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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姬姓隐世部落

    “嗯?”跨出门槛的脚步一顿,宁修贤眉间微蹙,然后恍然道,“你说那人啊……原是叫上官楚,听说离京之后改了姓氏,不姓上官了,你自是不知……”

    微风起,绉纱轻舞。

    指尖无意识扣上手腕佛珠,没来由地连呼吸都敛了,容色却仍若无其事地,“那姓什么?”

    “随母姓,姓姬。说起来也是费解,听说彼时姬家那边不同意……似是瞧之不上。”说着,一步跨出了门槛,摆摆手,“曾经闹地还挺厉害,是以他不欲让人知晓,你莫要说出去……走了,早些歇息。”

    姬。

    又是姬。

    夜色浓郁,宁修远半张容颜隐没在暗处,半张沐浴在月色里,侧脸冷峻料峭,墨色瞳仁幽沉如寒霜……世人只知上官姻亲之族姓姬,便是宁修远都不确定那个姬家是不是传闻中百年未曾出世的隐世部落?若真是如此……上官家何至于落魄至此?

    只是,这传女不传男的风俗,倒是似乎甚是……雷同。

    “爷。”席玉从暗处走出,“国公爷派人传话过来,他说,请您明儿个一早去他院中用早膳。”

    宁修远背着手往回走,没说话。

    席玉又道,“升平坊那位窦大娘今儿个又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摞的画卷……进了府之后直接去了老夫人那处。”虽是陈述事实的口气,却又藏不住的趣味,嘴角都翘着。

    窦大娘是风评极好名头响亮的媒婆,也是老夫人“御用”的红娘,这两年时不时就抱一些姑娘家的画卷送过来。

    宁修远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

    席玉翘着的嘴角都来不及收,整个人如遭雷击——吓的。

    “都说好的不学,坏的倒学得快。白行身上的八卦和聒噪,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宁修远不再看他,进了屋转了话题,“去查查,彼时上官家为什么得罪了贵妃。”彼年他尚未出生,后来问及陛下,却也有些语焉不详,明显是藏了些什么。

    “是。”席玉转身欲走,却被宁修远叫住,“等等。”

    宁修远犹豫片刻,终是吩咐道,“坊间关于已故太子妃的闲言碎语……你也去查查。”女子声名何其要紧,如今人之已死,再议论这些对往生者实在有些残忍。

    席玉领命退下。

    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地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珊瑚佛珠颗颗珠圆玉润,烛火中泣血般的色泽,绕在苍白腕间,令人心惊的艳丽。他无意识摩挲着,心思却飘远了些……姬无盐……

    ……

    香糯的小米粥,撒一些白糖,是姬无盐喜欢的口味,每日早晨都要来上一小碗,若是配一些牛乳,便更好了。

    岑砚一脸苦大仇深进门的时候,姬无盐正握着她银制小勺喝粥,见了他,招招手,“你来得倒是巧,还热乎着……朝云亲自做的,这味道倒是许久没吃着了。”

    岑砚摇头,拖了椅子在对面跨着坐了,没什么形象地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今早出门,竟是听说那二世祖能下床了……可惜,原还想着谁替天行道,这下手也忒轻了些。”

    “不若……今儿个夜间,我去给他添上些新伤?让他再躺上一阵子?”

    “毕竟是司马府……有些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姬无盐举了一旁筷子敲他脑袋,很轻,“你也说了,不过是个二世祖,同他一般计较作甚?你家姑娘还能在他的手里吃了亏去?还吃不吃,不吃就撤了。”

    “吃。”

    干脆利落一把端过小米粥,埋头干了几口,又抓了一旁的点心三下五除二悉数吃完,最后打了个饱嗝。吃饱喝足,还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那厮……怎么就能下床了呢?

    正兀自沉思着,温润声音响起,“姑娘找谁?”不轻不重的声音,既不会显得突兀,又恰好能让里头听见。

    抬头看去,门口正在晒书的古厝面前站着个抱着琴的姑娘,并非倾城之姿,在美女如云的风尘居里,也只算中等。偏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倒也讨人喜欢。

    她冲着古厝福了福身,“请问,无盐姑娘可在?”

    姬无盐出声唤道,“在。请进来吧。”

    她又冲着古厝欠了欠了身,视线略过一旁还未晒着的书册上,大多都是医书,瞧着书名晦涩难懂,讶异一闪而逝,转首已经笑嘻嘻地跨入屋子,“方才路过,闻着好香。还未用膳呢,能蹭一碗不。”

    她入内,自顾自坐了,回首冲着一旁岑砚也是嘻嘻一笑,抱着琴巧笑嫣然,有些自来熟,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腼腆,“咱们这楼里,大多起得晚,大抵都是直接用午膳的,无盐这边倒是讲究……此前,是做什么的?”

    姬无盐抬了抬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将唯一剩下的豆沙饼推了过去,“你来晚了,粥已经喝完了。早些年家中有些小营生,奈何家道中落,幸得朝云姑姑赏识,在此谋一份差事……尝尝看,若是喜欢,让子秋给你做些。”

    豆沙饼不是岑砚的口味,若非如此,也不会剩下。

    若水吃地斯斯文文的,闻言偏头直言,“不必这么麻烦呀,我每日过来蹭饭就成嘛!”格外地,不拘小节。

    姬无盐靠着椅背,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了若水,有些腼腆,又有些奇怪地自来熟,明明斯文,却又装地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个有些矛盾的、看起来心无城府的姑娘。

    许是戴着面纱看不到表情,姬无盐坦坦荡荡看过去的眼神便多少带了几分凉意。若水似有些不适,讪讪笑着想要化解这样的尴尬,“是、是不大合适吗?也是……”

    眼神微默,敛了眉眼,讪讪笑着意图掩饰这样的尴尬,偏似乎演技拙劣了些,没掩住。可……吃的就是这碗饭,又如何会拙劣?

    抬眸,越过若水,视线与门外偏头看来的古厝对上,交换了一个并不明晰的眼神,古厝动了动嘴,无声吐出两个字来,“藏拙。”

015 岑砚哥哥 古厝大伯

    姬无盐收回目光,敛眉轻笑,为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上好的雨前龙井,剩地不多了,润润喉……倒也不是不合适,左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只是,我在此处也不过数日光景,待城外的宅子修缮好,我便要搬离此处,届时,蹭饭于你而言便不是那么方便了。”

    说完,弯了眉眼,温柔又缱绻,方才冷意仿若只是错觉。

    若水微微一怔……竟觉晃眼。

    口中的豆沙饼有些干,堵在了喉咙口,若水用力咽了下去,喝了一口水,所谓上好的雨前龙井,心思不在上头自然也尝不出好赖来,讪讪笑了笑,道一句可惜。

    剩下的两块饼并没有去碰,只看看姬无盐,又看看岑砚,欲言又止的。

    岑砚似乎格外迟钝,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视线似的,心安理得地蹲在一旁抱着个木头在雕刻,整个人都跟木雕似的岿然不动……若水再看姬无盐,姬姑娘只冲着她温温柔柔地笑。

    跟俩傻子主仆似的。

    来之前准备的满腹言辞,就像是方才那块干堵在喉咙口的豆沙饼,多少有些下不去上不来的,以至于方才自来熟拉近的那点儿距离,似乎一下子又扯远了去。

    那些话,便不好说了——会显得过于急功近利。但什么都不说就此离开,又觉得这一遭白走了,下意识伸手捏了一块豆沙饼,也不吃,犹豫再三才开口说道,“其实……乍一眼,我就挺喜欢你的,所以才过来同你说这些话,百合……她的事情,你莫要掺和。”

    姬无盐挑了挑眉……来挑拨的?她容色未变,似是有些为难,问,“怎了?大家都是一个楼里的……”

    “你如今是操着好心,去劝慰几句,殊不知这事儿劝不得!人如今是闹别扭,待得和好,俩人掉头过来齐齐说你的不好,届时,你如何自处?再者,这百合呀……”

    说着,啧啧有声,竟似突然间情绪都高了不少似的,“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嘴碎!又因着杨公子的关系,总自觉高人一等了去,颐指气使的……要我说呀,她有今日,也是应得!”

    姬无盐并不反驳,也不应承,这姑娘自始至终都很矛盾,连古厝都看出对方藏拙了,偏这会儿又像是浅薄地只知争宠挑拨的样子。

    有些让人不知深浅。姬无盐只颔首,道一句,“多谢提醒”,不远不近的。有些敷衍,只是她眉眼微弯,这敷衍里便多了几分真诚。

    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若水才起身离开,走之前笑嘻嘻地说好吃,将最后一个饼连碟子一块端走了。

    一直到走出屋子,同古厝擦身而过,拐了弯谁也瞧不见,她才沐浴着清晨的日光,微微眯了眼,遮了眼底所有的笑意,抿着的嘴角看起来比之前多了几分冷静与成熟。

    身后丫鬟唤她,带着疑惑的尾音,她转首盯着那丫鬟看了许久,看地对方心底都发毛,才像是梦中惊醒般摇了摇头,道无事,抱着琴往回走。

    她们这些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都是朝云姑姑亲自买过来的,卖身契都在楼中压着呢,只有姬无盐……她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似乎都是她自己的人。还有这风尘居,明明只是一间姑娘家卖艺的酒肆,但待久了,却也隐约能察觉其中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来。

    “今晚……百合要登台了?”她问,紧了紧手中的琴。

    “是……”

    “她不是身子骨不爽利嘛,大半个月未曾登台了,怎地,如今这男人把她甩了,她便急着登台找下一个了?”

    这话并不好听,丫鬟低了头端着碟子亦步亦趋,没接话。

    若水又回头看了眼那丫鬟,眼底微讽,再没说话。到底不是自己的人,有些心思、有些谋划,只能避开了去。

    若水一走,古厝就进来了,“姑娘可认得那琴?”

    颔首。不知是故意抱来给自己看的,还是觉得鲜少会有人认得,总之,那琴的确是有些来头,金丝楠木伏羲琴,古往今来多少人趋之若鹜。

    “之前听朝云提到过几次,说是这风尘居里的台柱子,一手琴音出神入化。”姬无盐托着腮看岑砚在那雕木头,那木头他已经雕了许多日,除了小了一圈之外,并不曾觉得雕出个子丑寅卯来。

    “自古以来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这女子……怕不是那么简单。”

    “谁不简单?”小小的脑袋探出来,怀里捧着和他脑袋一样大的碗,“古厝大伯,谁不简单?”

    大伯……

    温雅如古厝,表情也是瞬间龟裂,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寂风,“你……叫我什么?”

    “大伯呀!”

    半大的孩子仰着脸,粉嫩粉嫩的脸上一脸的天真无邪,“姑娘说了,你这个年纪都能当我爹了,我再叫你哥哥的话,你就是为老不尊了。”

    姬无盐看看屋顶看看地面,双手支着凳子准备起身跑路,又听那娃继续不打全招,“姑娘还说,七岁的小孩子就是要玩莲花灯的,你就是因为小时候不玩,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媳妇……大伯,你问问姑娘,如今再玩起来,可还来得及?”

    姬无盐发誓,那一瞬间她已经听到了古厝后牙槽被咬地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个藏不住秘密的死小孩子!

    迎上对方缓缓看过来的眼神,姬无盐笑地格外艰难,“嘿嘿、嘿嘿……古厝,你、你听我说,这孩子梦魇,记差了,我、我……”

    “姑娘也是不记事了……明明是姑娘中元节的时候同我说的,怎地就变成我梦魇了呢,那时候岑砚哥哥也在,那莲花灯也还在呢!”说着,回头去看已经搁下了匕首的岑砚,一脸茫然又执拗的样子,问,“岑砚哥哥,是吧?”

    岑砚哥哥、古厝大伯……

    古厝的脸色就在那一句又一句的“岑砚哥哥”里,硬生生地漆黑如墨。

    岑砚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捞起在鬼门关来回蹦跶的寂风,快速闪人……隐约后头还能听到自家姑娘垂死挣扎的狡辩……

016 七岁的大人

    出了门,寂风拽拽岑砚衣袖,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的样子,“岑砚哥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这个坚持七岁不能玩莲花灯的孩子,拥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分别用于姑娘前、姑娘后,岑砚并不意外,只依言将他放下,“挑事儿呢?还敢说你家姑娘不记事,愈发的没大没小了?”

    寂风仰面看他,安安静静的模样,眼神有那么一刻像极了姬无盐,他又低了头背着手走了两步,“我……不喜欢这里。”声音很低。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很亮,小小的孩子头顶总有些新长出来的头发桀骜地翘着,此刻被太阳照着,镀了一层金色的光,那光让人觉得心底都暖融融地熨帖了。

    岑砚伸手柔柔他的头顶,笑,“怎么了?咱们家的小奶娃也会有小心思了?”

    “姑娘……姑娘在这里,不开心。”

    揉着脑袋的手停了停,若无其事地笑,“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低着头走路的孩子豁然抬头,目色执拗又较真,“懂开心和不开心啊!”

    岑砚蓦地一颤,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蜷起半握着,想用力,偏又用不出来,半晌,扯着嘴角笑了笑,拍拍对方的脑袋,出口的调侃却堵在了喉咙口里,只沉默着又拍了拍。

    “我不是挑事。”寂风低着头走,精致的小靴子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路边的石子,“我只是相比那样的姑娘,宁可惹她生气,让她看起来……”

    看起来是活的。

    好几次了,他来找姑娘,见她一个人待着,就那么很安静地待着,捧着一本书发呆,那样子……他说不出来,只是让人格外难过,比记忆里饿了很久很久的冬天还要让人难过。

    他不懂岑砚的沉默,只固执地要一个答案,“岑砚哥哥,姑娘为什么要来这里?明明来了这里之后她就有些不开心……”

    “因为……”岑砚走了两步,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才道,“因为……这里有姑娘想见又见不到的人啊……”

    “为什么见不到?”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作甚?”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七岁了!”

    “哦……七岁的大人也不能问……”

    “为什么?”

    “因为七岁的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很丢人。”

    “其实,我觉得古厝哥哥娶不到媳妇也挺好的,若是有了媳妇,他就要陪着他媳妇儿了,就不能陪着咱们姑娘了……岑砚哥哥,你也不要娶媳妇吧,咱们都不娶……”

    “不。”

    余音消散在年轻侍卫直截了当的拒绝里。岑砚嘴角微抽,古厝不娶媳妇那是他心有所属又不敢表露,怂!小爷我必然是要娶的。

    ……

    屋内。

    还保持着起身遁走之势的姬无盐冲着古厝讪讪一笑,力图做最后的辩解,“其实……其实你这年纪,让他唤一声大伯,也不是什么问题嘛……”

    咬牙,平日里维持地良好的涵养,在遇到这俩祖宗时,通常都会瞬间崩分离析。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后牙槽被咬地嘎吱作响的声音,上前一步,盯着姬无盐,强调,“我并不比你大几岁……他既唤你姐姐,却要唤我大伯,是何道理?”

    摸摸鼻子,总觉得心有点儿虚,低着头嗫嚅,“怎么就没几岁了,好歹两个代沟呢。”

    古厝是他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平日里行事也沉稳,隐隐有一种长辈的威严,跳脱如子秋,不怕天不怕地连主子都不怕,却单单见了古厝心里发怵。可见这六岁也并非虚长。

    这些人里,终究只有古厝,能让她产生一种“依赖”的情绪,就好像有他在,天地塌陷都没有关系——古厝会顶着。

    风大雨疾,夜路难行?没关系呀,有古厝。

    如今这人来了,才觉得心里头笃定了许多,迎着光的眸子微微眯起,她看着光线里的男人轻笑,“宅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当晓得如何安排。”

    曾几何时,面前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总有一股散不去的愁绪。

    古厝颔首道好,伸手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带了些许力道,头发毛绒绒地乱着,让她看起来有些憨傻,便少了几分那种格外清醒的理智。

    不再令人心疼。

    柔了声音同她交代,“这里到底是姑娘家的后院,我若是住在此处总是不合适。这几日我还是住在客栈里的好,若是有事,你让岑砚跑一趟。”

    姬无盐点点头,也不在意乱糟糟的脑袋,乖巧应好。

    古厝仍有些不放心,小时还好,便是摔跤蹭红了皮都要瘪着嘴哭,待人哄,如今却是被伤地鲜血淋漓都只咬着牙不吭声。说是更坚强了,可从某种角度来说,却又更胆怯懦弱了。

    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些,才将晒着的书都翻了翻,才转首离开。

    古厝走了没多久,若水又来了。

    仍抱着琴。

    明明方才早膳时似有尴尬,可这姑娘看着心大,忘性也大,笑嘻嘻地凑过来问古厝,诸如,年岁、家住哪里,有无婚配,说话间,红霞一路从眉梢染到了耳后根。

    子秋在一旁,已然瞠目结舌。

    姬无盐一一“如实”相告。

    “年纪二十又二。”

    若水眉头微蹙,有些犹豫,“嗯,母亲曾说,男人年纪大些,会疼人,那……”

    “古籍江南越州,父母双亡,后来投奔我外祖母,便留下做我家的家奴。”

    眉头蹙地更紧了,“你家不是……”

    姬无盐颔首,“是,家道中落了,这一屋子的奴才,就剩这么几个了,他不愿走,说是报恩。想来也是无处可去。若是若水姑娘真的瞧上他,倒也是他的福分,在这燕京城中置个宅子,自此也不必再寄人篱下。”

    脸色绯红悉数尽退,一时词穷,半晌,指了指院子里还晒着的书,“那那些医术……瞧着很是晦涩难懂,不也是立身之本吗?”

    “哦,你说那些呀!”姬无盐耸耸肩,格外耿直,“他哪懂呀,大字都认不全几个的,那就是我家祖上的,如今宅子卖了,这不,不舍得丢,带过来了,趁着日色正好,晒晒。”

017 过来掌权的

    若水姑娘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走了,离开时候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若说一眼定情,自是不可能的。走这一遭一大半的目的是想探一探虚实,但一眼之间的惊艳却也是有的。

    那男人……偏头看来的时候,日光打在他脸上,那一瞬间就只想到一个词,公子如玉,带着玉的质感,温润,又疏离。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家奴……

    子秋在一旁瞠目结舌,除了年纪,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姑娘当真是唬人的好手。

    姬无盐托着腮对上自家丫鬟的视线,头头是道,“说谎这种事……总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好。若你一味说假话,总是容易露出些许马脚来。”

    所以,您便很良心地说了一句真话?子秋抽了抽嘴角,凑近了问道,“姑娘似乎对若水有些戒备?”

    倒不是说如何戒备。姬无盐摇摇头,“只是……这无缘无故的热情,总让人有那么些……适应不了。”

    “瞧着是个自来熟的。兴许天性如此……抑或,后天养成的。”子秋斟酌一二,风尘居虽不是风月场所,但里头的姑娘迎来送往的,自是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宗旨。

    姬无盐笑笑,半晌,也不明说,只语焉不详地感慨了句,“兴许吧……”

    说完,又笑,靠着椅背感慨,“朝云找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正说话间,依稀就见丫鬟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有些窃窃私语被压着,挺不清晰,因此显得有些压抑。

    子秋和姬无盐对视一眼,转身出去拉着个丫鬟耳语几句,就问出来了——斜对面那位,不见了。

    “说是、说是有了……”小姑娘说这话,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前几日大夫就诊治出来了,只是朝云那边许是没做好决定该如何处理,便瞒着。这不,被百合自己知道了,铁了心地要去寻杨家公子,趁着丫鬟没注意,溜出去了……”

    趁着子秋出去问话的时间,姬无盐取了棋子左手同右手对弈,堪堪落了一子,闻言,掀了眼皮子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何人说出去的?”语气温缓。

    “伺候百合的小丫鬟。”

    “我记得……楼中丫鬟的卖身契都在朝云手中。”

    “是。”

    “那发卖了去吧。”说完,指尖又落一子,“风尘居是开门吆喝做生意的,由不得她胡乱起事。”

    子秋并不意外,早已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姑娘看着面慈柔软,实际上手段很是强硬,若非如此,宅子里那些人又如何会听命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是。奴婢这就是办。”

    ……

    半个时辰过去,姬姑娘觉得今日观星象,左手宜胜,于是右手险险棋差一着。

    子秋还未回来。

    眼看着午膳时间到了,子秋终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喘着气“姑、姑、姑娘”了半天,接过姬无盐递过去的茶壶猛灌,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小厮抬着人进了后院,直接去了百合的屋子,随后没多久,朝云也进去了。

    灌完一壶凉茶的子秋终于是说出了句囫囵话来,“这百合着实也是昏头了,姑娘你一定猜不到她去了何处。咱们的人找遍了全城,朝云都带着人去司马府了,偏她去了叶家!找那叶家姑娘求人家让位来着!……着实脑子不清醒了!”

    “那这是……”下颌抬了抬,朝着百合屋子的方向,“叶家打人了?”

    “倒没有。”子秋摇摇头,“咱们的人找到的时候,百合和叶家姑娘在茶楼里,叶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这叶姑娘总是不好做些太过的事情来自降身份,就事不关己站在一边。只是杨少菲也得了消息赶去了,也不知怎地起了争执,百合就这么落水了……彼时看客颇多,想必是已经惊动了官府。”

    “之前杨家那嬷嬷在大门口闹那一出已经惹人非议了,如今……”子秋欲言又止,看姬无盐。

    姬无盐眉头紧蹙,有些不耐,“罢了!这日日里来一出,倒也是烦得很,届时惹了官府注意,行事也放不开,不若今次……就此做个了结吧。”

    之前总觉得此处到底是朝云在做主,自己也不过是栖身而已,不必管束太多,可如今这事儿没完没了的,局中人尚不觉得,她这个局外人倒是看得累了。

    隐隐还有些戾气……压不住。

    那戾气压在浓黑的瞳孔深处,有种令人心惊的苍凉。

    子秋蓦地一怔,恍惚间就明白了姑娘这戾气因何而来……姑娘,这是触到伤口了。她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沉默跟在身后。

    百合的屋子外,围着许多人,多数都是楼里的姑娘,平日里见了面言笑晏晏的女子们,三三两两扎了堆说着话,表情之间各有各的精彩。

    姬无盐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也不上前,只站在人群之外抱胸等待。

    没一会儿,来了两个侍卫,腰间挂着长剑,均是身长玉立的样子,二话不说,直接拨开人群站到了门口。楼中虽也养着打手小厮,却从不是这样的规格。

    子秋的行动力很强,楼中大半姑娘都是眼睁睁看着这个很多时候显得软糯可爱的小丫头板着脸支使着楼中小厮抬着百合的丫鬟出的门,很有气势,雷厉风行。

    这会儿再见姬无盐这阵仗,愣怔间便忌惮了许多,要么避嫌似的走开了,要么退开了些继续观望。

    这位朝云姑姑请回来的女子,仅回来当日登台一次,弹了首无关痛痒的小曲子露了个相,表现不算差,也绝对算不上惊艳。可就是这样一个多少有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姑娘……这几日下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人家可能是过来……掌权的!

    总之,不好得罪,也不好疏远,更不好过于巴结而适得其反。

    屋子守着了,朝云还未出来,倒是官府先来了人,只说是问几句话罢了。

018 身而为女

    门房不敢阻拦,甚至连通报都不曾,直接将人领了进来。

    为首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人见过,文质彬彬地对着姬无盐颔首,侧身为她引荐身旁那人,“无盐姑娘,又见面了……这是帝师大人,宁国公府宁大人。”

    宁国公府,宁三爷。

    如雷贯耳,却于初见之时,仍觉惊艳。

    风流、雅致、雍容、清隽,诸如此类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面前的这个人。一袭黑袍,身子颀长,身形清瘦,只站在那里,便觉贵气风流,偏周身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消沉。他举止温雅,颔首之间似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又凉薄如冰。

    宁家、白家、陆家、上官家,曾经并称东尧四大世家。宁家当仁不让居首位,马背上打下来的赫赫战绩,国公爷更是从龙有功,深得陛下信***国公一门三子皆为人中之龙,其中又以宁三爷最是得天独厚。

    落在头顶的视线带着审视,沉甸甸地宛若实质压着。

    姬无盐屈膝行礼,“小女见过宁大人。”敛着眉眼,规规矩矩地,并未迎上对方视线。

    “姑娘……可是这风尘居的管事?”声音低沉暗哑,入耳宛若古琴低吟。

    姬无盐愈发地端着手微微弯了背,“回大人,此处管事乃是朝云姑姑,在屋子里头照顾百合呢……两人大人是来找百合问话的吗?怕是……这会儿不成,人还未醒。”

    低着头,看起来很是乖巧柔弱,偏生言语之间暗藏锋芒不卑不亢。

    宁修远玩味地笑了笑,“那姑娘是……”

    “小女贱名,不值一提。”

    “哦?那若本大人一定要听呢……”

    你来我往,似有火星四溅,年轻的县令大人缩在一旁只字片语不敢多了,只暗中打量这位敢和帝师大人对上的女子……蓦地觉得对方身后有种……

    似曾相识的危险。

    正为这位姑娘暗暗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却见对方格外温柔地福了福身子,倏地抬起头来,直直迎上对方视线,“小女,姬无盐。”

    宋大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惊艳,也是惊吓。

    明明是带了笑的眼,那笑看起来也真的美。微挑的眉眼像一只勾魂夺魄的狐,狡黠,又危险。

    宋元青偷眼去看宁修远。

    宁大人笑容可掬,“原来是姬姑娘……久仰。”很场面,还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半点诚意都没有。

    宋元青自认和宁修远不熟,他们也不是一路过来的,只是在抵达风尘居的路过遇见了,自己上前见礼,对方问起,自己便也如实相告。谁知,这位祖宗竟是起了兴趣,一句“既如此,本官便同你走一遭吧”……

    说起来,坊间传闻,说此次杨公子也是得蒙宁国公府赠药才好地这般的快,朝中多有风声,说是素来中立的宁国公府公开维护杨家了。

    风向骤变。

    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宋元青愈发地为风尘居捏了冷汗……杨夫人是出了名地护崽子,也是出了名地不好说话,如今有了宁家撑腰,此事……

    必不能善了。

    思及此,他咳了咳,上前半步想做和事佬,“这……姬姑娘,百合姑娘既是未醒,咱们也不好问话。只是下官差事在身,能否同管事姑姑商量商量,让咱们的人进去瞧瞧,下官也好回头给杨司马大人那边回话。”

    人是杨少菲推的,这所有人都看着呢,赖不掉,听说……还有个孩子,不知保得住否。不管保不保得住,此事传出去,杨家声名总要受些影响。是以,他们这些人过来,态度一开始就极好,想着最好风尘居这边不追究,那姑娘也稍稍受点委屈,如此,皆大欢喜。

    他兀自想着杨夫人的底线,彼时觉得这差事也不难办,如今看着面前这位姑娘,偏又觉得……不大好办。

    何况还有一尊大佛在这杵着,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姑娘?”

    姬无盐低着头,脚尖轻轻碾了碾面前的鹅卵石,半晌,轻轻笑了笑,她说,“听说……争执发生在极为热闹的茶楼酒肆。”没抬头,只安安静静的碾着鹅卵石,声音微凉。

    突如其来的变化。

    宋元青点头应是,“的确如此。”那危险感愈发熟悉。

    “听说,彼时叶家大小姐也在。”

    “是……当然,叶家姑娘并未出手……”

    急着当和事佬的话还未说完,却被突然抬头看来的姑娘截了,“既如此,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即便还有疑惑,大人不先去问百姓、问叶大小姐,却第一时间带着人马登了我风尘居的大门要询问一个昏睡不醒、生死未卜的姑娘家?”

    宋元青一怔,张了张嘴。

    宁修远抬眼看去。

    在此之前,甚至在见到了宁修远之后,姬无盐都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息事宁人、息事宁人,不管是风尘居还是自己,闹大了都没有好处。可……

    没忍住。

    在此之前,特别在见到了宁修远之后,姬无盐都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息事宁人、息事宁人,不管是风尘居还是自己,闹大了都没有好处。可……

    没忍住。

    那人身故多时,东宫残骸之上新的琼楼玉宇已近建成,坊间却还传着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身而为女,便是错处。

    她攥着掌心,眼底微含愠怒,“即便大人要问当事人,可另一位当事人还清醒着呢!瞧着大人赶过来的速度,也该是不曾问过才是吧。”

    宋元青一噎。

    她微微抬着下颌,倔强又固执,“司马府门槛儿高,之前管事姑姑便总劝诫咱们这边的姑娘,莫要存了那些个妄念……只是如今事情既然搁在这里了,那么有些话……小女还希望宋大人能够代为转达给杨公子的令尊令堂。”

    她还是笑,只那温柔里,有了锋芒。

    宋元青蓦地下意识正色,“姑娘请说。”

    身后,宁修远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这姑娘,当真有趣。明明看起来温软可欺,却又锋芒内敛。

019 自己跳的?

    “这会儿管事姑姑顾不上此处,小女就斗胆做个主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腹中胎儿既借了他杨家的少许血脉,那这杨公子总要做出些什么,来表个态。”

    戴着面纱的姑娘,一双眼睛是真的漂亮,大约面纱下的脸也是极漂亮的。但这燕京城中,漂亮姑娘不知凡几,见多了却也觉得索然无味,如同铺子货架上一只又一只看起来不同却又莫名雷同的名贵瓷瓶。

    原以为是长袖善舞的场合里,摸爬滚打着过来的。

    棱角倒是……尚且还分明。

    宁修远背着手看姬无盐,出声提醒道,“在下倒是要提醒姑娘一声,此事可大可小……但凡官府调查期间,这风尘居便不好经营了。毕竟,管事经营这偌大营生也不易,不若,姑娘还待管事姑姑出来,问过一二再做决定。”

    “何况,这说到底……仍旧是……”

    顿了顿,身后席玉上前提醒,“百合。”

    “嗯……”颔首,“仍旧是她自己的事情,无盐姑娘如此越俎代庖……可合适?”

    话音落,姬无盐瞬间明白对方意图——他想要验证自己的怀疑,这风尘居是她姬无盐的。不知何处得了这位帝师大人的“青睐”,对方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迎上对方目光,“小女自是晓得,权衡利弊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待百合醒来受些委屈全了双方面子,杨夫人兴许还会允许她当个外室……如此,此事所付出的代价便最少一些。只是,小女从小也是受过夫子教导的,夫子曾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民女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当不得什么君子,可若连楼中姑娘都护不住,往后……又有谁敢真正放心地留在此处?想来,管事姑姑当是同样的想法。”

    微仰着头的姑娘,面纱之外的肌肤沐了日色莹白无瑕,而那双瞳孔,却又似泼墨般的暗黑,极白、极黑,融合在同一张脸上,先前尚带着几分矫揉的华丽声线,此刻也是沉坠如金玉相击,振振有词。

    就……很想看一看,那面纱之下的容颜,是不是也这般的矛盾又和谐。

    宁修远背在身后的手,搁在了身前,右手指尖仍扣着左手手腕,低了头,勾着嘴角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极轻、极浅,便是他自己都未曾觉察此时的心情,“既如此,宋大人……”

    “下官在。”

    “既是姬姑娘相托,宋大人定要将姑娘所言,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传达至杨司马处才是。”

    方才还是“无盐姑娘”,此时唤的已经是“姬姑娘”了,细微处的差别。

    这是……不救了?宋元青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帝师大人的意思,但也不敢妄自揣测,只低头应是,又道,“姑娘放心,本官定将此事办地妥妥帖帖的。只是姑娘,此事毕竟也牵涉了里头那位,本官自不能偏听偏信,待这位姑娘醒了,派个人过来说一声。”

    “如此,谢过宋大人。”盈盈一笑间,散了一身隐约的锋芒,“也谢过宁大人。”

    宁修远颔首,没说什么,转身即走。

    他都走了,宋元青也没有再留着的道理,也告辞离开了。不远不近地围观着的姑娘们,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可到底是谁也不曾上前问询,只眼睁睁看着姬无盐留下那俩侍卫,自顾自离开。

    在姬无盐出现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朝云姑姑就做了一系列大动干戈的安排。譬如,将那间最大的屋子空了出来,重新修缮、布置,大到桌椅床榻,小到一棵花草什么品种摆放在哪里,事无巨细,一一亲自过问安排。

    楼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还未曾露面的姑娘……对风尘居、至少对朝云姑姑来说,是不同的。

    朝云出来的时候,已近暮色沉沉。

    院中的姑娘都散了,唯独姬无盐算着时辰又过去守着。

    一袭素色长裙的女子,看起来已近三十的年纪,挽着松散的发髻,发间只有一支木簪,雅致又风情,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姑娘,人醒了……孩子,却是没了。”

    说完,将鬓角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又道,“才醒,人没大碍,就是精神不大好。您进去以后,莫要说些重话……”

    姑娘怕是……心中怕是比谁都要难受。毕竟……

    朝云无声叹了口气,眉尖蹙起,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对姑娘的痛感同身受的人,没了。偏偏……姑娘此生心上永不愈合的创伤,还是那人给的。

    姬无盐没说话,只沉默颔首,散了一脸笑意的脸上,是人前从未展露过的沉凝肃冷。

    她整了整衣领,没看朝云,只道,“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没有什么大夫,朝云就是最好的大夫,一身医术便是御医院的御医都曾慕名造访,一手针灸更是出神入化,偏生了女子之身,早年又年轻,总容易被人质疑揣测,便收了诸多期待在外祖母身边做个管事。

    姬无盐看着朝云离开时微微向下弯曲的脊背和多少已经虚浮的脚步,抿着嘴的表情,在暮色里有些难辨莫测。

    她就这么盯着那处,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才维持着那张彻底没有笑容的表情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药材味比之前进来的时候还要浓烈,几乎到了呛人的程度。

    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瞬间消瘦了很多,缩在被褥里小小的一团,几乎看不到身形。她痴痴盯着床顶帐幔,对于姬无盐的到来似是毫无所觉。

    姬无盐也不说话,在桌边坐了,倒了一杯热茶,往对面推了推,却也没端过去给对方,只又倒了一杯新的,端在手中抿了一口,像某种仪式感。

    “他说……孩子不能留。”声音很低,嘶哑又难听,像是常年不用的锯子,生了锈,落在耳中连牙齿都泛酸。说话气韵不足,说完喘着气,像溺水太久的人。

    姬无盐看着手中的茶杯,敛着的眉眼有种漫不经心的苍凉,她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问道,“自己跳的?”

020 良人与众不同

    “不是!”下意识否认。

    否认完了却又意识到,这样的真相才更加伤人。

    锦被下的手缓缓移到小腹,她看着帐幔的某个点,似是要将那帐幔盯出一个洞来,半晌,终于是喃喃说道,“他说……孩子不能留。我便问他,不是答应接我入府吗,既如此,这孩子为何留不得?……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会对我好,只要我把那一碗、那一碗红花喝完,他一定会对我好……一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他……竟然一早就打算好的。”

    姬无盐没说话,端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百合却像是严防死守了太久的情绪突然有了突破口一样,她睁着眼,眼底黯淡无光,面上表情半分也无,苍白的容色像是戴了一张不合时宜的刻板的假面具,“他说,他的夫人不能是我这样的出身……他说,若是他大婚前就传出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他的名声就全毁了,他的仕途也全毁了,他说他未来的岳丈一定会大闹杨家,甚至闹上御前,届时……整个司马府都要毁掉。”

    “他说他不能做这样的罪人……我也不能……”

    “呵呵……”她痴痴地笑,笑声绝望而苍凉,言语间透着几分百思不得其解的悲戚,“你说……怎么彼时说着要迎我进门的男人,如今竟觉得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哦,现在也没有了……你说我们怎么就会成为足够毁掉司马府的罪人呢……明明我所求并不多……他何必如此诓骗于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的百合想必比谁都要清楚。那个她曾经坚信与被人不同的“他”,其实和那些男人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可能还不如……毕竟,那些人并无杀心,杨少菲有。

    只是……

    姬无盐搁了手中茶杯,骤然空落下来的掌心被风一吹,瞬间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她蜷缩了指尖,表情冷静地像是覆了层深秋月夜里的寒霜,“所求,真的不多吗”

    “你……也觉得我这般身份,入杨家是痴人说梦吗?”

    冰凉的湖水没过头顶,呼吸都不能,意识渐渐远去。心,就是在那个时候死去的。

    偏那人站在窗口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是深刻到像是镌刻进了骨髓血液里,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么冰冷,那么决绝,甚至……有些期待。

    那个说着会对自己好的男人,期待自己死在那冰冷的湖底。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有些凉。

    没有人说话,深紫色的绉纱缓缓飘着,姬无盐甚至听得到百合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似是受伤的野兽无奈的哀鸣。

    姬无盐叹了口气,眉眼间的戾气散了几分,关了半阖的窗户,端起对面温度正好的温水走到床前递了递,“喝些水……缓缓。”

    对方有些错愕,愣了愣才支着身子半起了身,接了茶杯,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抿了许久,也没见茶水水面下去多少。

    姬无盐站在窗边垂眼看她,“是不是痴人说梦……你当是自知的。若非如此,何苦整日里带着那绢花。”

    对方一惊,“你怎知……”

    “只是,片刻的欢愉又能如何?即便如今成功怀了对方子嗣,也只是进一步加重了他的杀心而已……何况还是那种情况下的承诺,听听便也罢了,还能当真了去?那绢花惑的……到底是他还是你自己?”

    百合捧着茶杯,微微张了嘴,没说出话来。

    “方才站在院中……我便寻思着,若你同我说是你自己跳下去的……那我是将你直接送出城去,还是直接将你送到杨家的大门口去……”迎上百合愈发瞠目结舌的表情,姬无盐也并不隐瞒,直截了当,“风尘居不是什么收容所,今日闹这一出,惊动了官府,总要关门歇业几日,若你一心求死,总也不能雇两个人时时刻刻看着你……”

    她说地理智又凉薄。偏不说自己要求官府严查,亦不提自己让宋县令带的话,垂着的眼里并无半分情绪,像一个清醒精明的商人。

    小腹上的指尖轻轻颤了颤,百合直直迎上姬无盐的眼神,轻声保证,“不会……”宛若叹息的尾音,抓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暗暗咬了后牙槽。

    姬无盐点点头,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转身欲走,跨过帘子之际,又顿了顿,“你那丫鬟,被我做主,发卖了。”

    百合一怔,抬头看去。

    对方背影清瘦,烟雨色的长裙,腰间纤细盈盈一握,脊背笔直凌厉,微微偏了头并未看过来,看不到表情,只眉梢微扬入鬓。

    她说,做主。

    百合心思细腻,精妙地抓住了其中这两个字,揪着薄被的手紧了紧,哑着声音应道,“如此……也好。”

    并无只言片语的询问,原因大抵也猜得到。

    那丫鬟……性子直,没城府,却功利心强,行事莽撞不顾后果,总想着自己这边巴上了杨少菲,她也能进大宅子里做个体面的丫鬟,甚至……通房。

    彼时自己一门心思都在杨少菲身上,自是顾不上她,如今想来,才恍惚间发现那丫头所行所说之事,都是她觉得对此“有利”的事情……

    只是,发卖……总觉得有些过了。看来这位新来的姑娘,面慈而心狠呢。

    人已经离开,珠帘微微晃动,归于平寂,无风,沉郁。百合抱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抿嘴,“可是,他说……心悦啊……”

    余音未了,她猛地起身趴在床沿,终于不必压抑着,咳地撕心裂肺。

    姬无盐走出院子,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她先摆摆手,让门口守着人下去了。没多久,屋子里传出比早些还要剧烈的咳嗽声,她静静站着,仰面看着暗色的夜空,无人看见的目色里,只余下浓重的空洞和孤寂。

    上官鸢在信中也曾说过殿下是不同的,和百合一模一样,都坚信自己遇到的“良人”与众不同。

021 姐姐?!

    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嵌进掌心,很疼。这种疼痛,让姬无盐保持清醒不至于失态……

    只是“心悦”二字,便足以让一个女子折了所有的骄傲,狼狈至此吗?

    那些通过秘密渠道送到自己手边的信笺里,满满的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少女情思,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上官鸢。她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却又将那人高高托起,满目只余仰视倾慕。

    信上说,因她身份不够,朝臣极力劝阻,殿下却愿意排除万难只为迎她进门。可……上官亦是簪缨世家,上官家的女儿怎地就够不上他李氏皇族的门槛了?

    信上又说,殿下对她极宠,绫罗绸缎、珠翠头面,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寝殿里,可那些个黄白之物能换来的小玩意儿,上官家何时短缺了她的去?

    信上还说,殿下生地极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可七月十四的深夜,她堪堪抵达风尘居,就看到那男人揽着姑娘在雅间调笑,不过平平罢了,搭着掩不住的猥琐表情,如何配得上她?

    信中,上官鸢总称呼他为“殿下”,说“太子”过于高高在上,少了几分烟火气,相比之下,“殿下”便总多几分温柔亲昵的情愫。

    在那一封又一封满是少女情思的信笺里,姬无盐是真的相信过,当今太子殿下的那一句“一眼万年、非卿不娶”的,毕竟,同自己一母同胞的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像是格外幸福而圆满的样子。

    可才多久啊……

    红颜已成枯骨。

    姬无盐低了头,看着院中花坛里花期已过的牡丹花,像是透过它们看向时光的更深处,看向那个因为喜欢牡丹的雍容而立志走进皇城的人……那是此生注定无法令她释怀的人。

    她低头痴痴地笑,笑地比哭还难看,“……傻子。”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间,似有异样的声响,姬无盐豁然转身,直直看向身后某处,“谁?!”

    没有人。

    却有纯白的猫儿从围墙上缓缓走了两步,优雅坐下,舔了舔爪子,冲着姬无盐,“喵……”并不怕生的样子。

    一只通体雪白、唯独四只爪子漆黑如墨的猫儿,像是穿了四只黑色的手套,有些不伦不类,于这暗色的夜空里,显得格外醒目。

    姬无盐眸色一怔,缓缓地、缓缓地,蹲下了身子,张开了双臂,“宝儿……”

    宛若梦呓般的呢喃,眼眶已经湿润。

    那猫儿上前两步,顿住,才纵身一跃,跳进姬无盐的怀里,蹭了蹭,又绵软地唤了声,“喵……”

    姬无盐抱着这小小的一只,缓缓地蹲下了身,再出口,声音已经哽咽,“宝儿……自此,你便叫小鸢吧。”

    上官鸢从小就爱猫,小时养过一只猫儿,通体白色,四爪如墨,取名小宁。姬无盐闹了很久非要她改名,她不愿。

    只是那猫儿寿数太短,没几年就垂垂老矣,没了,上官鸢难过了很久。

    后来上官鸢信中提到,说费了好大的功夫,找了一只差不多的,叫宝儿。问及为何改了名,她说,猫儿不过十数年的寿命,她的小宁却是要长命百岁的。

    小宁要长命百岁。

    可如今这世间已无上官宁,亦无上官鸢,只剩姬无盐。孑然一身,游走这苍茫天地间。

    “喵……”

    怀中猫儿轻轻舔着她的脸颊,温热的酥麻感。

    姬无盐缓缓地低头,把脸埋进了它的毛发里……哭了。

    “姐姐……”

    “那人将你葬入皇陵,甚是隆重,我却因此有些怨怼……你说,若是我将你从皇陵偷出来,你会不会怪我……”

    毕竟,你该是喜欢那处的,那是普天之下最最富贵的陵墓。

    你喜欢富贵之地。

    抱着猫儿沉浸在过往里的姑娘并没有注意到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悄悄离开的身影。

    ……

    宁府。

    树影祟祟,而月凉如水。

    一道黑影从宁家围墙翻了出去,视宁家固若金汤的防卫为无物,府上暗卫已经见怪不怪——三爷的人,大爷都不敢拦,何况他们?

    宁修远端着茶杯站在窗前,手下深夜送来的消息,令他震惊……姐姐?

    天下世人只知上官独女名鸢,姿容倾城,才情无双,却何时有过一个姊妹?便是长兄所说的上官楚,因其姓氏的更改和上官家刻意地退隐而渐渐被人遗忘。

    上官如此隐忍避世……到底是为何?真的只是因为……得罪了左相一脉?

    ……

    有人于深夜感念亡魂,有人于深夜窥伺隐秘人心,有人于深夜……林中遭遇追杀。

    风不大,月不明,树影微晃,沙沙地响。

    却有人影钻进丛林,打破这一片的静谧安宁。被惊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掉下羽毛三两。

    看身形,是个姑娘,头上带着兜帽,偏穿着浅色的衣裳,在这被茂密枝叶遮挡的丛林里跌跌撞撞仓皇奔逃。

    身后脚步纷至沓来,依稀看得到三四个黑影,无人说话,见或交换一下眼神,默契地换了一个包抄方式——主子说了,尽量抓活的。

    整个林子里,只有姑娘剧烈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身为女性的劣势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距离越拉越近,眼看着就要被对方抓住,心急之下脚底蓦地一滑……惊呼一声滚了下去。

    身后黑衣人追至那处,只看到此处有道不长的陡坡,之上一道明显被碾压拖曳过的痕迹,但周遭却仍旧一览无余,却并无人影。

    四人面面相觑,又在周遭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一个眼看就要抓住的姑娘家,就跟煮熟了的鸭子一样,飞了……

    “老大,如何是好……”有人上前一步,声音格外沙哑,像年久失修的铁锯子,有些刺耳,“郡王怕是要怪罪……”

    “还能这么着?”被叫作老大的男人听起来脾气火爆,“人是自己丢的,罚还能找别人领不成?!回吧!”

    再无对话声。

    只余渐行渐远的脚步……和一处缠绕着爬藤的枯树干里,钻出来的两个人……

022 极具男德

    郡王。

    宫中陛下正值壮年但很多时候看起来对权势并不重视。譬如,早早地册封了太子,譬如,剩下两位也早早封了郡王。

    可有时候看起来,又格外擅权衡,譬如,左相势大,他便扶持白家,娶白家之女为后,后又封左相之女为妃,似乎又担心白家盖主,便立贵妃所生长子为太子,却将皇后所出的嫡子搁在郡王之位……

    总之,是一位颇有些令人摸不准的陛下。

    而朝中两位郡王,一位是皇后之子平阳郡王,还有一位乃是贤妃之子江都郡王。

    夜色里,刚刚死里逃生浑身上下还沾着草屑淤泥的沈洛歆看着四人离开的方向,攥了攥掌心……郡王……哪个郡王?

    “姑娘,如今既是无事,还是快些离开吧。万一对方折回。”

    身后男子提醒道。

    这才顾得上转身看向身后,彼时自己失足滑落,下意识惊呼之际被人一把拽起藏身于此。

    巨大的藤蔓缠绕在这棵巨大的古树周围,倒是让人至今未曾发现这树干之间空了大半,才让自己躲过了追杀并听到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秘密。

    此刻在看对方身上除了袖口沾染到了些许泥泞之外全身上下还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样子,便知即便是在那样逼仄狭窄的空间里,这男人仍秉持君子礼仪,并无半分冒犯之意。

    再看对方容色,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是你……”

    对方眉头微蹙,后退半步……显然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了,甚至可能当成自己借机搭讪了。

    当下便解释道,“咱们在风尘居见过的,我叫沈洛歆,我认识姬无盐……你、你叫……古厝?”

    夜色里有些看不清对方眼神,只瞧着浅浅点了点头,有些敷衍、有些疏离,更多的还是陌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早些回吧。”

    看起来……压根儿没有想起来沈洛歆这号人物来。

    有些挫败,但人家明显不愿同你多说话的样子,沈洛歆也不是喜欢热恋贴冷屁股的人,哪怕对方长得一张格外好看的脸,但不代表对方的冷屁股也好看不是?

    何况彼时自己摔得七荤八素的瞬间被拎起,眨眼间就进了树洞里,可见对方武功不低,可能于他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既不必相谢,那就算了。

    免得让人以为自己借机妄图以身相许。她点点头,欠了欠身,“如此,小女告退。”

    谁知,刚转身,脚腕处钻心地疼,脚下蓦地一软,跌坐在地,一张脸皱成萧瑟秋风里的菊。

    “嘶……”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仰面看此处唯一能帮自己一把的男人,看得出来对方真的很想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远远站在一步之遥,但看得出来优秀的素养让他做不到抛下一个腿脚不便、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半晌,弯腰,问了句,“姑娘,可还好?”

    真的……只是问了句。

    甚至都没有蹲下来看一看她的脚腕……甚至,手都没有动一下。

    果真……公子润如玉。

    沈洛歆无奈抿了抿嘴,维持着脸上得体的、并不会过于热情显得自己“意图不轨”的笑容,“好像……不大好,不知公子能否将我送到姬姑娘那里?”

    “好。”

    劫后余生,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她能同自己说说话……也有些,可怜。

    只是……没想到,更可怜的还在后头。

    这位长得一表人才看起来也很绅士、搁在现代绝对是细心体贴又多金、万千姑娘心中完美情人人设的古厝公子……真的只是负责,将她“送”到了风尘居。

    古厝公子做出的最大牺牲,就是伸出了一只手腕,让沈洛歆搭了一把——在这之前,他甚是将他的袖子捋了又捋,确保他的任何一寸肌肤都不会被“登徒子”给碰到。

    嗯,登徒子就是她沈洛歆——即便眼下好像并不是适合开玩笑的心情,但沈洛歆真的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

    最后,就这么一瘸一拐、蹦蹦跳跳地一路蹦跶到了风尘居。

    而不管速度多慢,对方都没有半分不耐,真的是脾气极好的样子……除了,有点儿变态,看谁都像是登徒子之外,还是挺好的。

    “真的……我没有贬低的意思,真觉得挺好的,挺有男德。”

    蹦跶了一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椅子里看着姬无盐为她上药揉捏脚踝的沈洛歆无奈叹气,莫名的有些安心。

    姬无盐没听懂,“男德?”

    “嗯,这是一些地方的说法。男人们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反过来,女人自然也能要求男人洁身自好,这叫男德。”沈洛歆简要地解释了一下,脚踝上冰冰凉凉地有些舒服,弯腰看去,就见自己的脚踝肿地跟馒头似的,乌青乌青的,却明显没有方才那么痛了。

    “你还懂医术?”

    “不懂……就会些跌打损伤的。”摇头,目色微默。

    上官鸢小时候特别能折腾,像个皮猴,走着走着就能摔了,又不敢说,怕挨训,每次都是自己去偷了府上大夫的药材偷偷摸摸地给她上,倒是没想到后来那个皮猴愈发沉稳,一心母仪天下,倒是自己……偷着偷着……

    成了皮猴。

    眨眼,物是人非。

    放下沈洛歆脏兮兮的衣裳,起身洗了手,找了身自己未曾上身的干净衣裳,转首看她,“子秋已经睡了,你一个人怕是不方便沐浴,就换身衣裳将就一下吧,明日再洗漱。”

    “好。多谢。”

    递过来的衣裳,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新的。因照顾着自己不方便,款式也是简单的。

    最初觉得是个冷情疏离的人,相处下来才觉得细微处都是对他人的照顾。捧着衣裳的手,隐约都有些抖,声音也颤,“我……我上门求了好几回,才求得那人同意将母亲接过去住两日……他站在门口,俯视着我跪着求他……那表情……格外的无动于衷……”

    “像看蝼蚁……又像看什么脏东西……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像看一件脏东西……”

023 哪个郡王?

    怀里的衣裳布料柔软,入手却带几分沁凉。

    于这酷暑夏夜里很是熨帖。

    可这样的熨帖,反倒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显得可笑又讽刺。

    头顶落下一只手掌,并不厚实,甚至有些凉。它搁在自己发顶,轻轻揉了揉,便将她苦苦维系地最后一点骄傲,彻底碾碎。

    沈洛歆紧紧地抱着那衣裳,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半晌,传出有些不甚清晰的呢喃来,“若非没有别的选择,我怎么也不可能将母亲送到他的羽翼之下……母亲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权势面前,我连自己都护不住……”

    掌心下的脑袋,发丝乱糟糟的,还沾了些许草屑,有些扎手。

    这个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格格不入的干净气息的姑娘,即便周身狼狈,却仍有种跌落泥淖不服输的倔强,像……春雨过后疯长的野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姬无盐揉揉她的头,轻声安慰,像安慰惊梦哭泣的寂风般安慰这个有些孤立无援的姑娘,“你做得很对……她在你父亲那处,至少很安全……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同意过去的你说是吧?”

    话音未落,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突然清晰地令人心头一跳,“彼时……还有何人知道……为她、为她……的人,是你……”

    “验尸”二字,哽在喉咙口,堵得慌,唇齿间辗转而过都觉刺痛,终究是说不出来。

    沈洛歆摇摇头,从衣裳里抬了脸,“没有。就我和母亲在场,我是办成了小厮跟进去的,这些年都是如此,母亲也是为了保护我……说我往后如何也是要成家的,不能被‘仵作’的名声拖累了去。”

    既无人知晓,为何会连沈洛歆一起追杀?

    “你们……到底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

    微微一愣,抱着衣裳的手紧了紧,事涉亡者,又是姬无盐的同胞姊妹,有些话便显得有些残忍。沈洛歆抿了抿嘴,却也如实相告,“并没有……除了、除了那谣言……是真的之外,其他什么线索也没有。若非如此,官府也不会至今迟迟未曾结案。”

    晚风轻拂,云遮了月。

    今夜的空气里,有些湿漉漉的潮气,沉甸甸地压着,风都拂不开去。

    姬无盐也不知道听了这消息,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还是因为不见真相而更加沉坠的压抑。

    再看沈洛歆狼狈疲倦却仍强撑着的样子,到底也是不忍,只说先去睡吧,无论什么事情,总要等休息好了再做盘算。

    到底是脏兮兮地不好污了人家床铺,也自知今夜漫长定是睡不安稳,沈洛歆无论如何也不愿睡床铺,只换了衣裳躺在窗下的软榻上。

    却也了无睡意。

    微薄的月色从窗户外打进来,落在脸上。沈洛歆闭了眼沐着这光,轻唤,“无盐……睡了吗?”

    “没有。”

    床榻上传出来的声音,清凉,微冷,没有半分睡意,还有些疏离和冷漠。

    沈洛歆偏头看去,床幔上浅浅一团的隆起,女子仰面而躺纹丝不动,看得到对方睡姿极好。一张侧脸的轮廓成了光影之间最美好的分割线。

    即便之前便见她摘过面纱,可再看仍觉惊为天人。

    “你说……会是哪个郡王呢?”这是她一路上回来至今都在想的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

    姬无盐摇头,目色直接又温和盯着头顶帐幔,半分情绪也无,“不知。可能是两位之间的任何一位,可能是两人联手,可能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姓郡名王的人,亦或者只是有人栽赃陷害……没有任何证据之前,胡乱猜测只会打乱咱们自己的思维。”

    到底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还是忍不住地去想。

    “他们都说,江都郡王性子温和,随了贤妃,与世无争。相比之下,平阳郡王就比较强势跋扈一些,毕竟是皇后之子,是皇室嫡子,也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继位九五之尊的人……如今处处被太子压着一头,定也不悦的。说来,他的嫌疑最大。”

    锦被下的手轻轻拢了拢了身侧的衣裙,姬无盐收了目光,闭了眼问,“皇后……出自白家?”

    “嗯。白家。”

    “白家啊……”姬无盐声音里的叹息太明显,就像无形的手推开历史的门扉,年久失修落了层层尘埃的榫卯发出冗长地余韵,有种惊人的苍凉与无奈。

    “白家怎么了?”

    白家……外祖母书房的墙壁上,至今为止挂着一幅画,画中那人便是白家老夫人。据说年幼时两人是极为要好的手帕交……临行前,老人家再三叮嘱,要自己去拜见一二。

    若非万不得已……真不想怀疑白家……那些昔年的真情实意,若是真的变成了权势欲望的牺牲品,外祖母怕是……受不住。

    “没什么,只是想着,你既然说了平阳郡王嫌疑最大,我便想着如何先去认识认识……”

    “平阳郡王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认识起来有些难,但是白家却比较好接触,不若咱们先从白家老夫人处下手!”沈洛歆想起了什么似的,支着半年身子就要起身,一时间又给疼地龇牙咧嘴地躺了回去。

    姬无盐无奈提醒,“你少折腾你那腿,好好躺着说不好吗?大半夜的再扭了我可只能找朝云过来给你包扎了……她素来重睡眠,你若深夜叨扰,她脾气不好,下手便重,届时受罪的还是你自个儿。”

    “还好、还好……不必惊动她了……”沈洛歆悄悄挪了挪被子底下的腿,发现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白老夫人为人热情很是好客,经常设宴款待京中夫人姑娘们……特别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姑娘的,都是白老夫人的座上宾。白家公子至今未婚,这已成白老夫人最大的心病,近日来,这宴请便愈发频繁了起来。”

    “如今,你既要进白家认识白老夫人,便有两个法子……”

024 夜深均未眠

    “一个法子,是无盐跟着我进白家赴宴。我虽不得我爹喜欢,也不得这燕京城闺秀圈的待见,但白老夫人的帖子每次还是会送一份去母亲那处的,只是,我们从未去过。”

    显然,去了也是落不得好,白老夫人虽一视同仁地热情,但赴宴的宾客却并不是,凭白去看人脸色,何必。

    何况,若自己真去了,真白家的宴还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办完,也是个未知数。

    言语之间未尽的意思,姬无盐明白,“那第二个法子呢?”

    “夫人们设宴,喜欢请一些姑娘过府歌舞助助兴热热场,风尘居这阵子正如日中天,听说许多夫人都在朝云姑姑那边排着队地要请姑娘们过去,其中应该就有白老夫人。只是,若是如此,风尘居往后便不能随意推拒这些邀请了,甚至,先去何人府上、何人去、何时去,都有讲究……便做不得独善其身了。”

    风尘居虽如日中天,但朝云至今为止都没有点头接受任何一家的邀约,显然是不愿意过早将风尘居推到权利名誉场中。这一点,沈洛歆自是明白的,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第二个法子反倒不如第一个。

    “你若同我一道去,虽然可能会因为我被连累些,受些闲言碎语,但好在也只是一些口舌之争,没有后顾之忧,不会真的得罪那些个圈子里的夫人们。”

    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是真的站在了姬无盐和风尘居的立场上,去考虑的这个问题。

    “可会让你为难?”姬无盐偏头看去,对方也看着自己这边,只是背着光的脸看不清表情。她知道沈洛歆说的都是对的,但自己也不能不顾及沈洛歆自己的感受,即便只是一些口舌之争,但言语如刃落于己身,仍宛若切肤之痛。

    “无妨。”沈洛歆似乎笑了笑,有些满不在乎地,还打了个哈欠,像是困了,“又不是只有她们娘给她们生嘴了,我娘就生了个哑巴似的……再说,也习惯了……”

    声音渐弱,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

    “喵……”猫儿纵身一跃,跃上窗台,浑身雪白的毛发在月色下轻舞。它似乎对这个今夜闯进它领地的姑娘有些戒备与忌惮,蹲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才冲着里头又绵软地叫了一声。

    似在犹豫。

    沈洛歆背对着窗户,没有反应,该是睡着了。

    今夜也的确是受了惊,这会儿骤然放松下来,自是睡地死死的,莫说一只猫了,怕是这会儿一群猫在锣鼓上跳舞都吵不醒她。

    姬无盐冲着窗口招招手,“小鸢,进来吧。”

    那猫儿抬了抬爪子,又看了看沈洛歆,终究是一跃而起,越过对方落在地方,又两三步爬上了姬无盐的床,在她怀里寻了处地儿,依偎着睡了。

    ……

    世界安静了下来。

    更加遥远的街市弄堂里,扯着嗓子的更夫一路走过,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梦境。

    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更重了,走过一遭,连睫毛都似沾了水汽。

    全身裹在黑衣斗篷里的男人一路急匆匆地穿街走巷、低着头目不斜视,袍角拂过路边到底的醉汉亦未作停留,倒是那醉汉骂骂咧咧着说是谁扯走了他的锦被。

    那人最终停在不起眼的屋子门口,抓着门上铜环轻叩三声,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他又叩三声。

    门从里头被打开一条缝来,探出一张小厮模样的脸,左右又看了看,才缩了回去,将门又拉开了一条缝,将门外那人迎了进去。

    门很快又被关上。

    就在那一开一关的间隙里,喧嚣、吆喝从里头传出来,带着独属于深夜的浑浊酒气。

    黑色斗篷里的男人被小厮一路领着穿越拥堵在一张桌前赌博的人群,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一路到了内室。

    内室里,没有人,只残烛摇曳。

    黑衣人似是意外,脚步一顿,转身问那小厮,“殿下耽搁了?”

    小厮微微弯腰,拱手,“殿下有两句话让小的代为转达……”

    一怔,这意思是……自己不过来了?既是转达,何处不能转达,非要自己跑一遭这里才转达?心下隐有些不快,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拱手,“请讲。”

    那小厮学着主子彼时的口吻,背着手,连语气都模仿地惟妙惟肖,“一,此事已引起父皇注意,还有宁修远暗中推波助澜,别想着使些银钱盖过去,该认错认错,该道歉道歉,左右杨少菲那点儿脊梁骨,也不直。”

    斗篷下的脸色一僵,到底是什么也没说,等着下一句。

    “第二。叶家是哪边阵营的,不用本宫多说,想必杨司马也是清楚的。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呵,我不说,你们便真当本宫最近情绪低落眼瞎耳聋了?你杨家倒是打地一手的好算盘,偏如今打不响了,就来找本宫善后了?”

    对方豁然抬头,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想着面前是个小厮,便是跪了,太子瞧不见也是白跪,还显得诸多狼狈。当下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讪笑着套近乎,“烦请、烦请这位小哥转告殿下,下官从未有那般念想,下官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心此情日月可鉴!若是殿下觉得这桩婚事不好,明儿个下官就让内子去退了!”

    “妇人之仁,目光短浅,什么都不懂!”

    那小厮表情还有些木,只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凑过来的身子,微微皱了皱眉,又道,“不必。”

    “啊?”

    “殿下还说,既然叶家也不知怎地王八看绿豆地看上了你那儿子,就好好地抓住了机会,往后也总是有些用处的。只是,你莫要得意忘了形,忘记了是谁让你走到今日的才是……”

    “是、是、一定、下官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那小厮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一手,背已经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拱手,木着一张脸,“殿下所言,皆以转达,大人请回吧。”

    对方将兜帽戴地严严实实地,才以礼告辞。

025 这位姐姐喜欢脏东西

    大门开了又关。

    喧嚣和酒气都被隔绝在背后的世界里。东方泛了鱼肚白,而杨司马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都说东宫这位主子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人和善、无心朝政,甚至有些担忧的声音,说长此以往下去,迟早储君之位旁落。可只有身处局中的人才明白那感觉……

    这位年轻的殿下,其实是最像陛下的。只是因着年轻,有些事,便显得有些着急……

    终究不及陛下。

    ……

    姬无盐后半夜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屋内空无一人,那猫儿也不在。

    倒是院中隐约有猫叫,配着奶声奶气的童音,一人一猫倒是玩得不亦乐乎,期间还夹杂着几声旁人的对话,声音都不高,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姬无盐抱着薄被坐起了身子,窗户开了小半,有微风徐徐,骄阳正好。她眯了唤道,“子秋。”

    早膳已经备好,多了个沈洛歆,便比平日里多些点心,问及古厝,说是昨夜回去的,说是避嫌。

    沈洛歆只觉得太阳穴都在跳,昨晚那个不断愉快、格外艰难的“归程”,扯着嘴皮子实在笑不出来。

    寂风有了新宝贝,抱着猫儿一口一口地喂饭,顾不上自己吃,子秋想喂他,被姬无盐阻了,“由着他去,无妨。你去找朝云打听打听,白家最近有没有举办宴会的打算。”

    一打听,果不其然,就在两日后,白老夫人也给风尘居发了请帖,可见好客。

    朝云本来并未打算过去,见姬无盐打听,便直接将帖子让子秋带了过来。若只是两天,时间上便有些紧张。

    原想着先去沈府拿请柬,此刻手头既有了,便也不必多跑一遭。用沈洛歆自己的话说,便是少一次两相厌的机会,也是好的。没成想,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怪——避无可避。

    “哟!这不是咱们的沈大小姐嘛!怎么……大小姐这几日打着了秋风急着来此处做新衣裳吗?”

    声音有些尖锐,像是从狭小的喉咙里被压成了扁平的线,又以极缓极缓的速度拉扯出来,生了锈。

    姬无盐正一脚跨进门槛,闻言朝里看去,蓦地一愣……好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店铺里被三三两两的姑娘围着的女子,捻着着帕子翘着兰花指看着这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容色普通,表情却带着不符合那个年龄的成熟。

    周身上下挂满了金银首饰,发间几支金簪,耳坠却挂着碧玉,妆容也是浓妆艳抹,让本不出彩的一张脸,格外的……“出彩”。

    当真花枝招展。

    言语之间,对方身份就很明显了。

    “换一家?”

    姬无盐看向沈洛歆,沈洛歆容色寻常,看得出来早已习以为常了。她点点头,转身欲走,突然脚步一顿,视线落在对方捻着帕子的那只手上,当下表情就变了,“这镯子你哪儿来的?!”

    “嗯?”对方低头看向手腕,痴痴一笑,表情娇柔又得意,“自然是父亲大人送我的呀……难道跟你一样靠打秋风呢?我同你们说啊,我的这位姐姐呀,前儿个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将自己那老子娘给送来了……之前骨气可真硬,如今还不是跪在门口,求一点施舍……”

    “天呐!那不是……仵作嘛?你们家也收?……脏死了……”

    “可不!晦气呢……”

    “放心,就那晦气玩意儿怎么可能挨得着我,我住的可是府上最好的院子,她?呵……”对方低了头,摸着腕间那只镯子,嗤笑,“也不知道当年用了什么手段,逼地父亲大人娶了她,当真丢人至极!”

    沈洛歆攥着拳头,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步扯了对方手腕,“沈乐微!那你的父亲大人给你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吗,这镯子是我娘的嫁妆!怎么……仵作的嫁妆倒是不嫌脏了?戴了就不舍得摘了?”

    姑娘们被吓得四下退散,本来铺子里的几个客人也纷纷退避——看着,想要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攥的,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力气,此刻被攥着的手腕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沈乐微疼地嗷嗷叫,“你、你松开!你松开我!你再不松开我让父亲将你娘赶出去!”

    “姑娘。”寂风拽了拽姬无盐的衣裳,仰面看去,抱着猫儿问道,“仵作是什么?为什么仵作就是脏东西?”

    沈洛歆微微一颤,指尖一松,就被对方轻易挣脱。

    沈乐微这才注意到在场这个明显和沈洛歆认识的小孩子,哈哈地笑着,几近疯狂,“沈洛歆,你已经掉价到诱骗无知小孩子了吗?孩子,我同你说,仵作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阴气重,会倒霉的!你可不能接近她!而且她很穷,吃饭都要靠人救济!”

    四下哄笑声起。

    寂风仰头看姬无盐,姬无盐冲他点点头,他便抱着猫儿上前几步,拽拽沈洛歆,“我们家银子多,吃再多都不怕的。”

    小小的孩子,眼神都是绵软干净的,看不出丁点过往苦难的阴影,若非姬无盐曾经说起,沈洛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孩子是这样的过往。

    粉雕玉琢,锦衣华服,怀里抱着一只懒洋洋的猫儿,像大户人家骄养地很好的公子哥。

    沈乐微也是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个孩子来,怎么看都有些不容小觑的样子。她蹙着眉头问沈洛歆,“沈洛歆,你是……落魄到给人孩子当后娘去了吗?”

    越说越难听了。

    沈洛歆不想当着众人的面闹得难堪,母亲如今寄人篱下,若是得罪了沈乐微,回头母亲也难做——总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当下也只要求,“把镯子还我。”

    沈乐微哪里肯,拽了拽衣袖遮了,冷笑,“不还!父亲送我的,凭什么要我还你!”

    却听孩子童音软糯,“这位姐姐好有趣,明明方才说脏,这会儿却怎么也不肯摘下来。姑娘,这是因为这位姐姐喜欢脏东西吗?”

026 脏东西、臭银子

    “你!”沈乐微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冷声呵斥,“你是哪家的孩子?如此没有教养!”

    岑砚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笑,真以为他们这群人养出来的孩子是容易被人利用的吗?

    “瞧穿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过也没见过就是了……”

    “兴许就是哪家暴发户家的吧,沈洛歆能认识什么人,不过就是有些闲钱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罢了……”

    “也是……沈姐姐,莫要同他们一般计较,他们何时见过像沈姐姐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物,眼瞎。”

    沈乐微抬着手腕咯咯地笑,腕间的镯子醒目又张扬,“这首饰吧,也要看戴在什么人身上……就你娘那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殊不知,若是这镯子有灵,怕是也要羞愧地无地自容呢!”

    “你——”

    姬无盐一把按住看起来就要暴走的沈洛歆,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抱着胳膊散散漫漫地笑,“若是镯子真的有灵,怕是此刻就该自己摔自己个稀碎才好。”

    带着面纱的姑娘,自始至终没什么存在感,一出口却犀利不留情面。

    沈乐微即便再如何得她爹的喜欢,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妾生的女儿,东尧重门第,权贵重出身,可想而知,能和沈乐微沆瀣一气的姑娘,大多也都是府中庶女,自是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场面,这会儿看姬无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可沈乐微,算是见过一些好东西的。

    视线从姬无盐身上转了一圈,她大约就知道,这姑娘周身饰物虽不多,可都是好东西,绝不仅仅只是有些“闲钱”那么简单,当下便觉嫉妒,沈洛歆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能结交到这种自己铆足了劲儿都结交不到的人。

    当下言语之间便不自觉地客气了几分,“不知这位姑娘哪里人士,是近日才进京的吗,此前并未见过。瞧着姑娘周身气韵不同寻常,想来府上也是有些营生的……那姑娘可要小心些,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莫要因为某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乱了家族气运,追悔莫及。”

    姬无盐颔首轻笑,“多谢姑娘关心。家中是有些营生,若姑娘需要,届时来寻我,既是认识一场,总要便宜些。”

    沈乐微一喜,“不知是何营生?在这燕京城中可有铺面?”

    沈洛歆一个劲地在姬无盐身后拽她衣袖,担心姬无盐当了冤大头,却听姬无盐轻笑声起,说了两个字,“棺材。”

    字正腔圆,珠圆玉润。

    沈乐微一呆,表情像是被瞬间冻住,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逗我呢!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我就说嘛,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有了些银子,就眼高于顶以为这燕京城都是她家的,殊不知……咱们这里呀,和他们那些个犄角旮旯里可不一样。”

    “寂风。”姬无盐没有理睬对面几个姑娘,只摸摸寂风的脑袋,“你方才问我,仵作是什么?如今,我告诉你,仵作就是一份比较特殊的职业。这世间,有人当官,有人卖糖葫芦,也有人做仵作……都是一样的。”

    “哈哈,听!她说什么?她将街头卖糖葫芦的人和朝廷官员相提并论诶!不仅如此,她觉得仵作也是一样的!多新鲜!”

    “卖棺材的小门小户罢了,难怪和仵作的女儿倒也聊得来……”

    戏谑、轻视,这样的笑声沈洛歆听地太多太多早已习以为常,却是真的第一次见人将朝廷命官和市井小贩、甚至是仵作,相提并论的。

    即便前世,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职业尚有贵贱,可眼前这个人……

    掌心微微蜷缩,胸膛里的跳动宛若擂鼓敲响在耳畔。

    姬无盐却真的只是在教孩子一般,她蹲下了身,“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活着的人,有什么贵贱?倒是那些靠着族中荫蔽、不事生产,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其实不过是仰人鼻息罢了。你瞧,便是银子多如你楚哥哥,不也经常被人说是‘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嘛!”

    “可银子就真的臭吗?若真是如此,那你去问问她们,让她们把臭银子都丢出来给咱们,可愿意?”

    寂风看看自家姑娘,看看对面表情明显不愿意的几个,摇头,“一个别人的镯子都藏着掖着的,姑娘,她们大约是很穷的……还是不问了。”

    被一个孩子嫌弃穷……

    有忍不住的,冷哼,仰着头嗤之以鼻,“有几个银子了不起?当真鼠目寸光,殊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燕京城!走在路上摔一跤都能撞到两个五品官员的燕京城!真以为有银子就是万能了?”

    “寂风你瞧,世人就是如此。若是他们没有,即便心里想要地紧,也是不会说想要的,他们只会说那东西不好,他们不要,他们不屑。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捉襟见肘……”

    “嗯。寂风晓得了。所以不是那镯子脏,而是那个姐姐想要,却没有……所以她只能假装不屑。”

    小小的孩子,抱着猫儿,恍然大悟的样子,指尖轻轻一抬,指着面色青白交加的沈乐微,“姐姐,这镯子真的是脏东西的话,就摘下来还给沈姐姐吧。”

    姑娘家龃龉拌嘴,自是嘴皮子功夫,在场谁也不会弱了去。

    偏对着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却突然毫无用武之地。

    不计较吧,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实在难堪。若是计较吧,欺负一个孩子,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传出去更不好听。

    沈乐微面色难看,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只觉挂着镯子的那只手腕滚烫滚烫地,当下心生一计,指尖抚上手腕,触及镯子,冷笑,“好……不过是个不入眼的脏东西,既然你们要,还你们就是了!”

    咬牙,退下镯子,死死咬着牙捏在手里,“沈洛歆,不是你那娘心心念念的嫁妆嘛?呵,我今日就还你……”

    说完,狠狠掷出!

027 脏了,好好洗洗。

    玉未碎。

    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到底是如何出地手,沈洛歆都下意识闭了眼,等待着母亲珍视的镯子应声落地。

    即便是未曾听见声音觉得异样,她也是先悄悄睁开了一只眼,扫了眼地上,才又打开第二只眼,就看到岑砚冲着她摆了摆手里的镯子,咧嘴,一笑,笑容带着几分不着调。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是碎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小小年纪,心思却狠辣。”姬无盐半起了身子,为寂风整了整衣裳,看都不看对方,“听说沈大人在朝中极具名望,偏教出来的女儿……让人有些……呵呵。”

    言语淡淡,看似只是随口说着,偏讽刺浓重。

    说着,抬手挡了挡岑砚递过去的玉,叮嘱沈洛歆,“脏了,拿回去好好洗洗再戴。”说完,牵着寂风往外走去,半点未曾停留。

    脏了。

    只一句话,将方才沈乐微的所有攻击,悉数奉还。

    世人大多爱看戏,此刻铺子外三三两两围着的百姓、看客,即便有些中途过来的,却也不妨碍他们第一时间就从认识的、不认识的左邻右舍口中问出了事情原委。

    事不关己的时候,大多人都会同情弱者。即便这些人平日里路过许四娘家,也都会绕一下。但在此刻,连母亲的嫁妆都差点保不住的沈洛歆,就是“弱者”,而连嫡母的镯子都要占有的“沈家小姐”就是恶的。

    何况,还有姬无盐之前的那几句话煽动了群众,指指点点自是少不了。

    “沈家也是一坨烂摊子,宠妾灭妻!这妾室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呸!”

    “要我说呀,这许四娘还是太好说话了些,仵作怎么了?就算许四娘是仵作,可她也还是堂堂正正的沈夫人,哪能由得人蹬鼻子上脸地连嫁妆都贪没了去!”

    “正经夫人,总不能和妾室的女儿一般见识吧?说起来,那位……好似是勾栏院出身,哄男人的本事自是一流……”

    “勾栏院?……难怪上不了台面,教出来的如此没规矩……”

    总有那么几个词,能让绝大多数的女人,跨越年龄阶层瞬间同仇敌忾,“勾栏院”算一个。

    身边几个小姊妹虽也是府上庶女,但多数都还是正经女子所出,此刻听着一面倒的言语,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天花板地,悄悄地拉开了距离。还有寻了个由头,转身离去。

    沈乐微站在那里,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宛若实质,滚烫、刺痛,让人无地自容。偏始作俑者早不知去了哪里,自是也顾不上什么衣裳首饰的了,低着头穿过人群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直到无人得见的小弄堂里,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咬牙切齿,“沈、洛、歆!”

    身边丫鬟出谋划策,“姑娘,回头告诉老爷,让老爷将沈洛歆她娘赶出去不就好了,左右您和夫人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闭嘴!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赶出去,本小姐还用你教?父亲最是爱面子,这人既然是他亲自接回的府,他就万万不可能再亲自送出去!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倒是沈洛歆,那死丫头看起来今日是去买衣裳的?”

    “是……瞧着身上那件洗地都发白了……”

    沈乐微托着手肘,低着头往马车的方向走,不知怎地,她并没有自己的丫鬟来地乐观。

    沈洛歆是个奇怪的人。

    父亲好面子,即便和许四娘不睦,却也不愿朝中众人说他抛妻弃女,很多次他都表达过愿意接沈洛歆回府,但沈洛歆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连思考都没有。她不要官家小姐的生活,不喜那些花枝招展的衣裳,她就像是沈府西北角那些野蛮生长的藤蔓,让人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意身上的衣裳发没发白吗?”

    她喃喃自语,丫鬟没听清,也不敢发问——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也不好,问多了,怕是不耐。

    沈乐微沉默着走了几步,没想明白,又想起姬无盐,回头吩咐丫鬟,“去留意下,城中何时来的富商……瞧着,甚是财大气粗。”

    丫鬟低头应是。

    ……

    姬无盐买了些衣裳首饰,又去零嘴铺子买了些吃食,才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兴许是因为方才沈洛歆遭遇到的不快,寂风对这个曾经被他偷过帕子的姐姐多了几分体恤,马车里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格外殷勤。

    沈家这一代没有男丁,沈洛歆两世为人也只有沈乐微一个血缘上的妹妹,偏还不亲厚,倒是眼前这个孩子,有种熨帖人心的柔软,一声声软糯的“姐姐”,直直地叫进了心坎里,讨喜极了。

    说来也奇怪,外界都说自己那便宜爹很宠妾室,甚至允许府上下人唤她“夫人”。可要说宠爱,这许多年过去了,沈乐微都快及笄了,偏那妾室再无所出。可要说不宠吧……这后院也的的确确只此一个。

    想不明白,暂时也不愿去想,沈洛歆取了一旁橘子剥了递给寂风,寂风又转首递了一半给姬无盐。

    格外其乐融融。

    偏这样的其乐融融在风尘居门口就被打破了。

    又是老熟人。

    据说前阵子被打地很厉害的杨少菲,此刻看起来倒的确全须全尾的。

    此刻门口人不多,看得出来杨少菲也不想引起众人注意,正铆足了劲地想进风尘居,只是门房受了朝云的吩咐,显然并不打算将人放进去。

    子秋素来嫉恶如仇,自打在后院看了那么一出戏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待见那杨少菲,当下冷哼着搁了帘子,一把捞起一旁还在“你一瓣我一瓣”分橘子的寂风,“走吧,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长针眼,咱们从后面走。”

    寂风不愿走,他要跟姬无盐在一道,“那姑娘怎么不同咱们一道走?姑娘不怕得针眼吗?”

    子秋眉头跳了跳,嘻嘻一笑,“咱们姑娘专治脏东西!”

028 墙角后的视线

    专治脏东西的姬姑娘让马车将人送后院去了,准备自己去治脏东西。

    沈小姐跟着一道去了。

    杨少爷很低调,和平日里的招摇大相径庭,瑟瑟缩缩、偷偷摸摸的样子和平日里风尘居门口总会出现的那么一两个没银子喝酒会姑娘却无论如何也要偷窥些什么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是以也没人注意到他。

    倒是杨少菲先注意到了姬无盐,直起身子,背着手,颐指气使地,“你,去,帮我把百合请出来。”

    既然进不去,让人出来也可以,大庭广众的,到时候让围观百姓作证,更好。

    杨少菲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刚刚睡醒呢,就会被自家爹要求过来道歉……道歉?凭什么道歉?!说白了,不就是闲来无事闹着玩儿的嘛,好骗,好哄,乖巧,问她要银子也给,这样的女人,只要不作不闹,留在身边何乐而不为?

    可娶回家?想什么呢!娶个出身不正的女人,以后这头还怎么抬起来?

    再说,这人推了就推了,不是没死嘛……

    姬无盐没吱声,只点点头往里走。杨少爷自然早已不记得当初城门调戏过她,他当街调戏的姑娘多了去了,哪能各个都记着,想了想,又招手,问,“哎,等等……听说,孩子没了?”

    满不在乎的口气。

    沈洛歆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

    姬无盐点点头,转身问他,“也不知道醒没,若是醒了,我这边需要先去请宋大人过来一趟,杨少爷,一块儿见见?”

    见谁?见宋元青那个迂腐玩意儿?

    杨少菲当下拒绝地直截了当,“不见!你让她先出来见我!我有话同她说!”

    没什么耐性。

    更没耐性的是沈洛歆,握着拳头就冲上去了,“见你?没听见人还没醒吗,就算醒了,凭什么要来见你?没让官府过来抓你已经是对你客气了,谁给你的脸让你在这里颐指气使的?”

    杨少菲压根儿不认识这位,当下被唬地一脸懵,“你、你谁呀?这是我和百合之间的事情,见不见的,也要她自己开口说一声吧,你算什么玩意儿?”

    “都说了,没醒!”

    “你说的本公子一个字都不信!现在开门,让我进去亲自看看,若是她没醒,我转身就走,片刻也不停留……真以为你们这里是什么香馍馍嘛,本公子稀罕?”

    “不稀罕就不稀罕呗,谁要你稀罕!”

    彼时到底是念及沈乐微与自己的那点儿微薄姊妹缘分而被诸多掣肘积攒下来的郁结之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有那么一瞬间,姬无盐觉得这姑娘和子秋在这方面很像,格外地有正义感。

    明明这件事和她们没有关系……偏就是自己把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对方吊起来打一顿。兴许,当事人自己都没那么气。

    “好了……”姬无盐安抚沈洛歆,笑嘻嘻地,“杨公子说得对,这是他和百合自己的私事,咱们在里面瞎掺和什么?这人要不要见,还是要问过百合姑娘才是。只是,宋大人也交代了,若是百合醒了,第一时间去衙门知会他一声,咱们开门做生意的,也不似杨公子高门显赫,自是不敢得罪了官差大人……这样吧……”

    她言笑晏晏吩咐门房小厮,“麻烦小哥跑个腿儿,去后院问问百合姑娘醒了没,若是醒了,就去官府一趟,请宋大人先过来问话吧,就说……杨公子候着呢。”

    这话原先听着还好,很识趣,再听下去却又不对劲了——怎么地,还是要见过宋元青那榆木脑袋?

    宋元青算是个异类,杨少菲是不愿意同他打交道的。

    换了任何一个人,可能都知道这件事如何才能办得“漂亮”、办得“各方满意”,可他宋元青不知道!杨少菲今日是来道歉的,顺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百合站在他的这一边说些场面话,可不能被那榆木脑袋给坏了去,当下拒绝,“不行,不能找他!找任何人都不能找他!”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我同意你们去找衙门的人过来,但是这个人不能是宋元青!”说着,就去拉姬无盐。

    姬无盐微微一侧正要躲开,突然余光间瞥到鹅黄裙衫一角在拐角花坛边,动作倏地一慢,失了先机。

    姬无盐慢了半拍,沈洛歆却不慢,一手拉过姬无盐,即便如此,对方指尖还是看看划过姬无盐手腕,修剪地并不平整的指甲略过,瞬间起了一条红痕,然后才有滚圆的血珠缓缓地,沁润出来。

    冷白肌肤上一抹血色,刺目的艳丽。

    沈洛歆气地连名带姓地吼,“杨少菲!”

    杨少菲也是无心之失,可性子使然,自是不忍服软,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气也壮,“吼什么吼,本公子没聋!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们风尘居要是穷,买不起上药,本公子待会儿就差人送来!先让我进去见百合!”

    “见你个鬼!”沈洛歆老母鸡护着小鸡崽子似的护着姬无盐,“今日你谁也别想见!”

    “你个女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杨少菲可不是什么不打女人的男人,惹了我我一样揍!”

    “是哟!你何止揍女人,你还杀子呢!人都道虎毒不食子,你杨少菲比虎还毒!”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眼看着就要掐起来。

    门房小厮走了一个,还剩一个。朝云姑姑好生交代过,姬无盐姑娘在这里等同于朝云姑姑的地位,当下自是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挡在双方之间,严阵以待。

    血色的痕迹渐渐肿了起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但也只是看起来如此罢了,姬无盐摆摆手,并不打算同杨少菲就此事计较,彼时自己能躲过,只是不知那鹅黄裙衫躲在暗处作甚,一时间也不敢显出自己格外灵敏的身手来,如此才遭了这小罪。

    目光移向那处墙角,鹅黄裙衫已经不见了,敛息感受了一会儿,墙后并无呼吸,看来那人是离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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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