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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请假

    宝贝们五一快乐,今天出门玩儿了一天,到这个点儿才洗完澡收拾完,就休息一天不更新啦,明天恢复更新~

第二百一十九章:我不喜欢她

    杭州天香居,上百年的老店了。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就没有挑剔天香居的菜色糕点的。

    而且天香居中什么价格的菜色都有,也不至于门槛过高,叫平头百姓吃不起。

    天香居的东家姓董,他董家一门,都是积德行善的,董家的老夫人,更是常年吃斋念佛,虔诚礼佛的一个。

    谢喻白在京城时候,就听说过杭州天香居的名号。

    此刻天香居二楼的包厢里,精致的点心上了五六碟,离着谢喻白最近的,正是一碟子绿豆糕。

    随安站在门口没进来,探头探脑的往楼下张望。

    大约莫过了有一刻钟,便瞧见林月泉的颀长身形出现在大门口。

    天香居的伙计引着他往二楼上,等到了包厢外,随安不动声色把人打量了一番,才笑着把人往屋里带,又吩咐了楼里的伙计自忙去,不必他伺候。

    随安觉得,林月泉的确是个很气派的郎君。

    这个年纪的郎君,生的样貌周正的他见过不少,但很少有气质温润之余,还自带着贵气的。

    实在是这男人身上一事一物都过于精致。

    他是跟着主子常年在京城行走的,公侯伯府的公子们他见过,尚书侍郎家的郎君他也见过,有些人学的纨绔模样,不学无术,只会挑挑拣拣极名贵的,全都堆在身上,恨不得拿金子做个罩衣,成日都套在身上,叫人家知道,他家里如何如何的富贵,他如何如何的挥金如土。

    似林月泉这样的嘛——

    他身上的东西,都是精心挑选过,样样都搭配的很好。

    是个活的精致的人。

    进门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林月泉仔细的闻了闻。

    天清露。

    这是他年少时最得意的作品了。

    调以梅香、梨香,再辅以苏合香,清甜之余,甘冽孤寂。

    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外打拼,时常感到无助疲惫。

    前途漫漫,他却看不到尽头,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闲来无事的时候,一壶清酒,月下独酌,脑中灵光闪过,就有了这天清露。

    林月泉有很长时间没有闻过天清露了——

    他年少时孤身一人,那些日子,他实在不大愿意去回忆。

    如果不是天清露卖的不错,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卖这一味香的。

    天清露总是在提醒他,那些过往,他最无助时,身边无一人陪伴。

    此刻在天香居的这包厢里,闻到这个味道,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谢喻白眉眼弯弯,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笑意:“林掌柜。”

    他斜眼看去,微一抿唇:“谢二公子。”

    这就算是客气寒暄的打过招呼。

    林月泉也不客气,撩了长衫下摆,自顾自的坐到了谢喻白的对面去,又深吸口气:“谢二公子竟喜欢天清露?”

    谢喻白挑眉:“怎么说?”

    他浅笑出声:“天清露清甜甘冽,当年调制,本是为了讨女眷欢心,没想到二公子也喜欢这样的香而已。”

    谢喻白哦了声:“我并不喜欢。”

    林月泉面上笑意登时就僵住了:“不喜欢?”

    “林二姑娘喜欢。”谢喻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目光中全是探究与审视,“林掌柜不知道吗?听说在歙州的时候,二姑娘就很喜欢林掌柜家的天清露,我后来特意去打听过,晓得二姑娘极喜欢这味香。”

    林蘅吗?

    他对这女孩儿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因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桃蹊,是以温桃蹊身边的人和事,他自然也都格外留意和上心。

    林蘅是个内敛的女孩儿,每回跟在温桃蹊身侧,简直叫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但她其实又不是……

    生来美貌的姑娘,就总是招人些。

    如果不是他为了某些目的,要接近温桃蹊,其实对他来说,第一眼看上的,一定会是林蘅。

    温桃蹊和林蘅的美丽,是截然不同的,他本身更喜欢的,是后者。

    是以很多时候,他就更对林蘅留意些,只是总还要克制,免得自己陷进去,坏了自己的大事。

    林蘅喜欢天清露,他还真是不知道。

    谢喻白怎么知道的?

    林月泉脑袋里嗡的一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似谢喻白这样的人,高门贵女见多了,张扬明艳的女孩儿也看惯了,林蘅这样的,温婉端方,正对他胃口,也正合适。

    他瞬间就明白了。

    “二公子还挺细心的,林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谢喻白眯了眯眼。

    装傻?

    林月泉装的滴水不漏,他倒也不急。

    面前的绿豆糕怎么看怎么顺眼,谢喻白又捏了一块儿:“我还知道,二姑娘喜欢绿豆糕。”

    林月泉神情又是一僵。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和谢喻白本来就没有交情,根本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的,本来他莫名其妙的提起林蘅,透露出他喜欢林蘅的心意,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这怎么说完了,又提一嘴绿豆糕的事儿?

    这话他没法接。

    谢喻白手上那块儿糕吃完了,指尖儿沾了淡淡的一层糖霜,他拍净了:“林掌柜,如果有人要抢你心爱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林月泉一眯眼:“心爱的人,心爱的物,一样都是不能让的。”

    “是啊,不能让的,谁碰了,谁就该死,是不是?”

    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

    林月泉啧声,倒吸口气:“林掌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

    那就是听明白了,也不打算继续装傻了,愿意开诚布公的谈,这就很好。

    谢喻白下巴微扬起来,点了点桌案,发出三两声闷响:“林掌柜,你盘下了天宝大街上的香料铺子,那间铺子,是二姑娘常喜欢去的,你从歙州千里迢迢的追到杭州,又不露面,等到二姑娘人到了杭州,你昨儿就露面了,出现在她面前——”

    他略顿了顿声,又做深呼吸状:“早在歙州城,你香料铺子没开多久的时候,二姑娘和温三姑娘到你铺子里去逛,没多久,你就送了各样香料,打包送去了李家和温家,又是不是呢?”

    林月泉彻底明白了。

    他可真是莫名其妙的,头顶上就被扣下这么一顶大帽子。

    他喜欢林蘅?开什么玩笑,简直是荒唐。

    从他到歙州,几次见林蘅,他一点儿逾越都没有,连话都没多说两句,他怎么就喜欢林蘅了?

    谢喻白喜欢人家,把人家的事情打听的那么详细,可怎么就把这事儿弄糊涂了?

    “二公子,我说,你误会了,你没听到吗?”

    他一向接人待物,客客气气的,但他始终秉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太过谦逊,就显得太没骨气,人家反而看不上你。

    侍郎公子又怎么样,他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一个侍郎公子,他还真不怎么当回事儿。

    谢喻白实在是有些不客气了。

    他方才反问一句,已经给足了谢喻白面子。

    谢喻白面色微沉了沉:“我误会了什么?”

    林月泉胸中涌起一腔怒火。

    他几乎想要拍案而起的,可是他还是不能。

    因为这种男女情爱之事,同谢喻白翻脸,不上算。

    他不怕,但没必要。

    根本就是能解释清楚的,说清了,谢喻白知道误会了他,冤枉了他,说不得还对他心存愧疚。

    这时候翻脸,只会叫谢喻白觉得,他是被戳中了心事,如今又恼羞成怒的。

    于是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忍了再忍,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陷入情爱中的男男女女,都是没脑子的,饶是谢喻白这样的人,也没脑子,不要同没脑子的傻子一般见识,不然他也是个傻子,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等到平复了很久,谢喻白也一直没有开口催促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林月泉心虚平静下来,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绿豆糕,伸出手,拿了一块儿。

    谢喻白脸色登时就黑了。

    林月泉吃了一口,立马就把手上剩下的大半放了下去:“我从七岁开始,就不喜欢吃绿豆糕了。”

    谢喻白要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是以他对林月泉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所以呢?”

    逼人太甚!

    林月泉咬紧了牙关:“二公子,我不喜欢林二姑娘。”

    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

    谢喻白明显不怎么信的,可他也晓得不能把人逼急了这个道理,故而面色缓和了下:“那先前那些事……”

    他喜欢的……也不对,他看上的,想要的,从来都只有温桃蹊。

    林月泉的这点心思,没叫人知道过,他觉得现在时机不太对,不合适,可是如今谢喻白这样子逼到他脸上来了,他没什么好隐藏自己心思的。

    这样也不错,借着谢喻白的口,说了他现下还没法子说的话——

    林月泉把心一横:“我喜欢的是温三姑娘。”

    他一面说,一面又低头叹气:“歙州城的香料,是想要送给三姑娘的,但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单送了三姑娘,未免太张扬些。那天是二姑娘陪着三姑娘一块儿去的我铺子里,我这才把各种香料都备下两份儿,李家和温家各送了一份去。”

    他语气中满是无奈,解释完了这一件,又要解释别的:“至于杭州的香料铺子,这实在是因为,我年少时便在苏杭游历,二公子大抵也晓得,我与子楚是旧时相识,那时候我就想在杭州开一间香料铺子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最后的那一件,自然就不必解释了。

    谢喻白把他这番话细细品过:“你喜欢的是温三姑娘?你今次来杭州,也是为了温三姑娘而来?”

    林月泉没说话,自然是默认了。

    谢喻白显然吃了一惊的。

    他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盯着林月泉面前放着的大半块儿绿豆糕,声儿一抖:“陆掌柜,不是喜欢温三姑娘吗?”

    陆景明追姑娘,都快追出花儿来了,现如今满歙州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扬州陆家的陆景明,看上了温家三姑娘,那真是千般讨好,万般谄媚,谁见过那样的陆景明呢?

    生意场上手腕高明,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对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倒什么手腕都使不出来了,只会卯足了劲儿对人家好。

    送吃的,送喝的,穿的用的甚至是玩儿的。

    陆景明的心思,人尽皆知,然后林月泉,喜欢温桃蹊?

    谢喻白眉心一拢:“你和陆掌柜,年少时……”

    “年少时自是至交好友,如今也是朋友,可喜欢谁,是控制不了的。”林月泉笑着,手放在心口,拍了拍,“这儿管着呢。”

    那倒也是,一颗真心,最不受控。

    林月泉看他沉默下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先前也不好说出口。论出身,我不如子楚,要配三姑娘,也不大合适的,人家家里,未必看得上我,我便想着,总要先努努力,家底殷足了,才敢到人家爹娘面前去开口。

    要说论交情,我自然就更比不过子楚了。”

    他面上闪过苦笑:“所以说来说去的,我一直也没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今日二公子误会了,误以为我喜欢的是林二姑娘,我也听出来了二公子的心意,自然是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来日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谢喻白这回彻底沉默了。

    那他不成个傻子了吗?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他看到的种种,误以为林月泉喜欢的是蘅儿,然后他找上了林月泉,林月泉便顺水推舟,扯上温桃蹊……

    反正温桃蹊和蘅儿几乎形影不离的,那林月泉做的事情,说是为蘅儿也成,说是为温桃蹊当然也成了。

    谢喻白捏了捏手心儿:“这么说,还真是误会了林掌柜了,真是叫人尴尬——”

    他把尾音拖长了,目光却始终没从林月泉的身上挪开:“那这事儿,陆掌柜知道吗?”

    林月泉摇头:“这事儿怎么跟子楚说?难不成跑去找他,同他讲,我也看上了温三姑娘,你我相交一场,你将三姑娘让与我吧?”

    陆景明不知道,那这事儿挺好办的。

    林月泉不敢说,他来问——别的事情他不管,只要林月泉看上的,不是他的姑娘,他就一概都不管!

第二百二十章:他不配

    见到谢喻白,是十分出乎陆景明意料的。

    小姑娘拉着林蘅出去跑了一下午,天色渐晚才回到客栈,他听盈袖说,小姑娘的脸色不怎么好,说起话来,还有些心神不宁,林蘅也是愁眉不展,可她怎么问,两个人都说没事。

    本来他想去看看他的小姑娘,想知道是不是下午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他的女孩儿心思深沉,本来就不是个轻易松口的人,有了心事,只会愈发的憋在心里头,谁也不麻烦。

    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是好多了,他真切的感受着,但他还是觉得,她遇上事儿,不会想到跟他商量,找他忙帮,哪怕她亲哥哥在,她也不愿意说。

    然而还没等他去找人问呢,谢喻白的名帖就送到了天宁客栈来。

    天香居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唱罢了一出又一出,谢喻白一下午都没从天香居离开。

    陆景明只身来时,他还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便正是今日见林月泉的那个地方。

    随安也仍旧站在老地方,引着人进门去。

    他觉得,这位陆掌柜,和那位林掌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单是如今看起来,竟一时想不出,他两个年少时候,究竟为什么会成了至交好友的。

    谢喻白见人进门,摆手叫随安退出去,倒是客气了三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陆景明坐。

    陆景明眯着眼打量他,又把桌子上的一整套茶具看在眼中。

    谢喻白面前一只茶杯,杯中有茶,热气腾腾。

    他对面位置上,还放了一只茶杯,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那显然不是给他准备的。

    在见他之前,谢喻白,还见过什么人?

    陆景明目光微沉,坐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和谢喻白也见过几次。

    每年谢喻白回歙州,他们都会一起聚一聚,只不过……说句实话,连朋友都算不上,就是场面上客气的关系而已。

    今年谢喻白没有设私下的宴,就在他谢家别院见过那么一回。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不是没聚,只是没叫上他。

    不用问陆景明也知道,跟温长恪一定大有关系。

    不过他觉得无所谓,横竖他觉得他和谢喻白也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再加上有温长恪在,他也根本就不想去他们的宴。

    今儿倒奇了。

    陆景明盯着自己面前那只早就凉透了的茶杯又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猜错。

    这茶杯里,还有些茶沫子。

    照说谢喻白不是个不仔细的人。

    既先头见过别人,又要请他来,这茶杯至少该换了。

    可偏偏又没有……

    他抬了眼皮看过去。

    谢喻白也在看他,而且眉眼弯弯。

    笑什么?

    陆景明心头狐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谢喻白朝着他面前茶杯努了努嘴:“看出点儿什么来吗?”

    这意思……

    “你刚才在这里见的人,我也认识?”

    谢喻白挑眉。

    他认识的人,谢喻白也认识,身在杭州,值得谢喻白这样神神秘秘的……

    陆景明一时想不出,眯了眼:“我对这个不好奇,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来,我就也是为什么来的。”

    这话说的……

    陆景明心下咯噔一声:“你确定?”

    谢喻白还是端着那副模样:“确定啊,你为了追姑娘撇下歙州的生意跑来杭州的,我也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扬声反问,又抬手捏了茶盏,往唇边送,吃了口茶,细细的品过一回,才继续说:“我还知道,你一路尾随,直到温三姑娘遇险,你才露面。你说你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小心的人,追个女孩儿,倒追的没胆子了,连在人家跟前路面都不敢?”

    “你倒敢。”陆景明隐隐猜到些什么。

    他必不是为了桃儿来的,不然此刻不会这样说这些话,无关痛痒的,云淡风轻的,总之不像谢喻白的。

    既不是为了桃儿来的,却又知道他一路上的行藏,也晓得他何时跟上的桃儿她们……

    她们一行之中,不是还有个林蘅。

    陆景明看看面前茶杯,又看看他:“你刚才见过什么人?”

    “这么好奇?”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陆景明唇角上扬,不怀好意,“近些时日,桃儿和我相处不错,林姑娘也住在天宁客栈,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你也知道,上次她们遇险,我及时出手,总是有个救命之恩在里头的,是以林姑娘对我也极客气——”

    他尾音拖长了,后话没有再说,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见了谁?”

    “威胁我?”

    谢喻白也没生气,就那么平心静气的:“她对你客气不客气,对我来说,是没所谓的。客气,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姑娘,就一定会是我的。”

    到底是侍郎府的公子哥儿,说起话,透着一股子的底气十足,就连这种事,都胸有成竹的。

    陆景明自愧不如。

    至少他平素再怎么自信满满,在桃儿这件事上,那可是实实在在发过愁的。

    陆景明敛去脸上笑意:“所以你把我叫来,到底为什么呢?不求着我在林姑娘面前替你说好话,也不打算告诉我你见了谁……”

    他略一顿声,又咂舌,想了须臾:“人走了,茶杯凉透了,可你没叫人把茶杯换下去,故意让我知道,在我之前,你还见过别人,话里话外,又告诉我,这个人,我认识。谢喻白,兜兜绕绕这么大一圈,你真就只想请我吃个饭?”

    他反问了一嗓子,把两手一摊:“那也不是不成,你好心请客,我白吃一顿,又没有什么损失。”

    谢喻白面色一沉:“真没意思。”

    他可不是没意思。

    他开起玩笑来,可比谢喻白有意思多了,可他没兴趣跟谢喻白开玩笑。

    他还想回去问问他的小姑娘,到底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呢。

    要不是见谢喻白的名帖,他都不会来。

    要说他好奇不好奇?

    他当然好奇。

    谢喻白突然出现在杭州,本来就叫他觉得意外,莫名其妙又找上他,更叫他困惑。

    现在看来,谢喻白实则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说,才有这么一遭。

    于是陆景明沉默下来,再不发一言。

    谢喻白略想了想:“林月泉。”

    “谁?”

    从谢喻白口中,在这个时候,听见林月泉的名字,陆景明是惊诧不已的。

    他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林月泉了,不过为着先前的几次不愉快,还有林月泉起初对桃儿的那点心思,他对这个年少时的好友,早就没了耐心,自然更不会存着什么关切之意,是以他人在哪里,又去干了什么,对陆景明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儿,自不会刻意留心打听。

    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回过神,脸色难看下来:“你见的人,是林月泉?”

    谢喻白点头说是:“还听他说了件事儿,我想,你大概很感兴趣的。”

    他感兴趣的,值得谢喻白这样把他请出来的——

    陆景明心头一紧,盯着谢喻白。

    谢喻白细观他面色,料想他心中已然猜出几分,不免好奇:“你真的这样聪明?我还没透出半点口风,你就已经能猜到了?”

    他这么说,那就是他没猜错了——

    谢喻白以为他猜不出,是因他不知林月泉最初的心思。

    可是他全都知道,他甚至,还帮过林月泉。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他会喜欢上那个小姑娘,打死他也不会帮林月泉那个忙。

    为了帮林月泉,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小姑娘打消了对他的疑虑,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陆景明深吸口气:“是你找上他,还是他找的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谢喻白也不藏着掖着,一摊手:“我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林蘅,拿了帖子请他来吃饭,可他说,他喜欢的,看上的,是温三姑娘。”

    谢喻白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陆景明的面色:“我便觉得奇怪,你们两个是朋友,你的心意,整个歙州,还有谁不知道吗?我才回歙州没多久,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反而不知?既知道了,却还喜欢上温三姑娘?

    只是他又说,这种事情,是不受控制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向着三姑娘而去,他也无可奈何。

    我再多问,他便只说,你不知此事,说他出身不如你,论与温家的亲疏,也不如你,他觉得自己是比不过你的,便要更努力些,努力的家底殷足,能配得上三姑娘。我却想着——”

    谢喻白点着桌案:“说他喜欢三姑娘也可以,喜欢林蘅,却也是可以的。从林蘅到了歙州,几乎和三姑娘是形影不离的,林月泉喜欢的究竟是谁,我觉得,应该问问你。”

    合着是怕他的心上人被人惦记呗?

    不过陆景明不得不说,谢喻白还真是个君子,到底是谢侍郎把他教的好。

    这种事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要换做是他,连问都不会问,使尽了手段,也要逼的林月泉知难而退。

    不管林月泉喜欢的是不是林蘅,先把人整治收拾了,若不是,那叫他知道其中厉害,以后也别动不敢动的心思,可若是,那就更该好好地整治他,要他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可林月泉这样堂而皇之的与人说,喜欢上的,想要的,是他的小姑娘——

    陆景明呼吸急促:“他喜欢谁,你来问我?”

    他可没那么好的心,替林月泉解释清楚。

    谢喻白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要找出些许扯谎的痕迹,只是可惜,失败了。

    他心中不快,郁结着,却并不是冲着陆景明。

    “三姑娘她们今天见过林月泉。”谢喻白冷不丁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在路边儿茶寮里,正好瞧见的,他半道上拦下了三姑娘去路,说了一会儿的话,我远远的听不清,反正是……说了挺久的话的。”

    见过林月泉吗?

    所以从外面回到客栈,才会心神不宁,才会闷闷不乐?

    那林月泉对她做了什么?

    陆景明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腾地站起身,迈开腿,正要走,谢喻白扬声叫住他:“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他喜不喜欢林姑娘,我不清楚,你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他转过身去看谢喻白:“你想弄清楚,你怕他惦记你的人,却跑来与我求证,谢喻白,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着急,说起话来,自然是不客气的。

    门外的随安听了这话,倒吸口凉气。

    好家伙,可有年头没听见谁敢这么跟他主子说话了。

    这不就是指着他主子鼻子,骂他主子没脑子吗?

    老爷是朝廷的新贵,是皇上的宠臣,一家子京中行走,都被人家高看一眼的。

    这位陆掌柜,可真是好气魄。

    谢喻白黑着脸,眼睁睁的看着他快步离去。

    随安是等了须臾才推门进去的,看他主子面色不善,硬着头皮凑上去:“公子,您没事吧?”

    谁料想谢喻白却突然笑了。

    随安吓了一跳:“公子?”

    “陆景明不愧是陆景明。”

    随安啊了声,心说这是叫骂傻了?

    谢喻白深吸口气:“林月泉八成是真的看上温家小姑娘了,陆景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装的不知道而已,说不准,还是人家先看上的。恼羞成怒?”

    他一面失笑摇头,一面低声叹气:“温家的小姑娘,的确是倾国倾城的容色,性子也不错,活泼开朗,又直爽,没那些扭扭捏捏的坏毛病,也不大像是被娇宠坏了的孩子,挺好的。”

    随安眼皮突突的:“公子,您这是……夸三姑娘呢?”

    谢喻白翻了个白眼过去:“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她?”

    随安忙不迭的连连摇头:“就是您突然夸三姑娘,我这不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她是个优秀出色的姑娘,自然该被人夸,蘅儿同她做朋友,才正应了那句人以群分。不然歙州城中的高门闺秀那样多,蘅儿怎么单就与她走得近?”

    谢喻白缓缓起身,背着手,又望了一眼先前林月泉用过的茶杯:“不过林月泉那个人,即便来日家底殷足,也是配不上温家小姑娘的。”

    要他说,那个姑娘,就该配陆景明。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支持你

    “你是说,林月泉盘下了周家的香料铺?”

    温长玄正去关窗的手,登时就顿住了。

    桃蹊从外头回来就把自己闷在屋里头,他瞧着这丫头像是有心事儿,但问了林蘅,林蘅也只是闷不吭声,他就想着,也许是小姑娘家的细腻心思,不愿与他讲,是以就没有多问。

    一直到刚才吃晚饭,她说没胃口,连门都没开,温长玄才觉着不大对劲儿,站在她门外拍了好半天,总算是把门给叫开了。

    一进了门,发现西窗还开了半扇。

    今夜里变了天,冷风呼呼的吹起来,他开了一会儿窗透气,便觉得有些凉,赶紧就关了。

    桃蹊是个最怕冷的人。

    往年一入了冬,等到降了雪,银装素裹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玩儿雪,她却从来也不。

    为这个,他每年都给她挑上好的皮毛料子带回家,给她做新衣裳,暖暖和和的,就连衣领子的风毛,也必定要厚实的裹上一圈儿,把她俊俏的小脸儿堆在其中。

    于是他皱着眉头再三的追问了一场,这才晓得先前发生的事儿。

    说林月泉人在杭州,他倒没什么意外的。

    经营做生意的人,谁不是天南地北的四处跑呢?就连他,往常做起生意来,不也要各州府来回的折腾。

    但是周家的香料铺——

    他回过神,关了窗户:“你就是为林月泉的事情心神不宁的?晚饭也不吃,窗户也不知道关。九月的天气凉起来了,夜里起了风,你是真不怕吃了冷风做下病啊。”

    温桃蹊蔫儿头耷拉脑的的坐在罗汉床上,两只小手交叠着,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一时走了神,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

    温长玄面上闪过无奈,关好了窗户后就回身往她身边儿步过去,在罗汉床的另一头坐下来:“为了不相干的人劳心伤神?”

    她猛然抬头,一眼睇去:“可要并不是不相干的人呢?”

    温长玄听了这话,当场愣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要不是不相干的人?

    他这些日子瞧着,桃蹊对陆景明的态度缓和极多,也试探着问过两回,这丫头心里八成是有了陆景明的,就是嘴硬,又怕家里父兄骂她,硬撑着不松口罢了。

    再瞧瞧陆景明整天春风满面的,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是很烦有人缠着他妹妹,但是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要说先前他和大哥都是担心陆景明精于算计,对桃蹊没什么好处,那经此一番往杭州,他倒也确实看出些陆景明的真心来。

    细细想来,只要陆景明的算计,别对着他妹妹,那不论是出身人品,还是样貌才干,陆景明都配得上他妹妹。

    他自问不是个迂腐固执的人,既想通了,便自不会从中作梗。

    可眼下桃蹊又说起林月泉,不是个不相干的人……?

    温长玄喉咙一紧:“你这是什么话?他对你而言,怎么不是不相干的人?”

    温桃蹊走神之余,听出来自家兄长的语气不善,心下咯噔一声,侧目又去看,果然他脸色铁青。

    于是她会意,这是误会了。

    她无奈一撇嘴:“你想哪儿去了?我跟他数面之缘,难不成还喜欢上他?”

    这可难说。

    林月泉生得好,也不是歙州人,对十四岁的小姑娘而言,带着神秘色彩,一时有了好奇心,可不就容易生出别的心思来吗?

    他刚到定阳的头两年,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往他身边儿凑,说穿了,不也因为这些?

    他这么些年没对谁家的姑娘动过心,但要说这些小姑娘家萌动的春心,他实在是知道一些的。

    温长玄盯着她的面皮,审视的目光定格住,看了很久:“喜欢不喜欢的,这可难说得很。”

    温桃蹊叫倒噎住,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生气之余,又不免好笑。

    喜欢上林月泉?

    便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多看林月泉一眼,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有时候觉得大哥和二哥紧张的过头了。

    前世也没见他们这般的。

    她今年十四了是不假,明年行过及笄礼,的确可以议亲,但是几个月前,阿娘当着李家太太可特意说过,要多留她两年,这话大哥和二哥都当不知道是吧?

    成天操心着,怕她看上这个,怕她喜欢那个,这种感觉……

    温桃蹊一抿唇:“二哥,你是不是生怕你捧在手心儿上十四年的宝贝妹妹,被人偷去啊?”

    她像是温家最珍贵的明珠,人人都护着,都宝贝的紧,等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便人人都不放心,就怕她给人惦记上,给人偷了去,最可怕的,是人家不哄不骗更不抢,她自个儿心甘情愿的要往人家家里落。

    就像是前世她对林月泉那样。

    温长玄有些不大好意思,稍稍别开脸,根本就不理这茬。

    可他不理会,温桃蹊才笃定她没说错。

    是以又叹气:“我便说你们好生奇怪——”

    温长玄一愣:“谁奇怪?哪里奇怪?”

    她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声儿极低,温长玄没能听清楚,就揉了一把耳朵,又叫她:“说大点儿声,听不见。”

    她冲着他哼哧一声:“先头我跟大嫂说,便是终生不嫁,就守着家里人,也没什么不好,大嫂把我骂了一顿,后来那两天,大哥也时不时就敲打我,反正就是觉得,我这心思不好。

    你说你们奇怪不奇怪吧?

    我说我不嫁人,倘或将来家中嫂嫂们容不下我,我去做姑子,也不过就是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你们觉得我小小年纪,心如槁木,要骂我,这便算了——

    你们怎么一面怪我不该这样想,一面又怕我喜欢别人?”

    温长玄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丫头嘴皮子利索的紧,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

    他差点儿让她绕进去了。

    温长玄绷着个脸:“这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

    温桃蹊咬牙切齿的:“这就不可能是两码事!”

    温长玄看她满脸认真,知道与她纠结这个事儿,这一夜都别想安生过去了。

    她在外人眼里,是个最懂事的大家闺秀,可在父兄们跟前,怕是到了七老八十,满头华发,也仍是个撒娇不讲理的温家小幺。

    故而温长玄想了想,顺着她的话:“你说得也对,的确是一回事,可你要知道,我们做兄长的,再譬如爹娘,总是舍不得你的。大嫂嘛,一向跟你亲近,说是姑嫂,更像是姊妹,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

    你心如槁木,我们觉得想不明白,只想开解你,叫你别胡思乱想。

    可你要是真是看上了谁家郎君,你说我们宠了你十四年,宝贝了十四年,突然要嫁给人家,成了人家家的人,还不许我们舍不得?”

    直说舍不得就完了嘛。

    温桃蹊往他身旁挪了挪,又挪了挪,小手一抬,挽上温长玄胳膊:“可我永远都是你妹妹呀。”

    温长玄哭笑不得,抬手揉她脑袋:“别打岔,林月泉,到底怎么回事?”

    她小脸儿一垮:“我可没说喜欢他。看样子,大哥也没跟你说过嘛——”

    她故弄玄虚,尾音拖长,坐直一些,才又跟他说:“我总觉得,林月泉的出现,透着古怪,后来也确实证明了,他有意接近我,甚至在回到歙州之前,跟陆景明有过书信往来,打听我的事儿,而陆景明那时候,也的确是为了他,才跑来接近我,跟我示好,这些你都记得吧?”

    他闷声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林月泉在歙州开了香料铺子,我去看过,他也送了好些香料到咱们府上,我都一一看过,是没有端倪,但仍然觉得,他身上藏着秘密。”

    温桃蹊揉了揉腮帮子:“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温长玄剑眉蹙拢:“谁?”

    “苏林山。”

    温桃蹊斜眼看过去:“二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苏林山……

    这名字他年少时听过,可是没见过这个人,也就没放在心上,更不当回事儿。

    大哥和爹有那么一段时间,总是提起这名字,但再之后,他们也慢慢的不提了。

    “然后呢?”他沉了沉声,“林月泉和苏林山……”

    “苏林山,山泉香,林月泉,二哥,你就不觉得,这一连串儿的,听起来,总有些莫名的联系藏在其中吗?”

    温长玄一怔,温桃蹊自顾自的又往下说:“后来梁家兄妹到歙州,梁燕娇的事情,我跟你说过的,那时候,不就是林月泉去挑衅梁时的吗?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家宅子里的事情的呢?大哥去找过陆景明,事实上,连陆景明都只是一知半解,由此可见,林月泉对咱们家的事情,根本就是格外上心。”

    岂止是格外上心。

    所以那个时候说家里出了内鬼,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扯上林月泉,但当着娘的面儿,又总是没有捅破了说呗?

    “你到如今,仍然是怀疑,家里的内鬼,和林月泉有关?”

    “更可怕的是,大哥后来派人到福建去过,你知不知道?”

    这些他一概都不知道的——

    温长玄面色铁青:“你们瞒了我这么多事?”

    温桃蹊怕他生气,哄了两句:“我也是偷偷打听才知道,大哥大概没想跟咱们说,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的。”

    他果然又缓了口气,面色稍霁:“林月泉是福建人?”

    她连连点头:“听陆景明说的,林月泉是福建人,他爹娘在他五岁那年,就因为闹饥荒,饿死了,留下他一个。可是大哥派人到福建去打听林月泉这个人,数月过去,竟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打听不着,你说是不是挺吓人的?”

    打听不着?

    一个人存在过,就总会有痕迹。

    五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更不可能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就算他多年远离故土,再没回过福建那片伤心地,但昔年的老人儿,总不会忘了这个苦命的孩子才对。

    要么,林月泉是隐形换名与人相交,要么,他就藏了他的身世,他压根儿就不是福建人,更有甚者……

    温长玄没敢往下深想。

    温桃蹊扯了扯他袖口:“就算这些都算了,那有一件事,我就不信你不困惑。”

    “他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是吧?”

    温长玄低头看她,见她眼中一亮,微叹口气,继续说:“歙州的生意,到杭州的铺子,而且据我所知,那周家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

    温桃蹊就是这个意思。

    “人家祖辈留下来的家业,那间铺子,是老铺,凭什么盘给他?这可不是花银子就能办成的,他怎么做到的?”

    她愁眉不展:“而且听铺子里的小伙计说,他半年多之前,就已经盘下那铺子,着手重新修葺了。你没去看过,那铺子里一事一物,精致华贵,一整套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就连招待客人的茶杯瓷器,也都是佳品。这可不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白手起家的孤儿,能办到的。”

    若是换做他们这样世家高门出身的孩子,祖上白手起家攒下几代人的家业,出些银子,多置办些产业,那都没什么稀奇的。

    林月泉的钱从哪里来?他需要用的人脉,又从哪里来的?

    周家的那个铺子,诚如桃蹊所言,实在不是有钱就能盘下来的。

    那是老铺,盘出去,辱没祖宗。

    周掌柜的祖父,怕是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夜里托梦,都要跳起脚来骂他是不肖子孙的。

    通常这种事,要么是为利所趋,要么就是有把柄,叫人家拿在了手里,这老铺,不得不盘给他,面儿上还什么都不敢说,客客气气的,又不声张。

    至少他到杭州这些天,见了些老朋友,也跟林家兄弟,还有胡家兄弟,出去吃过几次饭,喝了几次酒,可压根儿没听他们提起过,周家香料铺早易主的事儿。

    “我得给大哥写封信,问问他福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长玄腾地站起身来,又想起她担忧,柔声叫桃蹊:“遇上事儿,想不明白的,就来跟我商量,咱们兄妹,有商有量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该你来担负的,你上面有两个哥哥,知道吗?至于林月泉,再遇上他,倒也不必刻意回避,你既知他恐怕另有用心,一味的闪躲回避,反而叫他更生出别的心思来,虚与委蛇——”

    他说起这四个字,自己也顿住了,须臾横了心:“从前想把你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可我这次回家,慢慢地发现,那些并不是你要的。既然你想要得不是那样的生活,那二哥支持你,也愿意拉你一把。虚与委蛇,是你早晚要学会的,要是觉得累了,就回到你从前的生活,记住了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不速之客

    世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便是温桃蹊目下的这幅形容。

    她真是自重生后,就没觉得这般自在的。

    从前怕的事很多。

    怕再被人骗。

    怕重蹈覆辙。

    怕她不能安稳的,顺遂的,守着家人过一辈子。

    后来又怕父兄觉得她多疑多虑,觉着她和从前不同。

    就那么小心翼翼的,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二哥说,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是愿意支持她的。

    送走了温长玄,温桃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

    白翘和连翘从外头进门,又打了水来给她洗漱,瞧她那副神情,两个丫头也跟着高兴起来:“好久都没见姑娘这样高兴了,看来还是二爷有法子,总能逗姑娘开怀。”

    温桃蹊反手摸上自己的小脸儿。

    真心实意的笑容,最灿烂的笑容,她也很久没在自己脸上看见过。

    即便是与林蘅日日一起,嬉笑玩闹,心底也总有无尽忧虑。

    她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砖上,凉意从脚底钻上来,她嘶的吸口气:“天儿真是凉起来了呀。”

    白翘连忙上前去拉她:“姑娘怎么赤脚?”

    她挣开手:“没事,今天不是高兴嘛,偶尔放纵。”

    白翘嘟囔着嘴,连翘笑着递了帕子过来,又替她卸去朱钗头面,换好了衣裳:“天色也不早了,姑娘在外头逛了一天,早点儿歇着吧,林姑娘不是说,明儿带姑娘到天香居吃饭去吗?”

    夜幕沉沉,四下静谧,红木雕花的四柱床,茜红幔帐遮住了床上风光。

    温桃蹊翻了个身,玉臂露在锦被外面。

    那床锦被是老绿的颜色,越发衬出她的肤白赛雪。

    有人撩开了幔帐,又拿指尖儿缠着她的发丝。

    乌丝柔软,绕在指上,那人低头看,入眼是她甜美的睡颜。

    温桃蹊猛地揉了把眼睛,睡眼惺忪,显然犯迷糊,等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惊恐不已:“你你你……你怎么摸到我屋里来的?”

    那人眉眼弯弯:“我想你想的紧,一日也等不及,怎么不能摸到你屋里?”

    温桃蹊小脸儿涨红,猛然抽回自己的头发,却因动作太猛了,反倒扯疼了她自己。

    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闪躲,嘴角又抽动,分明想叫人。

    那人看穿她的意图:“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的,桃儿,省省力气,咱们还有一夜春光,你且有得累。”

    轰——

    温桃蹊腾地坐直了。

    秀美的小脸儿红彤彤,九月的天气,她鬓边却盗出汗来。

    天色已经大量了。

    连翘开了半扇窗来通风,又在她床头摆了小屏,防着凉风打了头,闹出头疼病来。

    原是做了场梦。

    可怎么就……

    温桃蹊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里还攥着一缕青丝。

    都怪陆景明!

    都怪他近来阴魂不散,总是缠着她,弄得她心神大乱,入夜竟梦到他,还是那样的梦……羞死人了。

    白翘打了水从外头推门进来,隔着幔帐瞧见自家姑娘盘腿坐着,咦了声,手上铜盘往一旁放了,上前去,打开幔帐来:“姑娘醒了。”

    亮光刺眼,温桃蹊刚从睡梦中转醒,一时不适应,抬手遮了遮:“怎么不叫我?”

    “还说呢,姑娘睡的好沉,二爷他们都吃过早饭了,林姑娘还来了一趟,叫了两回,都没叫醒姑娘。”

    她越说,温桃蹊越心虚。

    她那时大概还在做梦来着……

    陆景明动手动脚的,她很该把人打出去,偏偏到最后,却成了半推半就,颠鸾倒凤。

    天杀的。

    她前世那样爱慕林月泉,都不曾做过这样羞耻的梦。

    陆景明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竟是个能摄人心魄,入人梦境的!

    温桃蹊翻身下床来,伸了个懒腰:“那林蘅姐姐现在人在哪儿?”

    白翘一面伺候她洗漱换衣裳,一面说:“回府上去了,林家来人说,谢二公子替谢姑娘给林姑娘带了礼物,一大早登门拜访,就派人把林姑娘叫回去了。”

    谢喻白?

    谢喻白在杭州?

    谢喻白替他妹妹给林蘅带了礼物?

    开什么玩笑。

    在歙州的时候,也没见谢宜棠同林蘅亲近半分的。

    谢宜棠这人鬼点子挺多的,也很有眼力见儿,她大概晓得林蘅是个面冷的人,一贯淡漠,再加上为着四哥的事儿吧,林蘅打心眼儿里,对谢宜棠是喜欢不起来的,姑娘们一处,时日久了,不乐意亲近,话都不想多说半句,谁也不是傻子,多少也感觉得出来。

    所以后来几次偶遇,谢宜棠也没对林蘅多客气。

    谢喻白也就仗着林家人不晓得罢了。

    这人还真有意思。

    追姑娘都追到人家家里去了。

    林蘅从歙州回杭州,他一时心愿没得偿呢,就一路追到杭州来呗?

    这做派……

    温桃蹊正往髻上戴簪的手一顿,立时又想起陆景明来。

    他两个合该拜把子做兄弟去。

    正说话的工夫,连翘推门进来,脸色却一般的很。

    温桃蹊从铜镜里瞧见了,咦了声:“一大早的,谁惹了你?”

    丫头抿唇:“林三姑娘来了。”

    林萦吗?

    “她来干嘛的?”

    连翘踩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替她簪好了玉簪子,又把耳坠子玉佩一类,一应都替她穿戴好了,才嘟囔了两句:“她说林家太太说了,林姑娘要见客人回家去了,今儿不能陪着姑娘,怕姑娘一个人无聊,所以叫林三姑娘来陪着,看姑娘要去哪里玩儿,想去哪里逛,只管叫林三姑娘作陪引路。”

    看样子她没猜错。

    其实在张氏的心里,也没拿林萦当回事儿。

    妾生的姑娘跟奴婢没两样,张氏未见得就拿她当个人了。

    她也不喜欢林萦,可人已经来了……

    温桃蹊一出门,迎面就撞见了陆景明。

    一大早的,他倒是满面春风。

    一见了他,温桃蹊就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

    她浑身都别扭,下意识就往屋里退了半步。

    陆景明看在眼中,越发凑过去:“干什么?一大早的没睡醒吗?见了我,躲什么?”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谁躲了。”

    他挑眉,看着她半只脚踩在门框内,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了会儿:“我又没瞎。”

    这个人……

    她眼珠子一滚:“林萦来找我玩儿,你别挡着我的路啊。”

    他何曾挡了她的路?

    小姑娘还是一贯的脾气和作风。

    有事求人,也不好好求。

    他但凡蠢笨一些,甚至没办法理解她的意思。

    要追她,还真挺难的。

    陆景明想着,将来一定得想想法子,慢慢的,把她这个毛病给改过来。

    有什么话,就该直说,在他面前,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敢说的?

    陆景明稍往后退了两步,从楼上搭眼往下看,果然在一楼大堂中看见了林萦的身影。

    说起来林志鸿夫妇两个,是用心良苦的。

    到了杭州的第二日,林志鸿便以谢他救命之恩为由,在林府设宴,请了他。

    他想着这种理由实在不好推辞,就去了,可这个宴却很有意思,除去林家兄弟几个外,连林薰和林萦也在席间作陪,又殷勤切切。

    他那会儿就在想,还好小姑娘没来,林家单请了他,没带上温长玄和桃儿,不然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林萦正好抬头看,与他四目相对,羞答答的又低下了头。

    陆景明心中不快,实在很见不得姑娘家这番做派,矫情做作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今儿要跟林三姑娘出去玩儿?”

    温桃蹊一愣。

    没听懂?

    不应该啊。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没应声。

    陆景明噙着笑:“那可不成。昨儿说好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去,天香居的糕点也是一绝,我早想带你去尝一尝,却总要等你们玩儿够了,万儿痛快了,昨天说好的事,你这一早睡醒,就要反悔?”

    温桃蹊面上才有了淡淡笑意。

    说来也巧了。

    温长玄是要出门去赴宴的,杭州城中三两旧友,要请他吃饭。

    这会儿他是打算来看看宝贝妹妹起了没,再同丫头交代两句的,正好今天林蘅回家了,她一个人,总要叮嘱几句。

    可谁承想,刚一过来,就听见了陆景明的这番话。

    温长玄黑着脸:“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出去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陆景明一抖肩,索性退了两步,根本就不接茬。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温桃蹊扶额,指了指楼下:“林萦来了。”

    温长玄丢了个白眼过去:“那就跟他出去吃饭?”

    陆景明欸了声:“我怎么了?”

    温长玄懒得理他,只去问温桃蹊:“我要出去见朋友,你跟我去?”

    如果有些人,是连客气敷衍都懒得做的,那足可见桃蹊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他也觉得林萦行为举止颇为轻浮,很不该跟桃蹊走在一块儿,别没得再带坏了桃蹊。

    温桃蹊刚要说也好,陆景明沉了沉声:“你去见朋友,带她去干什么?”

    她十四了,生就美人骨,放出去,不知多少男人要惦记,陆景明可不干。

    温长玄心说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带在身边,管你什么事。

    但这话说了,就像是没事找事的。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滚,又想了想:“我也不去吃饭,只是应付了林萦,等她走了,我自个儿待在屋里,等你和林蘅姐姐回来。”

    陆景明侧目去看她,可她连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温长玄不情不愿的交代了两句,转身下楼出门去了。

    等他走远了,陆景明才叫了声桃儿。

    他这么叫,温桃蹊又想起那场梦。

    梦中二人耳鬓厮磨,他就是那样紧紧地抱着她,附在她耳畔,呵着热气,低声叫桃儿,叫的她整个人都酥软了。

    她声儿一抖:“干……干什么?”

    陆景明狐疑看她:“你干什么?”

    她只能强装镇定:“不是你在叫我吗?”

    他嘴角上扬:“要么就跟我出去吃饭,要么我就自己去了,替你应付了人家姑娘,你却连顿饭都不肯陪我吃,这买卖我可不做。”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陆掌柜精于算计,我哥哥还真没说错,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你用不着拿这话激我。”陆景明一撇嘴,“去不去?”

    温桃蹊把心一横。

    如果要在林萦和陆景明之间做一个选择,她情愿跟陆景明出去吃顿饭。

    不就是一顿饭吗?陆景明又吃不了她。

    但要是让她跟娇柔做作的林萦待上一整天,她怕她吐出来。

    于是她咬着牙说去:“那林萦非要跟着去怎么办?”

    陆景明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把路让开,示意她走前头,却没回她的话。

    温桃蹊犹豫了会儿,挪了挪腿,可走出去两步,又顿住脚步:“她也要去怎么办啊?吃了饭就不能敷衍她了呀。”

    他仍然不说话,反倒上了手,轻戳了她肩头,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朝着楼下努嘴。

    温桃蹊心里没着落。

    直觉告诉她,林萦是个厚脸皮的人,大抵不会叫三言两语给劝退了,张氏和林薰还不知道在家里怎么蛊惑了她,撺掇着她跑到天宁客栈来呢。

    一路下楼一路想,直到林萦自来熟的上前来挽上她的胳膊,温桃蹊才回过神来。

    她面上的笑真是僵硬的,陆景明看着觉得有趣,分明不喜欢这女孩儿,还要端着客气,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也实在是为难他的小姑娘了。

    林萦那里一口一个阿姊,滔滔不绝的说着杭州趣事。

    温桃蹊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景明,他才掩唇干咳一声:“林三姑娘。”

    林萦啊的收了声,看向陆景明的目光中,却含着娇羞。

    温桃蹊瞧见了,秀眉一拢,不动声色。

    陆景明因格外留心她的一举一动,于是赶忙又退半步,越发同林萦保持距离:“我昨日与温三姑娘约好了,今日要请她吃饭,是以你来的不太是时候,她不能跟你出去玩儿了。”

    林萦小脸儿先是一垮,旋即想到什么,歪头问:“那我能不能……”

    “我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吃饭。”陆景明面不改色,也还是那个眉眼弯弯的模样,甚至连他眯着的眼,都没有变一变,然则说出口的话,却淡漠毫无感情的。

    林萦面色一僵。

    温桃蹊能察觉到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三分。

第二百二十三章:垂涎欲滴

    要放在平时,或是随便换个什么人,温桃蹊是一定站出来替人家说话的。

    陆景明这话说的也太不可气了,分明就是嫌人家招人烦,下了逐客令的。

    原本林萦明面儿上,是带着十足的客气和热情,专程来找她,要带她出去玩儿的,平白叫陆景明抢白一场。

    可她做不到。

    林萦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样的人。

    要下逐客令,要把人赶走,更是她的主意。

    她才不图什么好名儿,去拆陆景明的台呢。

    林萦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原本明亮的一双眼,此时也黯然下来。

    她可怜兮兮的,挽着温桃蹊不撒手,一抿唇:“前两日二公子到我们家来赴宴,咱们不是也一张桌子吃的饭吗?二公子那时候没说过这些的……”

    温桃蹊眉心一动,面不改色,却把手臂往外抽了抽,不动声色的又退开小半步。

    林萦和陆景明?

    温桃蹊审视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陆景明心中暗道不好。

    这林家三姑娘,恁的没眼力见,说话也是不过脑子的。

    他脸色越发黑下去:“林家设宴请我,有长辈在,有你兄姊在,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景明把尾音拖长了,面色铁青:“三姑娘,请回吧。”

    林萦小嘴抿紧了,不死心,转头又要去拉温桃蹊。

    温桃蹊下意识就先躲开了,讪讪的笑着,朝着她连连摆手:“陆掌柜请我吃饭,我不好做人家的主的,你先回去吧,改明儿我去找你玩儿呀。”

    林萦一咬下唇,看看她,再看看面皮肃冷的陆景明,哪里还不明白呢?

    可她就是不服气。

    凭什么林蘅就是个香饽饽,温桃蹊待林蘅千般万般的好,如今来了个谢侍郎家的二公子,又说是替他堂妹给林蘅送礼物的,客气巴巴的找上门去。

    林蘅只是个私生的孩子而已!

    她是庶出的不假,可林蘅那个娘,分明是个不安于室的坏女人,与父亲无媒苟合,林蘅是见不得光的才对!

    林萦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温桃蹊听着她抽泣的声音,脑袋嗡的一下子就炸了。

    她呆若木鸡的望着林萦的跑远的方向,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我们欺负她了吗?她眼泪怎么这样现成,说哭就哭了?”

    陆景明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

    这样的姑娘他见得多了。

    十几岁还在家里的时候,为着他的出身与相貌,也有好些出身不俗的女孩儿往他身边儿扑,再大一些,也遇见过那些个不顾廉耻,不顾礼数的。

    起初他留着情面,说话也客气,想着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重太难听。

    但他心软一回,麻烦就多一分,是以就不再留情面,的确是骂哭过不少女孩儿。

    像林萦这样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小姑娘大抵没遇见过这种事儿。

    他深吸口气:“你让我替你打发她,我替你打发了,你别是要怪我说话难听,把人挤兑哭了吧?”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温桃蹊丢了个白眼:“我要心疼她,刚才就该拆你的台——”

    她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打量陆景明:“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扬声反问,又咂舌:“我怎么没发现?”

    也就是林萦被他肃然的语气给吓唬住了而已。

    他是在外行走的郎君,经商这么多年,哪来的这个臭毛病呢?

    那生意场的人,谁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彼此相熟的,不都是由生疏到熟识的吗?

    合着他不爱跟不熟的人一块儿吃饭,难道从前就不在外应付那些人了?

    林萦真是够傻的。

    再说了。

    当初他死缠烂打来纠缠,她和陆景明,也并没有多熟稔。

    陆景明掩唇笑:“是分人的。”

    温桃蹊懒得拆穿他,只是仍旧忍不住丢白眼过去给他。

    就连身后白翘连翘两个丫头,也低下头去,肩头抖动,分明在笑。

    温桃蹊一撇嘴:“不是请我吃饭吗?”

    “你不是说不想去?”

    这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他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就连在她的梦里,都是这个德行的。

    温桃蹊小脸儿蓦然又红了。

    陆景明看她这一早上的工夫,不知脸红了多少回,拢了拢衣襟:“如今天气凉起来了,可我怎么看你动辄脸红,是不舒服吗?要不先请个大夫来瞧瞧。”

    温桃蹊连忙说用不着:“你少拿话挤兑我啊,刚才是不是你说的,亏本的买卖你不做?”

    她说着作势要上楼:“我还不稀罕你这一顿饭呢。”

    陆景明欸两声,心说她今儿怎么又不识逗了,可脚下不敢耽误,三两步抢过去,一上手,拽了她手腕。

    被触碰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烫起来。

    温桃蹊忙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敢叫陆景明看见她的脸。

    脸颊是滚烫的,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通红一片,红晕泛起,实在可疑。

    都怪林萦!

    她要不来,她这会儿还窝在床上呢,也用不着面对陆景明。

    她今天一天都不想面对陆景明呀。

    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这个状态,怕是陆景明与她说两句话,她就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会脸红。

    陆景明又不傻。

    这么一次两次的,他没多想,只当她身体不舒服。

    可要是一天来个七八回,陆景明铁定晓得她是在害羞的。

    叫他知道了,还不把尾巴翘上天去吗?

    温桃蹊勉强稳了稳心神,才虎着脸回头瞪他:“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陆景明心说我还没动脚呢,可看她小脸儿又板着,自然不敢开玩笑,就怕惹得佳人恼怒,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又不成了。

    他领着温桃蹊一行出了客栈,倒也没乘轿乘车。

    这些天小姑娘每每跟着林蘅往外跑,从来不喜欢坐轿子坐马车的,他也摸得清她的喜好和脾性。

    好不容易离开了歙州,杭州美景盖世无双,她希望待在杭州的每一天,都是不荒废,不辜负的。

    她喜欢双目所及,皆是人间盛景,若要闷在轿子上或是马车里,还不如待在客栈,再不然,打道回府,何必要在杭州浪费光阴。

    前些天她总跟着林蘅,他也没机会带她出来逛一逛,再加上温长玄盯得紧,像怕他拐跑了小姑娘,一去不回似的。

    眼下出了门,见她仍是一副好奇宝宝的姿态,东逛逛西走走的。

    等她好不容易在一家捏糖人儿的摊子前站定住,陆景明才噙着宠溺的笑意踱步过去:“跟林姑娘出来玩儿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是见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呢?”

    她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探着脑袋看人家捏糖人儿,瓮声瓮气的:“怎么不新奇呀?我到杭州才几天,要叫我在这儿住上十年八年,我大概就不新奇了。”

    可其实也不是。

    她原本就生了这么个性子,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

    即便是在歙州,她长了十四年的地方,现如今出门去逛,遇上个新鲜的东西,老铺子里出个新花样,她也照样能新奇好长一段时间的。

    温桃蹊还记得,前世大嫂说,她这样其实很好。

    不然人生苦短,几十年也不过眨眼匆匆,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她这样的,总能给自己找到些乐趣,每天一睁开眼,都是不一样的生活,那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呢。

    她觉得大嫂说的很对,是以即便千疮百孔的死过一次,重生回来,她仍然觉得,还是应该活的有滋有味。

    前些时候她自己也总在想,兄嫂都说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她无可辩驳,但实则又不对,至少她没有对生活失望,她只是对男人,对婚姻,不敢抱有任何希望而已。

    小小的糖人儿捏成的很快,这摊子是个老摊儿,上了年纪的摊主手艺却不减,鬓边虽生华发,手上可一点儿不带抖的。

    温桃蹊接过糖人儿来,捏的是个小兔子的模样,她仔仔细细的瞧,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两只耳朵长长的,整个儿兔子是胖滚滚的,煞是可爱。

    她笑得合不拢嘴:“您手艺真好,我买过好些糖人儿,您的糖人儿,做的最好了。”

    陆景明见她高兴,从怀里就掏了一两银子出来。

    那摊主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在杭州这地界儿上捏糖人儿,富贵人家的孩子见得太多,为着他手艺好,多给些银子算赏银的,他从来都不多收。

    这会儿陆景明把银子递到他面前,他没接,刚想开口推辞的,一抬眼,却见陆景明根本都没看他。

    俊俏的郎君长身玉立,站在他的摊子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身量娇小的俏皮姑娘,满眼宠溺,满眼爱意。

    小姑娘手上摆弄着才得的兔子,突然举起来,冲着郎君去炫耀,一时瞧见了那样深邃眷恋的目光,羞答答的又低下头去。

    老摊主展颜笑了,伸手把一两银子接过来:“您且等一等,我再送您一个吧,姑娘手上的兔子形单影只,太孤独了,我给姑娘凑一对儿来。”

    温桃蹊呀一声:“那再好不过了,您心真好。”

    陆景明心说哪里是心好,那是银子好。

    不过小姑娘高高兴兴的,他才不去扫她的兴,便又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等了好久。

    老摊主捏起来很细致,耽搁的时间便要久一些,等兔子捏好了,又递过去。

    可是温桃蹊还没上手接,他方向一转,把显然比温桃蹊手上那只还要胖上一圈儿的兔子,递到了陆景明面前去:“姑娘手上拿了一个,这一个,公子替姑娘拿着吧,小姑娘家玩儿心大,前面还有好些好玩的,有趣的,一只手拿着一只兔子,前头的热闹就凑不成了。”

    陆景明眯了眼,低头看,那胖胖的兔子,不似桃儿手上那只憨态可掬,倒像是个雄兔,会护着家小那种的。

    他心念一动,顺势去看老摊主,就见人家面上是和善的笑,最慈祥不过的模样。

    他笑吟吟的接下兔子,又道了谢,才领了温桃蹊又往前走。

    可温桃蹊不大情愿:“这不是捏给我的兔子吗?”

    “这只是雄的,你手上那只是雌的,怎么是给你的?雌的归你,雄的当然归我。”

    他一面说,一面举高了手,像怕她上来抢似的。

    温桃蹊拿眼剜他:“你真了不得,一个糖人儿捏出来的兔子,你还能瞧出雌雄来。”

    “我便是瞧得出。”陆景明心情大好,想着那老摊主真是有眼色,又会做生意,要不是怕小姑娘红着脸害羞,他得再给人家一锭银子。

    他晃了晃手上的兔子:“是不是比你手上那只更肥?”

    “胖一些才可爱,你懂什么!”

    温桃蹊哼两声,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又看看他手上的,越是看,越觉得他说得对,心下憋闷,盯着自己手上那只兔子又看了好半天,手往嘴边儿一送,一张口,咬下一只耳朵来。

    糖是过分的甜,饶是温桃蹊吃惯了甜的,也觉得有些齁。

    陆景明根本都没来得及拦着她,那胖嘟嘟的兔子就少了一只耳朵:“这么可爱的兔子,你也吃?”

    糖渣咬在嘴里,她自个儿能听见嘎嘣嘎嘣的声儿,等咽进了肚子里,才冲陆景明扮鬼脸:“我高兴,你管的着吗?”

    这丫头还真是……

    陆景明心爱她,便看她什么样儿,都是可爱的。

    少了一只耳朵的兔子,嘴边还挂着糖渣的小姑娘。

    天清气爽,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神荡漾。

    陆景明有些没忍住,左手微微抬,又轻轻放,落在温桃蹊唇畔。

    他拇指摩挲着,替她擦干净嘴边的糖渣。

    温桃蹊脸上轰的一下烧起来,小退半步就躲开他的手。

    他眼见她小脸儿肉眼可见的变红了,正是含羞带怯的模样,叫人……垂涎欲滴啊。

    “嘴边挂了糖渣,也不怕给人看见了笑话你,这么大个人了,吃个糖人儿,还挂糖渣的啊?”

    温桃蹊咬唇瞪他:“我是不是叫你少动手动脚的,你还越发得寸进尺了?”

    “我动手了,桃儿,你打算拿我怎么样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拆台

    温桃蹊小脸儿别开,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你要脸吗?”

    她是赌着气啐骂他的,带着娇嗔。

    陆景明不怒反笑,似乎对她这态度和反应受用极了。

    她听见他浅浅的笑声,忍不住又要回头看他,等他一张笑脸入了眼,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拉下眼皮来:“骂你呢,还笑?真是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这话你从前就说过——我脸皮厚,我不要脸,”陆景明高高的挑眉,欺身上前小半步,又为着身量高,高出她大半头,不得不弯下腰来,“我不是说了吗?要脸有什么用?为了一亲芳泽,自然是要不要脸些的。”

    他这耍无赖的架势,还有那分明调侃的言语,像极了昨夜梦中那个陆景明……

    “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

    “省省力气,咱们还有一夜春光,且有得你累。”

    “为了一亲芳泽,自然是要不要脸些的。”

    温桃蹊咬着牙,一跺脚,甩开他就往前走。

    陆景明巴巴的跟上去,谄媚讨好:“真的生气了?”

    她恨恨的在兔子另一只耳朵上咬下一大口,又恶狠狠地瞪他。

    陆景明一只手捂着脖子,只觉得脖颈间一疼。

    她咬的是手上的糖兔子,他看着却像是想咬死他一样。

    白翘和连翘跟在他们身后,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下意识想往前凑一凑。

    陆掌柜对她们姑娘的心意,再没人不知道了,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这么着,也不成体统呀。

    明礼哪里会叫她们凑上去捣乱,在两个丫头身形刚动时,就一把把人给拦住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我们凑上去的份儿,两位姐姐说是不是?”

    白翘横过去一眼,连翘按住她:“那也要看主子们是说什么话,不正经的话,怎么不能凑上去?我们跟着姑娘出门,就得护着姑娘,不然给二爷知道了,还不扒了我们两个的皮吗?明礼小哥,你没伺候过姑娘,怕对这样的事又司空见惯的,是以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吧?”

    这丫头好生厉害的一张嘴。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三姑娘要是发了性,挤兑起人,那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连翘这丫头真是学了十成十。

    偏偏这是三姑娘屋里贴身伺候的大丫头,明礼可不敢把人给得罪了。

    将来三姑娘嫁给了他主子,做了当家主母,他把连翘得罪了,还不有他受的。

    是以明礼陪着笑脸:“看连翘姐姐这话说的,谁司空见惯了,我可是正正经经给主子做长随的,从来不厮混胡闹,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连翘哼了声,懒得理他,绕过他就想上前。

    明礼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攀扯她,只好仍旧拦着路:“姐姐别呀。”

    连翘虎着脸:“青天白日的,就动手动脚,你还敢拦我?等回了客栈,且等我告诉我们二爷去。”

    明礼心说平日见这连翘也是个机灵的姑娘,今儿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三姑娘是几次闪躲不假,但到底没有真的恼了主子,那方才的情形,不就是主子和三姑娘蜜里调油吗?

    主子们自个儿乐在其中呢,要连翘多管闲事,替主子周全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那分明就是温长玄专门吩咐过,不许陆景明过分接近温桃蹊的。

    连翘对于陆景明的心意,是替自己姑娘高兴的,可架不住家里的哥儿要为难人呀。

    她做丫头的,又不敢不听话。

    明礼始终都拦着路不让她过,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她又不能跟明礼拉拉扯扯,于是一跺脚:“让不让开?”

    还真是像极了三姑娘。

    正赶巧温桃蹊回头叫她,一眼瞧见她和明礼在那儿你拦我挡的,这丫头面上又红扑扑,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连翘和明礼?

    她揉了一把眼睛,想要再确定一番。

    陆景明揉了她头顶一把:“丫头们的事情,你不是也要插手吧?”

    温桃蹊:“?”

    陆景明面上挂着淡淡笑意:“明礼从小就跟着我伺候的,人品是没得挑,我可以跟你保证的,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了他媳妇儿,连翘要真是看上了他,你做主子的,总不好拦着不许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

    连翘和明礼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吧?

    还不都是陆景明痴缠上她,才能见着面,却也没见他两个私下里说过话。

    连翘那头好不容易打发了明礼,追到前头来,人都没站定呢,就把陆景明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丫头浑身一震:“陆掌柜怎么拿这话打趣我呢?”

    她小脸儿一垮,伸手去扯温桃蹊:“姑娘,我没有,我是想来跟着姑娘,怕姑娘要东西,我和白翘都不在,姑娘不称意,可是明礼拦着我,我才跟他多说了几句,什么看上不看上的,我没有呀!”

    她像是有些急了。

    说来也是呢。

    连翘和白翘也是打小就进了小雅院伺候的,今年也不过十来岁,都是孩子家,小姑娘有羞怯,听了这种话,怎么能不急?

    面前站着的要不是陆景明,连翘怕都能急红了眼要打人。

    温桃蹊便知道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可陆景明总不能吧?

    他既不能,那就是故意的。

    乱点鸳鸯谱?

    这混蛋。

    她身边的丫头,就非要配给他身边的人不成?

    温桃蹊冷着脸:“你少胡说八道的,连翘是女孩儿,又是我屋里的大丫头,你再敢红口白牙的毁她清誉,我跟你没完。”

    陆景明自己也委屈呢。

    他刚才也是瞧着,这丫头跟明礼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小动作一大堆,面上又红扑扑,而明礼又一派想动手不敢动手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当然想岔了。

    倒叫小姑娘误会他。

    陆景明黑着脸,正好明礼慢吞吞的凑到前面来,他声儿一沉:“越来越没规矩,出门在外,跟姑娘家拉扯什么?简直放肆!”

    明礼:“?”

    他又做错什么了?

    他拦着连翘和白翘,不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方便吗?

    他什么时候拉扯姑娘了——就因为是姑娘,他不敢上手,才左右为难呢。

    他也忒倒霉了点儿,这样也要挨主子的骂吗?

    明礼脑袋一沉,低垂下去:“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不管错没错,主子开口骂了,那就得是他错了,先认错,准没坏处。

    明礼知道他委屈,就拍了拍他肩膀:“态度不错,下不为例。”

    温桃蹊和连翘主仆两个面面相觑。

    陆掌柜真是个奇人啊。

    连翘都不由打心眼儿里可怜起明礼来。

    分明是他主子自己要乱说话,叫她姑娘挤兑了,就算在他头上,可怜,实在是可怜。

    于是丫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垂头丧气的明礼,眼底还隐有笑意。

    温桃蹊正好瞧见……这丫头别是不好意思,不承认吧?这副神情姿态……

    正说话的工夫,天香居就到了。

    陆景明年少时也算是天香居的常客。

    杭州美景与扬州又不大相同,他生在扬州,长在扬州,等年纪稍大一些,在家里总被父兄责骂说教,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就总寻了由头,到杭州胡家来小住。

    少年人意气风发,都有些纨绔做派,别说他,就连胡家一众兄弟,那时候,也是如此的。

    表兄弟几个聚在一起,成日里就只晓得吃喝玩乐,把这杭州的美食美酒,都吃了个遍,到最后,还是觉得,天香居更胜一筹。

    往后几年,就算是在天香居扎了根了。

    天香居的小伙计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坐镇的掌柜却还是当年的那一个。

    昨日陆景明来赴谢喻白的宴,他人不在,后来听楼里的小伙计说起来,才知道昨儿陆景明来过。

    今日陆景明一进门,赵掌柜远远地就瞧见了,笑着就迎到了门口去:“可有年头没见着陆二公子了,昨儿你来,我不在,听小伙计说起来,还把他骂了一顿,二公子既来了,怎么也要送你一桌席面才行,赶巧,今儿就又来了。”

    他昨天就来过?他一个人来酒楼吃饭?

    温桃蹊抬眼看他,多了些打量。

    陆景明笑着叫赵掌柜:“太客气了,我这回也是有生意要谈,才来杭州一趟,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胡闹,成天恨不得泡在你的天香居不走,这席面也不必送了,我今儿也是请人吃饭。”

    赵掌柜正要再客气几句时,敏锐的捕捉到了陆景明眼底一闪而过的敷衍。

    都说陆家二公子出息能干,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物,他的敷衍,会叫自己看见?

    赵掌柜可不觉得是自己人精,精过了陆景明。

    他能看见,那就一定是陆景明想叫他看见。

    是以后话一概都不再提,也是此时才又多看温桃蹊一眼去。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一进门,他就瞧见了的,只是这姑娘跟在陆景明身边,又脸儿生的很,显然不是杭州人,他不敢造次冒犯,自然不敢多看。

    陆景明一抬手,大掌落在赵掌柜肩头:“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你身边温三姑娘的风采。”

    这话当然不是赵掌柜说的,他也不敢说。

    明朗的声音从二楼飘然传下来,声线干干净净的,听着倒很舒服。

    这声音,陆景明再熟悉不过,于温桃蹊,却是极陌生的。

    二人同时抬头看去,身姿挺拔的年轻郎君,身后还跟着个垂头丧气的胡盈袖。

    温桃蹊思绪飞快的转几转。

    胡盈袖难得有老实下来的时候,她听林蘅说,胡盈袖是家中幺女,从她爹娘,到她兄姊,没有不宠她的,可宠爱归宠爱,在管教这事儿上,她却莫名的很怕她的庶长兄。

    这么看来,那便是胡嘉言了。

    这事儿说来古怪。

    胡家门第不算低,庶出的孩子照说没地位,族中的长辈们都未必认的。

    但胡盈袖这位庶长兄,用林蘅的话来说,却是个例外。

    年轻,能干,长的也好看,是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郎君。

    他亲娘是胡老爷远房一个表妹,说是姓柳,当年死了爹娘来投奔的。

    赶巧那时候胡夫人入府三年无所出,又见柳姨娘娇滴滴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儿,实则是个好相处……说得难听些,是个软弱可欺,不怕她在内宅兴风作浪的,这便自个儿找上老太太,做了主,给胡老爷纳了妾。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她贤惠的名儿,柳姨娘的投奔,胡老爷也有了名头把人收留。

    柳姨娘入府的第二年,就生下了胡嘉言。

    但她身子骨不好,底子太差了,生下孩子后气血两亏,养了半年,还是去了。

    胡夫人本就不是个刁钻古怪的人,一时又可怜柳姨娘的际遇,又可怜孩子才半岁就没了亲娘,便跟胡老爷商量着,把胡嘉言记在了自己名下。

    而成婚四年都不曾有孕的胡夫人,在把胡嘉言抱到跟前后的第三个月,就怀上了。

    胡夫人打那之后,更对他另眼看待,哪怕是亲生儿子落了地,也对他视如己出,甚至是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三分。

    也正因如此,胡家底下的几个孩子,虽晓得这位长兄是庶出,却仍十分敬重。

    她思绪停顿住,人已经信步到了他们面前。

    陆景明眼角抽了抽:“大表哥。”

    看来不光是胡家的兄弟姊妹对胡嘉言很敬重,就连陆景明,对他也相当客气。

    胡嘉言嗯了声,视线在温桃蹊身上多做了停留:“温三姑娘,盈袖提起你好多次,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香识玉,无不知晓,是个很能干,也很出色的姑娘,所以她才赖在你旁边,连家也不愿意回。盈袖是个爱胡闹的性子,恐怕一路上,给三姑娘添麻烦了。”

    他客客气气的,嗓音也温润,总之他一开口,叫人五脏六腑都伏帖了。

    只是这话……

    温桃蹊咬紧了牙关。

    她十分确定,胡盈袖脑子有问题,跟陆景明一脉相承的,都有问题!

    她什么时候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了?

    什么时候出色能干到胡盈袖口中所说的地步了?

    胡盈袖别是跑出来玩,被她大哥当场抓包,随口编了瞎话,却拿她来打这个圆场吧?

    温桃蹊眼角也抽了抽:“盈袖是这么夸我的吗?”

    她尴尬的笑着,转而去看胡盈袖:“在歙州的时候,你不是说,我琴不成调,棋不成局,笔墨丹青皆不入你眼,唯独也就品香的本事还稍稍拿得出手些,可我们温家又是调香制香的世家,是以这本事,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林薰挨打

    胡盈袖瞪了她一眼,旋即又把脑袋垂了下去,瓮声瓮气的,实在是没什么精神:“我没说过。”

    温桃蹊刚想张口反驳,看她那模样,也说不出话了。

    胡嘉言显然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幺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扭脸儿,盯着站在他左手边的小丫头看了眼,眼底闪过不明的笑意和宠溺,再一抬手,在她脑后揉了一把:“你往歙州城便为客,怎么跟温三姑娘这样说话?不成体统。”

    胡盈袖小嘴一撇。

    大哥最爱说她不成体统。

    这天底下,要那么多的体统做什么?

    规规矩矩的人那么多,根本就不多她一个。

    她就是个没规矩的人。

    事实上,大哥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从小到大,她任性胡闹,爹娘纵着,要是赶上爹不在家的日子,不都是大哥出面替她摆平吗?

    只不过大哥有个坏毛病。

    纵着她胡闹完了,非要把她提到跟前,耳提面命的教导一番。

    明知道她也不会听,可仍就这样教导了十几年。

    胡盈袖头一偏,躲开他的手:“都说了我没说过。”

    胡嘉言无奈摇头,侧了侧身,把路让开:“上楼吧,我订了一桌席面,既然遇上了,一起?”

    陆景明眼角继续抽。

    谁要跟他们一起了?

    他多难得才把小姑娘单独约出来。

    他看看胡嘉言,再看看胡盈袖,在温桃蹊答应下来之前,笑着叫大表哥。

    胡嘉言拧眉看过去,细细的品了品他的神情,以及他想说的话。

    不乐意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盈袖说,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妙人儿,极有趣,子楚很是中意。

    看样子,盈袖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扯谎骗他。

    胡嘉言眸色微沉:“干什么?”

    陆景明呆若木鸡。

    真就装傻呗?

    温桃蹊憋着笑,肩头抖了抖。

    她对胡嘉言其实还蛮好奇的,挺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做派的人,才能拿捏得住胡盈袖。

    但是陆景明似乎不想同他们一块儿,而且胡盈袖扯谎骗人,拿她做挡箭牌,她也浑身别扭,横竖不自在。

    胡盈袖这会儿心情肯定坏透了,吃了饭,就得被抓回家去,她想了想,还是别往这兄妹俩跟前凑比较好。

    于是温桃蹊噙着淡淡的笑意叫了声大公子:“我们只是来吃顿饭的,陆家阿兄说天香居的糕点很不错,我才想来尝一尝,我二哥还等着我们回去,改天叫我二哥做东,请大公子吃一桌席面吧。”

    既然是姑娘家开口婉拒的,胡嘉言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只不过他视线在温桃蹊与陆景明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原本他听盈袖东拉西扯的胡说,还以为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目下看来,是他想多了,差点儿成了多管闲事,横插一脚,打扰人家二人独处的了。

    温三姑娘这样跟着子楚出来,温长玄是知道的。

    人家亲哥哥都不管,且轮不到他插手呢。

    故而他也没再做邀请,只又寒暄几句,领了胡盈袖先上楼去不提。

    陆景明看着他们上了楼,才松了口气。

    温桃蹊显然看见了,扑哧笑出声:“你也害怕胡大公子啊?”

    他绷着脸:“我这位大表哥,读着老庄孔孟长大的人,把规矩教条高高举在头顶上,他年纪又长,我姨父和姨母又看重他,他向来喜欢说教我们,我年少到杭州小住时,就没少听他絮叨。”

    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胡嘉言看起来是有些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不过要说絮叨……她还以为那是个冷面郎君,口不多言呢。

    因好奇,温桃蹊不免就要往胡嘉言上楼的方向多看两眼。

    陆景明眉心一动,挡在了她面前。

    温桃蹊不明就里的看他:“干什么?”

    “人都走远了,还看?”陆景明声儿闷闷的,“我大表哥去年就定过亲,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姑娘,我那位表嫂,是个眼里不容沙的性子,你可仔细了。”

    温桃蹊就变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就说你有病——”

    她又想起来胡盈袖攀扯她的那些话,脸色越发黑下去:“你表妹也一样。自己出门不小心,叫她大哥抓了包,攀扯我做什么呀,倒像是我拘着不叫她回家住,哼。”

    要说怪嘛,也不至于,换了是她,被家里兄长当场抓包,也是要寻了由头,为自己开脱的,不然等着回家挨骂吗?

    这也就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为了挤兑陆景明而已。

    陆景明并不会以为她恼羞成怒,只是一撇嘴:“我要是了解你少一些,便要以为,你现下这番做派,是恼羞成怒了。”

    陆景明那头是高高兴兴吃饭去的,却说林蘅一路回了家中去,也不知是怎么着,在家里长了十几年,从来都是这样过的,心中也从没有半分委屈或不甘,她总能释然,也总能劝自己想开些。

    今日一进了府门,瞧见了林薰等在影壁墙后,心下一沉,没由来觉得压迫。

    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林家宅院上,似乎笼罩着团团乌云,黑压压的,随时要瓢泼大雨落下,把人浇透了一样。

    可是她抬眼望天,分明是秋高气爽天晴朗,哪里瞧见的一片乌云。

    林薰面色不善,三两步抢上前来,在林蘅还没说话时候,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从前在家里装的乖巧老实,去了一趟歙州,就把你的本性全都暴露了是吧?”

    林蘅秀美紧蹙,挣了两下,没能把手抽回来:“大姐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林薰冷笑,竟又张口啐她:“你不知道?”

    她一时松了手,却又转去勾起林蘅下巴来:“这张脸,生的是美极了,所以你才能勾引了谢侍郎家的二公子,对你念念不忘,是吧?”

    勾引。

    她说勾引。

    这是极尽羞辱的一个词。

    她们是亲姐妹啊。

    从小不管林薰怎么欺负她,她仍觉得,一家子骨肉,也许是她性子真的不讨喜。

    可是林薰,怎么能这样侮辱她?

    林蘅猛然退两步:“大姐姐,你别太过分了!”

    她是和软的性子,重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样的话,不痛不痒,林薰勾唇冷笑:“我过分?林蘅,你敢做不敢当?”

    “够了。”

    沉闷的声音是从林薰身后传来的。

    林蘅后背一凉。

    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护着她的,从来都没有人。

    林舟面色铁青,背着手,缓步近前,又在林薰身侧站定住,先斜扫过林蘅一眼,才转而去看林薰:“让你出来迎人,你站在门口,跟她闹什么?”

    “我没……”

    “我都听见了。”林舟瞪了她一眼,“不知道还有客人在正堂等着吗?”

    林薰一跺脚,显然不服气:“我哪里说错了吗?谢二公子说是替谢姑娘送礼物来的,可话里话外,提起她,哪一个字不是在夸赞?要不是她谄媚勾引,凭她也配入了谢二公子的眼吗?大哥,她不过是个……”

    “啪——”

    林舟那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甩在了林薰脸上。

    他力道不大,可林薰养的细皮嫩肉,脸颊上登时就红了一片。

    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半张脸:“你为了林蘅打我?”

    “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有数。”林舟咬了咬牙,“前两日才警告过你,今天你就全忘了,打你一巴掌,是让你长记性,回你自己院里去,不要再到正堂去见客了。”

    谢喻白何止是提起林蘅,满口夸赞呢?

    他是男人,他了解男人。

    谢喻白眼中的亮光,全是为着林蘅而已。

    高高在上的侍郎公子,到他们这样的人户来,对着爹娘,满口客气,一点儿架子也不端着。

    说是替谢宜棠来给林蘅送礼物的,可正堂屋里现在还满满当当摆着礼物,全是谢喻白带来的。

    他究竟是什么用意,什么心思,林舟再清楚不过了。

    看样子,当日的确是不该放林蘅到歙州去。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凭林蘅那张脸,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是能抵挡得住的。

    她何须去诱惑勾引谁,她的性子,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只要往人前站一站,端着她素日里的温婉贤淑。

    男人们大多爱这个。

    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女子,举手投足,尽是柔婉,说起话来,吴侬软语,谁能不爱呢?

    林蘅的事情,他还要跟娘细细的商量,但眼下,不能再得罪她了,更加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们没法子阻止林蘅的婚配,谢喻白是动了真心,不是跟她玩儿玩儿算了的,将来林蘅真的嫁进了侍郎府……

    林舟沉眸,声儿也厉三分:“还不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林薰长这么大,不是没挨过骂,可今天……

    她鼻尖一酸,眼眶登时红了:“你太过分了!我要去告诉娘!”

    她转头要跑,林舟哪里放她去,一把把人给按住了,黑着脸,叫跟着她伺候的丫头:“好生送大姑娘回去,谁敢放她出门,今儿就收拾东西,离开林家。”

    周遭丫头没有一个不害怕的。

    大公子平日也严肃厉害,可从没有这样过……

    几个丫头纷纷上前来,从林舟手上把林薰接过去,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才把人给弄走了。

    林蘅抿紧了唇角,看他脚步挪动,下意识先退两步:“我没顶撞她。”

    连林薰都挨了打……

    林蘅抬眼看他:“是她先羞辱我。”

    林舟眯了眯眼:“我说了,我都听见了。”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蘅几不可见的蹙拢了眉心。

    大哥什么时候替她出过头,为她说过话了?

    她记得七岁那年,祖母给她编了根儿头绳,上头还坠着十六颗明珠,那珠子还是从祖母陪嫁的一只小金冠上拆下来的。

    林薰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带着林萦跑到她院子里,非叫她把头绳交出来。

    她虽然受欺负多了,却也不是个没骨气的,说什么也不给,还同林薰理论了几句,然后……

    然后她就挨了打。

    林薰把她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把她的头绳抢走了。

    她年纪虽然小,也知道林薰是故意的。

    头绳只会放在妆奁匣子里,林薰真想要,去匣子里拿走就是了,可偏偏要把她的屋子糟蹋的不成样子。

    她受了委屈,东西也被抢了,不甘心,就哭着跑出来,追着林薰跑了一路。

    半道上遇见大哥,把她给拦住了,又质问她成什么体统。

    她那时候……那个时候,大抵对兄长,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便拉着大哥的袖口,哭哭啼啼的与他说原委。

    可是大哥只是按住了她,不许她再追着林薰跑,告诉她,不过是一根头绳而已,她太小题大做,这样哭着在院子里追着长姊跑,没规矩,不像话,就把她赶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从那时候起,林蘅才明白,在这个家里,兄弟姊妹间,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说话,替她出头。

    她受欺负,似乎就是应该的。

    她想讨回公道,就是没规矩,不成体统的。

    今天呢?

    今天林薰骂她勾引谢喻白,不知羞耻,大哥却动手打了林薰。

    替她出头吗?

    林蘅想来不会是。

    她深吸口气:“大哥,谢二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林舟越发眯着眼睛去看她:“你希望谢二公子说什么?还是说,你知道,他到咱们家来,会说什么?”

    林蘅呼吸一滞。

    他不答反问,大抵她就没猜错。

    谢喻白是天之骄子,从出生,就没吃过苦。

    不识人间疾苦的侍郎公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

    他那样坦荡,跟她都能直言心意,见了父母兄姊,难道会隐瞒着吗?

    所以林舟那一巴掌,不过是打给谢喻白看的而已。

    她在心下冷笑。

    可怜林薰像个傻子,还什么都不明白。

    她也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出身好,竟有这样的好处。

    林蘅咬了下唇:“大哥不用怕我去告状,更不用怕我在他面前诉什么委屈,一家子骨肉嘛——”

    她阴恻恻的,咬重了话音:“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况且,我没那么不知羞耻。”

五月请假条二

    宝贝们母亲节快乐,今天又是自驾游的一天你们懂的哈哈哈,明天恢复更新!出去爬山是真的太累了1551

第二百二十六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林舟叫这话倒噎住,也是一怔。

    他记忆中的林蘅,从不是个咄咄逼人的姑娘。

    她温吞,她平和。

    性情寡淡的人,说起话来,都是慢吞吞的,便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是急红了一双眼睛,可又不肯把眼泪流在人前的。

    他从前想,如果这是他的亲妹妹,他定然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

    又或者,这是别人家的女孩儿,他见了,一定心生欢喜。

    只是可惜了。

    林蘅于他,于他们兄妹,于他母亲,无论怎么看,都是多余的存在,都是本不该存在的存在。

    白氏和父亲无媒苟合,这是他们林家的耻辱,更是母亲的耻辱。

    林蘅日日在他们一家人眼皮子底下活着,他身为人子,就不能给她半分心疼。

    林舟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林蘅,你如今这幅语气和口吻,是自觉得了大靠山,便能够目中无人,连长兄也不放在眼里了?”

    林蘅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接话。

    林舟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他眯了眼,又踱步上前,沉了沉声:“我今天打了林薰,是告诫她,一家子骨肉,别太过分,她言辞无状,合该挨打,你被她羞辱奚落,我身为兄长,就该主持这个公道,但我也要告诉你——”

    他声音拖长了,目光一刻也不从林蘅面上挪开:“既是骨肉至亲,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晓得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那就该知道,无论你将来如何,林家,都是你娘家,都是你背后的倚仗。”

    林蘅想笑,发自内心的,想笑。

    主持公道?

    是她背后的倚仗?

    她是能倚仗母亲,还是能倚仗兄长?

    林蘅咬紧了牙关,终于抬眼过去,与林舟四目相对。

    林舟被她眼底的不屑一顾震到,眉心越发蹙拢:“你……”

    “大哥,大姐姐言辞无状,合该挨打,可是你该主持的公道,难道是今日这一件吗?”

    她扬声反问,说到悲凉处,却又生出笑意来。

    是无奈的,更是凄凉的。

    林蘅做深呼吸状:“我早就不指望大哥替我主持什么公道了,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公道二字是放在我身上的。”

    她语气淡漠,林舟暗道不好。

    以前总觉得,林蘅是个识大体的人,心里也是挂念着父母兄姊的,她长了十几年,虽然总是受欺负,但心性总是好的。

    就连母亲都会说,如果林蘅不是白氏所出的私生孩子,的确是个值得培养的姑娘。

    她心里有林家,这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

    凭林蘅的样貌秉性,将来高嫁也无不可,只要她心里总想着家里,惦记着兄弟们,以后在夫家说得上话,便总能帮衬着家里头。

    但是今天看来,林蘅显然是不领情的。

    林蘅自己也不是傻子。

    她淡漠的眼神扫过林舟,挪开半步去:“大哥,谢二公子今日若单是替谢姑娘来给我送礼物,你还会教训林薰吗?”

    当然不会。

    林舟喉咙一紧:“你是在质问自己的兄长吗?”

    林蘅却笑了。

    笑靥如花,正是最美好的模样。

    她兀自摇头:“答案咱们心里都有数,所以大哥,你又何必做出一派友善模样?倒像是真心维护我。”

    既不是真心,她看了只会厌恶,心中也只会愈发悲凉。

    这么多年了,都是兄妹,大哥不喜欢她的性子,更宠爱林薰一些,她都可以不争不抢不计较。

    可是到头来,头一遭站出来维护她,竟是因为,她可能成了侍郎公子的心上人,为了讨侍郎公子的好,不得不护着她,向着她,那她又算什么呢?

    林蘅不想跟他多说,收拾了心绪,便提步要走:“客人还等着,大哥不是要站在这里同我耗着吧?”

    林舟一肚子的教训的话憋着,难受还没法说,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眸色一凛,快步跟了上去。

    谢喻白的确是带了女儿家才会准备的礼物,但那不是谢宜棠准备的,不过是他细心,多打听了些,叫随安去置办的,又算在谢宜棠头上罢了。

    林蘅见了那些东西,便晓得,全是谢喻白准备的。

    家里没人在意她,是以从爹娘到兄姊,没人知道她的喜好,但她自己是清楚的。

    无论是梅花簪子,还是比目玉佩上雕刻的凌霄花,都是她喜欢的,余下那些,大大小小数十件东西,哪一样不是她喜欢的呢?

    她与谢宜棠数面之缘,又为着温长洵的缘故,她实在不愿意跟谢宜棠走得太近。

    那又是个正经八百的高门贵女,娇宠千金,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

    先前同林薰与林舟闹了那么一场,林蘅本是心中不快的,见了谢喻白,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一贯的淡漠与客气,可等看过谢喻白准备的东西,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谢喻白的目光在她和林舟之间游移一场,一抿唇,转而去看林志鸿:“说这话大约唐突,可实在是宜棠私下里有话,要我代为转达二姑娘,眼下东西替她送到了,这话,自然也是要说的,不知道方不方便请二姑娘借一步说话。”

    林志鸿一愣,连张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林舟心下咯噔一声。

    他是没看错,谢喻白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父亲母亲八成也看得出来的。

    嘴上说着大约唐突,可要把林蘅带出去私下里交谈,可一点儿也不犹豫。

    张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大儿子摇头的举动,心头一沉,笑着就要张口回绝。

    可没想到林志鸿开口快了她一步,笑着就应了下来:“不妨事的,既然是姑娘家的体己话,自然要私下里转达的。”

    他一面笑,一面又去叫林蘅:“你跟二公子去吧。”

    林蘅秀眉拢了拢,下意识就去看张氏面色,果然阴沉沉,只是碍着谢喻白还坐在堂上,不好发作罢了,等谢喻白离府……

    谢喻白那里已经起了身,且恭敬又客气的抱拳拱手,同林志鸿做了个礼,嘴上仍旧说着唐突一类的话。

    林蘅也不好推辞了,硬着头皮跟着他出了正堂去。

    谢喻白可能是进门的时候,就环顾过四周。

    一出了正堂,他倒也不用林蘅引路,径直就往左手边儿的长廊下缓步前行。

    林蘅不动声色一挑眉,自然缓步跟上去。

    等到走远了,随安也远远地替他二人守着,谢喻白才站定住。

    林蘅随着他的举动收住了脚步,又小退半步。

    谢喻白回身看她时,正好就把那小半步望进眼中,似笑非笑的:“说要出去等你的,是你大姐姐,许久都不见人,你大哥才辞出去,可回来时候,只有你大哥陪着,不见了你大姐姐身影——”

    他似乎很不喜欢二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恁的生疏,于是追上前半步去:“蘅儿,她做了什么?”

    林蘅浑身一震:“二公子,这里是林府,不是你们谢家,你说话可要当心些。”

    原来再温顺的人,也会有露出爪牙的时候。

    还挺可爱的。

    谢喻白仍旧噙着笑:“那你是打算跟我讲,她突然身体不舒服吗?”

    林蘅我了半天,竟哑口无言。

    要骗一个聪明人,实在是太难了,偏偏她还是不惯扯谎的人。

    谢喻白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着急,又无法,便更觉得她可爱,又追着问她:“我进府许久,不见你三妹妹,叫我猜猜看,八成是你母亲把她支出去了——可是先前你们家宴请陆景明,你母亲都要把你三妹妹带上一并出席,今日我入府,反倒把她支出去,这说不通,那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是叫她去天宁客栈寻温三姑娘了吧?”

    这事儿林蘅是知道的。

    她回来的时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嘀嘀咕咕的,以为她听不见,实际上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是谢喻白,又从哪里知道这些?

    林蘅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也跟着滚了两滚:“你不是才到杭州的,你早就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一切。”

    “我知道的不是你们家发生的一切,而是你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仍旧拉长音调,又弯了弯腰,目光灼灼望向她,“蘅儿,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打听的极仔细,也极清楚。

    至于你说我不知今日才到杭州,那我便要夸一句你真聪明了。”

    这个人……堂堂侍郎府的嫡公子,倒像是个泼皮无赖。

    她是在夸他不成?

    她见过陆景明对桃蹊什么样,也没少从桃蹊口中听到。

    她觉得,谢喻白和陆景明很有的一拼,但又有些不同。

    谢喻白比陆景明更强势些,仿佛从不怕她恼了一样。

    他打听她,事无巨细,都要打听,也不藏着掖着,根本就不怕她知道。

    像是为了证明心中所想,林蘅一抿唇:“你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

    “从你们出歙州城。”谢喻白挑眉看她,“我可比陆景明追上你们要快得多,你们一出城,我的马车就跟上了,不过我没他那么冲动,跟的那样紧,半路就被温二发现了行踪。”

    她果然没猜错,谢喻白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任何事。

    从她们出城,他就跟着,那……

    “那之前……”

    “你们遇到山贼的事情,我知道。”

    说起这个,谢喻白才稍稍正了神色:“不是我不出手相救,是我相信,陆景明绝不会叫温三姑娘受到伤害,你与三姑娘同坐一车,他自然也会护着你周全,我就没露面。

    后来你们在德临县发生的事,姓孙的算计温二的种种,我也都知情,可我深以为,那与我,都是不相干的。”

    他目不转睛,一字一顿:“横竖他不是算计你,也不是坑了你,除了你,旁的人,自然与我都是不相干的。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温二是三姑娘嫡亲的兄长,你替三姑娘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是不能替你们教训他,只要是你开口的,谁叫我心悦……”

    林蘅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闪了闪:“等一下——”

    她小手一抬,打断谢喻白的话:“我要与你说的,并不是这些。”

    谢喻白果然乖巧闭嘴:“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借故把我叫出来,想跟我说什么?”

    林蘅不答反问,她又分明瞧见,谢喻白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咦了声,定睛再看,又像是她先前眼花了一样。

    谢喻白看了她半天也不说话,她犹豫了下:“你只是想问我,我大姐姐做了什么?”

    他把她的事情,摸得那么清楚,必定知道,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招家里人喜欢的。

    挨欺负受委屈,家常便饭似的。

    林蘅心头又是一暖,别开眼去:“二公子,我当日便与你说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辞辛苦,一路跟着我到杭州,我很感动,你准备了这么多我喜欢的东西,登门拜访,我也很感动,可是二公子,杭州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林家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早些回……”

    “回哪里?”谢喻白笑着把她的话截过来,早前的笑意也淡了,“我心爱的姑娘就在这儿,我应该到哪里去?”

    林蘅猛然回头,入眼便是他剑眉星目,眼底闪着光芒的模样。

    谢喻白又叫她:“我知道你怕什么,也知道你闪躲什么,我与你说过,论出身,论品行,不管论什么,我都绝不输给任何人。我知你心有所属,可他既不是你的良人,你此番回杭州,来日与他也不大有可能了,为什么就不能看看你身边的人呢?蘅儿,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你……你不要胡说,我没……”

    “我喜欢你,心悦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谢喻白语气坚定:“太平猴魁,绿豆糕,凌霄花,冬日里独自绽放的白梅,糕点不要太甜的,饭菜却又不要太咸,念佛,佛经近来正在抄《法华经》,喜欢安静,不爱凑热闹,花灯喜欢荷花样式的,诗词又只爱李杜——蘅儿,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要么许人,要么成全

    林萦气鼓鼓的,可是出现在长廊外时,又是笑靥如花的模样。

    随安是跟惯了谢喻白的,平日里客客气气也和善,但见了林萦探头探脑的,面色沉沉,连个笑容都没了。

    林萦没见过随安,只是远远地瞧见林蘅和谢喻白,提了裙摆就要上长廊。

    随安长臂一伸:“姑娘请留步。”

    林萦拧眉:“这是我家?”

    “姑娘留步。”

    随安的语气也是平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林二姑娘的好些事,还是他帮着主子打听的,面前站着的这一个,从小到大,都没少欺负二姑娘。

    庶出的女孩儿不本分,跟着嫡长姐去欺负另一个嫡出的姑娘,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他主子看上的是林家二姑娘,他自然护着主子心尖上的人,是以对这位三姑娘,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林萦在家里头嚣张惯了,也只有到了张氏和林舟面前,才会有所收敛,今日乍然叫随安这样不客气的拦了去路,她又从张氏口中得知,林蘅是跟着谢喻白出来的,当然心中不平,面上就隐有了怒色:“我是有事情找二姐姐的,你做什么拦着我?”

    好在她嚣张归嚣张,脑子总算有那么一点,并不敢冲着谢喻白身边的奴才过分叫嚣。

    随安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林蘅站在廊下,本就因谢喻白的那些话而脸红不已,巴不得早点儿跑开去,这会儿听见了随安那头的声音,顺势望过去,林萦的身形入了眼,她眉心便以拢。

    谢喻白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回头去看,皮笑肉不笑的:“你其实很不喜欢你这个庶妹吧?”

    林蘅当然是不喜欢的,她只是脾气好一些,又不是圣人。

    她略低了低头:“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早些出府吧。”

    不要给她惹麻烦了。

    谢喻白能在杭州住多久呢?他早晚是要离开的。

    可是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这里是她的家,她逃不脱。

    他在杭州,给她撑腰,尚且都有林薰言辞羞辱,还有大哥那样的态度,等他走了,所有的矛头,不还是冲着她来吗?

    谢喻白似乎看出些端倪来,眸色暗了暗,在林蘅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提步往林萦的方向而去。

    林蘅没由来心头一颤,快步跟了上去。

    林萦还在那里不肯罢休,奈何随安左右挡着,就是不给她过去。

    谢喻白长臂一抬,在随安的肩膀上按了一把,随安才侧身让开。

    他冷眼去看林萦。

    是个生得不错的女孩儿,但与他的蘅儿,是没法子比的。

    轻浮,孟浪。

    骄纵的小姑娘他见得太多了,并不该是林萦这样的。

    林萦见了他,忙理了理衣襟,又换了一副笑脸出来。

    林蘅正跟上来,见了她那模样,别开脸,实在懒得看。

    谢喻白却把林蘅的举动尽收眼底,无声叹息:“三姑娘,我与二姑娘有要紧的话要说,况且又是我堂妹托我带给二姑娘的话,你这样子跑过来,实在是有些打扰。”

    林萦小脸儿一白,脸上的笑意登时就凝住了。

    她今天在陆景明那里吃了闭门羹,被人家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这会儿回了家,到正堂去跟父亲母亲请安,母亲说,谢喻白带了林蘅出来有一会儿了,叫她出来寻一寻,看看谢喻白午饭在不在家里头吃。

    这种事情她干的多了,嫡母一发话,她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屋里的时候,也看见了自己亲哥哥挤眉弄眼的摇头,那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出来寻人的,只是她仍然选择听嫡母的。

    她是庶出的孩子,将来的前程,全都捏在嫡母手上。

    她不甘心嫁个平庸的男人,了却余生。

    无论是陆景明,还是谢喻白,甚至是温长玄,她都想努力一番,试试看。

    林萦自问生的不俗,虽然比不上林蘅,却也比林薰出色许多,她年纪又小,娇俏可爱,男人们大多吃这一套的。

    所以她才不顾哥哥的劝阻,听了嫡母的话,满心欢喜的跑出来。

    但谢喻白的话,令她无地自容,实在是太丢脸了,尤其是在林蘅的面前!

    林萦两只手的指尖对戳着,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瓮声瓮气的:“母亲叫我出来寻二公子和二姐姐,说备下了午饭,请二公子中午留在家里吃饭,我不是有意打扰的……”

    她说得可怜,还抽了抽肩头:“我在家里头无拘无束惯了,没见过二公子身边的小厮,他一时拦了我去路,我不明就里……”

    她倏尔抬头,眼神瞥向林蘅:“二姐姐,你替我解释解释,我真不是有意的。”

    装柔弱,扮可怜,都是林萦拿手的。

    无论是在母亲面前,还是在兄长们面前,她从来最擅长。

    林蘅最看不惯她这幅模样,也做不出这般做派,捏紧了手心儿,一言不发。

    林萦目光闪了闪:“二姐姐……”

    真是委屈极了,包了一眼眶的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似的。

    谢喻白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三姑娘的意思,这里是林家,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谁拦了你,你便要同谁发脾气,是要怪罪的——即便是你打扰了旁人谈话,也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年纪小,娇宠惯了,不是有意的。”

    他尾音拖长些,长长的哦了声:“还要你姐姐替你辩白解释,不然你便要哭,倒像是你姐姐欺负了你,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话到后来的时候,谢喻白的声音就清冷下来了:“我没记错的话,三姑娘是庶出吧?”

    林萦本来就叫他说的一愣一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突然又听他提起庶出不庶出这样的话,心下咯噔一声,一时竟不知谢喻白想干什么。

    谢喻白只是淡淡的扫过她面颊,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看来三姑娘的确受宠,才叫你这样理直气壮的诘问自己的嫡姐。”

    谢喻白没有留在林家吃饭。

    他单纯是为了林蘅而来的,也想替他的姑娘撑个腰,叫林家人知道,林蘅如今是他谢喻白心尖上的人,往后的日子里,少给林蘅脸色看,也少去拿捏林蘅,他是个护短的人,见不得有人欺负到林蘅头上去。

    也巧了林萦要撞上来,那他自然是拿林萦来做筏子的。

    至于吃饭嘛——同一群不相干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且这家人心思各异,根本就是各怀鬼胎,他勉强看在蘅儿的面子上,对林志鸿夫妇客气些,可林家的兄弟们,他真是一个也看不上。

    他要是有个妹妹,长的蘅儿这般容色,养成蘅儿这样的品行,他恨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

    反观林家兄弟,一个个的护着林薰和林萦,倒作践起他的姑娘,岂不是一个个都是瞎了眼的废物,不识人间珍宝。

    于是谢喻白匆匆告辞,临走的时候,还借着温桃蹊的名义,带上了林蘅一起出府去。

    林志鸿不做阻拦,余下众人,自然不好从谢喻白手上拦下林蘅的。

    只是把人送出了府,张氏就黑着脸去啐林志鸿:“她如今得意了,入了侍郎公子的眼,正合了你的心意,你也总算对她那个不知羞耻的娘有个交代,所以就巴不得今儿便把人送到谢喻白床上去一样,这般上赶着!”

    她说出口的话粗鄙不堪,也是实在气急了。

    林志鸿面色阴沉,手臂动了动,到底没抬起来。

    张氏并不自知,还要发作。

    林舟忙上前两步,按下张氏的手:“母亲,您气糊涂了。”

    张氏一眼横过去:“是你爹他……”

    她目光所及,大儿子几不可见的摇头,又拿眼神往林志鸿的方向瞥过去。

    张氏下意识望去,这才瞧见了林志鸿的脸色,于是讪讪的闭上了嘴。

    林志鸿被她抢白,又牵扯出白氏的事情,自觉面上无光,也不肯与张氏多做分辨,拂袖而去。

    张氏气的直跺脚,伸出去的手,指尖都在颤抖着:“他是什么态度!”

    林舟看看身旁的弟妹们,又去拉张氏的手:“母亲,我送您回去歇着。”

    张氏自然还有话说,可林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一眯眼,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林舟交代了林放几句,打发了弟妹们各自家去,又不许他们多言,才陪着张氏回了上房院。

    等进了小花厅,打发了伺候的丫头退出去,林舟又扶着张氏往西窗下的罗汉床坐过去,自个儿往她身侧落座:“母亲刚才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

    张氏冷哼一声:“我看着谢喻白对那小贱人殷勤切切的模样,就想起她那个死鬼娘!你叫我怎么不生气?”

    林舟无奈极了,可母亲正在气头上,他话说得太重,母亲非但听不进去劝,反而更恼火。

    于是他顿了顿声:“我知道您生气,只是您总把这话挂在嘴边上,到底是戳了父亲的痛处的。这十几年来,父亲处处忍让,面上对林蘅也总是淡淡的,便是怀着对您愧疚的一颗心了,可您总是提起白氏,总是拿白氏去恶心父亲,难道再过个十几年,父亲心里,还会觉得愧疚和亏欠吗?”

    道理张氏都明白,可她从来就是这样的脾气,直来直去的。

    当年知道白氏的事情,知道林蘅的存在,她就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如果不是为着娘家出事,要林志鸿帮衬,她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如今好了,那小贱人还得了侍郎公子的高看,将来逃出她的手掌心,嫁的比她亲生的女孩儿还要好,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张氏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就不能嫁去谢家!”

    林舟拧眉。

    母亲活了大半辈子,说通透,也通透,可要说糊涂,偏又恁的糊涂。

    他缓了好半天,才缓过那股劲儿:“就怕这件事情,您说了不算。”

    张氏立时又横眉冷目:“她如今还是我的女儿,我说了不算?”

    林舟一看她又要动肝火,忙上了手替她抚背,顺着她的那口气:“父亲的态度,您是看见了的,他若不情愿,便不会让谢喻白带林蘅一块儿走。至于谢喻白的态度,您也瞧出了殷勤切切,况且还有姑母……”

    他略顿了顿:“姑母对林蘅,还是好的。谢喻白不是从歙州来吗?前些日子,林蘅过生辰之前,姑母特意来信,提起她的婚事,跟父亲商量着,能不能由姑母做主,父亲不是也点了头吗?”

    “你是说……”

    张氏倒吸口凉气:“你姑母本就是看上了谢家?看上了谢喻白?”

    这说不好,但姑母特意提起,总不会叫林蘅低嫁委屈了,而且要不是真心心疼林蘅,姑母怎么会插手林蘅的婚事?

    再说了,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呢。

    那可是把林蘅捧在手心儿的,眼下是不在家,等回来了,知道了谢喻白的事儿,再没有不满意的。

    “或是母亲有什么可心的人选,不如先与父亲商量过,把话说的和软些,给林蘅定下亲事,再不然,趁着祖母还不晓得谢喻白的事,您去祖母跟前请个安,叫祖母定下人选,再告诉父亲,如此一来,自然断了谢喻白的念想。”

    可心的人选?

    张氏嗤鼻:“你妹妹的婚事我还没操完心,也没选出个十分满意的好人家,你倒问我有没有什么可心的人选,去配林蘅?”

    林舟更无奈了:“您要不愿意操这份儿心,那林蘅八成是要做谢家妇了。”

    左右都是不满意,张氏越发怄气。

    林舟睇过去一眼,摇了摇头:“其实真嫁了,也不打紧。左右她不晓得自己的身世,况且又从小就是个极好拿捏的性子,将来高嫁进了侍郎府,大约也不会是个白眼狼,兄弟姊妹有什么难处,同她开了口,她也不会不帮衬。”

    他话音落下,见张氏嘴角一动,似乎要开口,便赶在她前头,接过自己的话来:“我与母亲说这些,是好叫母亲知道,谢喻白动了心思的,咱们要么就尽早给林蘅许配人家,要么就对她好一些,送着她,护着她,嫁进侍郎府去,母亲,您明白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不公平

    谢喻白和林蘅同时出现在天宁客栈,实在是有些诡异。

    温桃蹊三两步窜上去,抓了林蘅的手,就把人往身旁带了带。

    温长玄出去吃酒还不曾回来,陆景明陪着她在一楼大堂里坐着说话,这会儿见了她举动,眯着眼去看谢喻白,果然见谢喻白面色微沉些许。

    他忙起了身,掩唇咳了声:“你如今是一刻也离不了二姑娘了吗?”

    谢喻白嘴角微扬,侧目过去:“早晚也是要分开的。”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对这话显然不满意。

    她身形一动,林蘅却不动声色按住她:“你陪我上去吧,我有些累。”

    谢喻白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说,林蘅却没给他机会,匆匆做过礼,倒还是她拉着温桃蹊上楼去的。

    陆景明想笑,偏又要生生忍住。

    谢喻白倒不怎么客气,撩了长衫下摆,往长椅坐过去,自顾自的取了只小茶杯,又倒了杯茶,吃了两口,一撇嘴:“看样子,温三姑娘的嘴还挺刁的。”

    陆景明微拧眉:“她可没招你。”

    谢喻白也没看他:“这不是一进门,就把我的人拉走了吗?”

    陆景明嗤一声,往他对面坐过去:“你的人吗?我瞧二姑娘倒不大愿意搭理你,是她拉着桃儿走的。”

    谢喻白手上的茶杯就顿住了。

    他隔着雾气去看陆景明,打量了许久,到底轻叹一声。

    “你这样贸然登门,二姑娘是个安静性子,你就没想过,会给她带来麻烦,会惹得她厌烦你吗?”

    谢喻白细想了想:“为什么厌烦我?”

    这话陆景明实在没法接。

    可他只是觉得,林蘅和桃儿是不同的。

    林家那一大家人,他从前也只是有所耳闻,今次到了杭州,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他们对林蘅……总归和温家人没法子比。

    谢喻白看他不说话,抿了抿唇:“我知道她在家里过的不好,日子辛苦,我心爱她,见不得她吃半点儿哭。从前十几年,是我管不到的,可往后的岁月里,一日都不行。”

    陆景明隐隐明白过来,谢喻白是故意为之。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祝你好运吧,至少我瞧着二姑娘如今对你,还是抗拒的。”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的就是那样不讲道理。

    谢喻白是笑着离开客栈的。

    他谢过陆景明吉言,又与陆景明调侃过几句,就像是做了多年的朋友。

    对于林蘅,他有十足的把握。

    对于林家,他也有。

    他是侍郎府的公子,前途无量,林蘅嫁给他,于林家人而言,是高攀才对,尽管他从来觉得,若能得林蘅为妻,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总归外人不这样想。

    既是高攀,那有什么不情愿的?

    他看林志鸿的态度,就蛮乐意的,巴不得他今天就提亲,早日把婚事给定下来似的。

    至于林蘅的母亲……他说不上来,总觉得林夫人对林蘅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眼角眉梢都写着,对他的态度也暧昧不清,不然便不会把林萦推出来。

    可那都不打紧。

    有林志鸿和李家太太在,这事儿是不怕不成的。

    温桃蹊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林蘅上了楼,她每每回头,都想仔细打量谢喻白,只是林蘅没给她太多的机会,就已经拉着她进了门。

    房门一关,林蘅长舒口气。

    温桃蹊咦了声:“这是怎么了?”

    她眼睛闪了闪:“我和陆景明在外头吃了饭,回来也没见你,想着你今儿也不知道回不回,方才还商量着,等再晚一些,要叫人到你们家去找你呢,你就跟谢喻白一起回来了。”

    她又欸的一声,拿手肘去轻轻撞林蘅:“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林蘅垮着一张脸,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与她娓娓道来,自然也包括林萦的纠缠,唯独摘掉了林薰的奚落和林舟的一反常态。

    提起林萦,温桃蹊面色一沉:“怎么哪儿都有她,一个庶女,这样不安分。”

    林蘅知道林萦来过客栈,看她这模样,就多问了两句:“她招你了?”

    招惹她倒算不上,但她又不瞎,林萦的态度,分明是想纠缠陆景明的。

    她一撇嘴,摇头说没有。

    林蘅霎时间就明白了。

    她脸色当然也不好看。

    不管怎么说,林萦都还是她林家的女儿,这出了门,到处想着纠缠郎君,成什么样子?没得连累了她们林家女孩儿的名声。

    这也就是在桃蹊面前,不然换个人,连她都要无地自容了。

    温桃蹊心头闷闷的,可看林蘅变了脸色,欸一声拉了她的手,又去安抚她:“她是她,你是你,你别乱想啊。”

    林蘅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反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所以谢喻白带着你出去吃了饭,席间又果然都是你爱吃的菜色,就连糕点与茶水,也都是你爱的——”

    温桃蹊不愿意继续林萦的话题,便打起岔来:“这么说来,他对你是真的用了心的。”

    林蘅心说是啊,堂堂侍郎公子,能为她做到这份儿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略低了低头:“谢公子是很好。”

    温长洵的脸,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如果……有时候想想,这世上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温桃蹊不明就里:“怎么说?”

    “我去一趟歙州,先遇上你四哥,又遇到谢二公子。”

    林蘅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起了身,踱步至于西窗下,玉臂一抬,把窗推开一半:“这大抵就是人家总说的,人生际遇。”

    “怎么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桃蹊歪头看她,她回身,与她四目相对,两个姑娘皆是一愣,又纷纷笑起来。

    林蘅眼角挂着泪珠:“你说得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总是对谢二公子不公平的。”

    温桃蹊就虎着脸不满意,一跺脚,站起身:“怎么不公平?说起来,这事儿他自己是知道的,你也从没有骗过他,没有哄过他吧?甚至到如今,你也没同他说过情谊绵长的话吧?从一开始,就是谢喻白心悦你,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就不公平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上前去,目光没从林蘅身上挪开片刻:“有些时候,你就是想得太多,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一抬手,小手落在林蘅肩头:“这么单薄的肩,能扛下多少?”

    林蘅眼窝一热:“我只是……”

    但谢喻白总归是喜欢她的。

    怎么能说与她无关。

    她心里还有别的,或许经年累月,她会忘记,歙州城中,有个明亮的郎君,叫做温长洵,可事实上,目下她做不到全然忘怀。

    既不能忘的彻底,她就不能回应谢喻白,也不能承诺谢喻白什么。

    偏偏谢喻白是个执拗的性子。

    她几次三番的劝说,全然无用,谢喻白简直一个字也不听,照旧我行我素的对她好。

    她推辞不了,可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如今忘不了你四哥,谢二公子一味的对我好,护着我,什么都顺着我,以我为先,我推拒不了,也回应不了,人家一味的付出,难道我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温桃蹊抿唇。

    少女情怀总是很难释然的。

    就像前世的她。

    如果林月泉不是她的初初心动,如果在岁月悄然流逝的那些日子里,她曾对吴二动过心,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她明白林蘅。

    何况林蘅和四哥,如今终是意难平。

    这世上,最无奈,莫过意难平三个字。

    如果是爱而不得,黯然神伤一场,倒也罢了,偏偏是两情相悦……

    林蘅又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要走出来,要释然忘怀,不知要多久。

    不过她现在这样说,已然和当初的态度大不相同。

    温桃蹊叫了声姐姐。

    林蘅一怔。

    桃蹊人前人后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可今天这一声姐姐,未免沉重了些。

    她盯着她看,也不吱声。

    温桃蹊微叹息:“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谢二公子的。”

    林蘅没有否认,没有反驳。

    温桃蹊眼中一亮:“四哥是我的亲哥哥,如果你们还有可能,我绝不会劝你放弃,劝你释然,劝你去试着接受谢二公子——

    当初知道的时候,我也为你担心,怕他其实是个纨绔,只是徒有虚名,对你也不过尔尔,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或是贪图美色之徒,仗着自己的出身,对你言辞轻薄。

    所以我一贯打趣,可从没为他说过半句好话,甚至同你讲,我可以去求祖母,为你认个门第高的干亲,替你选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过去这么久了,我瞧着谢二公子,倒有几分真心,他明知道你心里有人,还千里迢迢从歙州追到杭州来,又怕你尴尬,一路上不露面,照你所说的,我想来,他今日登门,实则,也是要替你撑腰的。”

    她低头,紧紧握着林蘅的手:“你态度和软下来,不也是为这些吗?”

    林蘅无言以对。

    她的确是因为这些。

    大哥的态度,是因为谢喻白才会变成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在想,如果她就这样接受了谢喻白,再动动心思,把谢喻白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将来高嫁进了侍郎府,那是不是以后林家的所有人,都要仰她鼻息?

    她吃过的苦,受过的欺负,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以讨回来。

    那念头一闪而过,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简直太坏了。

    林家人再不济,也是她的骨肉至亲。

    而谢喻白……人家捧上一颗真心,不是叫她拿去利用的。

    是以冷静下来之后,她再细品,就更是动摇了。

    其实谢喻白不会不懂的。

    “他是高门长大的孩子,在京城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他登门去为我撑腰,是把他自己的身份,送到我手上,叫我拿去利用。”

    林蘅吸了吸鼻子:“桃蹊,你知道吗,我那时就在想,这个人可真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还是侍郎家的公子呢,简直傻透了。你说,我利用了他,在家里扬眉吐气,等我出够了气,转头叫姑母为我定下别家亲事,再把他一脚踢开,他能得到什么呀。”

    温桃蹊抱了抱她:“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我的林蘅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又松开人,退半步:“也许,谢喻白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有你是不是快乐,是不是过得舒心。”

    所以林蘅才更感动,才会动摇。

    温桃蹊见她面上闪过动容,噙着笑:“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呀,你别总觉得自己愧对他,说不得做这些事情,他本就是乐在其中,这便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要我说,真没什么不好的,他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也心甘情愿让你利用,许你狐假虎威,在家里作威作福,不管你怎么折腾,他都愿意替你收拾烂摊子,当然了——”

    她话音一顿,又紧绷着面皮:“我并不建议你这样放纵自己。”

    她突然一本正经的,倒把林蘅弄得有些糊涂,啊了声,哭笑不得的望着她:“你这丫头,小脑袋又在想什么?怎么话锋一转,又要与我胡扯什么呀?”

    林蘅一面说,还上了手,去戳她额头。

    温桃蹊闪身躲了一把:“做人嘛,适当骄纵,适当放纵,那是可爱,是娇俏,过分了,就是不知好歹。有人愿意护着,愿意宠着,可自己也该懂事些,若一味放纵,万一有朝一日,人家不愿意护着了,觉得烦了,可要怎么办呢?”

    林蘅登时怔住,呆呆看她。

    这种道理,她从八岁起,就明白了。

    八岁那年,祖母跟她说——蘅姐儿,你要学会释怀,学会不计较,只有不计较,才能活得好,活得快乐,祖母老了,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她那时懵懂,也是琢磨了好几年,才算彻底领悟了祖母的意思。

    桃蹊她……

    林蘅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她:“这道理,是谁跟你说的?”

    温桃蹊自己也一愣,再扯出的笑里,就平添了些许苦涩:“这还要人教的吗?我聪明,不需要人教,自己就参悟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林月泉来过

    林蘅蓦然心疼。

    一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无声的笑着:“你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姑娘。”

    温桃蹊小脑袋一歪,自然而然的躲开她的手:“我可不要人心疼的,我长的这么好看,出身又不俗,做什么要人心疼我?”

    她这话俏皮,听来可爱的紧,可细细的琢磨,其实透着无奈。

    林蘅略想了想。

    也许温桃蹊长这么大,从没有外人心疼过她的。

    诚如她所说。

    她生得漂亮,在旁人眼里,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谁又会去心疼温家长房的嫡姑娘。

    林蘅想,或许她是第一个,除了陆景明之外的。

    她抿唇笑着,笑意浅浅,倒不张扬。

    林蘅把她往屋里又拉了拉:“东拉西扯的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跟着谢喻白出去这么半天,回来之后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刚上楼那会儿看着闷闷不乐的,你到底对人家怎么想?”

    这鬼丫头,说了半天,又扯到这上头。

    她把手抽出来:“你不都知道了,还问我?”

    她都知道了……

    她刚才的意思,是说,林蘅心里,如今是有了谢喻白的,那不就……承认了?

    “这话我该拿去跟谢喻白讲,换他侍郎公子的一个承诺,叫他欠我一个人情,多好。”

    她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林蘅一跺脚,照着她肩膀上拍了一回,又张口啐她:“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我不跟你说了,快出去。”

    温桃蹊却赖着不肯走:“我为什么要走?”

    她笑了笑,又绕着圆桌躲了躲:“好姐姐,你心里有人家,就不要束手束脚,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总是扭扭捏捏,不好哦。”

    她那个尾音拉的极长,分明就满是调侃。

    “你这会儿会说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了?”林蘅努努嘴,“先前也没见你说这样的话,放在自己身上时,就不成了,拿来劝我,倒是一套一套的。”

    温桃蹊晓得她在说陆景明,想想自己从前做的事,倒真是说不响嘴。

    但是规劝林蘅的这件事上,她是乐此不疲,且绝不会退让半步的。

    她嘴角一动,林蘅一摆手:“道理我是都懂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劝我那些话,我都知道。”

    得,这是不想听呗。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这才回来几天呀,就开始嫌我唠叨,嫌我烦了,话也不想听。”

    林蘅上手去捏她脸颊:“鬼丫头,不要撒娇卖痴,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她就吐舌头扮鬼脸,往后一闪身,正要说话,门被人从外轻叩三下。

    温桃蹊咦了声,往门口踱了两步。

    外头陆景明声音沉闷:“胡家打发人来叫我,我得去一趟,长玄还没回来,你们两个自己在客栈待着,别出门,我把明礼给你们留下,成吗?”

    温桃蹊从里头拉开门,抬头看她:“在杭州城里我们还能出事吗?”

    是不大会,但是林月泉也在杭州,那就一切都有可能。

    小姑娘离了他的眼,他心下就不安。

    何况他还从谢喻白口中得知,林月泉如今越发不安分,对着人,也敢直言心意,是长能耐了。

    他从前真是小看了林月泉。

    没想到他来历成谜,几个月了,都没差出蛛丝马迹来。

    如今越发叫他看不透——

    陆景明深吸口气:“不是一定会出事,是防着你们出事,长玄不在,我要去胡家,没有人看顾你们两个,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她撇撇嘴,又点点头:“那你去吧,我们自己会小心。”

    林蘅掩唇笑。

    陆景明也稍稍放了心,又叮嘱交代了几句,才转头离开。

    倒是明礼,门神似的,站着门口,一动不动。

    温桃蹊眼角抽了抽:“你为什么杵在这里?”

    明礼喉咙一紧:“主子说……”

    温桃蹊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是叫你看顾我们,没叫你杵在门口做门神的,我和姐姐要说话,你在门口守着,我们还怎么说?”

    是难伺候,顶难伺候。

    这位小祖宗也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主子匆匆走了,她别是跟主子斗不上嘴,就来找他麻烦吧?

    可是明礼又不敢说,更不敢问,难不成顶着脸去问一句,三姑娘,您是不是在寻我晦气呀。

    那不是找死吗?

    于是他掖着手,退两步:“那我到楼下去守着好了。”

    这么听话,倒没趣儿了。

    林蘅上前去拉了她一把,看着明礼走远了,她拿指尖儿戳了戳温桃蹊的腰窝:“你怎么回事?挤兑明礼干什么?”

    温桃蹊耸了耸肩:“也不是挤兑他,就是近来吧,他老是在我眼前晃,我浑身不自在。”

    林蘅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劝我,别扭扭捏捏,拒人千里之外,合着我真是没说错,放在你自己身上,就什么都不成了——”

    她欸的一声,侧目去看温桃蹊:“你不是因为明礼总在你眼前晃悠浑身不自在,而是因为,他每每都是听了陆掌柜的吩咐,跟在你身边儿,看顾你,照顾你,所以你才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那就这么回事儿,怎么了嘛。我有手有脚的一个人,这么大了,况且我这趟出来还有亲哥哥陪着,他倒好,什么都要管一管,我可不是不自在吗?”

    可人家也终归是一番好意。

    林蘅安抚了她两句,又顺着她的背:“好了,人家又不是想管着你,约束着你,我看从歙州到杭州,你想做什么,陆掌柜可从没有拦过,反倒一味纵着你,他那些举动,不都是担心你出事吗?来的路上就遇见一回了,人家一片真心,当然害怕。”

    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不要说受伤,就是受到丁点儿惊吓,也是不愿见的。

    道理温桃蹊当然懂,她无非是别扭罢了。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那些心思,没法子彻底放下。

    前世的记忆,根深蒂固的,影响着她。

    近几个月倒是好多了,入夜时也再没有噩梦缠身,但想起来,那总还是有些怕的嘛。

    再说了,她才十四岁,就算骄纵一些,又怎么了?

    她这个年纪,就应该是这番模样,横竖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却说陆景明那头一路往胡府去,却没在门口遇见迎他的人,反而是过来影壁墙,跟着当值的小厮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后,胡盈袖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陆景明叫这丫头吓了一跳,眉心一拢:“你是怎么回事?专程来吓人的?”

    胡盈袖黑着一张脸,频频摇头。

    他少见胡盈袖这番做派。

    她一向是个爽利姑娘,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今儿这么蜇蜇蝎蝎的……

    陆景明略回头,看了那小厮一眼:“你去吧,一会儿我跟姑娘进去。”

    那小厮也是个有眼色的,看看他,再看看胡盈袖,欸一声,缓步退了下去,没再多说半句话。

    等小厮走远了,胡盈袖神神叨叨的凑上前。

    陆景明长臂一抬,手掌心对着她的额头一落,把人给拦住了。

    胡盈袖一跺脚,陆景明挑眉:“有话说话,别靠过来。”

    她眼珠子一滚,四下瞅了瞅:“我听我二哥说,早上的时候,林月泉来过一趟。”

    林月泉?来胡家?

    陆景明的眼神登时就变了:“他来干什么?”

    胡盈袖抿唇:“我跟大哥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是说,他来家里谈什么生意之类的,然后我爹就叫人去把你叫到家里来一趟。”

    她又压了压声儿:“表哥,他怎么在杭州啊?”

    他在杭州,当然是为了他的野心,或许,也为桃儿。

    但是跟胡家有什么好谈的生意呢?

    又是什么样的生意,叫姨父这样急匆匆的把他从客栈叫到家里来。

    陆景明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胡盈袖咦了声:“你们两个十几岁的时候,好的一个人似的,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陆景明一吃惊,低头看她:“十几岁的事情,都多少年了,我得什么都知道?”

    这回倒轮到她愣住了。

    这话倒也是。

    胡盈袖戳了戳他,声儿闷闷的:“就听大哥说起什么香料,什么海航的,欸表哥,你说是不是林月泉想做香料生意,来跟我们家谈合作的呀?我们家不是有造船厂吗?”

    这都是未知的,他拿不准。

    他只知道,林月泉一定没安着什么好心。

    他来杭州那么多天不露面,低调极了,甚至他什么时候收了周家的香料铺,自己都是一无所知的,然后呢?

    陆景明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上次谢喻白偶遇了他之后,质问他对林蘅的心意,从那之后,他又突然高调起来?

    带着诸多的疑虑,陆景明迈开步子,朝着前头正厅方向而去。

    一转身,想要问些什么,胡盈袖却没跟上来。

    他一顿:“你干什么呢?”

    她却站在原地不肯动:“我是让大哥给我抓回来的,爹让我去闭门思过,不让我出来,我是听说你进府,偷偷溜出来问你的,你也知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回头去问哥哥们,他们又不告诉我,我是以为你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来着。”

    这丫头……

    陆景明一时头疼,感到无奈:“那你偷偷溜出来,在这儿堵我,你就不怕姨父又抓了你,把你骂一通?”

    胡盈袖反倒咧嘴笑着去摇头:“我回家了,他骂我干什么?有我娘护着呢,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现下老老实实去闭门思过,那不是因为我回了杭州不回家吗?那在大街上叫大哥抓了,算我倒霉,我当然乖乖听话了。”

    她还真是没心没肺的。

    而且,这也算闭门思过?她这会儿不是站在他面前?

    陆景明叹了口气,不跟她扯那么多,摆了摆手:“那你回去吧,别叫姨父抓着了你。”

    胡盈袖挥了挥手,一溜小跑着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不提。

    陆景明盯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真是不识人间疾苦长大的姑娘,遇上事儿也不管不顾,就凭着自己的心意,好奇,或是没兴趣。

    他无声的笑了笑,一抬头,远远地瞧见胡嘉言,心下咯噔一声。

    胡嘉言背着手缓步过来:“是盈袖吧?”

    陆景明两手一摊:“她说听二表哥说,林月泉来了一趟府上,她心里好奇的不行,又想着你们不会跟她说这些,所以跑来问我。”

    胡嘉言眼底也闪过一抹无奈,还夹杂着些许宠溺:“她从小就这样,爹说让她去闭门思过,也知道她一定不会听,还要装模作样,装的乖巧老实。”

    他一面说,一面侧了侧身,引着陆景明往正堂方向去。

    有关于胡盈袖的话,陆景明就没有再接。

    这个表妹是什么样的,他心里太有数了,但这又不是正事儿。

    临近到正堂前的时候,陆景明才叫了声大表哥:“林月泉到底是来谈什么生意的?”

    胡嘉言略想了想:“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收了周家的香料铺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陆景明心下一沉:“我前两日才知道,还是谢喻白告诉我的。”

    谢二?

    胡嘉言眉心几不可见的蹙拢一阵:“最近杭州城很热闹啊。”

    陆景明仍然没接这茬:“我听盈袖说,他说什么香料生意,又说海航的,他真是来家里谈合作的事儿?”

    “等会儿见了爹,你就知道了。”

    陆景明心中惴惴。

    他一贯知晓大表哥的脾性,不大是个这样说话的人。

    林月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陆景明在看见了胡鹤轩的神情时,一颗心,彻底坠入了谷底去。

    他倒有很多年没来杭州,但是记忆中的姨父,从来是温和的,慈祥的,不管在外面什么样,在家里,对着他们这些晚辈,从来和颜悦色。

    陆景明上前两步,做了礼,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言。

    胡鹤轩摆手叫他坐:“子楚,你和林月泉,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这么直截了当,倒是他姨父的性子。

    陆景明细想了想:“快有十年了,他也没再跟我有联络,还是前半年他往歙州之前,才给我去了封信的。”

第二百三十章:您可别招他

    陆景明心中茫然,目光一一扫过堂中众人,但见他姨父又皱眉的时候,试探着问:“姨父,到底出什么事了?”

    胡鹤轩深吸口气,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他今早来家里,说想谈合作,他出香料,我们出船只,把他的林氏香卖到各地去。”

    这也无可厚非的……

    生意场嘛,合作这种事儿,经常有的。

    胡家有造船厂,其实每年不少人找上胡家,希望能跟胡家合作,而且本来也是双赢的局面。

    林月泉是为了把他的林氏香发扬光大,给自己造势,打名声,胡家从中盈利。

    那姨父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陆景明仍旧不解:“姨父是觉得这笔生意,哪里不妥?”

    胡鹤轩摇头:“当年你跟他来往,你父兄都对此极为不满,我后来也试探着问过,你父亲说,林月泉这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但心思绝不单纯,我不晓得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后来你同家里闹的那样不愉快,再到后来,离开了家,去了歙州。如今林月泉突然出现,我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来,想着你既然在杭州,就把你叫到家里来问一问。”

    说起这些啊……

    陆景明揉了一把眉心。

    他也不知道父兄那时候对林月泉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不过后来和家里关系僵硬,也不是因为林月泉,所以才没再去考虑过这些事。

    如今姨父又旧事重提,倒是不免叫他陷入沉思。

    姨父这是不信林月泉。

    陆景明愣怔须臾后:“我其实没仔细问过,我爹和我大哥,为什么那么看不上林月泉,而且……”

    他想起周家的香料铺子,深吸了口气,又望过去:“林月泉半年之前,把周家的香料铺子给盘了下来,姨父你知道吗?”

    胡鹤轩本来打算说什么的,一听了陆景明的后话,旋即愣住。

    一旁胡嘉言沉声:“周家的哪个香料铺子?”

    “天宝大街上,他们祖辈发家时,传下来的那间铺子。”

    陆景明分明听见他倒吸了口凉气。

    他刚知道的时候,其实也是这个态度。

    震惊,诧异。

    胡嘉言左手边站了个桃花眼的郎君,约莫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便正是胡家的二郎胡嘉润。

    他往前挪了两步,盯着陆景明看了好半天:“你怎么知道的?”

    “前两天见过谢喻白,听他说起来,也赶巧了,温三姑娘和林家的二姑娘,那天去过一趟周家那间铺子,才知道半年前就换了东家。”陆景明斜眼过去,“我细细打听,才知道,是林月泉盘下了那家铺子。”

    对于胡嘉润,陆景明是不太有好感的。

    原本都是表兄弟,胡嘉润又是他姨母亲生的头一个儿子,照说要比胡嘉言更亲厚才是,可偏偏从小到大,胡嘉润都有些不上道。

    小的时候他来杭州小住,大表哥比他们年纪要长些,跟着姨父学本事去,再不然就在老太太或是姨母跟前去尽孝,很少会跟着他们四处胡闹。

    那时候胡嘉润私下里,实在是没少说大表哥的混账话,陆景明就已经觉得很是不中听了。

    等年纪渐长了,人倒是老实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挑大梁,姨父又对大表哥很是器重,当嫡长子一样栽培的,反正胡嘉润是真没什么本事和才干。

    陆景明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便从来看不上那些没本事的。

    胡嘉润纵然不是个纨绔,但也跟他玩儿不到一起去,说不到一桌上。

    胡鹤轩眉头皱了一把,不悦的登了胡嘉润一眼。

    就连胡嘉言也瞥过去一眼,才把陆景明的话给接过来:“周家这些年,是生意惨淡些,同他们家从前的光景相比,早就是大大不如了。可即便是维持不下去,经营不下去,整个杭州城,周家香料铺子大大小小,总有十几间,哪一处卖不得的?那是他们祖辈起家留下的祖产啊……”

    他话到后来,声音都渐次弱了下去。

    胡鹤轩沉思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景明看看他,又去看胡嘉言,一时抿了抿唇:“林月泉想把林家香发扬光大,既然把手伸到了杭州,那就一定会盯上周家,周家别的铺子倒不是不能盘下,但都比不上祖产铺子来的要紧——”

    他叫了声姨父,侧目过去:“如今城中还风平浪静,也没什么人知道,天宝大街的周家香料铺已经易了主,等到传开了,这位新东家,可不是一鸣惊人吗?”

    而林月泉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这是他最真实的目的。

    胡鹤轩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林月泉用什么手段,能叫周家松口,连祖产铺子,也能相让。

    他眼神微变,叫大郎:“这事儿,你去打听打听,你速来和周家人走动颇多,交情不错。

    这事儿你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如今还要从子楚口中得知,想来周家是有难言之隐了。”

    既是有难言之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去问。

    胡鹤轩又顿了顿:“你也别去找他们老爷子,把周三请出来吃顿酒,兴许还能套出些话。”

    等吩咐完了,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的,目光转又投向陆景明:“你和林月泉……”

    陆景明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回的坦然:“我多年没与他见过面,他去了歙州之后,也忙着经营他的生意,少与我往来,只是刚到歙州那会儿,在我府上住了几日,便匆匆搬了出去。我如今与他交情实在不深,不过倒不是不能去见见他。”

    可是交情淡淡,见了面,也没什么用。

    何况年少时,为了他,和家里头闹的不愉快。

    胡鹤轩短叹一声:“其实子楚啊,你爹和你大哥,总是不会害你的,你说是不是?”

    不会害他,却也没拿他当一家人。

    都是钻营算计。

    陆景明脸上的笑就有了些苦涩的意思。

    胡嘉言掩唇咳了声:“爹,说这些做什么。”

    胡鹤轩无奈摇头,又叹口气,也知道陆景明是听不进去了,只好转了话锋:“其实不管跟谁做生意,我们总是稳赚不赔的,横竖他只是用我们胡家的船来走货,每一船货装船之前,我们也是要仔细检查,并不怕他夹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被官府给扣住,且每一船的抽利还不少。

    只是他突然登门,我看见他,就想起你爹和你大哥说过他的那些话。

    况且他小小的年纪,孤身一人,我总觉得,他能支撑起这么大的产业,实在不太简单,所以才把你叫来,想多问两句。

    做生意嘛,这银子总是赚不够的,有些不必要冒的险,我一点儿也不想涉足。”

    陆景明笑着说都懂:“我明日就去见见他,不管怎么样,问过了他,再来见姨父。您也不用太忧虑,我是胡家的表少爷,他也不是不知道,您对他心存疑虑,我出面,正合适,他要是有心谈成这笔生意,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胡鹤轩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吃了口茶:“那这件事情,你上上心吧,另外子楚啊,这回盈袖去歙州,想是没少给你添麻烦,刚才还嚷嚷着,说你欠了她什么东西,非要闹着去客栈找你,你说你这孩子,多少年没来杭州,这回来了,也不住家里,倒领着盈袖去住客栈。”

    他一面说,一面欸了声:“你也别急着出府了,去给你姨母请个安,吃顿饭,要我说,回去收拾收拾,还是搬到家里来住吧。”

    陆景明推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头胡嘉润倒迫不及待的接上胡鹤轩的话:“母亲今天早上还念叨呢,说你到底是长大了,跟她也不亲了,到了杭州也不肯住在家里,这些年,竟是同我们都生分了。

    我听盈袖说,那天宁客栈,还住着温家兄妹,连林家二姑娘也被温姑娘拉出来,陪着她住在客栈里的?”

    他扬声反问,又提起温桃蹊,陆景明一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胡嘉润根本就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清冷,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说先前是盈袖胡闹,不肯回家,你带着她住在外面,有温姑娘和林姑娘作个伴儿,倒也罢了,那盈袖也回家了,你一个郎君,住在客栈里,那还有姑娘家呢,总归不方便,干什么还不到家里住?”

    陆景明心说我住哪里,管你什么事儿,要你多嘴。

    那头胡嘉言又掩唇咳嗽,实则是在提醒这个不长眼的弟弟。

    偏偏胡嘉润真就不长眼,连看都没看他,还愣头说呢:“听说温三姑娘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儿,你们在一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小姑娘家一时闹个脾气,你又怎么说?你倒不嫌麻烦吗?”

    陆景明眼皮突突的跳:“我为什么嫌麻烦?”

    “你……”

    “好了。”胡鹤轩冷着脸,打断了儿子的话,探究的目光在陆景明身上顿了片刻,就摆了摆手,“你别听你表哥胡扯,先去见你姨母吧。”

    陆景明这才缓缓起身,又慢吞吞的做礼,临走之前,还白了胡嘉润一眼。

    胡嘉润摸着后脑勺,觉得他莫名其妙,等人出了门,欸了声:“我是哪句话惹了他了?他瞪我——大哥,你刚才看见没,他瞪了我一眼!我是他表哥,他瞪我!”

    “你闭嘴吧。”胡嘉言黑着脸,“我都让你别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儿心?”

    胡嘉润:“?”

    胡鹤轩看着儿子一脸无辜的模样,实在无奈:“大郎,子楚是真的看上了温家那个小姑娘吗?”

    胡嘉润:“??”

    胡嘉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拉平了唇角,去回胡鹤轩的话:“我瞧着,八成是,而且盈袖也不会拿这事儿胡说。”

    胡嘉润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睛闪了闪,又闪了闪:“不是,姨母不是说想叫盈袖……”

    胡鹤轩随手抄了个什么东西,朝着他就扔了过去。

    他哎哟一声叫出来,闪身就躲,而后听着清脆声响,低头看,原是他爹手边那只白瓷茶盏,已然应声而碎,盏中茶水洒了一地。

    他撇撇嘴:“我又没说错……”

    胡嘉言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这话烂在你的肚子里,闭上你的嘴吧。”

    胡鹤轩一时头疼。

    对于陆景明,他是很满意的,尽管陆景明和陆家关系不好,僵持了这么些年,他仍然是满意的。

    不管到什么时候,陆景明身上流着陆家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何况他自己有本事,恁的能干,便是不靠着陆家,也能护着盈袖一辈子无忧。

    这样知根知底,又沾着亲的好孩子,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这几年,他也就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婚事虽然谁都没开口提,可是他心里,是乐见其成的。

    谁承想,这半路上又冒出来个温家三姑娘。

    而且不管是盈袖所说,还是子楚今天的态度,他都觉得,他这个女儿,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为人父的,总要替孩子思虑周全。

    这个女儿被宠坏了,没有坏心眼,但一点儿亏不吃,将来给她许配人家,他真是要千挑万选,就怕她嫁出去,受委屈,婆家倘或对她不好,难道还要他们娘家人,替她去出头吗?

    可是一辈子那样长,他们又能护她多久,还是得找个信得过的,靠谱的郎君的。

    胡鹤轩点了点扶手:“温家那个小姑娘,你不是也见过了?”

    胡嘉言愣了愣:“爹?”

    “你觉得她跟你妹妹比起来,强很多?”

    在胡嘉言的眼里,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谁也比不上。

    不过温桃蹊嘛,显然跟他这个成日没心没肺,只晓得疯玩儿的妹妹,不是一个路子上的。

    也许陆景明就喜欢那样的姑娘呢?

    这怎么比?

    而且爹这个意思……

    胡嘉言眼皮一动:“爹,这种事,是最不好强求的,子楚心悦人家,我们就该尊重子楚,您可别想些有的没的,回头再招了子楚——他可是个不论招的人,真急眼了,六亲不认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装可怜的陆掌柜

    胡鹤轩是不大听得进去劝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天理伦常,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女儿这些年养的精致的很,难道真就配不上陆景明?

    这种事情,说是两情相悦,那当初他娶妻,不也是盲婚哑嫁的,这几十年过去了,夫妻和睦,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总归恩恩爱爱的,日子过的好极了。

    没有感情怎么了?那成了婚,经年累月的,照样能培养出感情来。

    何况子楚和盈袖还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

    他没再理会胡嘉言兄弟两个,径直出了门,可身形又一顿,想起来陆景明去了上房院请安,才转了个方向,往书房去了。

    胡嘉润一张脸皱巴巴的:“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嘉言揉了揉眉心:“你今天话太多了点。”

    他知道,大哥说的是后头那些。

    但是他不太明白……

    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的。

    胡嘉润抿了抿唇:“那我没闹明白,可不就话多了点儿,所以才要问的吗?可结果呢?我这什么也没问出来,大哥你倒把我好一通数落,连爹也给我脸色看。”

    胡嘉言一眼横过去:“那为什么给你脸色看,你心里有数没有?”

    胡嘉润喉咙一紧,头皮发麻。

    这会儿他品出味儿来了。

    他确实不太应该去问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这种事情,总是牵扯上了姑娘家的名誉的。

    便是姨母,再中意盈袖,再想叫盈袖配子楚,到底也没把这事儿翻到明面儿上来说。

    他问得多了,爹和大哥是要不痛快的。

    他倒成了个没成算的傻子。

    胡嘉润出神的工夫,胡嘉言已经提步要出门。

    他猛然回了神,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出了门,四下看了一圈儿,确定了周遭没人在,深吸口气,也压了压声:“大哥,我看爹那个样子,不像是死了心的。”

    胡嘉言都懒得理他。

    这还用得着他来说吗?

    他刚才都已经把话说成那样了,父亲分明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倒不是说不能理解。

    子楚的确算良配,又是亲上加亲,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可惜了。

    胡嘉言不吭声,胡嘉润跟着走出去三五步,他也不死心:“那你说,爹打算干什么啊?你不是见过温三姑娘吗?不是早知道这事儿吗?你瞧着表弟还能回心转意不?”

    这个傻弟弟。

    胡嘉言一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回心转意?姨母这两年动这个心思,子楚他不知道吗?”

    胡嘉润缩了缩脖子:“那就是没戏了呗。”

    他声儿也嗡嗡的,似乎很是失望:“要我说,这种事,本来就该顺其自然,而且我听你和爹的意思,这事儿,还是盈袖跟你们讲的啊?”

    他说是啊,背着手往前走:“盈袖自己都没上心,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都不上心,爹还要强扭。

    “咱们去跟娘说吧?”

    胡嘉言一眯眼:“你少掺和。”

    他也是做兄长的,怎么就不能掺和!

    胡嘉润心中不服:“那大哥你也不管吗?”

    胡嘉言听他这话倒有意思的很,脚下一顿:“我插手,你就也要插手?二郎,你是这个意思?”

    他没这个意思的……

    可胡嘉润还是下意识的怔住了。

    他从来也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

    小的时候,娘就跟他说,大哥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是从小就养在娘身边儿,大哥的亲生母亲,也是个和善柔婉的人,是以不管是他,还是底下的弟弟,乃至于到了盈袖,娘总是说,大哥就是大哥,胡家并没有什么嫡庶有别。

    他一直都把这话记在心里。

    二十多年,在外行走,不都是大哥吗?

    杭州城中谁不知道,胡家的长子虽是庶出的,可派头却比嫡子还要大。

    可大哥这话的意思……

    胡嘉润没有再跟上去,呆呆的看着胡嘉言走远了。

    他突然觉得大哥很陌生。

    是亲兄弟,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二十年,头一次,他竟觉得大哥是陌生的。

    胡夫人是最喜欢陆景明的。

    自己家里儿子多,可大约就是因为生的儿子多了,便看他们都不顺眼,一个个都觉着是没出息的孩子,是以便怎么看陆景明,怎么欢喜。

    小厮领着陆景明进了二门,门上的婆子再引路,反正是一路引着他往上房院去。

    为着胡盈袖才回来,虽说被罚着去闭门思过,可胡夫人还是替她收拾着东西,又准备着给她裁制新衣,叫底下丫头开了库房,去选了几块儿她存下的好料子。

    陆景明来的时候,她正在花厅里选布料,听了丫头来回话,把手上的料子撂在一旁,一回头,瞧见了陆景明缓步进来。

    胡夫人登时眉开眼笑:“我直说你是个没良心的,知道姨母惦记你,可这到了杭州城,也没到家里打几回照面儿。今儿是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陆景明笑着上前去,请了安,做了礼,倒有了二十岁郎君的欢快,叫了声姨母:“这不是想您了,就来给您请安了。”

    “你少糊弄我。”胡夫人欸一声,“先前你为着盈袖胡闹,在外头住客栈,横竖她也回家了,叫人去给你收拾东西,搬到家里来住吧?”

    她一面说着,上了手去拉陆景明:“我叫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你就挨着我住,每天来陪我吃早饭,我看挺好的。”

    陆景明眼皮一跳:“姨母,我在外头还有好些事儿呢。”

    胡夫人脸拉的老长:“我又没拘着你成天陪我!”

    陆景明不是不愿意陪她,是舍不得从天宁客栈搬出来而已。

    他想了想,又想着,方才在正堂时,他姨父的神色,还有大表哥的态度。

    桃儿的事情,他一早就没打算回禀家里的。

    他和父兄关系淡淡的,父亲又不会管他,至于母亲那里,还惦记着盈袖,所以如今自不是好时机。

    如今到了杭州,见了姨父姨母,他本也没打算提。

    只是盈袖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先宣扬开了。

    姨父家里既然已经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陆景明顿了顿声,扶着胡夫人去坐:“姨母,我确实有个事儿,想回禀您的。”

    胡夫人唷了声:“你主意这么正的人,连你爹……你母亲的话都不听,倒有事情回禀我?”

    “我看上个姑娘。”

    尤其遮遮掩掩,做诸多铺垫,不如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陆景明话音落下时,始终盯着胡夫人的神色的。

    果不其然,她变了脸。

    陆景明稍稍退离半步:“姨母,您不替我高兴吗?”

    胡夫人一时无言。

    替他高兴?

    他看上了别家姑娘,还专程进府,说给自己听,那便是告诉她,盈袖是不成的。

    他有了心头肉,该去回禀他母亲,偏又先说与自己知道。

    胡夫人冷着脸问他:“是谁家的女孩儿,我认识吗?杭州人?”

    陆景明连连摇头:“歙州温家长房的嫡姑娘,您一定听过,盈袖回了家,八成也跟您念叨过,正月里才十四。”

    有名有姓的,便不是扯谎诓人了。

    胡夫人冷冷看他:“景明,盈袖不好吗?”

    他这个姨母,倒也挺直截了当的。

    陆景明鬓边盗出汗珠来:“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表妹自然是好的,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小的时候,我不也没少带她四处浑耍去吗?”

    “你母亲的意思,你知道吧?”

    他说知道:“可是姨母,我只拿盈袖当妹妹,这话跟母亲也回禀过的。”

    他有些无奈。

    他这么优秀吗?

    这男人太出色,果然也不行。

    不过桃儿怎么就没上赶着来贴他?

    温家兄弟知道他的心意,也没想着把他抓紧了,怕他改变主意。

    他前阵子一度怀疑自己实则没有多出色,也未必是个香饽饽。

    这回好了。

    回了杭州,见了姨父姨母,节外生枝的闹出这件事,他倒又成个香饽饽,如此抢手了。

    陆景明半蹲下来,就在胡夫人身边儿:“姨母,我不想耽误盈袖的一辈子。您看我纵有千般好,万般好,我心里只拿盈袖当妹妹看,您和母亲非要我娶她,将来就算成了婚,您就不怕,我不好好对她?”

    他不会的。

    胡夫人是笃定的。

    但他对盈袖只有兄妹之情,就做不到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诚然诚然也能过一辈子,可她并不想叫女儿过那样的日子。

    从前她也想过。

    这些年来,景明不再到杭州走动,其实就是表明了态度。

    妹妹几次把盈袖送去歙州,景明却都没带她在歙州久留,要么领着她出去游山玩水,要么就寻了由头不叫她去,实则是不想让盈袖接触到他如今生活的环境,还有他身边的朋友们。

    他从一开始,就是抗拒的,只是他对妹妹孝顺,明面儿上,没有闹翻脸。

    但他一只用这样的态度,在告诉他们,他对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满意,更不会认同。

    本来胡夫人是觉得,只要陆景明心里没有人,等孩子再长大些,定下亲来,天长日久的,也总能培养出感情来。

    她女儿生的不俗,又是个会撒娇的,最晓得怎么讨人喜欢,成日在一处,躺在一张床上,他还能不动心啊?

    然而现在都不成了。

    他有了意中人,有了心头肉,那别的女孩儿,就再入不了他的眼了。

    胡夫人深吸口气:“你在歙州也好几年了,怎么如今才说,你喜欢温家姑娘?”

    陆景明始终噙着淡淡笑意:“从前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家,我虽与她长兄交情好,情同手足,可也少见她。还是今年歙州出了几件事,她自个儿也遇上几件事,见面多了,接触的多了,我才动了心思的。”

    他耐着性子去解释,希望能叫胡夫人接受这番说辞。

    胡夫人面不改色,似乎无动于衷:“人家姑娘才十四……”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女儿不也就这么大点儿,挑人家这个算什么。

    于是她顿了声,又有些尴尬的别开眼,须臾才重把目光落在陆景明身上:“你看上人家姑娘什么?”

    陆景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姨母眼里,盈袖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她和母亲是一条心的,听了这事儿,打心眼儿里就先排斥起桃儿。

    眼下不能夸桃儿,他越是夸,姨母就越是不喜欢她。

    小姑娘都还没松口接受他,他倒先在长辈中替她树敌,将来给她知道了,他岂不是太没出息?连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还敢说喜欢她?

    故而陆景明也没顺着胡夫人的话去回答:“姨母,您就当是可怜我吧。我长了二十多岁了,才遇上一个叫我心动的姑娘,盈袖是好,可她有诸多好处,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不也都没用吗?我知道您心疼盈袖,我也是护着盈袖的。将来盈袖要许配人家,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是要替她掌眼的,人品门第,才干本事,总不能嫁个庸才去。”

    他一面说,两只手一抬,落在胡夫人膝头:“这些年我一个人在歙州,其实不容易,跟爹和大哥关系闹的僵,也只有母亲还心疼我,我不想忤逆母亲,更不想惹母亲伤心不快,姨母,我先回禀您,是希望您能可怜我,替我在母亲面前说说好话,又或是,就当您和姨父如今看不上我,且将此事作罢了……”

    他声儿一听,略低了低头:“爹和大哥就当是家里没我这个人一样,我再惹恼了母亲,从此后,便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胡说!”

    胡夫人反手按在他手背上。

    二十二岁的郎君了,从小也没跟谁服过几回软。

    她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在她跟前装腔作势,可这些话,又确实都是实话。

    妹妹倒不会真因为这事儿就跟他翻了脸,那是她亲妹妹,她最了解,要说天底下谁最心疼景明,就只有妹妹了。

    可孩子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

    “算了,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我也希望盈袖嫁个真心疼她,真心爱她的如意郎君。”胡夫人长叹一声,拉了陆景明一把,“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这么大个人了,缠着姨母撒娇,也不怕人笑话,快起来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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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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