:“她伤的那么重,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这句话,便顿了一顿,来不及与他多说,转身离开了。这里的事情确实需要迅速处理,这些术士是活着的还是死的都不知道。

    “风凉话?”裴宗之愣了一愣,喃喃:“我没有啊!”

    少女很轻,在他看来还很小。那么小小的轻轻的没什么重量的一个人却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真是奇怪啊!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抱着小小的女孩子可以走的很轻松,恍若无物。

    七情么?这几日他试着陪伴着所谓的“家人”想感受一番七情的滋味,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在他看来,人为七情所累,很多时候,做出的事情都是不理智的。

    譬如,他告诉那位叔公“裴家现在不适合入仕,前途不明。”但那位叔公与他两个所谓的“弟弟”反对之声却远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彼时,他很不理解:“你们是不是傻?”

    当时那三个人怎么回答来着。两位弟弟沉默不语,那位叔公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们不甘啊!”

    声音中似乎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甘么?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甘,只看到那位年迈的叔公得到了这个机会,仿佛枯木逢春一般,变了个人一样。是那种不甘的情绪在影响他们么?

    那位叔公的声音沧桑却带着几分激动:“裴氏先祖想要的是一展其才,不是困居江南和无数的帝皇赏赐,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金银财宝无法换来的。譬如先祖的抱负,譬如我裴氏族人四百年还不曾放弃的治国之志。”

    裴家和张家的仇就这样结下了,原本是共同辅佐帝皇开创基业得功臣,一个堪为国之大术,一个堪为国之栋梁。却因为所谓的荧惑之星之说,而无法使抱负得展。

    四百年过去了,张家灭族,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裴家怎么可能再肯等下去?就算他肯等,族人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他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以这一次,不管如何,裴家是铁了心要入仕了,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离开

    走入望月楼最高处,里头空无一人。

    裴宗之上前几步,把少女放在一边的躺椅上,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半晌之后,他伸手,捏开了她紧咬的牙关,将一颗药丸塞入了她口中,微微用力,那颗药丸就滚入了她的喉口。

    “不要真死了啊,”他看着少女喃喃,“现在你可不能死。继续躺着出不了城的话,就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话音刚落,便见少女眼睑动了动,似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仅是他的药好了,她的毅力也超过了他的想象,这么快就有转醒的迹象了么?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从四层高楼之上落下,没有一点声息。望月楼四层之上只有半躺着将醒未醒的少女一人了。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响起,半躺在躺椅上的少女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双目灿若双星,亮的惊人。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来人说着走近,少女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疼痛让她蹙了蹙眉,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表情,她笑了一声:“大伯。”

    卫同知看到她嘴角的血迹时不由愣了一愣,而后便见少女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条手帕,胡乱擦了擦:“没事,咬破的山楂汁而已。”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要缓缓再走么?”卫同知看着少女,不知为何,心底一软。她才十四岁的年纪啊,还未及笄,一般人家里十四岁的女孩子在做什么?弹琴、习字、绣花,与闺秀聊聊哪家的儿郎好看,但是她却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巴掌大小的脸看的人有些心疼。

    “不必了。”少女摇头,“我马上就走,替身寻好了么?是暗卫么?”

    一个宫装少女从卫同知的身后走了出来,看到她相貌的那一瞬间,卫瑶卿脸色大变:“二姐,你怎么来了?”

    “六妹妹,你去吧!”卫瑶玉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干涩,“想来想去,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你我本就有些相像,上过妆容之后,我就与你有八九分相似了。待你走后,我会让枣糕过来侍候,家里的事,包括我的替身大伯会做好的。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我,但你不同,所以想来想去,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卫瑶卿蹙眉:“大伯……”

    “不要怪大伯,是我主动提出来。”卫瑶玉上前两步,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似乎还有些愧疚夹杂其间,“我做的这些与你相比不算什么,你做的事才是真正危险的事。”

    “其实认真说起来,我才是姐姐,我应当保护你的,但到头来却是你在保护我们。”卫瑶玉咬了咬唇,似是不敢看她,“你去吧!我安安静静的呆在望月楼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早去早回……”

    少女走过来,伸手环抱住了她,少女身上自有的皂角香气夹杂着尘土和血腥味,并不好闻,但是莫名的温暖。卫瑶玉原本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其实不必说了,这个突然的环抱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底一热,眼泪不由自主簌簌地往下落,她极力控制,还是控制不住。

    汹涌而来的情感出自人的本能,怎么可能是一咬牙就能控制的住的?

    “二姐,谢谢你!”

    她的变化,大家看在眼里,不管是懂的还是不懂的,都极有默契的不再提及。她是卫家的六丫头,她聪敏机灵,是神佛赐予他们的六妹妹。记住这个,就足够了。

    “你小心一点,我虽然不懂,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一定很危险。你打不过就跑,不管怎么说,活着最重要。大不了,咱们老卫家回家种地去,家里的田产还在,我们力气也大,种地也能养活我们。”

    这个穿着宫装的女孩子与她初来时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已经完全不同了。还记得那时候她为了能嫁一个人人艳羡的夫君,主动与心怀叵测之人交好,毫不留情的戳着父母的痛处,彼时那是一个十分现实的女孩子,与现在这个完全不似一个人。

    “我走了,你们保重。”少女转身跃下四层楼台,张开双臂,宛如一只大雁,飞向远方。

    她靠在横栏上,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喃喃:“六妹妹走了呢!”

    卫同知上前将她拉了回来:“你小心一点,别靠近横栏。”

    “大伯,没事的。这里是望月楼啊,时常有人来翻修的。”她笑了笑,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大伯,你去吧,这里有好多书,我想认真看一看。”

    “他们说书读多了,就会变聪明。以往,我书读的不多,看不懂也看不明白六妹妹在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去帮她。现在正好有这样的功夫,”少女说着走近书架,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可以用来读书,也许等六妹妹回来,我就能帮她了。”

    “真是个好孩子。”卫同知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不过旋即便意识到眼前的丫头已经及笄了,是个大丫头了,于是手伸到一半,改为拍了拍她的肩膀,“大伯会经常来的,枣糕一会儿也会过来。这些时日,你就在望月楼养伤,外头有侍卫把守,这里很安全。”

    “那家里呢?”卫瑶玉问道,“家里有人守着么?”

    “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好的。”卫同知说道,“六丫头来望月楼的途中遭遇人截杀,此事我需先去处理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叫楼下的侍女就好。”

    ……

    ……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林立阳还是吓了一跳。

    轿夫与数十个江湖侠客打扮的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地上大大小小的深坑看的人头皮发麻。

    这委实有些可怕了。林立阳倒抽了一口冷气,光看这一片战斗遗留下残骸就可以遇见当时的可怕了。上头的命令是不声张,他们按规矩做事就好了,首先就是要处理了这些尸体。接到的命令是烧了这些尸体,林立阳啧啧啧了几声,看向黑漆漆的尸体,跟烤糊了似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一样,外焦里嫩的。

    板车运来了,而后就是把这些尸体运到空旷处烧了了事了。刚抬上去两具尸体,便见有一行人匆匆行来。高高的冠帽上两条绣着镇魂经的飘带,衣袍之上绘了镇灵符,是阴阳司的天师们过来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长安

    林立阳抬了抬手,让手下继续搬运尸体,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向那一群阴阳司的天师们,不语。

    为首的是阴阳司的天师廖易,他蹙着眉越过林立阳看向这些尸体。

    “廖天师,”林立阳抱着双臂,看着他,“有何贵干?”

    “我等察觉到这里的状况便匆匆赶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廖易看着这些尸体,似是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些尸体身上,以至于反应有些迟缓,“方才在这里相斗的是什么人?”

    林立阳想了想上头给的说辞,道:“这些江湖人士私斗凶狠,以至于两败俱伤,不,玉石俱焚,所以都死了。”

    这个答案,廖易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正要说话,他身旁的阴阳司天师梁妙真天师就先他一步开口了:“他们?不行的。”

    “大天师不在,我等匆匆而来,越是靠近这里,便越是看到不少还未从癫狂中恢复过来的百姓,这是阴阳术中的百鬼哭喝。这些人虽然口吐鲜血,内脏破裂,是反噬所致,但表皮却焦黑一片,受了百鬼哭喝的反噬怎可能再发出这样的大招?”梁妙真看着那些江湖术士的尸体。

    “他们可不是哪等唬百姓跳大神的江湖骗子,而是却有几分真才实学。能重伤这些人全身而退的,必然是个高手。”

    林立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关我什么事啊?上头的命令,有本事你去跟上头说去!我等奉命将尸体处理了,你若是拦着,便是心怀叵测之流,管你是阴阳司的小天师还是天师,一律抓进去再说。”

    “你……”廖易当场便坐不住了,跳起来正要说话,却被梁妙真及时拉住了:“你要进去我管不着,别把我们一起带进去了。”

    “你什么意思?”廖易暴跳如雷,“若不是这里情况蹊跷,我怎会同你们一道来。”

    “我的意思是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梁妙真看着大小不等的深坑顿了下来,手比了比,“这样的战斗遗存巧得很,我记忆中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不止我,阴阳司的老人应当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是不是啊,周耀?”

    被点到名的周耀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了,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确实不是第一回了。”

    表情如周耀一般复杂的还有不少,俱是原先阴阳司的老人。廖易看的一怔,不知怎么的,怒从心起:“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梁妙真看着林立阳将尸体搬上板车运走,而后将砸出的深坑填平,“尸体是被雷电所劈,却并未听到打雷的动作,地上无数深坑,不巧得很,我们正好知道阴阳术中有一术施展过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廖易目光一紧,死死的瞪着梁妙真。

    梁妙真不以为意,蹲在地上看着深坑出神:“咱们阴阳术士日常所拜的始祖张陵张天师当年走街串巷,替人谋福,有一道成名绝技就是引天地雷法点煞除恶,此雷法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五雷轰天印。”廖易青着一张脸说了出来。

    “是啊,五雷轰天印。”梁妙真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这个点煞除恶的秘术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的,也不是一般人会的。”

    “上一个会用这个术法的是老天师。”

    话音刚落,便有人跟着说道:“这个术法是老天师三十岁那年练成的,老天师的天赋已然过人了,所以出手的人年纪一定不小。”

    “这个战斗残留下来的模样同施展过五雷轰天印之后的残存很是相似,应当同样属于雷法,甚至很有可能当真是五雷轰天印。”阴阳司的老人周耀眼睛红了红,而后吸了吸鼻子,“这可不是小事。”

    “是啊,这件事一定要同从长计议,若不是五雷轰天印的话,那个雷法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等却丝毫不知,这已经足够骇人了。”

    “若是五雷轰天印的话更不得了了,出手的人从何处学来的五雷轰天印,今年多大了,最重要的是出手的是谁这都是需要查清楚的事情。”梁妙真说着看向那些彷佛木偶一般不言不语的填坑小吏,“算了,为难他们也没用,此事还是要大天师出面来做。”

    “我当真是老了么,这长安城这些时日多了不少高手我清楚,但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我居然丝毫不知?”梁妙真叹道,“真是老了啊!”

    ……

    ……

    卫瑶卿从望月楼倒挂而下,向城门口飞奔而去,城门口排队等候检查放行的队伍排的很长。她拉了拉帽檐,没有同普通人一样排队,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巴掌大的手令握在手中,向城门走去。

    “喂喂喂,”有检查放行的守城侍卫及时叫住了她,“回去排队去,你知不知道……”

    话未说完就噤了声,黑色的手令在面前闪过,守城侍卫脸色顿变,连忙闪身让开,让她出了城。

    正被检查的百姓不解:“这个人怎么不需要检验就出了城?”

    “懂不懂什么叫做圣命啊?”守城侍卫白了百姓一眼,“你要能的话,你也弄个圣命来,我也放你过去。”会发出质疑的的一看就是外乡人,不懂变通的家伙。

    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能让他特例放行的怎么可能是一般的权贵,愣头青一样跑出来质疑,要是碰上个脾气不好,心眼小的权贵,穿小鞋都能整死人。

    不过眼下,那个“权贵”脾气似乎不错,亦或者有急事,匆匆出了城,根本没有往这里看一眼。

    长安城的城门口人声鼎沸,往来百姓络绎不绝,天子之都,自然有无数人向往也有无数人在这长安发出居不易的感慨。

    女孩子巴掌大的脸在巨大的帽檐下衬托的格外苍白,她重伤未愈,却还是侥幸出了城。

    微微侧头,排队入城的队伍中不乏江湖侠客。做她的替身,委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今日虽说解决了一些出头鸟,却无法一劳永逸。卫瑶玉是当真不能离开望月楼一步,不然会十分的危险,她的身上得不到这些亡命之徒想要的东西会死,得到了更会死。所幸大伯似乎很是靠谱,希望如此吧!

    她分身乏术,也只能在离开之前为他们多做一些事情了。原先她想自污声名,以罪身离开,那样的话,卫家的处境会比她现在好得多,至少那些冲着她来的人就不会留在长安了;但不管是明宗帝还是卫同知都不愿做这个选择,到头来,他们还是心软了。

    少女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高大的城门,“长安”两个石刻的地名在城头上显得格外的苍劲有力。

    长安长安,待她来日归来,是否依旧长安?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相

    日暮降临,一队官兵骑马而过,匆匆向城门口行去。

    道路两边的百姓神情惶惶,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晚间时候,一道闭城严查的命令一出,随之而来的是陛下再次遇刺的消息。

    所幸这一回,陛下并没有什么大碍,有人立下救驾之功救下了陛下。有救驾之功必有重赏,望月楼这样的赏赐不算顶好,但也不差了,入夜之后,长安城的百姓纷纷挑起了此事的话头。茶楼酒肆正是众人说笑的好地方,众人带着自己的猜测说笑着这件事。

    “这个卫监正之前就已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这样的救驾之功一出,圣眷更盛了吧!”

    “不过最近卫家行事很低调,中书令大人出来之后也没有什么举动。”

    “要什么举动啊,逆贼程厉胜都死了,朝中乔相一家独大,中书令大人又是乔相爷的门生,不需要什么举动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当朝左相的位置也不会空太久,不知道最后会是谁……”

    话到一半便截然而止了,有些朝政的话题不宜多谈,食客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略过了这个话题。

    而眼下,引起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中书令卫同知正坐在这座看似寻常的书房之中。

    这座书房的摆设平平无奇,但却不是等闲人能够进入的,它的特殊是因为人,这座书房的主人是他的老师当朝右相乔环。

    说起来老师的官场生涯颇为励志,可谓天下每一个读书人心目中所想的官场生涯的理想,他都做到了。少年进士,从地方官做起,兢兢业业做了三年的地方官,政绩出色,而后回调入京城。彼时,老师入京,比起那些根深蒂固,世代立于此地的京城权贵,他就这么直闯不顾,凭着一身硬骨头闯出了这片天地。被人刁难,被同僚排挤,被人背后抹黑,这些凡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新任官员会受到的刁难,他都受到过。挫折过后便是青云直上,没有背景,他便一手扶植出一队自己的党羽,于是,近乎奇迹的,他做到了官至右相。如此励志般的经历自然引得天下读书人追捧。

    当年左右二相,相比程厉胜的顺风顺水,背后有人扶植,天下读书人显然更乐意看到老师这样的经历。于是同为左右二相,论民间风评,程厉胜远不如老师。老师身上有太多读书人想要追求的风骨、清廉这等品格。

    但再如何风骨、清廉,老师是当朝右相,是臣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恪守臣子的操守,将忠君爱国印刻在骨子里,所以一切可能对君王产生威胁的人和事,他都要尽力的去分隔开来,譬如六丫头。

    所以他挣脱囹圄之后去拜见老师,老师就将六丫头的身份质疑告诉了他,要他看住六丫头。卫同知低头笑了笑:他不但没把人看住,还亲手把人放走了。

    “同知。”乔环走了进来,打断了卫同知的胡思乱想,他抬头看向老师,穿戴整齐的儒衫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几十年了,一直如此。老师是个严谨肃恭的人,对自己如此,对旁人亦是如此。

    起身见礼之后,复又落座。

    乔环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那丫头还好么?我听说她受了点伤?”

    “皮外伤,并无什么大碍。”卫同知说道,神色淡定自若,“正好陛下赐下望月园,我便让她呆在望月楼上头养伤,养一段时间再说。”

    这个一段时间就很值得推敲了。几天叫一段时间,几年亦是如此。

    “望月楼上有不少书,足够她打发时间了。”

    乔环点头:“那就好。”顿了顿,似是又有些犹豫,“也不必看得那么死,只要不出望月园就好。她有什么喜欢的就给她,物质之上不得有缺,有什么不好办的就来寻我,”他叹了一声,“只要这孩子开心就好。”

    “开心么?”卫同知喃喃,“她怕是不会开心的了,被禁锢起来的滋味不好。”他也尝过这种滋味,不太好受啊!

    乔环不语,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道:“陛下如今十分信任她,杀掉程厉胜就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了,要陛下远离她不太可能,便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让陛下对她如此信任的,这才更令我怀疑她的居心。”

    “我不敢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便只有将他们分隔开来。”乔环叹道,“同知,你做的很好。”

    卫同知低头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六丫头应当已经出了城吧,临走之时那一场恶斗倒是省却了一些麻烦,但麻烦并未消除,保护好望月楼里的二丫头才是眼下最关键的事情。

    “对了,听说今日城中有阴阳术士相斗,是谁接手的?”

    卫同知低头看着鞋面出神:“林立阳吧,此事应当属五城兵马司管辖。”

    乔环蹙眉,他要听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个,眼看眼前的卫同知似乎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再次道:“我收到消息说那些阴阳术士斗法无一生还。”

    “情况如此激烈么?”卫同知抬头诧异的说道,“玉石俱焚?这些江湖侠客本就几乎人人手上都沾过人命,果不其然,进长安城就生出了这样的事端。”

    “出事的地方在皇宫侧门到望月楼的必经之路上,”乔环也不再卖关子了,“你看看会是那个孩子做的么?”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楼里了,应当与她无关。”卫同知想了想道,“而且她之前救驾受了伤,要全身而退没有一段时日怎么做得到?”

    “希望如此吧!”乔环揉了揉眉心,再次强调道,“那孩子那里什么东西都不要短了,但凡她所求,都给她。左相的位子已经确定了。明日一早你们就能看到这位新任的左相大人了。”

    “老师,不知新来的相爷是哪一位?”

    “裴行庭。”

    姓裴啊,果然如此。卫同知了然,知道这个姓就足够了。大楚开国功臣位列《功臣谱》上排行第一的人物裴无忌的后代,真正的大族啊!

    更有甚者,裴行庭的入仕可能还会影响到朝中南北官员之争。原先的左相程厉胜汲汲攀升于这些事情上并不讲究,所以也没有引发什么争论。但裴行庭不同。

    这官员是如何选拔出来的?除却武将,大多是科考选拔而来,所以文官的本质还是个文人。裴家无疑是南方文人儒士的代表,而乔环则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自幼做学问习的是北方文人儒士的做派。

    其实天下文章的好坏都能品鉴出来,但南北文人细节上颇有不同,可不要小看这些细节,以文入手,延伸至政事上的观点也可能产生严重的分歧。前朝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朝堂之上,南北官员相争妄图说服对方,所以每每上朝,仿若置身儒林论辩场上一般。很多时候最终的观点是相同的,却偏偏能争执不下。

    卫同知暗道:这朝堂,要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出行

    天还未亮,但是他起的很早,是被一阵勾人唇舌的香气唤醒的。

    终究睡意还是没有抗争过食物的香气,黄石先生妥协了,嘀嘀咕咕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鞋,匆匆忙忙洗漱过后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裴宗之早已穿戴整齐坐在石桌旁了,左手边一盏灯发出朦朦的光亮,石桌中间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就是让他早起的元凶。

    “这是什么?”

    “百胜楼里煮的东西,我看挺香的,就买来了。”

    黄石先生嘴角轻抽:“能让你连锅一起端来?你这是用武力强迫他们了吧!”

    “我付了钱了。”

    黄石先生:“……”好吧,钱货两清,他转身回去取碗勺。

    转身取碗勺的功夫,门就已经开了,一辆马车停在了裴园门口。

    着整齐官袍的老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跨入门内:“宗之,还是你起得早,你两个弟弟还不曾起呢!看来叔公来得巧,正好来得及讨一碗汤喝。”

    这是新任左相裴行庭。

    年轻人没有说话,却将手边的碗推到他跟前。

    虽说这孩子脾气有些古怪,但也并非不懂变通之辈,裴行庭看着面前的碗笑了。

    “今日你要去上朝了。”年轻人低着头,目光专注的看着面前锅里的东西出神。

    裴行庭看着眼前这张尚且年轻的容貌和与之不符的染雪青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宗之不是老者,却有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甚至还值得骄傲,这头白发是因他天赋异禀而起,却不知为何让他看的心里一酸。

    “宗之,”裴行庭叹道,“辛苦么?”

    “辛苦?”裴宗之看着他,目光平静,“不,我乐在其中。只不过你要开始辛苦了。”

    “抱负得展,我无悔。”裴行庭端起桌上的碗,姿态是与平日的行径完全不同的豪爽,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放下碗,看到年轻人还在看着他,裴行庭微笑:“宗之,不必如此看着我,这条路既然选择了,我便会一直走下去。”

    “汤不烫么?”他神情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裴行庭沉默了,动作是豪爽,那碗汤也确实烫口,只是他此时提及这个,也委实太……,总之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末了,还是裴宗之站了起来,郑重其事的看了过来:“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就不阻止了也不会干预。祝你好运!”

    好运么?裴行庭起身,走了出去,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期待运道之说。

    黄石先生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裴行庭来了又走,不语,低头看着浓稠的汤出神,半晌之后,开口道:“那个丫头带着张解那小子走了吧,杨公那里瞒一瞒挺简单的,但是就这样了么?”

    “怎样?”裴宗之反问他。

    黄石先生道:“那臭丫头不在长安城了啊!”

    “你来长安城是为了她来的?”又是一句反问,却直戳人心。

    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当然不是为了她来的。在来长安城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丫头。原先的计划是什么?在长安城逗留一段时日,留一段时日,把这京师的风景美人看个遍,然后离开。这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出名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件事做的特别出色,而那件事又恰巧是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的事的话就更容易了。而他黄石恰巧就有这样的运气,他是个应试考试的高手,但他不是一个为官之才,他对自己看的很清楚,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才,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做了个老师,一个有名的老师,偶尔的适度的任性造就了他的名士之名。这些年凭借着名声带来的名利地位,他可以纵情地走走停停,在一个地方停的足够了,再前往下一个地方。

    来长安亦是如此,顺带借着与天光大师的交情和裴宗之同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一直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他忘记了。渐渐地,不知不觉的,来长安城已有一段时日了,长安的风景美人他还未看多少,眼下却因为那个丫头的离开也生出了几分去意。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丫头身上有种特殊的感觉,一旦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便很难再移开了。

    明珠灼华,难以侧目。

    纵然女孩子生的美,但长安城不缺美人,更何况还有怀国公府薛氏三姝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女孩子依旧令人瞩目,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人,同她的皮囊外表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呢?”黄石先生感慨了一番,反问裴宗之,“准备在长安城留多久,你这位叔公已经确定入仕了,你准备长住么?”

    “长住?那是以后的事情。”裴宗之起身,“他入仕是他的事,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我会留在长安城一段时间,这是我修习国祚应该做的事,眼下长安城风起云涌,很有可能影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国祚的走向,直到现在,他从未忘却自己为何而来。

    “然后离开,去寻找我的七情六欲。”

    先做该做的事,而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先公后私,黄石先生看着神情认真的年轻人:这个怪人,却不难相处,出奇的简单。从来不提国祚之事,却一刻未忘自己的责任。真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

    夜色退去,晨光大亮。又是一日清晨,位于路边的客栈变的嘈杂起来,又是忙忙碌碌招待南来北往旅人的一天。

    大厅里飘荡着饭食的香味,男人将准备的干粮和水搬上马车,一个穿着布裙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在与身旁那个七八岁的男童说着什么。大厅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一时也无人注意。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知天地之广阔。”女孩子严肃的看着身边那个七八岁的男童,神情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所以,我们走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业城

    人坐的马车与拉货的货车夹杂着客商的说话声,各地方言齐聚一堂,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靠猜,也是烦闷的赶路途中为数不多的趣事之一。

    他们这一辆马车在车队中并不显眼,交了几个钱,车队便允许他们跟着一起走了,如他们这样的还有不少,俱在车队里跟着,除了一起走之外,其余的都跟商队分开来,为的是防那些突然出现打劫伤人的劫匪。人多总是让人觉得安心的。

    现在的商路已经通了。前朝之时,商路闭塞,可没有现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商路。前朝刘姓皇族得天独厚,祖上能人异士辈出,用阴阳术的手段统治一国,民风保守,愚弄百姓。前朝末年,刘姓皇族更是为一己私欲追求所谓长生不老的梦想横征暴敛,以至于民不聊生,这才促成了当年各地的起义。楚太宗李建利就是其中的一支。

    平心而论,楚太宗是个难得一见,纵观历史也难寻一见的明君,这连贯东西南北的商路就是在他的提倡下走通的,这基业打的极好,所以大楚屹立四百年而不倒。

    扎着辫子的女孩子脸上稍稍修饰,比起原先的清丽可爱,如今的容貌稍有变化,显得只是堪堪清秀而已,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的惊人。

    “解哥儿,纵观历史,楚太宗也是个难得的明君,这条走出的运送大楚丝绸瓷器,胡人器具香料的商路就是证据,前朝可没有这样方便的商路。一码归一码,功德是不能抹去的。”女孩子看向两畔路途的风景,“当年开通商路时,百姓怨言不少,但如今看来,楚太宗当年所做的是一件苦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立竿见影就看到效果的,很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证明。”

    “就譬如我眼下读的书?”

    女孩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对,书读得多不是坏事。”

    孩子却表情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书落在客栈里了。”

    “没关系,书还在这里。”女孩子指了指脑袋,“藏在这里,走到哪里都不会丢。”

    “从现在开始,你要读的书,我可以口述与你,但不会一遍又一遍的与你说,我没有这个时间。”

    “你要边看边读你的书,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书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接下来的人和事,我无法告诉你,你只有自己去看。读书可以教,但这世上更多的事是教不来的,比如做人,比如阅历还有更多。”

    “你要做什么事?”孩子认真的看着她,“你手上那个手令,任何城池出行无阻,这样的手令除了陛下,还有谁能给?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

    “危险么?必然是有的。”女孩子笑了笑,眼里狡黠之色快要溢出来了,“但是首先是要确定这件事值不值得做。”

    前方远远可见城池的影子了,道路两旁植了不少树,参天大树遮住了高高的日头,马车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女孩子的脸在马车中显得有些正邪难辨,“我可不会千幸万苦去救下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或事,所以,首先是值不值得。”

    “不值得该当如何?”

    “那就找值得的人。”

    “值得如何?”

    “那就暂且先做个好人。”

    马车内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响起张解轻声的嘀咕声:“你与祖父说的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我不是。”

    “那我呢?”张解目露迷茫之色,“我要做好人么?”

    突然环上来的怀抱十分温暖:“坏事我去做就好了。”

    “你想的话,可以做个好人,但前提是保护住自己。做个能保护自己的好人。”

    “卫姐姐……”张解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那头的女孩子已经松开了他,“浪费了快半个时辰了,今天晚上晚睡半个时辰,记得补上。”

    少年沉默了片刻之后,马车里响起了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在前面赶车的宋二叹了口气,他听不懂这些读书声,本来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些武夫罢了,为了生计而学得一身三教九流的本事。但眼下,听着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自己彷佛能听懂了一般。

    其实也不是真的听懂了,只是在杂乱热闹的商队中,这样的读书声听起来莫名的好听,彷佛能让人心都为之一静一般。

    读书声从正午响到日暮之时,城池已近在咫尺了,不比长安城那样的来往进出森严,这是一座小城池。

    业城。

    刻痕满满的城墙砖石让整座城池看起来格外的古旧沧桑。业城,从古至今都不是一座多么特别的城池。士农工商,业城没有任何一样出彩的地方,至于大小更是只有长安城的五分之一。

    见惯了长安城的繁华热闹,不分白昼的不夜之城,再看业城就有些朴素的过头了。

    商队停了下来,宋二前去交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商队会在业城停留三日,三日之后再度出发。”宋二道,“这期间万事自理,三日后的清晨在这里聚集出发。”

    卫瑶卿拉着张解下了马车。扎着麻花辫,带了朵珠花穿布裙的女孩子并不显眼,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城池业城。

    业城啊!朴素的业城,朴素到几乎快要被人忘却的业城在史书上却因一个人而留下了一笔。

    不管在正史还是野史中颇具传奇色彩的奇人张鲁道就是在业城病逝的。业城与她张家有不解之缘啊!

    牵着张解的手走入城中,低矮的房舍街道,这座城池朴素而不起眼,街道中的客栈酒楼多是供来往客商歇脚用的。酒楼茶馆里随处都可以听闻本地人在大谈“张鲁道病逝业城”之说。

    对于本地人,“张鲁道病逝业城”的事情他们早就听腻了,但来往客商不会腻啊,来往客商爱听啊,偌大的业城除了这件事可说,值得说,还能说些什么呢?

    茶馆里穿着长衫拍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指向城中的方向,在业城,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城中那颗参天大树,高大的惊人,这是一颗树,一颗奇树。

    若有人能站在最高处向下望去的话,会看到这座高大的树上一分为四,东方终年树叶长青,若春日枝叶葱葱;西方长青叶中生出果实累累,指夏日硕果累累;南方叶繁发黄,似秋日枫叶之黄;北方叶是通体透白,仿冬日雪压枝头。

    一树之上四季之景。

    说书先生神情激动不已的向客商讲道:“那颗就是张鲁道先生亲手所植的意为春树秋凉,参悟四季之相的四季树,是我业城的风水之源!”

第三百四十章 传说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听说这颗树能让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只要你参悟这颗树上四分迹象的缘由,便能号令天下。”

    南来北往的客商听的哄堂大笑。每个传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中都将其中的东西传的天上有地下无,一棵树便能号令天下?开什么玩笑。听过笑过,该做什么也就做什么去了。这世上的野史传说不少还有说能白日飞升的呢?也没见到当真有人白日飞升的啊!

    客商的笑声,说书先生也不以为意,打赏没有少,笑笑也就笑笑了。看破不说破,全当故事来听,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准则,大家恪守着自然相安无事;若是不遵守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能在当地混迹多年的也多少有点手段。

    而后是上菜吃饭,烙饼、腌菜、大块的肉不断的被端上来摆上,酒香饭菜香混合着赶路客商哈哈大笑的声音,显得嘈杂而忙碌。

    一些收了钱的杂役在帮牲口添草料加水装车,业城,用那些草莽的话说就是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过路歇脚之外,没有多少人会将这里当做路途的终点。

    就连业城唯一津津乐道的奇人张鲁道也从未将这里当做终点,只是未来得及赶回长安而在这里病逝了。

    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给自己换了一朵珠花,路途烦闷,女孩子爱俏,偷偷换朵珠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一桌人并不显眼,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或许是终究考虑到孩子人小,年轻男人用匕首将饼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汤里递给两个孩子,孩子就着同样切成小块的肉和腌菜吃了下去。

    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但赶路嘛,没有挑剔的条件。孩子可以迁就照顾,因为年纪小,但若是哪家孩子这等时候乱开口挑剔的话,那就是不懂事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很懂事,斯文的吃着,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的聊一两句家常话,并无什么特殊。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原居民的,就连业城也不外如是。为数不多的当地百姓挑着自种的蔬菜瓜果以及手工物件在外叫卖,双眼巴巴的往客栈里瞧,做的就是过路生意。

    这些蔬菜瓜果要价不低,明晃晃的就是想要宰一宰这些过往的商客,路途之中这种新鲜的气息总能让人更为神往的,是以明知宰客,倒也有不少人问价。

    手工物件做的并不特殊,明显比蔬菜瓜果摊要冷清的多。

    卫瑶卿抬头,看到面前的孩子吃完了,喝了些茶,开始默背今日的课文,双眼看向窗外,有小贩扛着一把风车百无聊赖的站在外头,神色恹恹。

    客商中没有多少随着一起远行的孩子,所以好玩的物件远没有蔬菜瓜果来的受欢迎。

    纵然乖巧、懂事,却也还是个孩子。是啊,是个孩子呢!少女莞尔,起身。不多时,又回来了,这时候,手里多了一只转动的风车。

    张解眼睛睁圆了一些望过来,似是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不解。

    “劳逸结合。”她递了过去,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感慨。她当年同解哥儿一样大时跟随庙远先生远行,也正是童心未泯的时候。看到好玩的东西,庙远先生不给她买时会如何?会带着钱,自己去买,旁人不卖给她,她就偷偷拿了,留下银子跑了。真是……不像个好孩子。每每做出这等事情都能将庙远先生气的七窍生烟。

    记忆中那个中年男人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霸道、执拗、不讲道理,真是个坏东西。”

    “张昌明这个人是真的纯善豁达,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孙女,焉坏焉坏的。”

    她是个坏东西,从小到大都是。

    或许当真是天生养万物,有善亦有恶,她就是那个恶人。还记得那时候对着庙远先生气急败坏的神情,她做了个鬼脸,高兴不已:“怎么办,我这个张大恶人现在好高兴啊!”

    大恶人,卫瑶卿自哂:我是个大恶人。

    解哥儿是个好孩子,巴巴的玩了一会儿,就把风车放下了,继续背书,她拿在手里,举着风车,百无聊赖的在客商们兴高采烈的说笑声中等待夜幕降临。

    烦闷的路途缺的是一个安稳觉,业城的夜晚没有什么好看的,饭罢没多久,客商便纷纷在客栈里歇息了,补上几个觉又要重新上路了。

    客栈早已做惯了来往客商的生意,很是配合的熄了灯,整座城池陷入了安静之中,除了路边路杖上幽暗的长串灯笼,几乎没有什么亮光,夜晚正是好眠的时候。

    床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中,即使是入睡,解哥儿还是紧抿着双唇,眉头未见舒展,小小年纪,忧思却并不比大人少多少。

    卫瑶卿手里举着他喜欢的风车,哄他入睡,见那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这才替他掖了掖被角出了门。

    门外的宋二早已候着了:“卫监正,你……”

    “你留在这里陪他,”女孩子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神情肃穆,“我有些事情要做,你看好解哥儿,他最近越发机灵了,”顿了顿,她嘴角便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苦涩,“学会装睡而后偷偷跟着我出门了。”

    “他的好奇心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

    宋二本能的出口回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他,没有必要好奇你么?”

    “不是。”女孩子的声音十分坚决,“对于目前的他来说,他一挑眉,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要跟着我出门,他脚一落地我就察觉到了。他现在与我之间差距太大。”

    “人都有好奇心,但对方与自己差距太大时,好奇心便要收起来藏好,至少不要让对方察觉。”女孩子说着转身,“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无限的包容和善待他的,他要学会保护自己,适当的藏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好奇可以有,但不该好奇时至少要装作不好奇的样子。”

    宋二沉默,准确的说他是个贼,所以学会了极好的身法,屋内微微的响动声被他尽数听在了耳中。不用推门看,他也能猜出张小公子的动作,那孩子下了床,站了片刻而后又回到了床上,入睡了。

    很是乖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很听话,这是他的优点。

    “你保护好他,我去去就来。”女孩子套上了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人隐在黑暗中,施展轻功疾行,离开了客栈。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手札

    一树之上四分景象,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都在其上。张鲁道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后世称道,视为传奇。所以不管正史还是野史,他都是其上的常客。

    隐在斗篷里的女孩子只露出一个尖尖小巧的下巴,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颇有几分邪气。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莫名的想到了庙远先生曾经出口的奇奇怪怪的话,女孩子微微颔首,“张鲁道明显就是后者。这么多年了,还活在正史野史,口口相传之中。”

    “厉害啊!”她走到树下,看着这颗神奇的参天大树拍了拍,“四百年的树,确实够壮实的。”

    说话间斗篷翻飞,女孩子左手拿出了几样奇奇怪怪的铁器,而后颇有几分不协调的看着右手里的风车:“出来的急,忘了将风车放回去了呢!”

    不协调只有一刹那而已,女孩子顺手将风车插在树杈中而后跳了下来,找准了方向:“东行十五步……”

    “而后向南行九步。”

    “今日辛丑日,对应奎木狼所住的位置。”

    幽幽的月光照耀在古旧的青石板上,手中三支香没有点燃,只歪歪斜斜的插在泥缝中,而后磕了三个头。

    “我张家的东西,我来取了。”

    ……

    将形态古怪的铁器一截一截的接了起来,铁器柄瞬间变长了。这是盗墓用的铁器,从温韬那里借来的,铁器头处的直径大小都是特制的。阴阳十三科,彼此总有共通的地方,这些盗墓的器具如今拿来用酒十分顺手。选定了位置,铁器从泥缝中插了进去。一点一点的向下探去。

    女孩子神情很认真,也不知过了多久,眉目突然神采飞扬了起来:“到了。”

    而后一截一截的取了出来,铁器头特制的形状,箍着泥与一只表面贴着符纸的盒子带了上来。

    “找到了。”女孩子收了盒子,将泥填回远处,踩实,而后走了。

    今日真是出奇的顺利,女孩子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半道才发觉解哥儿的风车忘了拿了,不得已只得再度返回。

    路还是原路。女孩子身姿轻巧,本就于身法上有所擅长,所以她的轻功恢复的极好,走的很快,几乎没有一点响动。

    街道上空无一人,路杖上长串的灯笼微微的晃着。

    前方不远处,却有一道影子被无限拉长,是人的影子。

    来人穿了一身夜行衣,黑布蒙住了他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手里用的是铲子,正在树下挖来挖去。

    她挑眉,闪身躲入了一旁的小巷,看向那个黑衣人。

    若没有她的折返,恐怕还当真不知道有人会在夜半与她做一样的事情。

    巧合么?或许只是听那些说书先生吹得天花乱坠来看一看这树下到底有什么。但更大的可能却不是巧合。盒子藏在袖袋中紧了紧,她看向那个用铲子挖着土的黑衣人,半晌之后,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黑衣人的实力,就算侥幸能打赢黑衣人,处理尸体又是一件麻烦事,他们只会在这里停留三天。业城,本也不是长留之地,所以不能打草惊蛇。

    ……

    ……

    晨光大亮,客栈再次开始嘈杂了起来。

    张解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和衣而睡的女孩子。

    她抱着双臂,外头裹着一件斗篷,一条腿屈起,这是一个十分方便离开的姿势,头靠在床头,是昨晚回来晚了,所以怕惊醒了他么?

    张解眨了眨眼,轻手轻脚的起身,一会儿宋二就要来敲门了,莫要吵醒了卫姐姐才好。

    熟料,才一动,那头和衣而睡的女孩子就瞬间惊醒了,手也本能的放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如此警醒?张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目光锐利的有些惊人,人也是一副时刻会暴起动手的动作,周身发寒,是杀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姐姐,张解看着她,或许这才是那个能在外行走有条不紊,经验老辣的女孩子。在旁人看来她的年纪还很小吧,却对江湖中那套规矩手段驾轻就熟,他今年七岁还有七年,能长到她这样么?好像有点难啊,张解有些泄气。同时又感慨,昨天卫姐姐在门外的话他听到了,也知道是说给他听的,如今看来,对他,卫姐姐还当真是包容了,所以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的好奇心。

    有些失望,还有些无形的压力加于其身,张解低下了头。

    面前突然间多了一个盒子,盒子上贴的符纸有些熟悉,是张家的避世符。一只手覆在符纸上,而后轻轻一扯,符纸被拉开,盒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了。

    “这是什么?”

    “张鲁道的笔记手札。就是那颗四季树所谓能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东西。给你两日的时间,你把它记住了。”

    张解不解:“你要做什么?”

    “然后烧掉。”女孩子声音斩钉截铁。

    烧……烧掉?少年被吓到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喃喃:“这可是张鲁道的笔记手札啊!”

    “那又如何?”女孩子冷笑,脸上神情有些淡漠,“他为天下造福,并不负这天下,而这笔记手札是他留给自己族人的,也不负族人。眼下张家就只有你一个了,待你牢记了,自然是将它烧了。”

    “不然呢?留下它,等将来有一天被心怀不轨的人抢走?”

    “东西记在自己脑子里最有用。”女孩子说着起身,“你自己看着办,烧不烧,决定在你。”

    少年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她,她脱去斗篷出门:“想吃什么?要我去楼下买来给你端上来么?”

    张解抓紧了自己手里的盒子,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随便带一点吧!”而后翻开笔记手札,记了起来。

    她出门,又关上了房门。

    客栈堂中依然吵吵嚷嚷,买了些腌菜、肉、烙饼和汤,女孩子端着准备上楼,却见一队侍卫从客栈门前经过。业城并不是一个多么主要的城池,以至于城中侍卫并不多,昨日来时,她就注意了,城中侍卫连同业城县衙的小吏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

    眼下这百余的侍卫小吏却纠集了起来,齐齐的向着城中方向行去。

    “这是要干什么去?”当地的百姓,客栈的客商纷纷问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冲突

    业城所有的侍卫小吏都向着一个方向而去,这个方向是业城正中那颗四季分明的奇树。过去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他们手里的铁铲。

    这是要干什么呀?答案已隐隐可以预测,众人心头颤颤,不敢置信。

    这可是张鲁道留下来的业城风水之源啊,除了与张鲁道的这一段传说,业城还有什么?当地的百姓茫然,过往的客商亦是如此。不是说不管是当地的官员还是百姓都十分照料这棵树么?所以四百年郁郁葱葱愈发繁盛。但是现在,是要铲了这棵树么?

    楼梯拐角口的女孩子看了半晌,目光微闪,转身上楼进屋。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来往客商非富非贵,有谁能阻止得了这些当地事?毕竟,他们只是路过,业城也不过是他们赶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屋里的孩子正在认真的默背着笔记手札,食物的香味钻入鼻中。事情,是要做的,但是饭也是要吃的。

    张解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喝了一口汤。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钻入耳中,实在是不想听也听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张解问道。

    女孩子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道:“官府里的人要来铲掉那颗四季树了,估摸着要与百姓起冲突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铲掉那棵树了?”张解不解,刚来时,听街边百姓,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大肆的谈论,可见,业城是以张鲁道的出现为荣的,更别提他留下的所谓风水之源的奇树了。

    回以他的是一只手轻轻的在他手边的笔记手札上点了点。

    张解吃饭的动作一滞,半晌之后,了然:“是为了这个?你昨日出去就是为了这个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没有,”卫瑶卿低头分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烙饼,“不过可能还有人在找这个东西。”

    还有人么?张解低头:“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会记下来,然后就可以烧掉了。”

    她应声,而后放下手里的碗,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隔着窗缝向楼下望去。业城的百姓吵吵嚷嚷,不多时便已纠集了不少,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这棵树倒了,张鲁道的过往意义也就没有原先那么大了,这可是生意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些人能坐得住才怪。

    除了以此为生的生意人,还有当地的百姓,当地的百姓并不乐衷于教化,不仅如此,还十分的保守古板。偌大的业城只有一间学堂,卫瑶卿来时就注意到了,学堂里只有个老夫子,学生也没有几个,更多的是在外面跑,帮忙做杂役的孩子。在他们看来,与其在学堂里读书,不如早日有能力为自己换回一些口粮来得重要。他们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这样的百姓,自然视这等张鲁道留下的奇树为神明赐佑,这棵树长成如此茁壮的模样,与百姓的看护是分不开的。或许准确的说,这棵树已经成了他们的信仰,是供奉在家里,供奉在业城中的神佛,不容他人置喙,就连官府也不行。

    百姓与官府的官吏起了冲突,手里的锄头等农具也拿在了手里,毫不退让。嘴皮子利索的说书先生走在最前面,义愤填膺:“太过分了,这是我业城百姓的神树,护佑我业城风水的神树,你们胆敢对神明不敬,神明不会饶过我们的!”

    百姓总是比官兵多的。虽然不乏老弱病残,但胜在人多,一时之间双方互不相让。

    “想要张鲁道笔记手札的是权贵吧,不然怎么能调动得了这里的官吏?”张解一边撕着手里的烙饼,一边说道,“这些官吏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打张家主意的是这些权贵。”

    “想要这个东西的自然有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野心,平民百姓日子过的好好的,谁吃饱了没事干去做这种事情,除了权贵还有谁?”女孩子秀丽可爱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与容貌不符的嘲讽,“只有尝过权势的味道,才会对权势欲罢不能。人就是这样,不知道时厌恶,知道了之后就开始食髓知味。”

    张解怔怔的看着她半晌之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动作滑稽可笑,表情却是严肃认真:“卫姐姐,你不要生气。”

    “生气?”卫瑶卿失笑,而后摇头,“没有,我没有生气。”

    “是不是觉得我身上戾气太重?”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她,他一直很诚实。

    “没错,我就是戾气重,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如此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毫不掩饰自己的戾气,卫瑶卿说道,“我就是个大恶人,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以前,我还想过慢慢改变,现在我不想了。”少女说道,“好好!”她说着把窗口拉大了一些,看向澄澈如洗的天空出神。

    张解抓着手里的笔记手札轻轻颤了片刻后开口了:“你不看么?”

    “我看过了。”回答他的话波澜不惊。

    少年低头,嘀咕:“你也可以看看,万一我记不住了怎么办?”

    “我么?”站在窗边的女孩子发丝被风吹的飞扬起来,眼睛眯起,似乎很是惬意,“看过一遍了,不用再看了。”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少年握紧了手里的拳头,但他知道她的意思。只要一遍就可以了,她,过目不忘,跟姐姐一样的过目不忘。他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只能努力。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少女坐在窗边喃喃,“前者是那些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人,后者就是张鲁道这样的。但是其实还有第三种的。”

    “张明珠死了,很多人却因为这个早已死去的人更害怕了。所以死了,也可以比活着更可怕,不是么?”

    又背下了一段,张解抬头,看向窗边坐着的女孩子:“卫姐姐,你坐进来些,有些危险。”

    “危险么?没关系,我会小心的,不会失足掉下去的。”她说着望着天,手指拨转玩耍着昨日买给他的那只风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要开始下雨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民乱

    百姓与官吏吵吵嚷嚷的,互相争执不下。

    “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也只能听命行事。”官吏蹙眉。业城鲜少有什么事发生,像这样百姓闹事的还是头一回,是以,官吏也没有耍什么心眼,直言道。

    “没什么事为何要铲了我们的神树,这是要亡我业城啊!”走在最前头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先生嚷道:“为什么要亡我业城?”

    “就是啊,为何要亡我业城?”

    “凭什么动我们的神树!”

    ……

    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客栈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官吏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上头的命令谁能违抗,你们不要闹事!

    “我们不曾闹事,为何要夺走我们的神树!”百姓不肯让步。

    为首的官员急的满头大汗:“上头的命令如何违抗?你们赶紧回去吧!”

    “这是神树,万万不能动的,动了我们就完了!”

    ……

    这颗树只是当年张鲁道随手种下的,并没有什么风水之源一说。但彼时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业城,张鲁道的故事也是城中百姓赖以生存的一种手段,他便听之任之了。百姓传了这些年,早已深信不疑,如今竟自发的站了出来保护这颗树。

    当年民风没有教化,以愚昧来统治业城的百姓,令百姓对他们言听计从;如今这愚昧对上了自己,官员脸色发白。这时候再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树还有什么用?百姓会听么?恐怕会以为自己在玷污这颗树的名头吧!

    这里的百姓没有经过教化,不喜读书,只看眼前,只看得到自己看得到的东西,怎会去想这么多?从某方面来说,这些百姓执拗的惊人,绝对不会让步。

    这时候,一个官吏一铲子落到了地上,一土随即被挖开。

    “你们不要闹事了,速速散了吧!”

    “他铲了神树!”

    “他侮辱神树!”

    ……

    锄头、铁锹、扫把纷纷扬起,场面可笑而滑稽,却让外来的客商纷纷蹙眉。虽说百姓手里的武器可笑,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南来北往的客商书不一定读的多,但也是识字读过两本书的,见此状况,不由轻哂:“这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么?”

    与这些百姓说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是无用的,因为他们不懂,他们只认准了自己认为的真相,固执了那么多年,没有人教过他们,于是这一固执就是一辈子。

    官吏们纷纷动手挖了起来,边挖边喊道:“你们不要傻了,这哪是什么神树,就是一颗普通的树。”

    “你们瞧,我们挖了也没有什么事,对不对?”

    百姓怔了一怔,茫然的面面相觑。

    官员轻舒了一口气:既然这些百姓深信神明,那就以神明之说来说服他们。人啊,果然还是有脑子的话,愚昧之人,委实太好骗了。

    于是,官员又笑道:“若是当真是神树,为什么我们挖了也没有什么事……”

    一声巨响,响雷撕裂天空。

    这一声雷来的突然,可谓晴空霹雳。

    而后,大雨倾盆而下。不过转眼的功夫,整座业城便陷入了暴雨之中。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官员的说笑戛然而止,百姓也被暴雨这一淋,回过神来。

    客栈里的客商脸色大变,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下糟了!”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怒吼“神明发怒了”,扬起的锄头、铁锹、扫把纷纷向官吏身上砸去。

    “他们侮辱张鲁道先生!”

    “泼我业城风水之源!”

    “他们要害死我们了!”

    ……

    吵吵嚷嚷的声音响遍全城。

    业城,民乱。

    ……

    ……

    消息送到长安城已是三日之后了。天子大惊:这场突如其来的民乱,死伤总计,将近百人。这个数字粗看不如何,但与业城的百姓数目相比,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当地一半以上的百姓参与了民乱,而起因更为可笑,是因为一棵树。

    “简直莫名其妙!”明宗帝在朝堂上大怒,“因为一棵树,引起了民乱!这是什么树啊,能引得百姓大乱?”

    这份奏折是通过新任的左相裴行庭呈上来的,他出列:“一棵树,一颗昔年张鲁道先生亲手植下的树,原本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树。但这些年却在业城中附以神明之说传扬,说是整座城池的风水之源。官府要铲了这棵树,这才引发了民乱。”

    “一颗普通的树为何会附以神明之说传扬?业城县令就没有加以阻止么?”明宗帝怒道,顿了顿,又摆手,“不用你等来说朕也知道,多半是当地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让百姓以此神明之说来谋生。三人成虎,当时他们听之任之,才成了如今的模样,要朕说,那就是该!”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裴行庭应声:“陛下圣明。”

    “除此之外,据臣查明,业城中学堂只有一座,其中学生寥寥,百姓不重学,多以拦路客商作为收入来源,官员无所作为,这才造成了如今业城的状况。臣恳请陛下令业城造县学,教化百姓。如此可笑的民乱,百姓没有明辨的能力,究其本源是民风教化问题。”裴行庭道。

    明宗帝点头,连声神色微缓:“准。”

    又有官员出列:“陛下,此事显而易见,当地官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起来业城县令当年也是进士出身,乃乔相门生。此事绝非一日之功,乃经年日积月累,为何先前从未听闻。若是今次未生民乱,我等还被蒙在鼓里。乔相亦有监督不力之责。”

    这个官员出身江南,是裴行庭的学生,并不忌讳在朝堂上站位,向乔环发难。自裴行庭任左相以来,一直未曾出招,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出手。作为一个君主,并不会太乐意看到左右二相和谐共处,走的太近的场面,既然如此,那他裴行庭就跳出来好了。

    左右二相相争一直都是大楚这么多年朝堂之上的惯相。

    乔环似是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裴行庭,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都未说。

    退朝之后,裴行庭并未动身,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来。

    乔环上前两步,微微颔首:“裴相爷。”

    “乔相爷。”

    顿了顿,乔环开口道:“你向乔某发难并不奇怪,只是乔某有些诧异你居然没有在张鲁道身上大作文章。”

    裴张两家的宿怨他早有听闻,此事关系到张鲁道,要在其上大作文章并不难,只要裴行庭想,简直轻而易举,但他却没有。

    “宿怨自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的。”裴行庭踱了两步,出声道,“但此次入朝,我裴家为治世而来,孰轻孰重裴某很清楚。”

    “你呢,你清楚吗?乔相爷。”说罢这话,裴行庭就朝他略略颔首,转身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他么?乔环低头:他自然也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他是当朝右相,是尽忠陛下的忠臣。为人臣子只做国君属意之事。只是这些时日关注点全在那个丫头身上,毕竟年纪大了,于其他事上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下,她肯好好的呆在望月楼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难过的永远是心坎啊,心上那道坎不好过啊。乔环蹙着眉,走出了大殿。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乔相爷,乔相爷!”

    那人似乎喊了他好一会儿了,方才他精神恍惚,竟然一时没有听到。乔环停下了脚步,回头,见齐修明大步而来。他心中一嗝噔,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齐修明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清秀文雅,目光明亮。他走过来,神情中有些少有的激动:“相爷,我听到一些事情,不知道真假。”

    果然,问的是那个丫头的事吧!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齐修明因何投靠他,为的是那个孩子,当年的善意铸就了如今的果。他是个偏执固忸的人,心心念念着想要报当日施手之恩。

    乔环静默了片刻,反问他:“你觉得呢?是真是假?”

    齐修明摇头,激动也渐渐消散,转为茫然:“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但是……但是她确实很聪明,很乖巧,明珠小姐若能长到这一般大,定然也是如此讨人喜欢的模样。”他说着再次激动了起来,“她在望月楼养伤,我想去看看她,乔相爷可能安排?”

    乔环叹了口气:“我安排不了,那是陛下御赐的园子,守着的也都是陛下的人。她……不出望月楼一步,我安排不了。”

    齐修明忙道:“其实,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了,”这个知礼文雅的读书人有些局促的捏紧了身上官袍的一角,莫名的紧张,“我就想仔细看看她,只请相爷递个话。她若是愿意见我,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就等伤好了,我去见她也行,反正,她总要去钦天监养伤的。”

    乔环点头:“我知道了,话我会请人带到,见不见还要看她的意思。”

    齐修明点头,抄手一礼而后大步离去。

    乔环望着齐修明远去的背影不语;她当然聪明,但乖巧就未必了,至于讨人喜欢,只要她想,她能讨很多人的喜欢。这样的孩子,只可惜性子不明,难以捉摸。这些时日想着她的事情,到头来倒让裴行庭训了一顿。其实细想这些时日也是他着相了,魔怔一样。

    裴行庭可不是程厉胜,这个左相可不简单。当时《功臣谱》上排名第一的裴无忌的后人当然不简单,史书传言,裴无忌足智多谋,除了张鲁道能压制他,群臣无人能望其项背。昔年有张鲁道压制裴无忌,如今呢,有谁能压制得住裴家的后人?他的老友已经死了,一想到此,乔环就痛心不已,那个孩子又是那样的状况。至于张解,他与杨公的想法一样,只想让他平安一世,话说起来,好久没有问过裴先生、黄石先生张解的状况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那个孩子跟那个丫头不一样,本性纯善,是真正的纯良,而不是那样捉摸不透的性子。

    ……

    ……

    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感慨真是天工造物不公平啊,有些人就生的钟灵毓秀,有些人就普普通通。后者就如他,黄石先生摸着下巴有些不是滋味,而前者就是眼前那裴家三兄弟。生的真真是好看,原先长安城中最出众的是崔九郎,眼下却一下子多了三个不逊于崔九郎的年轻公子。还好那个劳什子青阳县主被关起来了,不然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不过就算没关起来,也不可能了。那个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县主本就是联姻的产物,没撕破脸时受万千宠爱,如今自然只能缩着脑袋做人了。

    “大哥,你在做什么呢?”这个说话跳脱,少年气十足的是裴家老三裴季之,看起来比他二哥裴羡之要讨喜的多,乖巧无害。

    但论乖巧无害谁也比不上那个丫头,上一刻乖巧无害,说不定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是小心提防着点好,看人只看外表是要吃亏的,黄石先生吃过不少亏了。

    裴羡之冷着脸,一言不发,自从上一回那封信的事情之后,他跟裴宗之关系就一直冷冷的,素日里也不说话,眼下只低头看着书,虽然那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

    裴宗之趴在石桌上提笔在书上时不时的画个圈,闻言头也不抬,出声道:“我在看,长安城还有多少家吃食店我未去吃过。”

    裴季之便伸长脖子凑了过来,饶有兴趣的模样:“大哥好兴致,我也想去,可以带我一起么?”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到他的面前,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手生的很好看。

    “大哥?”裴季之眨了眨眼,不解。

    坐在一旁的裴羡之站了起来:“他问你要钱呢!意思是一起去可以,你付钱。你们去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裴季之愣了愣,咬住唇,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钱袋递了过去,唇红齿白的模样跟个兔子似的,一旁的黄石先生心不在焉的捧着书作年纪大了不高兴掺合的模样,实则一直偷偷往这里瞟来。

    裴宗之看也不看他的样子,收了钱,站了起来,出声道:“走吧,去吃饭了。”

    他走的不慢,早有准备的黄石先生连忙跟了出去,裴季之扁了扁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在后面跟着,边走边道:“大哥,等等我啊!”

    走出了一段路,裴宗之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指来:“黄石先生不会武都跟得上我,你武艺不低吧,怎会跟不上我?”

    在后头小跑的黄石先生嘴角抽了抽,这……真是当面戳破啊,如此不给面子么?忍不住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兔子似得裴季之满脸的不高兴:“大哥,你就不能看破不说破么?”

    “装模作样太累了,你还不如裴羡之,至少他不高兴就是真的不高兴。”裴宗之望来,站在两人正中的黄石先生忍不住手指颤了颤,他从未见过裴宗之这样的表情,双眼微微眯起,是真正危险动了杀心的表情。

    这表情不是对他,是对他身后的裴季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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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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