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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你拉着我做什么

    温桃蹊知道这事儿,还是温时瑶跟她讲的。

    那会儿她从温长玄那里回了小雅居,勉强算是安了心,反正内鬼的事和失火的事都有她二哥去查,她虽也被自己无心之言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也许的确是个线索呢?

    林月泉的脸确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且照着林月泉前世行事看来,他不是没有可能放火烧二房染料坊,坏温家生意的。

    私下里跟三哥沆瀣一气,勾搭成奸,一面却仍旧陷害着温家,再者说,在这个时候,林月泉和三哥应该还没有勾结在一起。

    她希望那把火是林月泉放的,只要二哥能调查出蛛丝马迹来,三哥记恨了林月泉,将来自然不会再亲近他,更不可能跟他里外勾结,前世很多事情,自然就化解了。

    但是当温时瑶苦着一张脸坐在她面前,告诉她陆景明的计划时,她大吃一惊。

    温桃蹊拧眉,上了手去抓温时瑶的胳膊,显得急促起来:“你怎么晓得的?”

    “我躲在爹的书房外偷听来的。”她小声嘀咕,像是被抓痛了,去推温桃蹊的手,“我爹和我哥都着急的不行,我娘也哭了好几场,我心烦,也挂心这事儿,听说大哥去找我爹,就偷偷溜到了书房外,听见的这些事。”

    她说着长叹一声:“要说起来,陆掌柜人还挺好的,可难免还是有些趁人之危。”

    温桃蹊收回手来:“他帮咱们家解决了大麻烦,你怎么说他趁人之危?”

    她面上透着疏离,温时瑶一时也没察觉,静静地与她说:“一千二百两银子,就入伙了我们家的染料坊,这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吗?你不知道,那个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就能有三千多两银子,算是我们手上的产业里,赚大头的了,他凭一千二百两就入伙,将来年年能分得红利,况且这回又承了他天大的人情,他便是要插手经营,都是能够的,这怎么不是趁人之危?”

    果然。

    温桃蹊心一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眸色却黯淡下来。

    她一向觉得温时瑶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从不理会这些经营上的事情的,但方才温时瑶开口就说陆景明他趁人之危,她便隐隐觉得不对。

    她深吸口气:“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想到二姐姐你对这些也了如指掌。”

    温时瑶不以为意,撇撇嘴看过去:“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家的生意,我虽不插手经营,这些却总该知道吧?我爹和三哥一直都有教我啊。”

    温桃蹊这才明白,原来只有她是个傻子。

    温子娴是长女,梁氏又一向对她寄予厚望,管家看账,梁氏怕早就悉心教过。

    原来温时瑶也是懂这些的,且她脑子转得快,其中利害,她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

    温桃蹊扶额:“那也没法子,总归眼下有了困境和难关,人家肯帮着咱们度过,就已经是雪中送炭的不易,要真说大公无私,那只有圣贤能为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时瑶还是兴致缺缺,“听见了总归心里不舒服呗,我也知道,陆掌柜已经很看着大哥的面子了,他开的条件就是再过分,咱们也说不出什么,可这人心嘛,真遇见了,换了你你能舒坦的了?”

    她还真能。

    不过温桃蹊此刻懒得与她说那许多,便随口应付了她几句,又宽慰了她一番,横竖陆景明肯帮忙,事情就有了转机,至少不必再焦头烂额的,劝了好一车的话,才送了温时瑶离开。

    她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两只手托腮思索良久,招手叫连翘:“你去看看,大嫂是在家,还是在阿娘那里。”

    连翘掖着手上前:“大奶奶这会儿在家呢,今儿老爷也在家,大奶奶就没一直在太太那儿陪着,刚才我去后厨给姑娘拿牛奶茯苓霜,还遇上大奶奶身边儿的照人,说大奶奶叫她去吩咐后厨上做碗粳米粥。”

    温桃蹊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两转,站起身来:“你陪我去昌鹤院一趟。”

    李清乐手里的粥还没吃完,丫头打了帘子,光影斑驳洒落,温桃蹊踩着一地剪影进了她的屋里来。

    她手上的白瓷小勺一顿,笑着叫桃蹊:“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

    温桃蹊笑吟吟的上前见礼,顺势就往她身边儿坐下去:“大嫂如今主持中馈,我有件事情,想求大嫂帮帮我。”

    李清乐叫她的话逗笑了,索性把手上的小碗放到一旁去,隔着食几捏她脸蛋儿:“咱们桃蹊想要什么,还要来求我呀?”

    她打趣,温桃蹊顺势闪躲,嗔怪两声:“我是正经来求大嫂的,怎么玩笑我呀?”

    “好好好,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李清乐笑着把手收回来,“你开了口,我办不到的,就叫你大哥给你办去,绝不能委屈了咱们三姑娘的。”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儿:“说好了不打趣我的。”

    她嘀咕一句,也没叫李清乐继续开她玩笑,自顾自的又说:“我想学着看账本。”

    李清乐脸上笑意有一刹那的凝固,但也只是匆匆:“好端端的,怎么想学看账本?这可是个辛苦的事儿,你真要学?别没个三两日,又喊辛苦,撂开手丢到一旁去了。”

    温桃蹊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刚才听二姐姐说起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头头是道的,连二姐姐都学了这些,我当然不能不学。”

    她搓了搓手:“以前阿娘也放手叫我处置宅子里的事,有拿不了主意的,再问她,但没教我看账的本事。”

    李清乐一拧眉:“二妹妹还学着看了外头柜上的账吗?”

    “大概也不是会看吧,我没细问,但是二叔跟三哥教她的,估摸也就是粗略的懂一些,又不指望我们去当账房先生。”温桃蹊小脑袋一歪,直勾勾的看她,“大嫂教不教我呀?”

    李清乐是有些为难的。

    这种事本该婆母教导,可是从前婆母放开了手叫桃蹊处置内宅事,却偏偏没教她如何看账本,现在桃蹊听说时瑶也会,八成一时兴起,又或是心里不服气,所以来找她……

    她喉咙一动:“怎么不去找母亲?”

    温桃蹊一撇嘴,理直气壮地回她:“眼下不是大嫂主持中馈吗?我问了阿娘,阿娘也要同大嫂说的,何必多此一举是不是?”

    李清乐眯了眼:“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去回了母亲,母亲同意了,明日你就来,我慢慢的教你,母亲要是不同意,你自求母亲去。”

    先前她面色有异,温桃蹊还怕她不同意,眼下听她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

    阿娘才不会不同意呢。

    于是她站起身,满心欢喜的上前去,搂着李清乐抱了一把:“那我先多谢大嫂,大嫂吃粥吧,我回去了。”

    李清乐欸着没叫住人,后话都没说完,她一阵风似的又跑了。

    她失笑摇头,重把小碗端了起来。

    照人抿唇犹豫了会儿:“三姑娘突然跑来找您,说要学看账,您就不怕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瞧,她不是直接来求我的吗?”李清乐抬头望去,眉眼含笑,“这丫头机灵着呢,她若去找了婆母,再叫婆母来告诉我,我才应该多心。她眼下无非是觉得,两个姐姐都会,偏她不会,心里不服气,才想跟着我学,等过两日觉得这是苦差事了,没了兴趣,自然不来闹我了。”

    照人还想说什么,可李清乐显然不愿就此事与她多言,她只好深吸口气,收了声。

    从昌鹤院正间出来的温桃蹊,满面春风。

    她根本就不用学,前世嫁给林月泉,那些东西她早就会,主持中馈也好,外头铺子上的账也罢,出嫁前阿娘教过,成亲后林月泉也指点过,或许不是个中好手,但她是看得懂的。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她本来也觉得,这事儿不用急,可温时瑶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却让她暗暗心惊,将来真有什么事,她又不能替父兄分担,不然她突然就会看账本了,反而惹人怀疑,倒不如眼下寻了借口,缠着大嫂教她,她跟着学上几日,往后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也不显得奇怪。

    连翘看她心情那样好,不免也唇角往上扬:“姑娘这是怎么了?见了大奶奶一趟,心情便大好了,我瞧着先前从二爷那儿回来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呢。”

    温桃蹊腰间的荷包被她拿在手上,食指挂着绳结,愉快地转着:“我明儿就能跟着大嫂学看账了。”

    她倒是高兴,丫头却一下子紧张起来,三两步追上去,自然不敢越过她,可伸了手扯她袖口:“姑娘找大奶奶说要学着看账本的?”

    温桃蹊一怔,眨巴着眼睛看她,点了点头。

    连翘脸色一变,温桃蹊拧眉:“连翘?”

    丫头咬着下唇:“太太看重大奶奶,刚成婚,就把中馈托付给了大奶奶,叫大奶奶掌家管事儿,姑娘要学看账,怎么不先去问问太太呢?这么跑到昌鹤院,万一大奶奶觉得姑娘是有心从她手上夺权,又或是疑心是太太不肯放权,明着叫她……”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脸色这样难看,倒把我吓了一跳。”温桃蹊嗨的一声舒口气,“大嫂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不要说眼下阿娘叫她主持中馈,便是阿娘不放开手叫她管家,她也不会有这些心思。”

    “可是……”

    温桃蹊知道丫头是忠心,怕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反而弄得家里不和谐,妯娌间生出嫌隙:“没什么可是,你看,我不是没去找阿娘吗?我要像你说的这样,先去找了阿娘,大嫂只怕才多心呢。”

    连翘眼珠骨碌碌的转,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念头在脑海里几次转过,才恍然大悟:“姑娘是打心眼里儿敬着大奶奶的。”

    “可不是。”温桃蹊一挑下巴,“我一向都很喜欢大嫂,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反倒显得大嫂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似的。”

    连翘脖子一缩:“姑娘这话叫大爷听了,要扒了我的皮。”

    “你放心,有我在,肯定叫大哥扒的时候给你个痛快。”

    连翘眼底的亮光一暗:“人家担心姑娘,姑娘反而打趣。”

    主仆两个笑着闹着,温桃蹊又打算到前头去找温长玄一趟,便领着连翘一路自内宅穿堂游廊的到了前院儿去。

    只她高兴过了头,不留神,手上的荷包横着飞了出去。

    她伸手去抓,奈何胳膊却不够长,嘶了声,提了裙摆往前去,又扭脸儿打趣连翘:“你看看你,好端端的,把我的荷包飞出去了吧?”

    她玩笑话才说出口,连翘脸色一变,三两步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拉了她,整个人护在了她身前。

    温桃蹊一头雾水,一个你字才出了口,目光落在正前方,面色登时黑了,扭头就要走。

    “荷包不要了?”

    她脚下一顿,回身去看:“陆掌柜把荷包交给我的丫头就是,我还有事……”

    “你没有事。”陆景明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方才笑着弯腰捡起她的荷包,此时把手心儿摊开,那荷包就躺在他手心里。

    他笑望过去,目光始终落在温桃蹊身上:“你刚从长廊过来,我看见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陆掌柜既看见了我过来,不是该避开吗?”

    陆景明挑眉:“我为什么要躲开?”

    佳人黑着脸,仍旧是绝色容颜。

    陆景明收回目光,低眼看那荷包,飞针走线绣着一对儿胖胖的喜鹊:“三姑娘的荷包,绣工不错,自己绣的?”

    那对儿胖喜鹊,他一眼瞧见,就觉得该是她的手笔,跟她一样的可爱,落在他眼里,憨态可掬。

    温桃蹊强压着不快:“陆掌柜,今天偶遇,除了我,可没别人了吧?你不躲着,还捡了我的荷包品头论足,这又是什么规矩?”

    陆景明看她有些急了,把荷包往前一递:“我帮了你们家这么大的忙,可三姑娘看我怎么还是像瞧见了仇敌一样呢?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上回不是也都跟三姑娘解释过?”

    她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

    “二姑娘躲在书房外偷听,我知道。二姑娘听闻这样的事,一定会跟你分享而不是去找大姑娘,我猜的。”

    温桃蹊的气势一下子就不那么足了。

    人家是帮了她们家一个大忙这没错,装作不知道,还能跟他分辨几句……

    她别开眼,眼角余光见连翘接过了荷包,有些不自在:“那你还真是聪明,不过你虽对我们家有恩情,可也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自然也就相抵了,再说了,便是要好生谢你,你去找我二叔和我三哥,不然找我大哥,拉着我说什么?”

    陆景明心说,我还真挺想拉着你说话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姨妈来了

    空落落的手背到身后去,陆景明就着金芒洒落,把温桃蹊娇俏的小脸映入眼中。

    他嘴角上扬,笑意并不浓,看她满脸排斥,面不改色的退两步:“倒不是一定要拉着三姑娘说什么,只是凑巧遇上,我也没想到,三姑娘如今仍旧这样排斥我——”

    他一面说,顿了声,又深吸口气:“我还是很好奇,三姑娘因为什么,这样排斥我?”

    陆景明很想问问,对梁时也好,对吴闵嘉也好,她有没有这样的排斥和抵触呢?

    对梁时或许有,可在他看来,她便是对梁时说话时,都比对他要客气的多。

    至于吴闵嘉嘛……

    他眼皮往下一垂,敛去了眼底情绪。

    温桃蹊脸上的表情一时凝固。

    要说排斥他什么,她似乎真的说不上来。

    当初觉得他是别有居心,也许和林月泉是一伙儿的,便是前世他在温家出事后几多奔波走动,也不过是装样子给外人看,方能显得他仗义不寡情。

    然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排斥陆景明什么呢?

    温桃蹊捏着手心儿:“陆掌柜是明白人,我说不排斥,你也肯定不信,坦白说,除了先前说开的那件事外,余下再没有别的了,只是我始终心下不安罢了。人嘛,总想把自己保护的更好些,是以陆掌柜越是想亲近,我便越发想躲开,这么说,陆掌柜明白吗?”

    小姑娘都说他是明白人了,他要说不明白,那算什么呢?

    陆景明很难理解温桃蹊的心思,这个年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他解释过那么多事,她仍旧心结难解。

    陆景明抿唇不语,温桃蹊见状,也只是多站了须臾,便蹲身做礼,作势要走。

    “三姑娘兔子养的还好吗?”

    他不甘心,扬声叫住她。

    温桃蹊身形一顿,回头看去:“还好,性子温和,不闹人,也不挑食,比送来时胖了一圈儿。”

    他又没话说了,目不转睛的看了会儿:“那便好,倘或有养不好的,三姑娘来问我。”

    问他?

    温桃蹊反而来了兴致,眉眼弯弯:“陆掌柜还会养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软,暗暗高兴:“倒不是会养,小的时候我胞妹养过,但她瞎折腾,差点儿给养死了,她成天缠着我闹,我花了些心思,给她救回来的。”

    明礼站的稍远些,可陆景明说的话,他却能一清二楚的听见,狐疑的望过去一眼,一努嘴儿,显然不敢苟同,却又不敢拆他主子的台。

    温桃蹊笑意渐浓:“那陆掌柜还真是什么都会,样样精通,怪不得我大哥一向提起你都赞不绝口了,从前见识过陆掌柜的玉雕,今日竟还有幸知道,陆掌柜连兔子都是会养的。”

    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陆景明心情大好,反而想通了。

    于是同她不过寒暄几句,便先告礼,转头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长舒口气:“他真有意思,二十来岁的郎君,竟然还会养兔子。”

    连翘把荷包给她挂回去:“才见着陆掌柜时要走,说起那只兔子,姑娘反倒又跟陆掌柜聊起来,给人瞧见了,不成样子,叫太太知道了,我肯定要挨骂的。”

    温桃蹊眉目一垂。

    对啊,怎么就跟陆景明聊起来了……

    而那头陆景明人虽说是走了,脑子里却全是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乖巧又娴静的模样。

    明礼侧目去看,他主子简直是笑开了花儿的,一咬牙:“主子何时会养兔子?奴才从小服侍的,竟不知道。”

    陆景明脚步一顿:“就你话多?”

    他讪讪的收了声:“可奴才瞧着,三姑娘对主子并不怎么亲近,主子您一片真心,就怕三姑娘反倒……”

    他话没说完,哎哟一声,后脑勺挨了陆景明一巴掌。

    陆景明其实不太有所谓,小姑娘心思重,他又不急,慢慢来就是了,方才他瞧着,小姑娘的意思,只要他别逼得太紧,她就愿意好声好气的说上几句话。

    从前是他诸多骚扰,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可于小姑娘而言,那就是实打实的骚扰,所以小姑娘才打心眼儿里排斥和抗拒他的接近。

    “你呢,就少说些话,养个兔子有什么难的?她真养不好了,来问我,我打发人去问,也能把兔子给她养好了,但是你——”陆景明拖了拖音,“少胡说,听见没?”

    明礼哪里还敢多嘴,这温家三姑娘分明成了主子心尖儿上的人,也就是主子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每日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主子料理,还有心思管人家姑娘养的兔子怎么样,摆明是没话找话,借故亲近而已。

    他想着,温三姑娘的兔子就是不好,也不回来找他主子,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罢了。

    第二日温桃蹊起了个大早,李清乐是昨儿后半天打发了照月去回了她,说是赵夫人同意叫她跟着学看账,所以叫温桃蹊第二日一早就到昌鹤院去。

    于温桃蹊而言,那些东西都是不必学的,走个过场而已,可她却不得不早起。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她就睡眼惺忪的爬起身。

    丫头们伺候着她梳洗打扮,她甚至都不想吃早饭,迷迷糊糊就往昌鹤院去了。

    李清乐见着人的时候,才打发了底下的管家婆子们各自散去,照人取了账本给她。

    她一见温桃蹊进门,摇摇招手,再瞧见温桃蹊满面睡意,噗嗤笑出声来:“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个辛苦的差事,你呢,八成是受不住这份儿苦的,可有一样,你既说要学,我也去回了母亲的话,你要是半途而废,没学成就跑了,我可是不依你的。”

    这还是个严厉的老师。

    不过没关系,所谓严师出高徒,也正好合了温桃蹊心意,到时候就说李清乐教得好,管的又严,她才能短时间内就学会看账的本事,正好解脱的早一些。

    照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她顺势坐下去,人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搭在扶手上,懵懂点头:“那是自然,当然不会半路跑了的。”

    她声儿哝哝,说着迎合的话,眼皮却要睁不开。

    李清乐俏脸一肃,叫照人:“去换个圆墩儿来。”

    温桃蹊一个激灵:“大嫂,不带你这样的。”

    李清乐摊开她看了一半的账本,放到温桃蹊面前去:“那你坐直了,别叫我看见你再靠上去。”

    她小脸儿一皱,肚子却先叫起来。

    李清乐一怔:“没吃饭过来的?”

    温桃蹊点头说是:“起得太早,不想吃,就没叫传饭。”

    于是她面前的账本就被李清乐收了回去:“照人,去传饭,叫后厨把温着的粥再热一回,给姑娘盛一碗,”她一面吩咐,又去问温桃蹊,“油皮包子和牛奶茯苓霜你想吃什么?”

    温桃蹊尴尬的笑笑:“都成,我不挑。”

    她说是不挑,可一向喜欢甜食,李清乐摇着头叫照人去:“上牛奶茯苓霜跟芸豆糯米糕来吧。”

    温桃蹊笑着去挽李清乐的胳膊:“不是教我看账本吗?”

    李清乐拨开她的手,缓缓起身,拉了她一把:“先吃饭,吃了饭慢慢教你,看账这事儿呢,得一点一点的来,一日教给你多了,你也学不会,反倒更糊涂。且这是个细致活儿,要是看错了一个数,都有可能乱了套,你既要学,还是早点睡,别一早起不来,无精打采的来找我,回头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还是要出差错。”

    她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来,跟着李清乐往正间的拔步床坐下去,照月又抱了食几放在俩人正中间。

    不多时照人传了饭来,一碗白米粥,粥上盖了片火腿,一碟子芸豆糯米糕,还有一小碗的牛奶茯苓霜。

    温桃蹊谢过了李清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她这头正吃着饭,知云打了帘子进门来,一瞧见了她也在,笑着蹲礼:“姑娘今儿也好早。”

    温桃蹊手上的小勺一顿,李清乐点点桌案:“你吃你的,”才又抬头看知云,“母亲有事情交代吗?”

    知云站起身:“外头小厮才传话近来,说姨太太带着表少爷和表姑娘来歙州,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就进城,先打发了家里奴才来回一声,太太叫我来请大奶奶到上房院去一趟的。”

    温桃蹊本来听了李清乐的,要继续吃饭的,可是听了知云的话,一下子便没了食欲。

    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她并不记得前世姨妈来过歙州。

    那时候他们家出手相帮,救回了杜昶一条命,姨妈都没有到歙州来一趟,也不曾让杜家表哥和表姐来登门谢什么。

    可是这一世,他们分明没有帮忙,杜昶也早判了死刑了,姨妈反而带着表哥和表姐到歙州来了?

    而且他们一家子,来的这样突然,又是这样的不合规矩。

    果然李清乐也秀眉蹙拢:“先前没听母亲说起,姨妈要来小住?”

    知云掖着手:“太太也是才知道的,姨太太先前没有写信来告诉。”

    温桃蹊抬眼过去,正好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

    一声不吭的突然登门吗?

    可是杜昶的案子已经结了。

    如果是为了杜昶,不该这时候来。

    可要不是为了杜昶的话……

    还能为什么?

    李清乐不动声色深吸口气,从床上挪下来,见温桃蹊摇动,在她肩头按了一把:“我先去母亲那里,你吃了饭再来。”

    温桃蹊哪里吃得下去,她心神不宁,只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似的。

    李清乐看她不情愿,吩咐照人留下来伺候她吃饭:“左右还有半个时辰,你急什么?叫照人伺候你吃完了,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再来母亲屋里,一会儿与我一道去迎姨妈和表妹她们进府。”

    温桃蹊无法,只好听她的,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李清乐和知云一前一后出了门,她望着门口方向,那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碗里扒拉着,心不在焉的把白粥往嘴里送。

    白翘看看照人,再看看连翘,上前小半步:“姑娘是想姨太太了?那咱们好好吃了饭,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温桃蹊回了神,低头看食几上,白粥洒了一些出来,她身前的镯边儿脏兮兮的。

    她实在是吃不下,索性把勺子扔回去,腾地起身,下了拔步床:“我不想吃了,照人姐姐把东西收了去吧。”

    照人面露为难之色:“姑娘,大奶奶专门把我留下来伺候,还是再吃些……”

    她一眼横过去,撇着嘴:“吃不下了,我去找阿娘和大嫂,你收拾了东西,也去上房院伺候吧。”

    她是主子姑娘,照人怎么拦她呢?看看桌上留下的东西,无奈的八路给让开了去。

    白翘和连翘跟着她出门,看她径直要往上房院方向去,便劝了两句:“姑娘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吗?”

    温桃蹊起得早,又是在家里,并不曾盛装打扮,不过是挑了寻常样式的素色衣裙,就连髻上都只是挑了支青玉簪子而已,通身的打扮都素净不已。

    她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拜摆了摆手:“姨妈来的好突然,我去听听阿娘和大嫂说些什么。大嫂非叫我留下来吃饭,分明是不想叫我跟上去,就这么着吧,反正真要见姨妈和表姐,那也都不是外人,用不着如何刻意去打扮。”

    白翘还想说什么,连翘扯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两个丫头才收了声住口,跟着她一路往上房院而去不提。

    及至于赵夫人屋外时,温桃蹊隐隐听见赵夫人的叹气声。

    可等到帘子撩开,她人出现在门口,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轻咬着下唇:“阿娘方才叹气来着?”

    李清乐笑着起身,拉着她去坐下:“又胡说,姨妈来了是高兴事儿,母亲叹什么气?”

    可是赵夫人的眼底,却没有什么光亮。

    温桃蹊仔细的看了很久,双手交叠着落在赵夫人手背上:“阿娘不开心?”

    李清乐笑容一僵,声儿清冷下来:“桃蹊。”

    赵夫人一摆手:“算了,她现在心眼子多,你不叫她跟着来,她不是也非要跟过来了吗?又瞒不住她。”

    温桃蹊面色一沉。

    果然要出事不成?

    她心头一颤,整个身体紧绷起来:“阿娘?”

    赵夫人无奈叹气:“本来不想叫你知道的,没想着知云瞧见了你在,也径直就回了,才叫你听了去。”

    温桃蹊心下愈发狐疑。

    专门不叫她知道?

    她面色沉沉,却什么话也不敢接,也不知道要接什么,好半天吞了口口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他在调查

    原来早在杜昶被判了死刑之后,赵夫人就曾给小赵氏去过信,然则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一个月之内,赵夫人先后去信十数封,小赵氏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那一个月过后,赵夫人和温致商量着,也许是小赵氏一时之间心绪难以平复,对姐姐姐夫不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索性不回。

    于是夫妇二人又叫温长青给杜旭去信,甚至叫彼时远在定阳的温长玄也给杜旭写过信,可一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赵夫人伤心过一场,只是没有跟温桃蹊提起,不想叫小女儿跟着一起伤心难过。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姊妹情分,至此也就全然断了。

    可如今小赵氏又突然派了人到家里来回话,说马上就进歙州城。

    赵夫人不是糊涂人,她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高兴,只有满心的担忧。

    她不知道妹妹是为着什么而来,且她了解自己的亲妹妹,这怎么会是数月之后,看开了,想通了,想来重修旧好呢?

    温桃蹊听闻此事,也是呼吸一滞:“姨妈当初不肯回信,我想着,旭表哥大概也是听了姨妈的吩咐,不给大哥和二哥回信的,瞧着这架势,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突然又来了,还派了人来告诉,要登门……”

    她头皮一紧:“爹和哥哥们知道了吗?”

    李清乐坐在她旁边儿:“母亲已经派人去知会父亲和你哥哥们了。”

    温桃蹊瞧着赵夫人愁容惨淡,心揪到了一起去。

    安生日子真是没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大哥成了婚,阿娘了却一桩心事,可是清福还没享几日,姨妈又莫名其妙的出现。

    她心疼,上前去,握着赵夫人的手:“阿娘不要骂我轻狂,要依着我说,今日见过,送了姨妈出府去,也没什么不能够的。”

    她的确是有些孟浪无状了,然则赵夫人却没开口骂,反倒反握了她的手:“我虽然担心,可也没有把人推出去的道理。你姨妈要是不想在咱们家里住着,自然到外头去住,可她要想小住,难道我把人推出去吗?”

    这样也不成,那样也不是,人是肯定要进门来的了,她瞧着阿娘这样子,是万万不会不叫姨妈进门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阿娘既然这样说,那最多小心留意些也就是了,不然阿娘眼下发愁为难,又能怎么样呢?姨妈已经来了,眼看着就要进城,您一时能想出什么法子,叫她返回益阳去吗?”

    李清乐面色柔和:“桃蹊这话正是我方才劝母亲的,也说不定,姨妈眼下的确是想要同母亲重修旧好。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了,可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将来姨妈就不要母亲扶持了吗?没准儿真是想开了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开,摆摆手,叫她们先去:“该怎么安排,你看着安排下去,我眼下心烦意乱,要静一静。”

    温桃蹊是不愿走的,她想陪着她阿娘,可是李清乐拉了她一把,她无奈起了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出了门去。

    “阿娘心情不怎么好,我瞧着她还是犯愁,大嫂怎么要拉我走?”

    从屋里出来,温桃蹊垮着脸儿问李清乐。

    李清乐回头朝屋内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径直下了垂带踏跺,一路回了昌鹤院去。

    她什么也不说,温桃蹊一路上自然也就不再问,反正问了也只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李清乐叫照人传话出去,吩咐了小厮到城门去候着,等人一进了城,便引着往府上来,余下一应待远客的规矩,也叫一并安排了。

    虽不知小赵氏会不会在长房住下来,可李清乐还是叫人收拾了跨院儿出来,备着给小赵氏和杜锦欢住。

    等到一应都交办下去,她才叫温桃蹊:“母亲眼下心烦,就是叫你陪着,你能开解吗?”

    温桃蹊摇头:“可我……”

    “既不能开解,陪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叫母亲一个人静一静,过会子父亲得了消息回来,自然有父亲陪着,用不着你。”李清乐揉了揉眉心,“我原本也听你大哥说过这些事,起初是没怎么往心里去的,想着不过将来不往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桃蹊,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你别觉得我薄情,那会儿我实在是觉得,姨父不在了,姨妈那一家子,不过是个空架子苦撑着,杜昶又出了这种事,什么亲的近的只怕一下子也都疏远了,她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进去,要说起来,往后也只能是累赘和麻烦。”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慢腾腾的抬了眼皮:“大嫂?”

    李清乐看她面上闪过迟疑,心也是一沉:“我是温家的媳妇,却不是他杜家的,这些话我不敢跟母亲说,其实先前跟你大哥是说过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人之常情。

    杜昶出事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也都想着撇开不管,何况李清乐跟姨妈他们一家人更隔了一层,毫无血缘的。

    温桃蹊平复着心绪:“我明白。”

    她垂下眼皮:“只是说这些都没用,便是同阿娘讲了,阿娘也听不进去,反倒要骂人的。”

    李清乐当然知道,不过看她没有意料中的恼怒,便松了口气:“我说给你听,是希望你能明白,姨妈若是好的,真心来投奔母亲,咱们做晚辈的,自然敬着她,可她若不是……我听母亲今天的意思,是生怕姨妈存了别的心思,若真是那样子,真出了事,你可别拎不清。”

    温桃蹊猛然抬头:“你说姨妈她能存什么别的心思呢?”

    她深吸了口气,略合了合眼:“其实从知云她回了话,我心里就很是不安,才想跟大嫂一起去见母亲,偏偏你三推四阻不叫我去,我越发觉得,要出事了。我如今也懂事了,知道轻重深浅,虽然之前并不晓得书信一事,却也想着,姨妈那时专门央了阿娘救命的,结果咱们撂开手不管,我就怕姨妈怀恨在心……”

    这话听来像是编排长辈,更是恶意的揣测。

    明明是未知的事情,什么可能都有的,偏她往最坏处去想。

    然而温桃蹊目光所及,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一下子便放轻松了。

    她看得出来,李清乐也是这么想的,且李清乐方才的话……

    “大嫂的意思我懂了,姨妈如果要在府里住下,我平日跟表姐走动的多,会格外小心留意的。”

    李清乐揉着眉心的手一顿:“你大哥前几日说你近来十分有长进,真是长大了,我还玩笑打趣,总想着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如今看着,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

    “大哥常跟大嫂说我吗?”温桃蹊小脑袋一歪,“他说我坏话没有?”

    “我没事儿跟你大嫂说你什么坏话,净胡闹。”

    李清乐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温长青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

    温桃蹊讪讪的撇着嘴,回头就见他从撩开的竹帘进了门来,身姿挺拔,拖长了一地晃动的光影。

    “我以为你回府会先去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的。”李清乐从拔步床起身迎上去,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桃蹊跟我玩笑两句,你别板着脸吓唬她。”

    温长青无奈:“我跟你大嫂有话说,你还不走?”

    温桃蹊站起身,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不屑极了:“知道你和大嫂感情好,我肯定走,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

    她学的老成模样,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不尽然,大哥你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找二哥去,懒得理你。”

    温长青要揪她后领来训话,她像是早有防备,从他身边过时,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去。

    李清乐捧腹笑着,腮帮子都笑疼了,也停不下来:“我真是难得见你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温长青虎着脸看她:“还笑?我还没多说她半个字,你倒先护她,越发惯的她无法无天。”

    她欸一声:“你是她亲哥哥,怎么反倒说我?”

    她去倒了茶来:“我算着姨妈她们也差不多快该到了,你跟长玄一会儿不是也要去接表弟吗?”

    温长青恩了声,从她手上把茶杯接下来,却没有往嘴边送:“陪着爹一起回来的,爹却没叫我跟长玄去见母亲,你先前在母亲那里,瞧着母亲还好吗?”

    李清乐摇头:“母亲不大安心。”

    他念了两句果然是这样一类的话,李清乐顺势往他身侧坐下去:“大郎,姨妈还没进府,咱们一家人就这般如临大敌,我总觉得不好。”

    温长青侧目过去,长臂揽过她肩头:“你还是觉得,姨妈也许真没什么心思,只是想通了——就像是你当时跟我说的,也许日子久了,姨妈也就想开了?你觉得,现下便是如此?”

    她点头:“我虽然也跟桃蹊讲,要是姨妈和表妹真的住下来,叫她格外留心些,可那不都是最坏的打算吗?”

    李清乐反问了一声,掰着他的指头玩儿:“你说姨妈能怎么样,杜昶毕竟是咎由自取的,姨妈这回又是带着一双儿女来歙州,她要只身前来,才该格外防备吧?咱们这样紧张,处处提防,人家要压根儿没旁的心思,岂不是我们小人之心?若再叫姨妈察觉,才真是断送了情分。”

    “这话你跟母亲说了吗?”

    她说没有:“我瞧母亲那样子,这话也不敢开口,想着等你回来了,说给你听,叫你劝劝母亲。”

    温长青仔细的品过:“其实爹也是这个意思的。”

    李清乐眉目一喜:“真的?”

    他满眼温柔,能掐出水儿来,眼里又只有一个她:“爹知道姨妈来了,就猜到母亲会多心,怕姨妈会做什么,还专程提点了我和长玄,叫我们素日跟杜旭相处,不要蝎蝎螫螫的防着他,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也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成体统。”

    李清乐一颗心算是彻底跌回了肚子里:“那这么说来,也不用你去规劝母亲了。父亲既然是这个意思,自然会劝说母亲放宽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我真是白担心一场,父亲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哪里轮到我这样提心吊胆的。”

    她本以为温长青的眉头会舒展开,毕竟他早听了父亲的教导,该以为姨妈一行人进府,未必是什么着紧之事。

    可是她话音落下,入眼却还是温长青紧皱的眉头。

    李清乐抬手,抚上去:“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长玄他在查染料坊失火的事。”

    一句话叫她的手僵住,指尖停在了眉峰处:“不是已经定了是意外走水吗?二叔和长恪也不追查什么了,要交付给杜家的布匹也换成了扬州陆家的锦绣绸缎,前头你不是带了子楚都跟二叔商量好了?长玄他好好地,去查二房的事情做什么?”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跟我说,染料坊的失火,他并不觉得像意外,且叫他想起来,前头调查家里的那个内鬼,查到了那丫头后,便再无头绪,再无线索,也像极了意外——可我们心里很清楚,那根本是人为的意外。”

    李清乐呼吸一滞:“所以长玄觉得,染料坊的事也是人为的,只是人家手脚太干净了,连官府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就是有人在针对温家?”

    他果然又点头,她连脊背都发麻:“万一让他查出子楚,岂不是扯出一大串的事情?子楚的契书,如今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吧?”

    她声儿钝钝的:“长玄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和子楚合伙算计,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借机入伙了染料坊,还做得如此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他会。”

    温长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又添两句:“而且他一定会去告诉爹!”

    李清乐知道轻重,温长青也跟她说过,这都是不能让爹知道的事。

    从前他一个人扛着,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有了能商量,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想瞒她。

    李清乐感动之余,其实也心惊,如果让父亲知道了……

    她捏着温长青的手一紧:“怎么才能不让他查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叮嘱

    成婚虽然不久,可李清乐一颗真心全都在温长青的身上,而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温长青有任何事情,也从来都不瞒着她,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甜胜过蜜糖。

    她晓得长青私下里做了一些事,是背着家里,更不肯叫阿公知道的,就连长玄,他也想瞒着。

    长青跟她说,这些年长玄远在定阳,常年都不在家,他一个人扛下了很多事,偏偏阿公又是个从来都不斤斤计较的人。

    便不说外头,单说家里二房和三房,有多少做得过火的,阿公却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整治过什么,甚至是当初分了家后,各房得了各自产业,阿公也没想过要吞了二房和三房手上的资产,反倒这十来年,还让出去不知多少。

    这回陆景明放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她知道的时候,只有震惊,后来又听长青说了其中的缘由,加上如今染料坊入伙的契书,也的确已经转到了长青名下,她放宽了心,晓得陆景明没有扯谎诓骗,便反而觉得陆景明实在是个很仗义的人。

    但这些事情,是绝不能让长玄查出来的。

    不管是陆景明放火,还是染料坊入伙。

    温长青半天也不吭声,李清乐心里着急,手上又上了力道:“大郎?”

    “他一向很听桃蹊的。”温长青低眼看她,反手握住,看她骨节隐隐发白,眉间闪过心疼,“我想着姨妈既然来了,又带着表弟和表妹,我要操持家里的生意,帮衬父亲,他是不管这些的,倒不如叫他去陪着表弟。”

    李清乐微怔须臾:“杜旭?”

    她扬声反问,秀眉蹙拢,想了好半天,犹犹豫豫的:“那也不能天天都去陪着表弟吧?什么都不……”

    声音戛然而止。

    李清乐瞳仁一亮:“眼下母亲疑心着姨妈一家的来意,我和桃蹊劝了好久,母亲也没怎么听进去,同桃蹊说一说,让长玄日日跟着杜旭,说是陪着他在歙州游玩,实则是看着他,倒不是说人家真的会做什么,只是寻了这样的借口,借着桃蹊的口,支开长玄,叫他有事情可忙,又事关着母亲,长玄自然分不了身去调查染料坊走水的事。”

    温长青会心一笑:“便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话我不好去说,就怕回头长玄真查出点儿什么,再怀疑到我头上,得不偿失。”

    李清乐吃惊:“衙门里的官差都查不到,他能查到痕迹?”

    温长青替她理了理衣裳,又扶了她髻上玛瑙簪:“他在外这些年,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没准儿能查到些什么,况且他心眼子多,从小又很机灵,但凡想出些什么门路,顺着追查下去,真查着了,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李清乐这才频频点头,示意他明白了:“那等过会儿姨妈他们安置下来,我去跟桃蹊说一声。”

    小赵氏进门走的是后街,领着杜锦欢先去拜了周老太太,至于杜旭那里,自然有温长青兄弟两个去作陪。

    周老太太为着当日杜昶的事儿,心里也是有隔阂的,见了小赵氏时,又想起来,一面心疼她这个年纪丧了长子,一面却又觉得那时候赵夫人为杜昶上下使劲,实在叫她心里不畅快,而且杜昶是杀了人的,人命关天,也敢为着骨肉亲情,就想去捞人,这令老太太很是不悦了一阵。

    是以如今见小赵氏母女,她是百感交集的,便就没有留下她们母女多说话,匆匆的应付了,叫赵夫人领着她们安置去。

    原本赵夫人以为小赵氏母女不会在府上住下来,可没想到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三言两语的,同意了要住下来。

    说是眼下带了姑娘到歙州,主在外头大概有诸多不便,只好在府上叨扰,倘或只带了杜旭一人,自然不会麻烦赵夫人。

    赵夫人心里虽然存疑,可亲妹妹这样说,她便把人留下来了。

    李清乐安排的跨院早收拾了出来,单独的一处小院子,安静,敞亮,又雅致的很,里头一应的东西都是赶着新收拾了的,为着杜锦欢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还特意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去折了好些鲜花来插瓶。

    小赵氏和杜锦欢一路奔波,赵夫人拉了小赵氏说了会子话,叫人去煮了白粥,让一众人等不要来惊扰,令母女两个先歇一歇,等晚些时候,府上备下了席面,为他们接风洗尘,而后就带了李清乐和温桃蹊出门。

    送了赵夫人回上房院,又得了赵夫人的话,妯娌两个携手往前厅,要去见一见杜旭。

    李清乐本说她不大想去,到底不合适,但赵夫人再三的说,横竖到了晚上的席面上也是要见的,就叫她陪着温桃蹊去一趟,等见过了,说上几句客气话,自回昌鹤院去就是了。

    她仔细的想来,正好这时候同温桃蹊交代了,叫她私下里跟温长玄说一说,打从今天开始,最好就别叫杜旭离开眼皮子底下。

    她担心小赵氏一家会对温家不利,又惦记着温长青说的那件事,于是拉了温桃蹊出门去。

    从上房院出来,上了抄手游廊,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李清乐手上一顿,扯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咦一声:“大嫂怎么了?”

    李清乐抿唇,面上闪过为难:“我仔细的想了想,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

    温桃蹊受宠若惊。

    她晓得李清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况且跟大哥伉俪情深,有什么商量的,自然也找大哥去,怎么突然找她?

    她面上一喜:“你说,我听着呢。”

    李清乐见状,稍稍安心:“你回头私下里跟长玄说一声,这阵子不要操心家里的事,一切有你大哥,叫他去陪着表弟,好好地逛一逛歙州城,便是城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管去。”

    温桃蹊眉心一拢:“旭表哥到歙州,姨妈又在咱们家中小住,自然少不了要相陪的,大嫂怎么特意交代我呢?”

    李清乐却冲她摇头:“你还是没懂。”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了一回:“母亲不听劝,我瞧着方才见了姨妈的时候,母亲欣喜之余,眉间总有淡淡的担忧,就是去见祖母,我看祖母也并不显得多亲厚,恐怕为当初的事情,心里有隔阂的。”

    “大嫂是让我去跟二哥说,叫二哥盯着旭表哥啊?”

    温桃蹊一下子明白过来,缓缓把手抽回来,两只手交叠着,脚步越发慢下来,一面往前走,一面反手摸了摸下巴:“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也是早就谋划过,才会动身来咱们家,眼下姨妈和表姐朱在咱们家里,单把旭表哥方到外头去,要是里应外合,就更方便。”

    她猛的回身来,眼中亮晶晶的:“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二哥,同二哥说这事儿。”

    “可就怕长玄是个心怀坦荡的人,不肯听咱们的。”李清乐搓了搓手,“再者这终究是小人之心,母亲虽然心中存疑,到底没有开这个口,我一个做嫂嫂的,却叫你们干这样的事儿……”

    她状似无奈,把后话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桃蹊听得出来,其实她心里大约明白,李清乐怕姨妈他们对家里不好,真出了事情,还是大哥在前头顶着,替爹分担,她不想看着大哥受累,最好的法子,防微杜渐,真要有什么,提早防备着,也好把将来可能有的损失降到最小。

    可是她又不怎么愿意让二哥知道,这事儿是她起得头,出的主意,怕损了兄弟间的情分,叫二哥心里不舒坦,觉得大哥心思不好,还要利用他。

    温桃蹊理解了李清乐的良苦用心,便满口应了下来,余下的话一概都不再说。

    然而两个人才从长廊绕到前院去的时候,就迎面撞见了温长玄。

    温桃蹊眼皮一跳,提了裙摆小跑两步,往他跟前凑过去:“二哥要去哪里?”

    温长玄摇摇头:“聊了几句,去给杜旭拿点儿东西。”

    她咦了声,勾起兴趣来,拉了他手臂:“要给表哥拿什么?我和大嫂从阿娘那里来,要去前头见一见表哥的。”

    温长玄拨开她,又揉了她一把,拱手冲着长廊上的李清乐做礼:“大嫂。”

    李清乐噙着笑,颔首示意:“很急着去吗?”

    她问了一声,招手叫桃蹊:“别拦着你二哥,看耽误了他的正事儿。”

    温桃蹊却又黏上去,拽着温长玄不撒手。

    温长玄看她笑盈盈的,就握了她的小手:“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他说起来,知道我年前得了块儿品相极佳的玉佩,今儿没戴在身上,他想见一见,大哥叫我去拿了给他。”

    李清乐心下咯噔一声,目光投向了温桃蹊。

    她也是吃了一惊:“二哥你远在定阳,表哥怎么知道你得了一块儿玉佩?”

    温长玄摇头:“我倒是没问他,我去年不怎么在定阳,在外奔波,四处走动,那玉佩也是在外行走时得的,可能传到他耳朵里去吧。”

    温桃蹊却并不这样觉得。

    怎么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且什么样的玉佩,能叫杜旭这样惦记,才刚到歙州,话没说几句,急着要看二哥的玉佩?

    她拧眉,拉了温长玄:“那我陪二哥一起去拿玉佩,一会儿再同二哥一道回来好了。”

    她说着躲在温长玄的身后,挤眉弄眼的朝着李清乐使眼色。

    李清乐憋着笑,掩唇小退半步:“这样也正好了,我原说不想到前面来,是母亲再三的交代,叫我陪着桃蹊一起,正好遇见你,你领她去吧,我回昌鹤院了,等到晚间席面上再见也是一样的。”

    温长玄不疑有他,欸的应下来,目送了她转身离去。

    等李清乐走远了,他才敲了敲温桃蹊的小脑袋:“你闹着大嫂陪你来的?”

    温桃蹊说当然不是,小嘴儿一撇:“阿娘可能怕我胡闹,四处乱跑,不来见表哥吧。我其实也不怎么想来,不过我有话跟二哥说,所以才往前面了来的,本来就想着寻了由头给你使个眼色,拉了你出来说几句,我就要回去了。”

    温长玄拉了她上长廊,听了她的话,身形一顿:“你有事儿?”

    她迎上他的目光,诚恳而又真切的:“二哥你最近忙不忙?”

    温长玄拧眉:“没什么要忙的,从定阳回来之后就没忙过了,外头柜上的事情有爹和大哥,轮不着我插手,家里的事情有阿娘,大嫂如今又掌家,更用不着我管什么,每日不就是陪着你们玩闹厮混,再不然就出去跟朋友吃酒听戏的。”

    他话音落下,便品出不对来,按了她肩头一把:“你想什么鬼点子?”

    她一闪身,从他手上躲开:“哪里是什么鬼点子,我是想着,你要是不忙,表哥不是第一次到歙州来吗?这山高路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如今要小住,留的时间久,二哥你就把外头那些应酬且推上一推,陪着表哥在城里城外四处游玩一番,等他们休息一阵,天气也好,城郊妙明山上去踏青也是极好的,山花遍野,芬香扑鼻,表哥和表姐一定没见过那样好的景色,我也好久没去了。”

    温长玄眯着眼,听她侃侃而谈,直等她说完了,一点她脑门儿:“你想叫我监视杜旭?”

    温桃蹊面色一沉:“你就不能笨一些吗?我分明说的这样隐晦,怎么就一猜一个准儿了呢?”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得把外头的应酬推一推,专程去陪他,他是什么贵客吗?要我腾出时间陪他。况且你要没有别的心思,自然不会专程来同我说这些——”

    他刻意的拖长了音调,看她额头上泛红,想着方才实在没使劲儿,果然是她太娇嫩,一点儿外力也受不住。

    无声的叹一口气,上手去替她揉了一把:“你和大嫂从娘那里过来的,是娘又跟你们说了什么吗?还是姨妈说了什么?叫你生出这样的心思。”

    她小声嘀咕,临了了说不是:“我只是看阿娘不像是怎么高兴,祖母见了姨妈也并没如何亲厚,话里话外透着客气,我想阿娘大概还是疑心的,既然如此,她们住在府里,有些什么,我自己都能盯着,表哥是在外头的,大哥又忙,我也不敢去跟他说,怕他骂我,只好找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他多有不同吗?

    温长玄对她一向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稀罕

    【凌晨后置换内容,爱你们】

    温长玄对她一向都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四十章:不争气

    他送的东西,如今想想,也多了去,小雅居的库房里,不知塞了多少陆景明送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

    可她都不想要。

    除了先前他从扬州弄回来的特产小点心,她贪嘴,全进了肚子,余下的,也就是那只兔子,她带在身边养着了,再有的,她可一样都没碰。

    温桃蹊脸色微变:“先头送过的,陆掌柜既不肯收回去,我原来也说过那么多回,便算了,这只白玉兔子,我是绝不能收的。”

    陆景明也不在意,一撇嘴,作势要把手收回去:“也没什么,等会儿回了家,我派人再给三姑娘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忙就从他手上抢过了那只玉兔。

    她手是软软的,指尖儿都软,碰到了他的手背上,温软玉香。

    陆景明一时低头看,手上空空如也,玉兔已经被她捧在了手心。

    他反手覆在她触碰过的地方,摩挲一番,仔细回味着,心缝儿里都透着甜。

    他笑着说:“我看三姑娘还是很喜欢这玉兔的。”

    温桃蹊面沉如水,没有丝毫喜悦,抱着兔子,朝着蹲身一礼:“我会派人给陆掌柜送银子的,告辞。”

    这人就是无赖。

    他要大张旗鼓派人把这玉兔送到温家,旁人看着,又不知要说出多少闲话来。

    他分明就是威胁她,这玉兔她无论如何还是要收下的,那还不如她自己带回家,再不要惊动人,回了家去告诉二哥,让二哥拿了银子给陆家送去,全当是她自己看上了,买下来的!

    杜锦欢那头正挑了两只簪子犹豫不决,想要回头寻她的,一扭脸儿,瞧见她手上白胖胖的玉兔,呀了声:“我说你怎么也不管我,原是寻好东西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手去摸:“这玉兔雕的真好,栩栩如生,跟你养的那只好像,竟像是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温桃蹊一愣。

    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她心念转过,忙又拍了拍脑门儿:“兔子不都长得一个样,我看着也挺像,但跟别的兔子大概也差不多。”

    这玉兔烫手,她转头交给了白翘,才又去拉杜锦欢的手:“表姐挑了什么好东西?也叫我瞧瞧。”

    杜锦欢还惦记着她的玉兔,实在是过分讨喜,勾着头往白翘手上看,嘴里敷衍着,又被她问了几句,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她先前挑选的簪子上去。

    那头陆景明不动声色的观察,杜锦欢上手去碰那只玉兔,他是瞧见了的。

    明礼从柜上结了银钱,抱着已经装好的香炉,再回到他身边时,发觉他像是不大高兴:“主子这是怎么了?今儿事情不都办完了吗?那玉兔三姑娘也收下了,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这玉兔跟店里头订了这么久,我瞧着您怎么不大高兴呢?”

    陆景明冷哼一声:“她身边儿那个,就是杜家的姑娘?”

    明礼顺势望去,脸儿一垮:“那我怎么知道……”

    他又吞了口口水:“但估计就是吧?那姑娘脸生,应该不是城里的闺秀,歙州城中同三姑娘交情不错的闺秀,您不也都知道吗?应该就是杜家姑娘。”

    杜锦欢啊。

    她好像很喜欢那只玉兔。

    小姑娘不会一个顺手,把那玉兔转手送给她吧?

    陆景明心头一沉,朝后头一伸手。

    明礼一愣:“主子?”

    他又摆了摆手,明礼微怔须臾,才反应过来,把装着香炉的锦盒交到他手上去。

    陆景明拿了盒子往外走,又交代明礼:“你去跟她说,借花献佛不可取。”

    明礼欸一声,刚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黑着脸出了门去。

    奴才无奈,摇着头,没头没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过去。

    温桃蹊叫他吓了一跳,杜锦欢亦然,拉了温桃蹊,又往她身后躲了一把,低声问她:“这人是谁?”

    明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鄙夷杜锦欢,却只同温桃蹊回话:“我们主子这就走了,叫奴才来跟三姑娘回句话。”

    温桃蹊这才往堂中再扫视过去,果然已经不见了陆景明身影。

    她拍了拍杜锦欢手背:“他叫你跟我说什么?”

    明礼猫着腰,把那句话与她重复了一回,然后就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变了脸。

    他心道不好,主子这又是想的哪一出,恐怕招惹了三姑娘不快。

    于是他有心找补,然则温桃蹊倏尔又笑出声:“陆掌柜是做大事的人,心却这样小?你回去告诉他,我既收了,自然不会转送旁人,叫他放心。”

    明礼听着这话软刀子一样,剌在人身上却生疼,他暗暗打了个激灵:“那奴才就告退了,这玉兔也实在得来不易,这店里也就这么一个,三姑娘喜欢最要紧了。”

    后头的话……

    他是做奴才的,可是陆景明却不会吩咐他这样的话。

    温桃蹊如今也多少摸出了陆景明的脾气和行事作风,这话说出口就矫情了,陆景明是不干的,那八成就是明礼自作主张,替陆景明说出口的。

    可是一只玉雕的兔子,有什么难得呢?

    她晓得这世上的玉器,从来都是一样一个,绝没有相同的第二件,但要说个玉兔子,便是这家店里就一只,出了门,街上那许多的玉器店面,还买不着第二个了?

    除非……

    温桃蹊看着明礼走远了,叫连翘:“你去柜上问问,这玉雕的胖兔子什么来历。”

    连翘嘴角一抽,却应声不提,转身往柜上去问。

    杜锦欢挑簪子的心思也淡了,拉了她,一开口,语气中满是欢喜和激动:“你说的陆掌柜,是扬州陆景明吗?刚才那一个,是陆景明身边的奴才?”

    温桃蹊被她突如其来的兴奋唬了一跳,下意识就同她拉开了些距离:“是他,表姐也知道他?”

    杜锦欢眉开眼笑的:“谁不知道他呢?我早前就听旭哥儿说过,他生的仪表堂堂,又是个很能干的年轻郎君,年轻有为,名声在外,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心向往之,是个十分不错的人。”

    温桃蹊突然想起来,从前林蘅,大抵也说过此一类的话。

    只不过林蘅更含蓄内敛,不会说的这么直白露骨,也多是托借了他人之口,告诉她这些。

    许久没再听人在她面前说起陆景明如何厉害,她竟像是把这些都给忘了。

    杜锦欢性子更活一些,大概姨父在世时,对这唯一的女孩儿也是疼爱有加,任由她放肆的,所以才养出她并不是那般迂腐扭捏。

    她说不知多少闺阁女孩儿对陆景明心神向往,温桃蹊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那个人?那个无赖?

    她正出神,杜锦欢扯了她一把,低声问她:“那只玉兔子,是陆掌柜送你的吗?”

    温桃蹊眉心一动,便想要矢口否认,可是明礼的话说得很清楚,借花献佛不可取,那是什么意思,傻子也听得出来。

    她本无意给人知道,却还是叫杜锦欢知道了。

    怪她,忘了陆景明是个十分招摇的人。

    方才就不该开口提什么陆掌柜三个字,没得招惹上杜锦欢。

    她只好点头:“他跟我大哥交情很好的,情同手足,所以一向对我还不错,待我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我养着的那只兔子,也是他送的。”

    杜锦欢眼神变了变,只是稍纵即逝,等到温桃蹊想要看真切时,她已经又是一副笑脸:“我竟不知道,大表哥和陆景明感情真的这样好吗?那陆景明岂不是时常到咱们家里走动吗?”

    温桃蹊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杜锦欢住进府中也有几日,但她其实一直都淡淡的,就是那种明面儿上亲热,实则不交心的疏远感。

    温桃蹊起初以为自己多心,毕竟她对姨妈一家都没放下心来,但后来温时瑶也这样说,她才明白,杜锦欢是真没把他们当一家人看的。

    不过她没放心上,横竖隔着一层,那就是隔着一层,何况这里头还有杜昶的一条命梗着,那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原本以为,也就这么过日子了,等杜锦欢离开了,她也只当没这个表姐。

    却不想,今日在这店里头见了陆景明,杜锦欢竟然摇身一变,换了个人似的。

    那份儿亲热,自骨子里透出来的,真心实意的想要亲近她,想要跟她做一家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桃蹊面色一沉:“表姐想见陆掌柜?”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该把话说的更和软些,可偏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杜锦欢脸上的笑意果然僵了一回:“倒也不是……”

    她似乎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我没见过他,但听人总夸他,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别不高兴呀。”

    温桃蹊霎时愣住。

    她在不高兴?

    小手捏紧了,温桃蹊心神一时有些慌,勉强平复着:“表姐说什么,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我对陆掌柜……我并不大喜欢同陆掌柜亲近什么,他虽拿我做妹妹看,可他终究不是我正头哥哥,说到底,还是外男。”

    杜锦欢眼中闪过狐疑,盯着她看了会儿:“也是,到底还是外男。不过桃蹊……”

    她笑吟吟的,又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几乎跟她脸贴着脸,附在她耳边低语:“下次陆景明来家里,你能不能带我偷偷地去看一眼?我真的很好奇。”

    她不是好奇陆景明生的何等模样,更不是好奇陆景明是什么样的神态,她应该是,和她口中所说那些闺阁女孩儿一样,对陆景明这个人,心神向往。

    温桃蹊没心思挑东西,陪着杜锦欢选了几样,出了门上马车,又陪着她到青雀楼去吃了些点心,临了了,还要拐到瑞福斋去买些糕点打包了,带回家里去。

    一下午折腾下来,温桃蹊只觉得疲累的很,回了家,问过门上当值的人,知道温长玄还没回,也就没说什么,送了杜锦欢回她住处,才领了丫头回小雅居。

    回了家丫头伺候她换了身衣裳,也卸去了钗环首饰,连翘去叫人给她弄碗银耳粥,白翘取了一把玉柄团扇来给她:“表姑娘说那些话,我听着都心惊肉跳的,姑娘不去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怎么跟阿娘说?说她不规矩?她到底也没像梁燕娇那样。眼下不过是同我说了两句,想偷偷地瞧一瞧陆景明而已,告诉了阿娘,又能怎么样?”

    说不得,杜锦欢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姨妈要是有心,没准儿还觉得杜锦欢是活泼可爱呢。

    她去做这个恶人,告到长辈面前,恐怕吃力不讨好,还要遭杜锦欢埋怨,越发生出怨怼来。

    “可表姑娘万一真的哪一日冲撞了陆掌柜……”白翘抿唇,“到底是名声不好听,如今又住在咱们府上,真出点儿什么事,对姑娘你的名声也不好的。”

    温桃蹊当然知道。

    她深吸口气:“你去叫人盯着点儿吧,我还有事儿要跟二哥说,表姐的事情,我先去问问大嫂好了,反正现在是大嫂掌家,内宅里姑娘的事儿,让大嫂拿主意就是,我也不好越过大嫂,到阿娘跟前先去告状,没得再叫大嫂觉得我轻慢她,同她不亲近。”

    亲疏有别,这道理温桃蹊很清楚的。

    姨妈一家本该与她更亲厚,但她反而觉得,和李清乐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如今成了妯娌,才应该亲亲热热的过日子,不该分什么彼此,说是妯娌,实则该是姐妹。

    白翘见状也不再劝她什么,只听了她的吩咐,去吩咐了两个小丫头,叫盯着点儿昌鹤院和温长玄那院儿里了不提。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是知道的。

    杜锦欢再三向她打听陆景明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不高兴了。

    在杜锦欢面前虽然遮掩过去,但她的心,骗不了她自己。

    她不愿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只恨自己不争气,分明早就说过要远着点儿,可人家几次三番对她好一些,她又生出贪念来。

    打发了丫头出去,温桃蹊往榻上一歪,脸儿朝里,背朝外,眼角一时湿润,她抬手抹去,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又出事儿了?

    李清乐不高兴,满脸写着不高兴,甚至动了手,摔了东西。

    温桃蹊进门的时候,脚边还有碎盏,把她吓了一跳。

    她认识李清乐这么多年,也许人家在家里做姑娘时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可外走行走,李清乐都是个和善的大姐姐,脾气也很好,对她们这些小辈儿,又很照顾的。

    她提着裙摆绕过去:“底下的丫头不好吗?惹得大嫂气成这样子,再气坏了身子,多不上算。”

    她一面说,其实有玩笑打趣的意思在里头,也是想哄着李清乐笑一笑。

    可是见着了人,看见了李清乐猩红的一双眼,温桃蹊实在是吓坏了。

    她再没了玩笑的心思,三两步上前,眉头紧锁:“这是怎么了?”

    她扭头去看照人:“大哥人呢?快去找。”

    照人扭捏着,站在那里不敢动。

    温桃蹊心下一沉,小手怯生生的落在李清乐肩膀上:“是跟大哥吵架了?”

    李清乐摇头说不是,摆手叫照人出去,才拉了温桃蹊坐:“没跟你大哥吵架,他也不知道我在生气,外头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他送了母亲和我回来,就又急匆匆的出门了。”

    “既不是同大哥生气的,这是……”温桃蹊稍稍松口气,却仍旧担心,“今儿不是到妙法寺去?是路上遇上事儿了吗?阿娘那里……”

    “回来的路上,母亲训斥了我几句。”李清乐长叹一声,“我如今管家,日日看账,本以为我也是个能干的,自以为厉害聪明,竟不想这些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坏,我都察觉不了!在母亲面前丢了好大的人,实在是没脸。”

    温桃蹊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大宅门里,污糟事多,底下服侍的人,各处当差捞油水,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主家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的,几两银子的事儿,便也没什么。

    可怎么偏偏就惊动了阿娘……

    温桃蹊心中疑惑:“我记得以前阿娘也并不是凡事都着紧处置的,有些婆子手脚不干净,不过分的,只要还能办差事的,阿娘大多小惩大诫,今天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李清乐一双眼猩红,且她那般发脾气,也不是冲着阿娘去。

    如今她掌家,要说起来,温桃蹊也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新妇掌家,那时婆母看重,也抬举,李清乐又是要强的人,更倾心爱慕大哥,是以她更想做好,把内宅管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但是出了污糟的事,她还一概都不知,竟要阿娘来提点训斥。

    丢了脸面是一宗,若给大哥知道了,怕也失望。

    是以她才有了这么大的气性,实在是恼恨那起子奴才杀千刀。

    李清乐头疼得很,揉着鬓边:“母亲说,她早上的时候叫知云去后厨上,吩咐人做一碗火腿春笋粥,这原是没什么的,可粥做好了,送过去,母亲却生了好大的气,只是我们竟全然不知。”

    就为了一碗粥?

    温桃蹊目瞪口呆:“我今天也叫小厨房做了这个粥,吃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阿娘是因为什么生气?”

    “说是先前从南边儿买了一批火腿,母亲爱吃这个,也知道你爱吃,专门托了吴家太太娘家弄来的,都是上等的好火腿,够吃一阵子的,但今早送到母亲跟前的粥,用的却不是那样的火腿。”

    李清乐低下头,肩膀抽了抽:“我这才知道,后厨上那些老货,拿了便宜的火腿来替换,把母亲弄来的火腿变卖了银子,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偏偏她们几个管事的,是合伙做这样的事,大家一同分赃,我这账本上,自然瞧不出来。”

    温桃蹊是掌过家看过账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

    母亲买了一批上好的火腿,这阵子后厨都不必再买,可她们要拿劣等的火腿顶替,必然不会自己出银子,恐怕是合起伙来,又欺负李清乐新妇掌家,脸嫩儿没历练的,换了别的什么东西,把银子填平了,报到李清乐这里的账,就全对,可东西早不一样了。

    温桃蹊心下郁结,拍案而起:“真是反了天了!如今在我们家里当差伺候,她们竟比主子们还金贵,连入口的东西也敢来敷衍,还要搪塞账目,实在是反了!”

    她起身要走,李清乐一把把人拉住了:“要上哪里去?”

    “我到后厨找她们去!”温桃蹊往外抽了一把,“这样的刁奴,很该打出府去!”

    李清乐看她这样的义愤填膺,心中暖洋洋的,随着她站起身,却又把她按回去:“我叫照月去把她们叫来了,有什么话,过会子自然说清楚,难道还要咱们纡尊降贵,到后厨院儿里去问话吗?”

    温桃蹊咦了声,旋即讪笑:“我也是气糊涂了,看大嫂刚才气的那样,只当你心里委屈极了,想替你出头,却忘了这些。”

    李清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旁照人松口气,悄悄退下去,把一地的碎盏收拾了干净退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拉她坐下:“这事儿怎么不跟大哥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她摇头,“闹出这样没脸的事,你大哥还忙着外面的生意,我难道还叫他替我分担内宅事吗?况且不够丢人的,叫几个老货当傻子一样糊弄了,竟还要母亲的吃食出了问题,闹开了,我才知道,我没脸跟你大哥说。”

    可这种事情,其实早晚会知道。

    再说了,她瞧大哥那样上心,情真意切的,知道了这事儿,也并不会轻看了大嫂,连阿娘面前,也是要替大嫂多说好话,化解过去的。

    不过大嫂心里后怕,她也没必要一味的劝说,只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而已。

    不多时照月领了后厨上主事的几个婆子到昌鹤院来,就把人晾在院中,这会儿薄暮西山,可天还是热,连吹过脸上的风,都透着温热,难受的很。

    李清乐收拾了一番,才出了门。

    照人和照月挪了凳子,她和温桃蹊一人一张。

    李清乐坐下时,两只手在扶手上一搭,冷眼扫过院中站着的婆子们:“后厨上的差事,三位妈妈一向管得很好,今儿叫你们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

    底下张婆子从来最伶俐,也惯会讨巧,笑着就往前上了两步:“大奶奶有什么只管吩咐,咱们无不尽心办事的。”

    李清乐冷笑:“这很好,张妈妈办事最干净利落,我听母亲说,你自进府服侍,就在后厨上当差,几乎从没出过错,一直到做了厨房的管事儿,办起差来,更是尽心,前年有个小丫头手脚不干净,还是张妈妈你拿了人,交到母亲面前,发落了出去,为此母亲还赞了你,赏了你一掉钱,是这样吧?”

    张婆子嘴角都要扬到耳朵根儿去了:“是这样,原不值什么的,咱们做奴才当差,是主家赏饭吃,更难得太太不嫌弃,高看老婆子两眼,更不敢贪什么功的。”

    这张嘴,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却还能压得住火气。

    她侧目去看李清乐,李清乐脸色果然是难看到了极点的。

    张婆子笑盈盈的回完了话,可一直没能得到回应,她等了好久,心里发毛,抬眼去看,李清乐的脸色入了眼,她心下咯噔一声,一声大奶奶没叫出来,扑通一声先跪了下去:“不知道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对,大奶奶您……”

    “张妈妈能有哪里做的不对呢?”李清乐笑着打断她,语气却透着阴森,“拿劣等的火腿,换了主家的上等火腿,还敢煮了粥,跟太太送过去,张妈妈胆子大得很,竟当我们都是傻子,连入口的东西,都尝不出好坏来。”

    她话越是到后来,语气越是淡然。

    偏就是这样轻描淡写,才更吓人。

    张婆子身后站着的两个,也扑通跪下去,冲着李清乐频频磕头说冤枉。

    “冤枉?”李清乐扬声反问,又朝温桃蹊使了个眼色过去。

    温桃蹊立时会意,啧声咂舌:“你们的意思,是大嫂掌家不严,能力不足,查不出别人,所以把这种事情栽赃在你们头上?”

    张婆子忙就说不:“大奶奶自然不会栽赃咱们,可这事儿真不是……”

    “那就是了。”温桃蹊岂会容她把话说完了,“大嫂既不会栽赃你们,自然也就不会平白拿了你们到昌鹤院来问话,自然这事儿还是与你们脱不了干系的。再说了——”

    温桃蹊语气一沉:“即便不是你们做的,后厨一向是你们管事,出了这种事,你们本也就难辞其咎!张妈妈,你口口声声说,替主子们尽心,差事办的都要好,这就是你说的极好?”

    她又摇头叹气:“好在是我一早从后厨上要了些火腿,就放在自己的小厨房,不然今儿我要吃一碗火腿春笋粥,怕也要叫那些劣等的火腿败坏了食欲。你们这差事当的好啊,惹得阿娘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说,还敢中饱私囊,再做了假账来谎报,诓骗大嫂,可真是好奴才!”

    “姑娘,好姑娘,我们真的没有——”张婆子砰砰磕头,可话锋一转,便又去问李清乐,“大奶奶要问罪,咱们自然是监管不力的,可要说中饱私囊,谎做假账,这可是无从说起的呀。”

    “张妈妈这是逼着我查账了。”

    李清乐生气归生气,可是该查的,她也看过。

    前后这些日子里,后厨的账目上,乍一看,的确是没问题,可真要静下心来,仔细查看,那上头有几样东西,分明就不该买入,却偏偏接连几日都有开销支出,那么大的量,总不是三五日就能吃完的。

    她点了点扶手:“七天前,后厨上买香笋用了十五两银,买花椒用了八两,三天前,又买了二两银子的香笋,二两银子的花椒,张妈妈,你现在回后厨去,叫几个人,把后厨上如今剩下的香笋和花椒,全都搬到昌鹤院来。”

    她一面说,一面招手叫照人:“去拿个秤,今儿咱们好好地算一算,这余下的量,和报给我的账,到底对不对得上。”

    温桃蹊噙着笑看下去,张婆子脸色苍白:“大奶奶,不……不用……”

    “不用?”温桃蹊讥笑出声,“张妈妈口口声声质问大嫂,你做奴才的,如今款儿却大得很,质问起主子来,说大嫂冤枉你,说那些都是无从说起的。你既是清清白白的,大嫂这里也都有账可查的,怎么又不用了?”

    李清乐实在懒得同她们废话这许多,站起身来:“照人,拿了她们的身契,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温桃蹊欲言又止,照人却已经领了吩咐,叫了几个小丫头,上前去把三个婆子提着出了昌鹤院的门。

    她犹豫了须臾,跟上李清乐:“大嫂只是把人发卖出去吗?”

    李清乐回头看她:“那些银子,便是伸手同她们要,她们如今也未必给得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扯皮的事吗?眼不见心不烦,趁早发卖出去,同母亲也有个交代,至于说亏的银子……如今既是我掌家,真出了这样的事,我又实在懒得把人送官,要她们吐口,自然我贴补进去就是了。”

    温桃蹊并不是很赞同她这样的做法,可转念一想,当日拿住了孙妈妈的时候,她也不曾叫孙氏把银子吐出来。

    其实将心比心,李清乐也无非不愿过多纠缠,越发把事情闹大了,显得她无能。

    于是温桃蹊讪讪的收了声,便不再提此事。

    李清乐出了气,才想起来问她:“天色眼看着晚了,你怎么过来找我?正好碰上这事儿,我都差点儿忘了问你。”

    温桃蹊一拍脑门儿:“是了,我只顾着替大嫂生气,自己都险些忘记。”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李清乐往拔步床去坐:“我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大嫂一声,实在是自己不敢拿主意的,才过来找你。”

    李清乐心头一颤:“又出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误伤

    “事儿倒也算不上……”

    温桃蹊声儿糯糯的,偷偷看她一眼:“今天陪着表姐去逛永善坊,遇见了陆掌柜,表姐她……”

    她抿唇,收了声。

    李清乐眉目一凛:“锦欢是看上了陆掌柜?”

    她果然快人快语的。

    温桃蹊反手摸鼻尖儿,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压在了胸口。

    李清乐看她古怪得很,去捉她小手:“不舒服?”

    她摇头,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可能下午回来倒头就睡,有些睡过了头,闷得慌,没事儿。”

    李清乐自然不疑有他,便又问她:“你来找我,是因为锦欢不大规矩,但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同母亲开口吗?”

    要说不规矩,倒也谈不上……温桃蹊心里不愿意替杜锦欢辩解,反正她的确有那个心思,可是李清乐的脸在眼前,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污人清白?

    于是她深吸口气:“表姐只是说,等到下次陆掌柜到府上来,叫我领了她,偷偷地去看上一眼,她很好奇,陆掌柜生的何等样貌,又是怎样的风采。”

    没见上面儿?

    “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温桃蹊别开眼:“表姐那会儿去挑首饰了,没见着,后来是陆掌柜身边伺候的明礼来回话,我提了陆掌柜一句,表姐才问了些话,说了这些。”

    陆景明是名声在外的,只是李清乐对他无感,也从来不关心而已。

    自己家里那个傻妹妹,又是成天只晓得吃喝玩乐的一个,从小最喜欢的是追在温长玄的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的,倒像是她嫡亲的兄长。

    后来歙州城中来了一个陆景明,她听外头人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本以为自己的傻妹妹也会巴巴的凑上去,可不成想,非但没有,她每每提起来,还有些不屑,总觉着陆景明是比不上温长玄的,那些名头,不过都是旁人吹嘘出来的而已。

    是以这几年下来,她倒也没觉得陆景明有多出色,多不同。

    如今杜锦欢连面儿都没见过,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难道她来歙州之前,就已经晓得陆掌柜的名头?”李清乐眉心一拧,冷然问她。

    温桃蹊一顿,啊了声:“表姐说,她在益阳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旭表哥也跟她提过陆掌柜,所以她早就知道……”

    话音骤然顿了:“她总不能是为了陆掌柜,跟来歙州的吧?”

    李清乐的脸色不好看,温桃蹊一眼望去,她满脸写着冷漠。

    她突然想起了梁燕娇。

    那事儿虽然看似解释清楚了,但于李清乐而言,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温桃蹊抿唇,搓着手:“大嫂,这都是咱们的揣测而已,也许表姐只是突然听我提起,起了兴致——我来找大嫂,也是怕她一时错了念想,我是没法子劝阻的,她也必定不肯听我的,可又不敢去跟阿娘说,只能来找大嫂商量商量。”

    李清乐回过神来,在她肩头拍了一把:“陆掌柜要真的进府来寻你大哥,你只当不知道,不必带她去,她要自己偷偷跑去,便再说。眼下又没什么,贸然去同母亲讲,给姨妈知道了,怕要觉得咱们轻看人家,伤了情分。”

    看样子,李清乐是有了主意了。

    她乖巧应下来:“那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也会多留心表姐一些,免得她错了主意,真的冲撞了陆掌柜,反倒不好。”

    其实温桃蹊本来想多劝两句的。

    可既然她来昌鹤院找李清乐,那自然李清乐说什么,她听什么便是,只是平日里更多留心些,省的杜锦欢真的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丢了一家子的脸面,也就是了。

    是以她乖巧应下来后,又答应了不会同外人随口说起,同李清乐又寒暄过一阵子,这才从昌鹤院中与李清乐分别,领了丫头出门去。

    从昌鹤院的月洞门下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天色的确是暗了,宅中各处掌了灯,就着月色,连翘叫住她,说是温长玄他们回了府中。

    温桃蹊算算时辰,其实这会儿过去不大合适了,可是吴闵嘉的事情,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于是领了丫头转了方向,朝着温长玄的院子去。

    温长玄在外头是吃了酒的,不过他酒量一向好,便是贪杯,也不会轻易醉过去。

    伺候的丫头们煮了浓浓的茶,也备了醒酒汤,又去准备了沐浴的热水,要伺候他沐浴更衣,好舒坦松泛些。

    灵芝进门回说三姑娘来了的时候,温长玄正揉着眉心解乏。

    一听温桃蹊来了,忙叫丫头又取了外衫,随意套上,才叫把人领进门来。

    温桃蹊一进门,嫌弃的拿手掩鼻:“二哥这是吃了多少酒?我一进门,这酒气简直要把我熏死了。”

    温长玄本来正起身,想往她跟前去,一听这话,索性又坐回去,随手指了指离他远些的玫瑰椅:“今儿文英楼里的戏不错,高兴,就多吃了几杯,没想着你这时辰还会来找我,去坐远些。”

    温桃蹊撇嘴:“这么大的酒气,我坐的再远也闻得到。”

    她嫌弃的嘟囔着,人却很老实,乖顺的往他先前指的地方坐了过去,才侧目去看他。

    温长玄面颊微红,合着眼,指腹仍旧按在眉心,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多舒服的样子。

    她无奈叹气:“我也是个贪杯的人,却只是图新鲜罢了,你这样子吃酒,难受的不还是自己吗?”

    她一面念叨,又去叫灵芝:“没给二哥备醒酒汤吗?”

    灵芝蹲身说已经伺候着吃过一碗了,温长玄听来直摆手:“不妨事,就是再吃两碗,也就这样了,你说你的事儿,我清醒着呢。”

    他倒是清醒着,就是这样子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温桃蹊不想再说,不想打扰了他休息:“算了,我明天再来吧,你还是洗了澡快去睡觉吧。”

    她说完起身来,作势要走,温长玄腾地站起身,三两步追上前,钳了她的手腕,却没使劲儿:“你要没有要紧事,也不会这时候来找我,快说你的,我挂心着,反倒睡不着。”

    温桃蹊身形顿住后,他便十分的自觉,松开手,退了好大一步。

    她抬眼看他,不免又想笑。

    有这样的哥哥,她是个有福气的,奈何从前她自己不惜福,把一辈子的好运道,亲手断送了而已。

    她踢了踢裙摆,低下头:“今儿吴秀仪来找过我,想邀我与她一道去妙法寺,我打发了,叫她跟着阿娘和大嫂一起去的,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来邀我,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她哥哥叫她来的。”

    温长玄手指一顿,睁眼看去:“吴闵嘉?”

    他语气冷然,温桃蹊听得出来。

    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吴闵嘉,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以前小的时候,大家一处进学,吴闵嘉很喜欢跟在她身后,事事殷勤,二哥为这个不喜欢他,还打过他两次。

    等长大一些了,二哥是个混世魔王,吴闵嘉偏是个温润公子,两个人性子不和,处不来,谁也看谁不顺眼,再为着小时候的事,二哥越发不喜欢他。

    她点头说是:“我本来没多想的,上回喜宴,他帮我解了围,也没多跟我说一句话,很是守礼,我想着,他是正人君子,很有规矩的一个人,总不会乱了分寸,错了主意,但今天吴秀仪突然来邀我,我思来想去,恐怕有什么不好。”

    温长玄的脸色彻底黑了:“跟大哥说了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大哥陪着阿娘和大嫂去的妙法寺,我从大嫂那里过来的,听大嫂说,外面有要紧的事情,大哥陪着回了家,就又匆匆办事去了,一来我没见着大哥,二来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也不想拿这样的事情去烦他,便想着你在家,同你说也是一样的。”

    她说完看他面皮紧绷,鬓边青筋凸起的模样,欸的一声忙又添两句:“你从小和吴闵嘉是不对付的,我也犹豫过,可这事儿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二哥,你可别一股脑跑去找人家麻烦啊。”

    “我别去找他麻烦?”温长玄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的反问她,“他帮你解了一次围,算他念着从小的情分,然后呢?他还敢教唆他妹妹来邀你出门?我看他是这些年没挨过揍,皮痒的很!”

    他像是立时就要冲出门去的,温桃蹊心下一紧,整个人拦在了他身前。

    他虽然没吃醉,可是酒吃多了,酒气正在劲头上,泛起糊涂来,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一个人!

    温桃蹊上手去推他,攥着他的胳膊不叫他动。

    温长玄怒火中烧,一时手上没了分寸,力道大了些,猛然把人给推开了去。

    灵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桃蹊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吃痛,嘶的倒吸口气,把手掌反过来,低眼看,擦出一片猩红。

    灵芝哎哟一声,赶忙上去扶她,又叫松芝快去取药:“好姑娘,快起来,我给姑娘上药。”

    温长玄被她手掌上的血迹刺痛了双眼,也冷静下来,讪讪的站在那里,想上前,又愧疚:“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温桃蹊疼的眼眶都红了,包了一眼眶的泪,可一滴也不掉下来。

    她身娇肉贵,打小若磕着碰着,能嚎上半天,再大一些,学会了我见犹怜那一套,发觉受了伤,用这招,父母和兄姊都格外怜爱,她能得的好处不少,也确实因这样而搜刮了不少名贵宝物到小雅居中,是以再三的用,得心应手。

    她手上是真的疼,灵芝替她擦拭的时候就更疼,她咬着下唇:“我还能跟你说什么,自然你不是故意的,可怎么就不肯听我说话,我怕你去找人家麻烦,拦一拦你,还要平白受这一场罪。”

    温长玄挠着后脑勺:“你别哭啊……这样,上回你不是看我那块儿玉佩很喜欢吗?我送给你,你一会儿带回去,我给你赔礼,成不成?”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掀了眼皮去看他:“那你听不听我说话?还去揍吴闵嘉吗?”

    他哪里敢拧着她的意思来,忙不迭的摇头说不去了:“你且说你的,我听着呢。这手疼不疼?”

    他看着灵芝替她擦干净伤口的血迹,松芝又取了药膏,乳白色的药膏覆盖上去,猩红倒是不见了,可他不大放心:“不然请小秦娘子进府来看看,这么着行不行啊?”

    温桃蹊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都没擦干呢,又哭又笑的。

    他自己是在外行走,总会不经意受伤的人,她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偏他这样紧张。

    温桃蹊笑完了,又板起脸来:“二哥,你这些年在外行走,也是这般莽撞的吗?”

    妹妹年纪小他许多,是全家的掌上娇,说这话,却端的不一样的老成,弄得他一阵羞臊,掩唇干咳:“这不是莽撞,是事关你,我一时气糊涂了而已。”

    他把眼神挪到别处去,也不再看她:“他从小就是个不老实的,年纪大一些,总算安分了几年,如今却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是闺阁中的女孩儿,名声何其重要,岂能叫他败坏了去?”

    “可二哥要是真的打到吴家去,岂不是没有的,也成了有的?”温桃蹊失笑摇头,“我便晓得二哥知道了,会生气,所以才再三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与你知。眼下好了,我手也伤了,也总算不怕劝不住你了。”

    她是开玩笑的,温长玄心里却难受。

    他最偏爱这个妹妹,却失手弄伤了她:“你又不叫我去打他,也不让我去问他,那告诉了我,是想做什么?”

    “打是不能打的,提点总能够吧?”

    灵芝替她上好了药,又包了小小的纱布在上头,她把手抽回来,站起身,因比他矮了一头,只能仰着脸看他:“我便是怕他生出别的心思,实则我对他疏远淡漠,他很该明白。我自己的事,总是要我自己多操心些的,我怕他仗着从小的情分,打我的主意,而我实在不想叫他打我的主意,二哥明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淡淡异香

    梁家在歙州城南的宅子是三进三阔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地段也好。

    这宅子是当初梁氏嫁到歙州时,算进了她的陪嫁单子里的,梁家老太爷和老祖宗疼爱这个小女儿,在歙州挑了不知多久,才从商行手上选定了这宅子。

    梁时一大早给各家送了请帖,又亲自登了温家的门,说他后天便要返回湖州去了,临行前在家中设宴,请朋友们一处小聚一场。

    温桃蹊是不想去的,但打听了才知道,梁时真的连姑娘们也邀了,男宾女宾不同席,至于女宾那里,他特意请了温子娴帮忙照应。

    如此一来,她想不去也不成了。

    是以这日温桃蹊又精心梳妆打扮过,跟着温长青兄弟一起出门登车,往城南梁宅而去。

    她是在门口遇上了林蘅和李清云的,小姑娘看起来睡眼惺忪,显然根本就没睡好,困得不行,还要拖着疲惫来赴宴。

    林蘅拉着她上前,挽了温桃蹊的手,只是面色沉沉:“昨儿收了请帖,我觉着古怪得很,听我表哥说,梁公子连吴家公子也邀了的。”

    吴闵嘉?

    她倒是没听说,哥哥们大约也没打听。

    昨日她在二哥那里闹了一场,二哥本来是说,往后多留心些吴闵嘉的举动,敲打敲打的,可是还没来得及,今天一大早就收了梁时的请帖……

    温桃蹊拧眉:“照理说不应该呀?不是说要走了,请了亲朋一处聚一聚?他和吴二哥哥……”

    她啧声咂舌,李清云先把她的话接了过来:“我听我哥哥说,这段时间,梁公子和吴二哥哥都不对付,生意上你争我抢,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的。”

    这就是了。

    梁时城府深,心思重,偏偏吴闵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两个人有了矛盾,哪里是轻易能够化解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从林蘅手上抽回手,提了裙摆,小跑两步,追上了温长玄。

    温长玄察觉到一阵微风,身后有人追上来,唇角一扬,脚步顿一顿,头也不回的问她:“不跟林姑娘一处,怎么又来追着我?”

    “梁时请了吴闵嘉,二哥知道吗?”温桃蹊声音很低,怕惊动了身边过往的宾客们。

    温长玄面色一僵,扭脸儿来低眼看她:“听谁说的?”

    她朝着身后努努嘴,温长玄顺势望去,正是林蘅和李清云缓步进府中来。

    他眉心一拢:“行,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不过也不怕什么,这宴上这么多人,许是他就要走了,想跟人家修好也未可知,或是要走了,再给人个难堪,都说不准。”

    他嘴上宽慰着他,心里却没底儿。

    梁时今天这个宴,本就有些古怪的。

    他是个郎君,这府中没有女眷,就算是临别前设宴,也不该请了姑娘们一起,可他偏请了,还为此特意请了温子娴来主持,岂不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梁时到歙州才能有多少日子,哪里来的那许多至交好友,真要说临别践行,也该是他那三五好友,在外设宴,请了他去,后日分别,城门相送,也就是了。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今日席面男女分席,你要是离席,或是叫时瑶陪着,或是叫林姑娘陪着,再不然,白翘和连翘两个丫头总是要寸步不离跟着你的,晓得了吗?”

    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安,可先前二哥的话分明是在宽她的心,眼下交代,话也说的和软,她不想显得草木皆兵,便笑着应下:“我知道了,二哥放心吧,我去找林蘅姐姐。”

    她说完,又不跟着他往前走,顿住身形等林蘅过来。

    温长玄看在眼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到底不多说什么,跟了温长青往席面上去。

    只是兄弟二人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眉心一动,叫了声大哥。

    温长青才瞧见了陆景明,正要上去打招呼,被弟弟突然叫住,便钝钝的问他:“怎么了?”

    温长玄目光还落在温桃蹊身上,也没瞧见有人过来,沉声回说:“梁时今天还请了吴闵嘉,林姑娘告诉桃蹊的,我总觉得他憋着坏。”

    “吴二公子,今日也来吗?”

    这声音……

    温长玄眼角一抽,猛然回头,陆景明已经背着手站在兄弟俩面前了。

    温长青不动声色撇了撇嘴:“我也才知道,他怎么会给吴二下帖子?”

    陆景明眸色一沉,视线绕过了兄弟二人,径直落在了后头不远处的倩影上:“我来了有一会儿,还没见着吴二公子,随便他吧,还能翻出花儿吗?”

    可这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吗?

    梁时和吴闵嘉,先是生意上头就有了矛盾,后来更闹得不可开交的,就连温长青出面劝过,都不好使,谁也不肯听,谁也不买账。

    温长玄心里突突的,更何况上次喜宴时,吴闵嘉还打了梁时。

    这事儿不好开口说,毕竟事关桃蹊和林蘅的声誉,但他乍然听闻吴闵嘉也来赴宴,怎么能不担心。

    温长青面色也不好看,可他并没往那上头想,只是交代温长玄:“吴二来了,你多盯着他些,梁时再怎么说,也算是温家的表少爷,今儿这场宴,倘或闹的不好看,连咱们也要跟着一起丢人的。”

    “我盯着他?”温长玄嗤一声,“我去敬杯酒,他都未必肯吃。”

    温长青鬓边青筋一凸:“你离他远点儿,多留心些不成吗!”

    他咬牙切齿的,温长玄撇撇嘴,他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留心梁时是不是真的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至少他觉得,吴闵嘉可能不会伤害桃蹊,但梁时,就不一样了。

    不过显然,大哥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而眼下陆景明又杵在这儿,他也没法子说。

    温长玄正要反驳两句呢,陆景明笑着把话接过来:“我倒觉得吴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不然我来?”

    兄弟俩纷纷侧目过去,陆景明自己倒没事儿人一样,眉眼弯弯的:“咱们先入席?”

    宴过一半时,温桃蹊觉得有些头晕,等林蘅发现她面颊上的红晕时,一把抢了她手上的酒杯,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你吃了多少?”

    她笑着说没多少:“这个果酒,挺好吃的。”

    她一向是贪杯的人,只是从来有人管束着,不许她吃多了酒。

    今儿梁家这个小宴,上的是果酒,清甜甘冽,的确是好吃,再加上温子娴要操持席面,温时瑶又是个只顾自己的,便没人辖着她。

    这就错个眼的工夫,她也不知道多吃了多少,竟上了头。

    林蘅黑着脸,把小酒杯放到一旁去,低声叫李清云:“桃蹊怕是果酒多吃了几杯,有些上了头,你去找子娴,跟她说一声,我带桃蹊去歇一歇,你叫她让人弄醒酒汤来。”

    李清云隔着她去看温桃蹊,果然小脸儿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倒还是清明的很。

    于是她笑:“这果酒我也没少吃,表姐你也忒小心,我看三姐姐一点儿不像是吃多了的样子。”

    林蘅面色越发沉下去:“你快去,不要说这许多。”

    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声音清冷,李清云的笑一时噤住,忙敛神,起了身,悄悄去寻温子娴。

    林蘅这才又去拉温桃蹊:“你果真没吃醉吗?”

    温桃蹊摇头:“这些果酒怎么能醉人?大概吃的快了,有些上头是真的。”

    她稍稍放心,拉她起身,声儿略高了些:“我裙子上洒了酒,你陪我去换一条,歇会儿再回来吧。”

    温时瑶就坐在旁边儿,她一拔高音调,立时就能听见,咦了一声侧目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蘅作势把裙摆一拢:“酒杯斟的太满了,手一抖,就洒了。”

    温桃蹊慢吞吞的站起来,又去捉林蘅手腕,转而低头看温时瑶:“那我陪林蘅姐姐去,一会儿就回来啊。”

    可她迈开腿要走的时候,踉跄了下。

    林蘅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路,仔细磕破了你的皮。”

    她笑着啐,真是玩笑的语气,又摇摇招手叫白翘:“还不来扶着你姑娘,这身娇肉贵的,磕着碰着,我可赔不起。”

    温时瑶也不疑有他,笑了两声,转头又去吃她自己的,把温桃蹊扔到了一旁不管。

    白翘扶了人,温桃蹊才把力气几乎全都放到了丫头身上。

    连翘见状不对,忙凑过来,分担了些。

    林蘅看这样子不好,秀眉一拢,叫了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你去找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桃蹊多吃了两杯酒,我领她到后头去歇着,让表哥告诉表姐夫一声,好歹来看一看,实在不行,先把人送回家去。”

    那丫头是从小伺候她的,晓得厉害,蹲身应了,一个字不多说,小跑着往前头去办差事。

    温桃蹊脑袋还是清醒的,可她身体是真的不听自己使唤。

    梁家给姑娘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是个很清静的小院子,院中还有清溪,那厢房的窗户就正对着涓涓溪水,月窗支开,能看的清楚,煞有一番雅致意味。

    等进了门,白翘和连翘扶着她躺下,她头疼得厉害,抬手揉着,瓮声叫林蘅,可一晃神,林蘅根本就不在。

    她猛然惊醒,想要起身,却支撑不起来,一开口,声儿有些慌了:“林蘅姐姐呢?”

    连翘上前去,替她揉着头:“李四姑娘和吴家姑娘吵了起来,林姑娘去劝了,叫我们伺候姑娘,寸步不离的。”

    不对……

    “清云不是去找大姐姐?怎么跟吴秀仪吵起来?谁回的话?”温桃蹊捉了丫头的手,不叫她再按,“连翘,我头晕,脑子里糊涂的很,但不大对劲儿,你去,去找二哥。”

    连翘犹豫了下:“林姑娘叫人去回话了呀,姑娘忘了吗?”

    温桃蹊心里着急,那股子急促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可她便是急的很,又去推连翘:“你再去,叫二哥快来。”

    她像是要急哭了,连翘哪里还敢说不,连声应了,嘱咐白翘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匆匆忙忙出了门去。

    白翘抿唇:“姑娘实在不舒服,要不合眼睡会儿,我守着姑娘,姑娘且放心。”

    她不能睡。

    那果酒怎么会有这么厉害?她记得清楚,平日里就是四哥酿的酒,她吃上三五杯都没事的,今日也不过贪嘴多吃了两杯,旁人都无事,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林蘅又是被什么人叫走的?为什么不叫林蘅陪在她身边?

    温桃蹊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分明担心的很,拼命的想要提着精神,可是却一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翘原本以为她吃醉了,心里怕,强撑着不肯睡,还想要再劝两句的,可是勾着脑袋看去,发觉她呼吸匀称,已经沉沉睡去,无奈的摇头,侧身坐在脚踏上,替她轻轻打扇。

    可不多时,她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磕在了红木贵妃榻的边缘处。

    那红木硬得很,一下子把她磕醒了。

    丫头一时心惊,四下张望,左右无人,捏着团扇的手紧了又紧,骨节隐隐泛白。

    她看温桃蹊仍旧睡的安稳,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推她:“姑娘,姑娘?”

    连着叫了三两声,温桃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睡的这么沉?

    白翘深吸口气,有淡淡的异香入了鼻。

    丫头瞳仁一缩,腾地站起身来,将这屋中一事一物仔细打量。

    倏尔,东墙根儿紫檀长案上,青铜瑞兽小香炉上正有青烟缕缕。

    白翘一递一步过去,缠着手,打开了香炉顶盖,深吸一口。

    好厉害的安神香。

    可这香中,她又嗅到了先前的那淡淡异香。

    这香不对——

    她一时急了,去提了茶壶,照着香炉中未烧尽的香饼浇下去,把这香彻底给熄了。

    她想去叫人,可是不敢走,连翘还没回来,二爷也没来,只有她守着姑娘……

    这香分明有人动过手脚的,是她们凑巧撞进来,还是这圈套原就是冲她姑娘而来?

    丫头小脸儿煞白,想去叫醒温桃蹊,可一扭脸儿,青衫郎君正从门口疾步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投鼠忌器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那小厮容长脸儿,穿着藏蓝长衫。”陆景明冷声接过话,“的确有小厮引路,又在水榭不远处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只是我以为,是他要那小厮把他带来寻三姑娘的。”

    吴闵嘉咧嘴:“我心仪三妹妹,自然爱重她的名声,难道会在梁家这样的宴上,贸然惊扰她,败坏她的名声吗?”

    陆景明咬牙切齿:“闭嘴!”

    温长玄一愣,侧目看他,又僵硬的别开眼:“吴二,你是精明能干的人,谁能在你的酒里动手脚?今天咱们吃的酒,可是一样的。”

    陆景明背着手,踱步到了东墙根儿。

    那香炉里的香,的确如白翘所说,早就被浇灭了,香炉的顶盖也掀开着,香灰混了水,但他拿起香炉,细细的嗅,倏尔眉头紧锁:“这香味……是曼陀罗花汁。”

    迷香?

    温长玄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吴闵嘉,夺步冲到陆景明身旁去,从他手上夺过香炉,只嗅一回,他便明了了。

    温家的孩子都会制香,他们家是香料大家,从小就能认清各种香料,等到年纪再大些,哪些花可以当作原料来制香,哪些不可以,也都熟记过。

    曼陀罗花其实常见易得,但是绝不许入香料的。

    这的确是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桃蹊来的。

    吴闵嘉不过是正好也被利用了,如果不是他,也一定有别的人。

    可是这里是梁家,是梁时的地方。

    安神香里被加了曼陀罗花汁,难道这是外人随便就能办到的吗?又或者,吴闵嘉欲行不轨之事,在四下无人时,先来做了手脚?

    温长玄阴沉着脸:“阿兄,吴二先前未曾离席?”

    吴闵嘉听见了。

    他心下一沉,语气冷然:“你们打从今天来赴宴,就防着我?”

    温长玄不理他,陆景明当然更不会搭理他。

    他差点儿冒犯了温桃蹊,如果不是白翘那个丫头哭哭啼啼的求他别打了,后头又有温长玄拦着,他真恨不能把吴闵嘉揍得后半辈子再也下不了床!

    但他也不至于诬赖人家。

    于是他点头:“他先前一直在前头吃酒,我方才看他起身离席,才跟出来的。”

    那就不是吴闵嘉。

    而且说穿了,梁家设宴,梁宅布局什么样,最清楚的,只有梁时自己。

    他这是要毁了桃蹊,也毁了吴闵嘉啊。

    温长玄骨节泛白:“这个畜生!”

    陆景明眼一眯,当然也回过味儿来:“他就不怕你们家与他算账?”

    温长玄咬牙切齿:“这种账,怎么算?”

    是了,事关姑娘家的名声,这账,当然是不可能明着算的。

    就算是吴闵嘉,也不敢大肆声张,这个哑巴亏,只能先自己吃下去了。

    梁时这是算准了他们投鼠忌器,所以有恃无恐。

    真是该死,其心可诛。

第一百四十五章:有想法

    温桃蹊还在昏睡着,自然是没法子挪动,他们这些郎君杵在这里,又不好。

    好在是林蘅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灰头土脸的李清云。

    可是两个姑娘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

    林蘅还记得,上次见吴闵嘉,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俏郎君,可今天再见,她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吴闵嘉。

    李清云被吴闵嘉脸上的伤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林蘅往后躲。

    林蘅拦了她一把,定了定心神,把目光投向温长玄:“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冲她摇了摇头,转而去问陆景明:“还是先退到外头去,水榭留给姑娘们,叫丫头守着,不许进门。”

    陆景明点头应了,又黑着脸去看吴闵嘉,略思忖了须臾,往白翘身旁步过去两步:“你的帕子给我。”

    白翘一愣,目光投向温长玄。

    温长玄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多亏了他,是以点点头,示意白翘把帕子给他。

    陆景明得了白翘的帕子,重又回到东墙边的香案前,摊开了那素白的帕子,把香炉反扣过来,里头的香灰尽数倒在了帕子上。

    他把帕子包好了,往袖兜里一揣:“退出去无妨,这东西得带走。”

    可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带走了,难道拿到梁时的面前,他们就能拿梁时怎么样了?

    不过他要带着,就带着吧,眼下温长玄也的确是没这个心气儿。

    林蘅还是懵然的,可他们已经几乎是提着吴闵嘉就出了水榭。

    李清云闪身让开,林蘅又回护她一把,等人出了门,她才蹙眉叫白翘,也才看见了昏睡中的温桃蹊。

    她声儿一时拔高了:“这是怎么了?”

    白翘哭哭啼啼的,抹了泪儿,又委委屈屈的与她诉说着。

    林蘅把前因后果听了一通,面色一沉:“清云不曾与人吵起来。”

    白翘瞳仁一黑:“林姑娘?”

    事实上那个脸生的小丫头来传话,说清云同人吵起来,她是心下慌张的。

    清云是个骄纵惯的人,她知道那丫头从小就不服人,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是有的。

    今天梁家的宴,她真与人争执起来,未免太难看。

    来赴宴的时候,姑妈就交代过她,如今表姐出嫁了,出门在外的,也没人辖着清云,好在这些日子下来,清云多少是肯听她的话的,便叮嘱她多看着清云些。

    可她急匆匆的交代了白翘和连翘,转头去寻清云,却发现清云根本没与人争吵起来,反而是刚见过温子娴,说要了醒酒汤,正打算到水榭这边来找她们。

    那时林蘅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而已。

    没想到跟着清云一道到了水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听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林蘅满面焦虑,往贵妃榻边沿处坐下去,攥了她的小手,搓了半天:“那香这样厉害?这样她都醒不了?这怎么能行,梁家的宴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她总不能一直昏睡着吧?”

    白翘如何不着急呢?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态度和软

    陆景明把脸别开了。

    潺潺流水,声音悦耳。

    微风阵阵,花香扑鼻。

    吴闵嘉眸色沉沉:“长玄,你从前怎么对我,如今怎么对陆掌柜?”

    温长玄面色铁青。

    他又能拿陆景明怎么样?

    他能骂吴闵嘉,也能揍吴闵嘉,因为他和吴闵嘉是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辈分是一样的。

    陆景明是和他长兄论交的,他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叫一声阿兄。

    他虽然实在困惑,怎么能对他妹妹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可他总不能动手打人吧!

    偏偏吴闵嘉还要故意挑事儿。

    吴闵嘉是心里不服气,他当然明白。

    为了桃蹊的事情,从小不知道挨了他多少打,也不知道遭受他多少奚落和白眼,不过吴闵嘉也都忍了,只是后来谁也看不上谁,来往越发少了而已呗。

    现如今又来了一个陆景明,他却什么都不管了?

    温长玄看了看吴闵嘉,又侧身去看陆景明,嘴角动了动,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对陆景明的这个心思很不满,但又终究觉得,交给大哥去处理更合适些。

    况且眼下还在梁家。

    温长玄这头正犹豫着,陆景明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了吴闵嘉一眼:“对你如何?对我如何?你跟我能一样?”

    吴闵嘉差点儿没一口气倒不过来:“你——”

    简直是欺人太甚,无赖至极!

    他长这么大,就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早就听说过陆景明脾气怪,上一回温家婚宴的时候,他也见识了一次,但彼时也没觉得,陆景明是个这么无赖的性子。

    他倒吸口气,手不自觉的又压在了小腹上:“陆掌柜,三妹妹是姑娘家,我怎么样,你就该怎么样。我还记得,上次在温家见到陆掌柜时,陆掌柜还问过我,三妹妹是我的亲妹妹吗?”

    吴闵嘉强定了心神,平复了那口气:“那时候陆掌柜可真是义正词严呐——你觉得我不顾惜三妹妹名声,成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平白连累三妹妹遭人指指点点,是也不是?”

    温长玄一拧眉:“你们还没完了?”

    陆景明横眉一拢:“显然不是我没完没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双手一摊,手心儿朝上,不屑一顾的朝着吴闵嘉瞥过去一眼。

    吴闵嘉便更加气结:“长玄,你厚此薄彼,未免太过了吧?”

    厚此……薄彼?

    温长玄喉咙一滚。

    吴闵嘉一向也是个稳重的人了,今天这是慌不择言了?

    他对吴闵嘉,有什么厚不厚的,对陆景明,自然也就没有薄不薄的了。

    温长玄没什么好气:“我对你从来也没亲厚过,谈不上什么厚此薄彼。我叫他一声阿兄,即便要说什么,也是我大哥说,轮不到我说教。”

    吴闵嘉一口气倒噎住,叫温长玄的话给憋的不轻。

    陆景明面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和光彩,正想要再挤兑几句呢,目光绕过了吴闵嘉的身形,瞥见了提了裙摆匆匆下来的白翘。

    他一愣。

    小姑娘又出事了?

    他面上的光亮霎时间全都不见了,闪过慌张,眼底的紧张更骗不了人,闪身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过去,根本都没等白翘近前来,就已经靠拢过去,沉声问:“三姑娘不好?”

    白翘叫他肃然的语气吓了一跳,蹲身做礼,隔着他又去看温长玄。

    温长玄算是彻底无奈了。

    今天事情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叫他头疼不已。

    眼下陆景明……

    先前他往府里送东西,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或许那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还遮掩些。

    眼下好了,什么话都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了,就再也不遮遮掩掩了。

    白翘从水榭找出来,他这个正头兄长还在呢,陆景明就先冲过去了。

    温长玄无奈,无声叹气,才提步过去:“怎么了?”

    陆景明心里着急,又恼这丫头这样呆头呆脑的,不过担心温桃蹊,于是退了退,侧身让开,把正主的位置让给温长玄。

    白翘缓了缓:“姑娘醒了。”

    李清云看着温桃蹊悠悠转醒,呀的一声;“难不成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吗?我瞧着三姐姐醒的这样早,还以为她要昏睡好久呢。”

    林蘅气她口无遮拦,反手轻拍了她一把。

    温桃蹊刚醒来,人还有些懵懂,揉了一把眼睛,头还是有些沉:“我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她记得那会儿她叫连翘去告诉二哥,然后发觉自己不对劲,白翘劝她不然睡一觉,歇一歇,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一定不能这样睡下去。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我是怎么睡过去的?”

    林蘅面色一沉,握着她的手,怕她害怕:“你别急,才睡醒,缓缓神,你二哥他们都在外头守着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了口气。

    二哥在,那就不会出大事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她怎么会昏睡过去?

    她平时没有睡的这么沉的。

    其实从重生之后,她夜里睡的就不大踏实,时常会噩梦连连,夜深人静时,猛然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后来她自己调了安息香,才勉强能够睡的踏实些,只是也很少会沉睡过去。

    像今天这样,睡过去,就没了知觉,什么都察觉不到,真是头一次。

    林蘅还握着她的手,她小脸儿一白:“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她四下里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这屋里头其实乱糟糟的。

    原本进门的时候,她多吃了两杯酒,但人还算清醒,这屋中布局陈设,她是极满意的,想着梁时到底不是庸碌的蠢才,别有一番雅致,也算得上是附庸风雅的人吧。

    只是这会儿……

    四下里像是被收拾打扫过,但还是有凌乱的痕迹。

    温桃蹊便越发紧张:“姐姐?”

    林蘅看她眼神慌乱,把心一横,安抚她:“别怕别怕,没出什么事,就是……”

    她略顿了下:“就是这屋里的安息香,被加了些曼陀罗花汁。”

    她声音又顿住,果然温桃蹊面色又白一分。

    于是她心下了然:“你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所以你才会睡的昏昏沉沉,先前白翘叫过你,后来你二哥来,也叫过你,只是你一直都没醒。”

    温桃蹊呼吸一滞,浑身只觉得寒凉一片:“然后呢?安息香被人动了手脚,我那么巧,多吃了果酒就上了头……不对,这不会是巧合。然后还发生了什么?这屋里头看起来乱糟糟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蘅犹豫了。

    李清云看看林蘅,又看看温桃蹊:“我们来的时候,二哥哥和吴家二哥哥还有陆掌柜都在,陆掌柜把吴二哥哥好一顿打,浑身真是一点儿好皮都没有了,这才知道,前头吴二哥哥他也像是吃醉了,糊里糊涂的就走到了水榭这里来,险些冲撞了姐姐,好在是陆掌柜从他离席就一路跟着,这才跟到了水榭来,阻拦了二哥哥,不过也着实是恼了,把他打的有些狠……”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和软了,尽可能的不去刺激温桃蹊。

    然而温桃蹊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就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认的确是没有出问题,才冷下脸来。

    这一定是个圈套。

    是她大意了!

    她早知道梁时给吴闵嘉下了请帖,大概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可偏偏席面上还要贪吃那两杯果酒。

    她懊恼不已,就这样落入人家彀中。

    不过陆景明……

    “陆掌柜怎么会一路跟着吴闵嘉?”

    林蘅心下咯噔一声。

    桃蹊先前说起吴二公子,也算是客气的,甚至隐约听得出些许愧疚,今天连名带姓的叫,可见是连最后一点儿情分也没了。

    林蘅这里还没同她解释呢,外头温长玄跟陆景明已经进了屋,吴闵嘉也跟在后头,正好就听见了她最后的那句话。

    吴闵嘉一时只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他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真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用什么,甚至是她平日里喜欢玩儿些什么,他全都记得。

    他一向不敢逾越,却一直都觉得,等她长大了,他就让爹娘上门去提亲,总有一天,她会是他的妻子,等到那时候,所有她喜欢的,他都给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也都成全。

    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景明回头看了眼吴闵嘉的脸色,心中欢喜,面上却不露,缓步进了屋,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是你大哥说的,让我盯着他,所以一看他离席,我就跟着他出来了。”

    温桃蹊心有余悸,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可是目光触及到吴闵嘉身上的伤,又一顿。

    林蘅越发捏紧了她手心儿,低声哄她:“别怕。”

    她不怕,二哥在,林蘅也在,只是那样的反应,是下意识的。

    吴闵嘉便越发不敢凑上前去了。

    温长玄信步上前,在贵妃榻旁站定住,一弯腰,揉了揉她头顶:“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她头疼,胸口也闷得慌。

    曼陀罗花她知道,小的时候不知道轻重厉害,自己调香时,不小心弄进去过一些曼陀罗花粉,结果坑了自己,还连累了屋里伺候的丫头,从那之后她才学乖了,老实了,再也不敢碰曼陀罗花,信了爹和大哥的叮嘱与交代。

    可是她摇头说没有:“就是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先前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脑子里也嗡嗡的,一团乱麻一样。”

    温长玄怕吓着她,也知道她刚知道这么多事,心里必定不受用,是以声儿越发柔和,收了手:“没事,歇两天就好了,一会儿你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家。”

    温桃蹊一抬手,扯上他袖口:“二哥,曼陀罗花汁……”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会跟大哥商量,也会告诉爹,至于究竟怎么样,总要讨个说法的。”

    陆景明听了这话,满心赞同,只是他又有别的想头。

    他是看上这小姑娘了。

    这些日子他遮遮掩掩不肯承认,明礼也打趣,旁人也打趣,他反正一概不认就是了。

    要不是发生了今天的事,他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可既然确定了心意,这小姑娘就该在他的羽翼之下,受他庇护,哪怕她父兄都很能干,哪怕她自己也很厉害,可他喜欢她,就该为她打点好一切。

    袖兜里的香灰沉甸甸的,霎时有千斤重,坠着他的袖子往下。

    他眸色一暗:“三姑娘才醒,先前又多吃了酒,就不要劳心劳神,还是好好歇歇,养一养,外头的事情,自然有我们的。”

    林蘅眉心一跳,侧目过去。

    温桃蹊一咬牙:“多谢陆掌柜好意,我哥哥们自然是会好好处置。”

    她一面说,一面挪动着起身来。

    温长玄扶住她,她也就借力站直,须臾朝着陆景明的方向蹲身一礼:“今天的事,虽然我还有些懵然,但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同我说了个大概,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谢过陆掌柜搭救的。”

    她的态度一下子软和了。

    陆景明心里是高兴的。

    她从前浑身都是刺,他稍稍一靠近,她就要扎人,面上看起来和善,实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今天的事情出了,她终于明白他对她是真的良苦用心,也是煞费苦心。

    陆景明眉眼弯弯,唇角上扬:“三姑娘客气了,能护着三姑娘一二,原是我的荣幸。”

    这样讨好的话……

    温桃蹊浑身不自在,索性不再搭理他,哝声叫二哥:“我不想待在这里,咱们快回家吧。”

    可她心里还是害怕的,又去抓林蘅:“姐姐陪我一起吧。”

    她出了这种事,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知道了,肯定也是要害怕的。

    林蘅心疼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温长玄懒得再去应付陆景明和吴闵嘉,而且这事儿的确还要与父兄好好说道,这口气也总要从梁时和梁家身上讨回来,于是携了温桃蹊,匆匆出门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温长青,叫温长青快些脱身出来回家,余下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替她出头

    温家兄妹走得急,甚至都没跟主家说上一声,后来等有人发现席上再不见温家兄妹身影的时候,端着酒杯笑着去问梁时,梁时面不改色的扯了谎遮掩过去,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陆景明对梁家这个宴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他就是为着温桃蹊来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人也回家去了,他才不愿在梁时的地方多待,也没打招呼,领了明礼出府,径直回了自己家去。

    梁时知道他和吴闵嘉也都走了的时候,只是面色微沉,又同底下的奴才悄悄地吩咐了什么,才又去应付客人们。

    从梁家宅子出来,陆景明打发了软轿,带着明礼徒步回府。

    可明礼伺候他太久了,看得出来,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且他还没法子劝。

    温三姑娘遇上这种事,主子心里受用才怪了,今儿没把吴家哥儿打个半死,已经很看着温二爷的面儿了。

    “主子,要不去青雀楼坐坐?”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上头不是要差湖州知府?还没动静?”

    明礼一愣。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主子先前得了信儿,也告诉了温家大爷,不过一直到现在,有小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

    那会儿主子还特意交代了他,叫他盯着湖州点儿,也听着点儿信儿。

    于是他摇头说没有:“估摸着要一阵子吧?那位知府,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在湖州根基不深,但主子您知道,他在京中是有些关系的,他那位同年旧友,如今又高升了工部尚书,同年嘛,总是要保一保的。”

    官场上的事情,陆景明多少也知道一些门道。

    他们陆家也没人为官,但多年来一直同官场上有往来打交道,他也认识些高官贵人,方便自己行事。

    湖州知府和如今的工部尚书,交情一向不错,据说这次上头要查湖州知府,也的确是思考了很久,才打算去动手。

    现在又压着这许久,大约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主子,湖州知府这一动,先前您不就跟温家大爷说起过,那梁家……梁家这几个月,可没少孝敬那位知府大人。”

    提起梁家,陆景明脸色就难看起来。

    “梁家是完了的。”陆景明眸色暗下去,双手背在身后,一递一步的往前走,“抄没家产,少不了,这几个月他们家送到知府衙门多少银子,又因此给他们自己捞了多少好处。你想想,官商勾结,这一向是最忌讳的。素日里不动也就算了,可要动起来,总要拿人来开刀,梁家,首当其冲。”

    那明礼就不明白了。

    梁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要说外头没什么风声,可难道说那位知府自己也不清楚?他要清楚了,一定告诉了梁家。

    现而今梁家这种情形,梁时怎么还要四处树敌呢?

    今天这种事情一出,温家和吴家是一定得罪透了的。

    明礼跟着陆景明在外头这些年,也是个明白人。

    从前梁时和吴闵嘉有矛盾,可那也是生意场上的矛盾,那并没什么。

    以前主子也教过他,这个世上,哪有一辈子的敌人,更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即便是主子和温家大爷之间,也是有过利用和谋算的,这就是生意人。

    “那主子还要动梁公子吗?”

    陆景明神色又一冷,剜他一眼:“温长玄不是说了,有他们兄弟吗?用的着我?”

    明礼嘿嘿的笑:“可我想着,主子应该不会听才对。”

    陆景明深吸口气,捏了捏手心儿,又低头去看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袖兜里的香灰又沉了沉:“你说人心要脏成什么样,才能这样子对个小姑娘?”

    明礼笑一僵,嘴角的弧度渐次沉下去:“梁家公子,不是一直心思重吗?主子您先前说,梁家公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上一回他还在内宅堵了姑娘的路,心术不正,大抵如此。而且他在歙州这些日子,跟吴二公子生意上的矛盾,也的确不厚道,几次三番的截了人家的生意,这实在是乱了规矩了。”

    做生意是这样的。

    先头人家谈好了生意,哪怕是还没最后成交呢,可外头都知道了,这笔生意,是这两家人在谈的,一般来说,就不该横插一脚,从中作梗,把人家的生意搅黄了,又或者是抢走了。

    要说呢,临时变卦,对家也失了信誉,可要是出价高,给的好处多,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是梁时干的几桩事儿吧。

    最开始就是吴闵嘉跟城东杨家谈了一桩瓷器生意,杨家打算从泉州港出口,牟利赚银子,但好巧不巧,梁时自己手上是有几个窑口的,也烧瓷,而且质量也不错,不过以前他都在湖州,生意也没做到外面来。

    他不地道就在这儿,找上杨家,给了更低的价格,搅黄了吴闵嘉的生意。

    后来见面的时候,陆景明才从温长青口中知道,吴闵嘉因不是家中长子,所以一向很努力,想让他父亲更认可他,为着生意被梁时搅黄,的确被他爹狠狠地数落过一场,闹了好大没脸,因此而结下的梁子。

    等到温家婚宴那天,吴闵嘉动手打了梁时,再之后,梁时又明里暗里搅和了他两三笔生意。

    要真说起来,吴闵嘉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叫梁时逼的这样,也没去搅和过梁时的生意。

    明礼眼下说起来,陆景明撇撇嘴:“你说的也对,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之前也不会拦了姑娘的路,不过这回的事,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眯了眼:“梁家去年的时候,不是一直想跟咱们家里做生意,想在湖州开布庄,开绣坊,置办东西吗?”

    明礼一点头,他略想了想,又接话上去:“你今天就动身,回扬州去一趟,告诉爹和大哥,这生意咱们做,叫梁时去扬州亲自谈,我今年手上铺面盈利,到了年底,拿出五成来,归入公中去。”

    奴才原是没明白的,可猛然听到她后头的话,一抬头,打了个激灵:“主子,您这是……”

    “生意自然是不会真的做,可梁时去了扬州,我就有法子整治他。”陆景明噙着笑,仍旧是他初遇温桃蹊时的那副模样,可就是看起来阴恻恻的,“他不是喜欢痴缠姑娘家?我给他个机会,叫他好好缠上一缠。”

    明礼大概能猜到,主子不会善罢甘休。

    梁家孝敬湖州知府,即便上头要拿了梁家作筏子,最多也不过是抄家,流放,罪不至死。

    但主子眼下这样子,分明是动了杀心了。

    他心头一紧:“可您今岁才盘下了城郊的茶庄,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温家二房染料坊出事,您又贴进去一千二百两,连入伙的契书都转给了温家大爷看,再加上之前给三姑娘送的东西,又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实在没少花钱,现在说到了年底的时候,要再拿出五成的盈利,送回扬州,您这一年到头,怕是赚不了一两银子,还要赔进去不少的。”

    “我心里有数。”陆景明没再看他,“交代你的,你自然去办,银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今年不赚,明年多赚回来些,况且我这些年手上的积蓄,又并不怕这样子来这么一两次的。”

    他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才又添上两句:“你不用急着从扬州回来,后头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办,你回家去传了话后,就说要回歙州,从陆家出来,找个客栈住下,轻易也不要露脸,省的叫人认出你,等事情都办妥了,你再回来。”

    完了。

    明礼心一沉,主子这是动真格的了。

    这些年都在歙州经营,扬州可用的人不算多,这事儿交给谁办,主子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他……

    从前总是听人家说红颜祸水,如今明礼才算明白一二。

    主子之前还不肯承认,这哪里是不喜欢?

    这分明是把人家温三姑娘放在心尖儿上了,任凭谁也不能招不能碰。

    又是赔银子,又是费心思的。

    不过……

    明礼略犹豫了下:“梁家要是听闻了风声,还有心思跟咱们家里谈生意?”

    “我估摸着就是没听见什么风声,所以梁时才在歙州四处惹事,丝毫不怕温家和吴家恼了梁家。”陆景明揉了把眉心,“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梁时现在人在歙州,打算动身回家了,梁家要听见了风吹草动,反而不会叫他这时候回去,巴不得他借故离歙州越远越好,去扬州,也是不错的选择,等到事情办完了,梁家如果真的翻不了身,他隐姓埋名,远遁他方,至少还能保全住这个儿子。”

    原来主子是把什么都算好了。

    于是明礼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多问什么,一路跟着他回了家,又紧着简单的收拾了行礼,带着陆景明给他的银子,从陆宅马厩中拉了快马,自城门而出,向官道疾驰,一路奔着扬州方向而去不提。

    又说温家兄弟领着温桃蹊回了家,林蘅陪着她从后街下软轿,陪着她回了小雅居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李清乐,唯独是不敢惊动赵夫人。

    这样的事情不能声张,林蘅心里很有分寸,是以只叫白翘回话,说温桃蹊身上不大舒服,叫李清乐来看一看。

    李清乐是不疑有他的,且想着,婆母一向都最疼这个小女儿,而桃蹊又是个贴心知冷暖的好姑娘,估计是怕婆母着急上火,才不愿声张,故而急匆匆的领了丫头往小雅院。

    等进了门,四下没瞧见人,连翘猫着腰,引她进了西次间去,而后又往外退。

    李清乐眉心一动,隐隐感到不对,一拧眉,叫照人也领了丫头退出去,才提步绕过纱屏,往床前去:“这是怎……”

    她一句话没问完,触及温桃蹊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三两步上去,往床头坐下来,话却是冲着林蘅问的:“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叫丫头去请小秦娘子来诊脉?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不是跟着你哥哥们去赴宴的吗?就你们两个回来了?”

    温桃蹊的眼眶还是红的,分明就是哭过。

    李清乐认识她很多年,知道这丫头一向是心性坚强的,不大喜欢掉眼泪,嫁过来这些日子,她也见识了温桃蹊撒娇的功力,可那也是只有对着家里人,要说在外头,能惹得温桃蹊哭上一场,那一定是天大的委屈,或是极不舒服了。

    她越发着急,偏林蘅欲言又止的,她神色一凛:“你们不说,我就去回母亲,请她来问话了!”

    温桃蹊哪里敢惊动赵夫人,小手一抬,便扯住了她手腕。

    林蘅也赶忙上手去拉她:“表姐你听我说。”

    李清乐这才又坐回去,看着温桃蹊把小脸儿朝里一别,心下越发狐疑:“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蘅深吸口气,慢吞吞的,才把梁家发生的事情,同李清乐娓娓道来。

    李清乐已经嫁做人妇,这其中的门道,她焉能不知?

    可恨梁时好歹算是桃蹊表亲,竟然这般下作!

    只是这种事情——

    “这样的事,怎么能瞒得住母亲?”李清乐心头一沉,“你大哥和长玄人呢?”

    温桃蹊小声抽泣着:“送了我和林蘅姐姐回来,就去找爹了。”

    “总是要叫父母知道的,瞒是肯定瞒不住,梁时眼看着就要回湖州,难不成任凭他做了这样的孽事,却一身轻松的离开?”

    李清乐左脚在脚踏上轻轻一踏,又要起身:“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蘅眼看着要拉不住她,赶紧起身来,整个人往她身前一横:“表姐去跟夫人说,也不过是惹得夫人跟着着急生气一场,表姐劝的下吗?并没有要瞒着长辈们,只是表姐夫不是去长辈面前回话了吗?便是要跟夫人说,也不用表姐去的。我要不是怕桃蹊她心里不受用,想不开,也不会这时候先惊动了表姐的。”

    去路被她拦住,李清乐面色铁青:“那吴……”

    林蘅上手去捂她的嘴,那个名字,没叫她说完。

    她目光往后一定,视线定格在温桃蹊身上,朝李清乐摇了摇头,无声同她做口型:“别提吴家哥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穷途末路

    当天下午,温家长房乱成了一锅粥。

    原是赵夫人听说了梁家发生的事情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昏厥过去,吓坏了温致,赶忙派人去请了小秦娘子进府。

    可偏偏不知怎么的,小秦娘子人才进了府,温长青兄弟两个也都杵在上房院的院中等着,小雅居又派人来告诉,说是温桃蹊那里也不好。

    事情传开来,自然惊动了老太太,没有人敢说实话,怕老太太上了年纪,受不住。

    但是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又哪里是那样好糊弄的,就这样一来二去,算是全乱了套。

    温长玄原本有心,想暗地里下黑手,等着梁时离开湖州出城后,派人把梁时给扣住,关起来,还不是任凭他们处置?

    然而温致听来不肯,就连温长青也觉得他这样做实在太不光明磊落。

    温长玄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打算定下主意来的,可是家里一时之间乱成这个样子,他就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三驾马车浩浩荡荡的从梁家出发,一路从西城门出了城,离开了歙州。

    彼时温长玄还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底下的丫头来回他时,老太太看她鬼鬼祟祟的,冷着脸问了。

    温长玄见闪躲不过,如实相告。

    老太太又想起梁时做的混账事:“要不是你娘和桃蹊都气坏了,怎么能这样便宜了那小兔崽子!”

    温长玄眉心一跳:“其实我可以派人把他绑了,就做成山贼截道的样子,保证谁也查不到我头上来。只是爹和大哥都觉得这样不好,小人行径,不让我干。”

    老太太是名门闺秀,哪里听过这个,也愣了须臾:“你爹说的不错,咱们家的孩子,怎么能也干这样的事?梁家教子不善,教女更是无方,养出这兄妹两个,实在叫人不齿,你可不能学他们。”

    于是温长玄头疼:“那就这么算了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老太太面色微沉:“都是生意场上往来走动的人家,你还怕没机会给你妹妹讨回公道吗?这种事情,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了你妹妹的名声,就不能闹到明面儿上去,不然别说是桃蹊,咱们家这三个姑娘,一个都活不成了,这道理你不晓得?”

    他就是因为晓得,昨天在梁家,才硬生生的憋下这口气,没有发做起来。

    他这头还没有接话,老太太已经又开了口:“他这样算计你妹妹,十有八九,也是替他妹妹抱不平。要我说,梁家小姑娘行为举止这样不规矩,很该叫外人都知道,也省的谁家叫他梁家给骗了,真定了亲,娶了那样的姑娘进门,将来的日子还不过的鸡飞狗跳?”

    温长玄眼神一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想着打断他的话:“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从前总听人说,梁家那个女孩儿,脾气不好,办事儿也不好,就是没听人说起过,她还有在内宅院里勾搭爷们儿的毛病,是不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长玄噙着笑说是:“这种事情,很该给人知道的,又是她自己做的,并不是我们红口白牙诬赖她。”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你常年在外行走,门路更多些,这种话,要一点点散开去,从歙州,到湖州,这么多的州府县镇,是很该慢慢给人听说才对。”

    温长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还是祖母有主意,横竖不是咱们诬赖她的,要说,咱们还是办了件好事儿,只是将来爹和大哥若知道了,祖母总要护着我,可别叫爹把这都算在我头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被打的下不了床,也太丢人了。”

    老太太眼底的阴霾才稍稍散去,被他哄的笑过一场,又由着他伺候着吃了药,之后才打发了他去忙,自己沉沉睡去不提。

    梁时是在离开歙州的第十日,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的。

    他爹在信上跟他说,只怕前事更坏,好在眼下外面没有风声,扬州陆家又同意了跟他们梁家谈生意,只是陆老爷抱病,还是叫他去一趟扬州,跟陆景曜谈,如此辈分相当,也不失了他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梁时坐着马车里,信纸捏在手心里,越发攥紧了:“是知府大人跟爹说的?”

    来送信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叫崔康义,在梁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从小学徒,一路爬上去,成了梁老爷的左膀右臂。

    崔康义皱着眉:“知府大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老爷了,咱们家派人去送信,他什么都不回,老爷才越觉得,事情只怕真的不好。”

    这个混账东西!

    收银子敛财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没胆子!

    他们梁家在湖州虽然不是只手遮天,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也并不是要一家独大。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他们家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现在出事了,就把他们扔到一旁了?

    梁时面色铁青:“这种时候,还去什么扬州,谈什么生意,要真是……”

    他声儿一顿,冷着脸看崔康义:“家产都要尽数抄没了,还有什么生意好谈的。”

    崔康义吸了口气:“老爷就是怕你想不开,非要回去。这种时候,那不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吗?”

    他反问,倒也没等着梁时接话:“老爷的意思,你去了扬州,就再不要回家了。倘或是风平浪静的度过,自然无妨,也不影响和陆家的生意,可要真坏了事,你只管自己跑,又有银钱傍身,从此隐姓埋名,也算替梁家留了根儿了。眼下……”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老爷想趁着这阵子,把八姑娘的婚事赶紧定下来,只要人品好,对姑娘好,多给些陪嫁,叫姑娘下半辈子过的好,就成了。”

    竟走到了这一步吗?

    梁时呼吸艰难:“先前不是说,最多也不过是家产抄没吗?怎么这样厉害,竟要爹做出这些安排来!”

    他咬紧了牙关,崔康义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尽可能的平声回他:“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头的事,难说的很,要是家产抄没不能平息,只怕是要见了血,才能了事。”

    可让他一个人跑……

    然而梁时后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崔康义又叹气:“老爷本来听了姑奶奶的话,想着八姑娘要是能嫁到温家去,将来就更不愁了,这次的事情,说不得也能有温家帮衬一二。长房老太太毕竟是尚书府的姑娘,总比咱们有些门路,他们二爷在外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官场上也有朋友,只是没想到,姑奶奶也没能成事,反而八姑娘在温家闹了好大的没脸,如今连口都难开了。”

    梁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做的事,脸色一白:“温家不会……”

    他说话顿顿的,崔康义就会错了意,又是无奈,又是摇头:“温家是未必这么绝情不认人,可是老爷也说,不到万不得已,也实在不用开这个口了。不过要我告诉你,如果你跑了,等过些年,风头过去了,你要是过得不错,也就算了,要是过的不成,不妨悄悄去温家,好歹姑奶奶还在,总是会护着你的。”

    护着他?

    真等到梁家彻底不中用了,还有谁会来护着他呢?

    他的好姑妈,眼里心里,只有他们三房的利益,连燕娇的名声都能撇出去不顾,还会护着他?

    他这次做了最不理智的事情,虽然没成,但是温桃蹊吓坏了,温家兄弟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投鼠忌器,才没跟他秋后算账,放他离开了歙州而已。

    万一梁家真的破落了,他去找温家人帮衬,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揉搓羞辱?

    这个世上,总是雪中送炭难的。

    世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十分不容易。

    爹如今也真是,走到穷途末路,竟生出这许多的痴心妄想来。

    梁时苦笑:“怕是不成了。”

    崔康义拧眉:“怎么就不成了?这种时候,你还惦记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吗?”

    他到温家当差太早了,早到那个时候梁时都才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

    他几乎是看着梁时长大,也陪着梁时长大的。

    梁时五六岁,就开始跟着老爷到柜上去了,老爷看重这个儿子,什么都是手把手的教。

    后来小小的人儿,就老是缠着他,那几年他也得了老爷的器重,也就任由梁时跟着他。

    这么多年下来,看着梁时,也没觉得这是少东家。

    眼下崔康义看出梁时的为难和不情愿,想着公子哥儿嘛,毕竟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孩子,将来那样落魄的境地,要他低下头去求人,大概总是觉得脸上无光。

    可是,好好的活着,不才是最要紧的吗?

    老爷如今做了这许多的安排,不就是希望,他和八姑娘,将来还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又有什么好抹不开脸的呢?

    于是崔康义声儿放和软了,又好言去劝:“你不要犯糊涂,真要是有走投无路的一天,家里再也帮不了你了,你就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不去投奔温家,还打算怎么样?不要在这上头犯犟。”

    并不是他犯犟……

    梁时心烦意乱:“我离开歙州前,办了件事,险些算计了温桃蹊,毁了她的清白,是以已经把温家长房给得罪了个透彻。我要走投无路,还送上去,那不是去求庇护,是去送死!”

    崔康义一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揉了揉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在这种时候,明知道家里出了事的时候,他去得罪温家长房?

    梁时看他呆住,别开脸:“总之,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你为什么会……”崔康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梁时,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从来都是聪明的,这种时候,你好好的,得罪温家人,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呢?

    当初燕娇哭哭啼啼,他是动手打了她,也的确恨铁不成钢,气她那样不自爱,但是那一切,不都是温长玄的手笔,一步步的,引着燕娇走向万劫不复吗?

    从一开始,温长玄的那些手段,他就是清楚的。

    风月场上惯用的,仗着模样好出身好,把这些手段用在他妹妹身上,到最后,还要反咬一口,说他妹妹不规矩,说他们梁家教女不善!

    温家把他们兄妹当个笑话,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温长玄不是想毁了他妹妹吗?

    他就是要毁了温桃蹊,叫他们也尝尝那滋味。

    只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算漏了什么罢了。

    不然今天的温家,还凭什么在歙州城中的风光得意,耀武扬威?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有用了。

    梁时揉着眉心,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反手撩开马车侧旁的小帘,看了眼天色:“你现在就回去吗?我看这样子,怕是要变天了。”

    崔康义心下咯噔一声。

    他不想说,那谁问都没用,就算是老爷来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们在歙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他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崔康义惴惴不安,深吸口气:“前头二里地就有歇脚的客栈,该告诉你的,都带到了,我不急着回去,去歇一晚,明早再动身回去。”

    明天啊……

    梁时收回手,小帘子又重重垂下。

    他换了张笑脸,最真心实意的:“晚上喝两杯?小时候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带我去的,偷偷带着我出了府,带着我吃了酒,爹还重重的责罚了你,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忙了这么多年,没个安静时候,我有快十年没跟你一起喝过酒了吧?”

    崔康义心里难过,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的难过。

    可是分别总是要来临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早晚而已。

    他随着梁时笑起来:“那今夜不醉不休,明日醒来,各自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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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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