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牛吏之帝王崛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 我太难了

    徐宣对赤眉军的德行再了解不过了,这郑县里基本被大兵们挖地三尺了,那些个富户不饿死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东西留给大汉皇帝陛下?而原本那些穷人,因为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士兵们或许懒得去搜刮,反倒更容易留住些家当。

    想一想大汉皇帝被一群女子追得狼狈逃蹿的样子,徐宣忍不住有些想笑。

    难道是皇帝陛下有了某方面的需求,才想着去抢钱,然后到烟花柳巷的销金窝里享乐一番?嗯,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们汉军,这些事情用花钱吗?找女人从来都是霸王硬上弓。

    买什么?抢就是了!

    “方先生,你说是不是该为陛下抢……哦聘一个妃子了?”徐宣笑着道。

    “昭帝和平帝立后时都在幼龄,陛下已经十五岁了,便是立皇后也未尝不可,何况纳妃?”

    汉昭帝刘弗陵八岁即位,十二岁立后,他的皇后上官氏当年只有六岁;汉平帝刘衎九岁即位,十二岁时以王莽六岁的女儿为皇后。大汉朝的皇帝普遍早婚,当时他们的皇后更是幼儿园的年纪。

    徐宣点头道:“等进了长安就为陛下选妃立后,也好拴住他,省得四处乱跑。”

    方阳道:“我听说陛下不愿为帝,几次逃避,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看来陛下是真的不愿为帝。”

    徐宣笑道:“说实话,御史大夫最看重陛下的一点,便是他不愿为帝。”方阳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够直白,说起来樊崇和徐宣都不想要个真正的皇帝,一个不愿意当皇帝的傀儡是最符合他们期望的。要是换成刘孝,说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自以为完成了昏君人设,为徐宣等人制造了麻烦的刘盆子回到“行宫”,刘侠卿连忙迎上去请罪,“陛下,刘彪冒犯了陛下的天威,他有罪,臣没管好他,臣也有罪,请陛下治罪。”

    “请我治罪?这可是你说的。那好,拉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开恩哪!”刘侠卿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瘫软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臣连个儿子都没有,就这么一个侄子,可怜他父亲死得早,把他托付给我,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他要是有个好歹,老刘我也不想活了!”

    “算了算了!”小皇帝大度地挥了挥手,“等刘彪伤好了,让他来做我的侍卫吧!”

    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刘侠卿是他的老上级,又是赤眉军高层安排伺候(监视)自己的人,刘盆子是一定要跟老刘搞好关系,绝对不能闹掰的。

    对于看多了古代宫斗、权谋电视剧,经受过现代职场洗礼的刘盆子来说,多少明白些政治手腕。对刘侠卿这样的人,吓唬吓唬行,但不能真下死手,连拉带打,恩威并施才是上策。把他的侄子和自己进行利益绑定,有助于进一步将他收归已用。

    果然刘侠卿对大汉皇帝陛下的宽宏大度感激涕零,赶紧收起眼泪,谢了又谢,又谄媚地道:“陛下,陛下勤劳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亲自出去收钱粮,真是一百年、哦不,一千年都见不着一个的明君啊!”

    牛头马面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都偷偷地看向皇帝,那意思是:陛下,有人说你是明君了,还不大嘴巴抽他丫的?

    刘盆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出门抢东西是……明君所为?”

    刘侠卿大义凛然地道:“陛下为我大汉将士收税粮,不惜亲自上阵,就连一块豆腐也不放过,当然是明君,大大的明君!”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啊,刘盆子意念中早已仰天长哭,“天哪,昏君标准太高了!当昏君太难了!”

    两个死太监激动得快哭了,刘某人如此吹捧,陛下竟然没用龙足踢他的屁屁!难道陛下是怕脏了他的龙足?想到这儿,二人只觉被陛下龙足踢过的屁股阵阵发热,我等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偏爱!

    刘盆子抬起龙足跺了一下,说道:“刘侠卿,快去多备些饭,让朕的侍卫吃个够!若是他们没吃饱,朕可要罚你!”

    他的小兄弟们顿时欢声雷动,刘侠卿的眉头却皱紧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让这些人吃饱得多少粮食?平时只给他们每天两顿粥,哪里有吃饱的时候,都是吊着命罢了。皇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虽然如此,皇帝已经下令,他只好连声答应着,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

    这些原来的牛马吏,现在的皇帝侍卫,眼见自己的老上级刘侠卿对小皇帝言听计从,动辄跪拜,也不免生出些敬畏之心,把那些不以为然的心思收起,对刘盆子毕恭毕敬起来。

    倒是刘盆子大手一挥,说道:“不必拘束,不用拘束,都是兄弟!在外面装点些门面就好,这宫里又没什么外人,兄弟们还是像寻常一样,随便些的好,就像咱们在牛马厩一样!”

    众人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恢复了欢声笑语。但谁也不会当真像对待从前的小牛吏一样对待如今的皇帝,在态度上终究与以前有些不同,身份上的差距不知不觉地体现出来。

    刘盆子不想做孤家寡人,他需要朋友和兄弟,只是这君臣兄弟之间的度需要好好把握。

    只有他的亲哥哥刘茂还像从前一样,他可从来不把弟弟当皇帝看,没人的时候,刘茂偷偷地和弟弟说:“盆子,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别惹樊头领和徐丞相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他们厌烦了我才好,省得再做这个破皇帝!”

    “是啊是啊,这个皇帝不做也好,等找到了大兄,咱跟樊头领说一声,辞了这个皇帝,咱们兄弟一道回家种地去。”刘茂一心想要全家团聚,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的大哥刘恭,现在长安更始皇帝刘玄手下效力,如今与赤眉军是敌对关系。

    刘盆子苦笑一声,自己这个二哥还是嫩啊,皇帝是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乱世中的皇帝是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家族难保,要想求得后半世的安稳富贵,何其难也。

    他也想探探刘茂的意思,“二兄,种地有什么意思,要是有机会你我单独出去,咱们投奔一个真命之主,混个世袭罔替的王侯如何?”

    刘茂一听,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盆子,可别想着当官了,想当初咱们的父侯,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朝廷,最后还不是……”

    刘茂和刘盆子的先祖是汉高祖刘邦的儿子刘肥,然后是刘肥的儿子城阳景王刘章,传到他们的父亲刘萌时爵位是式侯,王莽掌握大权之后,除了他的封国,刘家败落为普通人,刘萌没过两年就抑郁而终。

    但刘家终究不是普通人家,刘盆子兄弟三人从小都是按照贵族子弟的标准进行教育,刘恭接受的教育比较完整,通习《易经》,学问根基深厚。被更始帝刘玄留在身边,封为他爹当年的爵位――式侯。

    刘茂爱读《春秋》,喜好兵事,刘盆子还记得他小时候是个性格开朗的小胖子,每天舞刀弄枪、架鹰走狗。自从家族突然败落,生活和心理的落差都极为巨大,刘萌每天胆战心惊地怕王莽派人来要他的命,家里气氛极其压抑。刘茂这个青春期少年好像得了应激性心理障碍,不仅身体日渐瘦弱,连性情也变得过分谨慎起来,时时刻刻带着些惶恐的意思,完全没有小时候贵族公子的意气风发了。

    刘盆子因为年龄较小,受到的教育并不完整,但是文字书写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家衰败距今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小时总是跟着二兄刘茂习枪练棒、骑马遛狗,再加上贵族公子吃得好,所以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兄弟二人骑术都不错,赤眉军将二人放在牛马厩里,也算是让他们发挥所长了。

    经过几年与牛马一起的生活,年幼的刘盆子被改造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放牛娃,而刘茂依旧是那么高瘦、苍白、容易受到惊吓,如同一只温顺的梅花鹿,只有当他的弟弟受到欺负的时候,刘茂才会涨红着脸站出来,用瘦弱的身板护住弟弟。

    刘茂生怕弟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来灾祸。可刘盆子偏不想消停,他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侍卫们,心里琢磨着带这些兄弟们闹点啥大事出来,才能闯出他昏君的名头。

    第一次昏君尝试是彻底地失败了,原来出去抢粮是替大汉将士收军粮,明君所为,那要是送粮呢?拿汉军的军粮救济百姓,那是不是就是妥妥的败家子,毫无疑问的昏君了?

    必须的啊!就这么定了!

    刘盆子一拍大腿,把刘侠卿吓了一哆嗦,而他接下来的话则更是惊人,“朕要赈灾,救济穷人!”

16.士人体面

    深井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人群把窄窄的巷子挤得满满的,那些曾经的衣冠儒生、地方豪绅都站在那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陶碗,眼巴巴地望着巷口处的两口大锅。

    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腾腾的热气升上来。锅里是黄澄澄的粟粥,熬得粘粘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是粥,这是真正的粟粥啊!”喝树粥喝得脸泛土色的张老丈满眼含泪,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念叨。

    他有多久没吃过粟粥了?不只是他,深井巷的百姓都挨饿了很久。自从赤眉军入城,这个本县最富庶的地区成了重灾区,乱兵一拨又一拨,都盯着这块肥肉,每个人都想搜刮一番,这些豪绅大户立时由腰缠万贯变为一贫如洗。平时最普通的食物粟粥,变成了一种只在梦中出现的奢侈品。

    大锅下的柴烧得很旺,几个牛吏用长柄木勺在锅内不断地搅动,免得粥糊底粘锅。

    那时的锅叫作“釜”,圆形大腹,以铜铁等制成,更原始的还有陶釜。项羽“破釜沉舟”,便是砸碎吃饭的锅以示有去无回死战到底。

    炊具的发展和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进步紧密相连,汉朝时还不流行炒菜,当时的油和炊具都不支持这种烹饪技术。等到冶铁业和烹饪业都发展到位,就发展出了薄壁浅腹、受热均匀迅速的炒锅。中国的锅到了隋唐时才基本定型,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也基本成熟。

    此时深井巷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已经熬好的粥,多少天吃不饱,急于喝粥,众人免不了有点拥挤。刘盆子的死党牛吏翟兴提了柄木勺,敲击着大锅的边缘,叫道:“勿急勿急,人人皆有食,诸位可否列队乎?列队者有食,无序者不得食也。”

    这孩子没什么文化,可是有一颗热爱文化的心,平时特别喜欢拽文,即便在赤眉军这样的文化沙漠里,也经常说些“之乎者也”“呜呼矣哉”。此时在这全县最有文化的深井巷士绅面前,愈发文绉绉起来。

    可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人都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你个文盲对着文化人讲文化,可文化人却跟你讲物质。

    这些满腹诗书却饿得要命的文化人已等不及了,有的人已经断粮几天了,哪儿能不急呢?一个人大喊道:“只管啰嗦什么?再不盛粥,打断你的狗腿!”

    另一人叫道:“理他作甚,我等只管自取!”

    众人便向前拥着,抢着上前盛粥来吃,可是巷口狭窄,大家一挤,人都堆在一起,十分的混乱。

    翟兴是个倔的,看着这些人着急,却偏不肯痛快地为大家盛粥来吃,只叫道:“诸位皆是圣人之门徒者也,熟读诗书也哉,岂不闻‘君子不争’?诸位列队即可食!”

    他这慢慢吞吞咬文嚼字的样子,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人们火冒三丈,几个年轻人撸起袖子向前挤,已不是想抢饭吃,而是想要上来揍他,反正粥已经熬好了,先揍人再吃饭也不迟。

    忽听一人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这一声并不高,但是却很有效果,拥挤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有人喊道:“是郑深,郑夫子来了!”

    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钻进人群,来到众人面前,说道:“陛下仁德,怜百姓无食,特使人赈济饥民,尔等不思感激,反欲殴打天使乎?”

    翟兴本来有点害怕,听了这话,感觉有人撑腰了,顿时壮起胆子,叫道:“对,我是天使!咳,吾乃天使,不可殴打!”

    郑深指着翟兴道:“小君子为吾等送食,今若殴之,明日可复得食乎?”

    翟兴恨不得拿出小本本记上,文化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今天打了他,明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这句话彻底灭了年轻人的火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粮食就没有揍人权。

    郑深趁热打铁,“小君子所言不差,诸君皆读圣贤书,还记得温良恭俭让、孝悌友恭否?老夫当后食,请诸位乡邻列队,莫失了郑县士人之体面,也莫要难为小君子。”

    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响应:“夫子说得对,排队,排队!”

    “别挤,别挤,都有吃的挤什么?别给深井巷丢人了!”

    慢慢地,拥挤的人群散开来,百姓们自发地排起了队,差点失控的秩序重新建立,几个牛吏都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为大家盛粥来吃。

    看来郑深在此地颇有声望,而且也得说深井巷人也确实是有文化,素质很高,在要饿死的边缘还想着守规矩,比起两千年后动不动就插队的现代人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喝过了粥,个个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有了血色,纷纷向翟兴等人道谢。

    一个老婆婆涕泪并流,捉住翟兴的手不肯松开,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小君子,明天要来呀,你要是不来,婆婆就要饿死了!”她叫道。

    张老丈已连喝了三碗,胡子上满是粥汤,他激动地道:“陛下,陛下真是仁德啊,昨日我就见他相貌不凡,观其言行,将来一定能成大器,若是得一位贤良女子为内助,则谋事必成,事半功倍,小君子,你可要告诉陛下,千万要记住,吾家三女皆贤良淑德……”

    “知道了,知道了!”翟兴收拾了东西,落荒而逃。

    少年们个个兴奋莫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帮助了别人,被人感激、视作救星。这种感觉非常舒服,好像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成了别人的倚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变得重要。

    不知不觉中,这些淳朴的少年已把赈灾救人当成了责任,他们想的是明天要如何做,怎么让更多的人能吃得上饭。

    在皇帝的行宫里吃着饭,少年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只有牛马校尉刘侠卿满腹心事,连饭也吃不下,只看着那些半大小子一会儿的功夫就抢光了几只饭桶,心一抽一抽地在滴血。

    尤其是那个饭量最大的王猛,每当他盛一碗饭,刘侠卿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王猛吃饭,不是吃的,而是倒的。碗送到嘴边,一仰脖,一碗饭倒进去,嘴巴动两下,咽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转眼间,已干掉了八碗干饭。

    “陛下,是不是以后跟着你,天天能吃饱饭?”他盛了第九碗饭,忽然奇怪地向着刘侠卿道:“刘校尉,你是不是冷?”

    刘侠卿忍住了哆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紧紧地闭上眼睛,我他妈的受不了你吃饭,我……我眼不见为净!

    刘盆子说道:“你们放心,朕绝不会让兄弟挨饿,也不会让郑县的百姓挨饿,明天再多送些粮去,今天知道赈灾的人少,明天人数肯定会更多……”

    “陛下!”刘侠卿大叫着跪下,吓了皇帝一跳,“这是怎么了?”

    “陛下,今天熬粥用了三石粟米,宫里一共只有十多石粮,陛下赈灾,哪儿有粮食啊?”刘侠卿简直是痛心疾首,“宫里的粮食每天就这么多,陛下几十个侍卫,一个比一个能吃,尤其是这个王猛,简直就是个饭桶!哪儿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别人?陛下,不能赈灾,不能再赈灾了啊!”

    刘盆子道:“朕乃大汉皇帝,所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都要饿死了,朕这个当君父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侠卿,你儿子要是没饭吃,你怎么办?”

    “臣没有儿子。”

    “朕是打比方,比如说……刘彪,刘彪要是快饿死了,你这个做叔父的能看得下去?”

    “那个兔崽子,饿死他才好!”刘侠卿恶狠狠道。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真是丧尽天良啊!连亲侄子都不管,朕绝对不能像你这样禽兽不如,赈灾一定要赈,这义粥必须要接着熬下去!”

    刘侠卿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嚎叫道:“陛下不行啊!不能再熬了!”

    小皇帝嫌弃地把腿抽出来,“你才不行,朕行着呢!”

    不过看刘侠卿这个表现,刘盆子是相当满意的,这才赈灾一天就受不了?受不了才好,老子就要干这些你们受不了的事儿!

    “宫里的粮朕先征用了,都拿去赈灾!你快去找丞相要粮,说行宫断粮了,朕没有饭吃,就要饿死了!”

    “陛下这样……太败家了!”

    “你这意思,朕是昏君?你们都听见了,牛马校尉说朕是昏君!好啊,这皇帝我不做了!”

17.仁德之君

    “什么?陛下施粥赈灾?”徐宣皱着眉头道:“一日需粮多少?”

    刘侠卿胆战心惊地道:“三,三石。”

    徐宣脸上的肌肉立刻放松了,这个牛马校尉,眼皮子也太浅了,让他哄个孩子安心做皇帝,可他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区区三石粮就把小皇帝惹得大发雷霆,闹着要退位,说什么也不干了。

    他徐宣管着几十万人的口粮,每天往前线运送的钱粮成千上万石,一天三石算个P啊!就是三十石,三百石又能怎样?几十万大军牙缝里的一点点残渣,都够皇帝折腾几年的了。

    虽说谁也没把这个皇帝当回事儿,可是也不能随便就换,这要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说?把皇帝逼得退位,相当于随意废立,是超级权臣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大汉有史以来,只有当年的大将军霍光和新太祖王莽才做过这种事。这两个人的下场大家都知道,霍光自己是寿终正寝了,可在他身后,霍氏被灭了族,王莽更不用说了,整个天下都视他为逆贼,堂堂皇帝被悬首长安。

    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他徐宣会不会被秋后算帐呢?不行,这个皇帝必须得稳定,刘盆子不干也得干!

    徐宣脸色一沉,斥道:“刘侠卿,你为了三石粮来烦扰于我……你是不是看徐某太闲了,

    “丞相,我老刘没,没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几十个侍卫太能吃了,陛下又用大汉的粮食来赈济百姓,太费粮了,我,我不是心疼吗?”刘侠卿是真有点怕丞相。

    “大汉的粮食?陛下所赈者难道不是大汉子民?大汉的子民吃大汉的粮食有什么不对?”

    徐宣向着身边的谋士方阳叹道:“当年武皇帝设羽林军,足有数千之众,出行仪仗,宿卫宫廷,耗费钱粮不知凡已。咱们的陛下不过找了几十个小伙伴儿,玩一玩赈灾,用了几石粮食,便有人说他靡费。难道武帝是大汉皇帝,咱们的陛下便不是大汉皇帝么?”

    方阳笑道:“陛下乃数十万将士一致推举,城阳景王选中的帝王,当然是大汉正统,岂能儿戏?陛下的先祖是高皇帝长子,武帝的祖父却是高皇帝四子,同是庶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说起来陛下一系的血脉比武帝一脉更正,早就当立了!”

    刘盆子的先祖是刘邦的长子齐王刘肥,汉武帝的祖父文帝刘恒是刘邦的四子,两个人都是庶出,吕氏被灭后,刘肥一系继位的呼声很高,但是大臣们忌惮他们势力太强,才硬把皇冠送给了默默无闻的代王刘恒。

    方阳道:“我大汉是大国上邦,非是那些偏邦小国,便是一个县令,出行时随从也不下数十人,更不用说堂堂天子。陛下有几十个侍卫,实在是过于俭省了。”

    刘侠卿有点冒汗了,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和小家子气感觉羞愧。这也难怪,他出身于低贱的奴仆,哪儿知道这些皇帝的排场?作为一个皇帝,有几千羽林郎随驾是常态,如今建世皇帝陛下只有几十个侍卫,这么节俭,他刘侠卿还嫌陛下费钱粮,实在是猪狗不如啊!

    方阳又道:“陛下赈灾实是仁德之举。世人皆诬我军为盗贼,凌虐百姓,陛下此举正可为我军正名,传扬出去,谁不说陛下是明君,我军是义军?不过是一日数石粮食,却有此等功效,惠而不费,委实是一着妙棋。”

    说白了,这就是个投入小产出大的超级划算大广告,赤眉军从东抢到西,抢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费这么一丁点粮食给百姓吃,立刻就能博个仁德之名,这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徐宣抚掌道:“大善!便让那些人看看,我青州军是盗贼还是王者之师?陛下赈灾赈得好,赈得妙啊!”

    刘侠卿眼眶湿润,哽咽道:“原来,原来陛下赈灾还有这么大的用处,他为老百姓做好事儿,为我们青州军正名,真是用心良苦,陛下,陛下真是难得的仁德之君啊!可我老刘还说他……还说他……呜呜,我对不起陛下,真是委屈了陛下,我,我这就去向陛下赔罪!”

    徐宣道:“刘校尉,你只需看好了陛下,伺候他吃好玩好,别让他到处乱跑,保他平安做皇帝即可。侍卫的钱粮及赈灾所需都由大司农库内支用,二十石之内不必问我,直接去领好了!”

    二十石粟按照现在的重量单位换算大概有一千斤出头,一天这么多粮食随意调用,这个权限也是相当可以了。不过古代人是非常费粮的,因为古代百姓食物以粮食为主,副食很匮乏,不像现代鸡鸭鱼肉各式青菜。再加上古人干体力活多,消耗大,能吃,不像现代人四体不勤,尤其是一些死宅,天天猫在家能吃多少饭?

    听了丞相的话,刘侠卿放心了,一天二十石怎么也够陛下折腾了,粮食的事儿不用他老刘操心了。虽然被丞相斥为小题大做,屁大点事儿都要请示汇报,可老刘也不傻,小题大做总比知情不报好,有关皇帝的事儿太敏感,没事儿什么都好,万一有事儿他牛马校尉就是现成的替罪羊。所以老刘决定将勤请示多汇报进行到底,宁可挨些斥责,也不能被丞相怀疑,更不能为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风险。

    牛马校尉舒心了,可刘盆子就要愁死了!

    抢百姓的粮食,自己是英明之主,送百姓粮食,自己是仁德之君,那么说好的昏君呢?

    马拉戈壁,当昏君太难了!

    为什么他怎么折腾都是个好皇帝?这些人怎么就一点逻辑性不讲呢?难道大家都看不到他有多么败家,多么昏庸吗?

    英明仁德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气呼呼地躺在榻上,任牛头马面两个死太监为他进行全身按摩,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发昏大业。

    难道真的要搞什么酒池肉林,残害忠良,挖人心肝,炮烙之刑?

    他看着两个死太监,突然眼睛一亮。

    “牛头,马面,你们两个是忠于朕的吧?”

    牛头一下子激动起来,手抚着自己的胸大肌叫道:“陛下,陛下呀,您怎么能这么问?奴婢此心可对明月,为了陛下,奴婢就是死也甘心乐意!”

    马面也不甘落后,泣拜于地道:“奴婢的整个身心都属于陛下,陛下便是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绝不迟疑,为了陛下奴婢万死不辞。”

    刘盆子忍不住一哆嗦,你的整个身心属于我,好恶心,这个死变态,我要你的身心干啥。

    不过既然他们肯为皇帝陛下去死,这事儿就好办了。

    “那好,朕成全你们,都去死吧!”刘盆子愉快地道:“你们这样的忠义臣子,正合适做昏君的残害对象,明天朕要弄个炮烙之刑……不行,炮烙柱有点费事,就用油锅吧,下油锅也是很好的,会死得很酥脆,朕还没见过油炸活人的样子呢,就用你们两个忠良做实验好了!”

    下油锅?酥脆?牛头一下子抱住了皇帝的腿,大哭道:“不可,不可啊,奴婢还要伺候陛下一辈子,陛下饶命啊!”

    马面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头道:“陛下,奴婢,奴婢可不是忠良,奴婢是小人,小人啊!”

    他忽然指着牛头道:“他,炮烙他,下他的油锅,他是忠良!”

    牛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他妈的你骂谁呢?谁是忠良?你才是忠良!你全家都是忠良!”

    看着两个忠良满地打滚互相攻击,刘盆子忽然没了兴致,就这两个死太监还忠良,有人信么?

    看来炮烙这一招不能用了,主要是没有忠良啊,大汉皇帝陛下叹息手下缺少股肱之臣,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都怪他刘盆子人品太好,三观太正,形象过于完美,想做昏君才这么费劲。皇帝陛下看着铜镜中自己英俊的黑脸,多少有点懊恼。

    不过他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为了将来能够愉快地脱离皇帝岗位,免不得还要再作些妖,折腾折腾亲爱的牛马校尉和徐大丞相。

18.武库惊牛

    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皇帝驱逐出宫,不仅是他,连那些保护行宫的农夫、更夫、铁匠、屠户之流也统统被赶了出来。整个行宫完全被那些少年侍卫接管。

    皇帝先是把他狠狠地夸了一顿,说他尽忠职守、勤劳肯干,这些天伺候得不错,皇帝很满意,为此特加封他为”牛马将军”。虽然赤眉军的将军就是个P,可皇帝亲口封的P也是香的,刘侠卿很高兴,当即谢恩表决心,表示一定要对大汉皇帝陛下死忠到底。

    皇帝话锋一转,说他已经有了这么多侍卫伺候着,“牛马将军”不必那么辛苦了,皇帝给他放了个三百六十天的年假,让他好好歇歇,颐养天年。

    刘侠卿一下子懵了,他刚刚四十岁,正当壮年,每年歇个三百六十天年假,这是让他提前退休吗?

    可不容他分说,孙易和王猛两个小兔崽子一边一个,“扶”起他就往外走,这个”扶”用的力气未免大了些,把牛马将军扶得踉踉跄跄,将军回头大喊着:“陛下,臣身子骨好着呢,臣要伺候陛下!为陛下当牛做马!”

    牛头马面当即不乐意了,你当牛做马,我们算什么?想要为陛下当牛做马,先等陛下赐你名字牛腿马屁再说!

    刘侠卿唠唠叨叨,两个小兔崽子一着急,又加了把力气,把牛马将军楞是”扶”了个狗啃屎,王猛道:“就你这腿脚,站都站不住了,身子骨也太虚了,怪不得连个媳妇都没有。将军,我劝你赶紧回家去,吃点老山参补补身子,好好休养休养,找个老婆加把劲,兴许明年能生个大胖儿子!”

    这都什么和什么?堂堂牛马将军怎么就虚了?你们问过泰山营的张驴儿媳妇,还有陈留营的孙寡妇吗?老刘虚不虚她们不清楚?

    刘侠卿心里忿忿不平,一跤摔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再挣扎。这些小子在他手底下时没少挨收拾,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落到他们的手里。他觉得自己要是敢再说个不字,这些小兔崽子再使把劲,非得把自己”扶”残了不可。

    刘彪还在炕上躺着呢,刘侠卿可不敢步他的后尘,来个叔侄联床夜话探讨病情。

    牛马将军被扶出了宫门,没了这个主心骨,他手下的人也一个个被赶了出来,留下来的只有厨子和杂役。

    几个少年守住了大门口,把这个五进的院落完全控制起来,这座行宫终于成了皇帝一个人的城堡。

    刘侠卿妄图扳回局势,从外面安排人爬梯子上墙,试图偷偷溜进去,或者就驻扎在墙头,随时关注(监视)宫内的情景。

    更夫侍卫刚从墙头露了个脸,突然院内飞出一颗石子,正正地打在脑门上,把他打得一个倒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里面爆发出一阵欢叫:“中了,中了!”

    吸取了他的教训,铁匠侍卫上墙时顶了个锅盖,刚一露头,一根长长的竹竿伸过来,只一捅,将他直接变成空中飞人,摔得比更夫更惨。

    “又中了,又中了!”少年们嘻嘻哈哈地叫着。

    经过几轮攻防战后,屠夫侍卫成功突破防守,跳入院中,刚一落地,只听“叭”地一声响,一个捕兽夹子正正地夹住了他的大脚趾。

    屠夫脚上剧痛,大声惨叫,其声凄厉,堪比那些猪羊被他宰杀时的哀嚎,肥猪们若地下有灵,必将猪心大慰,感激皇帝陛下为它们讨还公道。

    屠夫一瘸一拐地被“扶”出了大门,刘侠卿手下各头领个个带伤,侍卫队变成了残障队,只好停止进攻,改为围困。

    不能时刻目睹皇帝陛下英俊的龙颜,牛马将军多少有些不安,好在陛下还在行宫里面,他只要派人分别守住几个门口,就不怕那个小祖宗飞了出去。

    守了一个时辰左右,宫门大开,少年们簇拥着皇帝车驾,闹闹哄哄地出来,也不理众人,直奔着牛马厩的方向去了。

    刘侠卿急急忙忙地追上去,牛马厩可是他的一亩三分地,绝对不容别人乱来,可万万没想到,他的权威早已经碎了一地,这一亩三分地儿也控制不住了。

    孙易正在点人,被叫到的人欢天喜地,王猛正带人往外赶牛,被赶的牛哞哞乱叫。原本刘侠卿手下的半大小子们都对老头领视而不见,对皇帝的旨意却踊跃万分。

    刘侠卿直接请求陛下回宫,小皇帝道:“牛马将军,朕不过是想出去走走,带着亲爱的牛宝宝出去踏踏青而已,这你也要管,难道是想监禁朕吗?”

    这个罪名老刘担不起,丞相吩咐过,只要陛下不乱跑,保障安全,其余的事儿随他折腾,况且放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几天前还是皇帝陛下的日常工作,刘侠卿也没什么理由阻拦。

    小皇帝当初可是最出色的牛吏,把那些身高体大的牛宝宝摆弄得服服帖帖,据说他懂牛语,能和牛促膝谈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帝带着百余牛马少年,赶着牛群向东去了。刘侠卿只好带着他的残障卫队连跑带颠地跟在后面。

    开始时牛群还是慢悠悠的,与平时出去遛弯没什么不同,可是等到了武库附近,牛吏们忽然抡起鞭子,大声吆喝,赶着牛群,发疯似地向着武库冲去。

    汉时实行盐铁专营,私人不准经营,平民要用铁器,都要到朝廷专设的铁官处购买。郑县便有铁官,因这附近有铁山,有铁产出。郑县连同附近的湖县,官营冶铁业都很发达,不仅生产民用铁具,也为军队生产兵器,因此就近设了一个武库,库里兵器着实不少。

    赤眉军占领郑县,什么都抢,唯独这武库没怎么动,刀枪又不能吃不能花的,抢来干嘛?徐宣便派了五十个军士守住了武库,防止兵器流入民间,也可以随时补充军需。

    这些军士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守着库房大门,跟后世的门房大爷没什么区别。

    今天天气很好,五十个大爷闲得蛋疼,正在武库前的空地上玩着角抵之戏,角抵类似于现代的摔跤,在秦汉时期非常流行,赤眉军汉们在不需要打仗的短暂和平时期,常用角抵之戏发泄过剩的精力,有的自己上场,有的以赌博的形式参与其中。

    此时几十人围成一圈,圈子里两个壮汉正互相扭住胳膊摔打,围观者大声呼喝:“使绊子,绊倒他!”“用力,摔,摔啊!”

    下了注的人更是焦急,一个个脸色通红,挥舞着双臂,不断地催促、咒骂,恨不得亲自下场一决胜负。

    两个壮汉久不分高下,一个士卒骂骂咧咧地撩起衣服,叫着:“两个没种的软蛋,让爷爷给你们添点尿性!”

    说着便向着场内,胯下水柱急射而出,刚滋了一下却突地停住。旁边的人轰笑道:“怎么了?就这么点尿性?你倒是撒呀!”

    那士卒抬头向着远处,叫道:“牛,牛!”

    “牛个屁!虚成这样,尿都撒不出!”众人越发笑了起来。

    那人却不理,只伸出手指着前面,嘴唇哆嗦着道:“牛,疯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登时都呆住了。

    一群牛正低着头,亮出尖尖的牛角,发了疯似的向他们奔过来,牛蹄刨地,黄土飞扬,大地仿佛在颤动,声势十分骇人。

    一个人叫道:“妈呀!”掉头就跑,其余人反应过来,顿时四散奔逃,五十个士卒倾刻间一哄而散,腿脚稍慢的已被狂奔而至的牛群冲倒在地。

    至于他们身后的武库,谁还顾得上?保住狗命要紧。

    牛群的后面,一百余少年随之奔至,高呼道:“冲!占领武库!”

    武库大门被撞开,少年们冲了进去,各式兵刃随便拿,一阵混乱后,所有的人都武装起来,个个提着刀枪,在门前站成队列。

    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穿着闪亮的铁甲,头带兜鍪,上面红色的盔缨迎风飘扬。

    他身背弓箭,手里提着一柄长朔,威风凛凛地站在车上,大声道:“从今后,武库归为皇家内库,此间兵器皆为皇家所有,至于尔等,皆为朕之羽林郎也!”

    牛马将军刘侠卿叫道:“陛下,这可是大军的军械库,陛下不可轻动啊!”

    话刚出口,两根闪亮的矛尖便对准了他的脸,孙易、王猛像两个煞神一般,以长长的夷矛指着他,喝道:“未得宣召,近陛下十步之内者,杀!”

    刘侠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爬起身,掉头就跑,向敬爱的丞相大人报信去了。

19.人家升了

    大汉丞相徐宣忙了半天,直到下午才吃上早饭。这个年代,一般的平民都是吃两顿饭,早饭叫作”朝食”,称为”饔”,晚饭叫作”餔食”,称为”飧”。一些豪门贵族是每天三顿,多了一餐”燕食”,也就是午饭。

    作为大汉丞相,徐宣当然是有资格吃三顿的。但他实在是太忙,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一天能正经吃上一顿就不错了,常常要夜里加餐。

    赤眉军几十万人,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麻烦事,徐宣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今早很清静,到现在也没人来打扰。徐宣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静地吃个早饭了。他吃了口稻饭,饭香扑鼻,这是京师仓的稻米,从江南转运来的。

    徐宣慢慢地咀嚼着,饭香在口中弥漫,直冲鼻孔,徐宣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人家江南的稻米,真是好吃啊!

    有时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再不用每天东奔西跑、打打杀杀,每天踏踏实实地吃几碗稻饭?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生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吗?赤眉军的前途在哪儿?自己的未来在何处?然后他马上摇头,把这种念头赶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还是先把眼前喷香的米饭吃了再说。

    他刚吃了半碗,大司农杨音和卫尉诸葛稚便来了。

    为了便于商量事情,三个人的住处很近,诸葛稚得到消息,立刻出门,正遇到杨音,两人便一同过来。

    诸葛稚急急地道:“丞相,刚有武库守兵来报,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以群牛开路,驱散了守兵,如今已占据武库,我这便领兵去夺,请丞相加强戒备,莫为敌军所乘。”

    徐宣当即把碗放下,惊道:“难道有乱民……莫非是更始军?”

    刘盆子虽然只带了一百多人,但是有牛群开路,声势浩大,守兵完全没看清人数,当即就跑去报信,因为丢失了武库,为了推卸责任,免不了有所夸大,所以诸葛稚得到的消息是大队人马入城,一举占领了武库,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历,守兵也不清楚。

    郑县现在是赤眉军的大后方,若是郑县不保,它身后的京师仓也就难保。前面进军长安的大部队会被切断补给,赤眉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徐宣一听,便觉得事态严重,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即便要调兵应对。

    杨音道:“郑县就这么大,七个营的兵力摆在城外,敌军即便是来,咱们的兵力也足够,何况周围敌军大部已被我军打散,无力发动大的袭击。我看这事儿多半还是城里的那些人做下的,都是将士们劫掠无度,激起民变!”

    杨音说起军纪就一肚子气,他是赤眉军中少数不赞成凌虐百姓的头领,但是军中大环境如此,不抢劫就没吃的,一抢劫就控制不住,一支以劫掠为生的军队是无法谈及军纪的。

    徐宣应付道:“大司农言之有理……军纪的事儿日后再说,还是处理眼下要紧。”

    “若只是民乱便不足为虑,命卫士营平乱,很快就会平息。只是我军的军纪也该尽早整治一下了!”杨音是打仗的老手,对局势有清醒的认识,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军纪。

    卫士营归诸葛稚统领,现在就驻扎在郑县城内,营中将士都是全军挑选出来的壮汉,若是有其他各营啃不动的硬骨头,便派卫士营冲上去,无有不胜,可以说卫士营是赤眉军里最强悍的一支部队。若是区区乱民,用卫士营去平乱,已是用牛刀来杀鸡了。

    徐宣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大司农说得对,看来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大不了,除非……他忽然问道:“陛下呢?今天是不是还在宫里?他这几天到处乱跑,可不要跑到外面去才好。”

    杨音也猛醒似的说道:“武库就在行宫左近,乱民倾刻便可抵达,若是……快!快派兵去保护陛下!若是陛下落到乱民手中,那可就糟了。”

    三个人都急了起来,大汉皇帝这块牌位可以放着不理,可是却千万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否则他们挟持天子号令全军,你听还是不听?

    诸葛稚霍地站起来,“丞相,大司农,你们放心,我亲自去,现在就走,一定保护好皇帝陛下!”

    没等他出门,牛马将军刘侠卿便到了。人还没进屋,喊叫声已经传了进来,“丞相,丞相,出事了,陛下出事了!”

    屋内的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诸葛稚一把拉开门,对着门外喝道:“怎么回事?”

    刘侠卿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丞,丞相……大司农……诸葛卫尉……”

    诸葛稚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挨个打招呼,“快说,陛下怎么了?”

    “陛下,在武库……”

    徐宣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乱兵行动这么快,竟然已把陛下掳去了武库,“陛下……可还活着?”

    “啊?”刘侠卿有点懵,“陛下,当然活着,他精神着呢!”

    杨音性急,问道:“牛马校尉,到底是谁把陛下掳去?”

    “大司农,我已不是校尉,陛下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的关注点与三巨头完全不同。

    “混帐!我管你是校尉还是将军,快说陛下现在如何,你再不说,老子砍了你的脑袋!”杨音怒了。”

    牛马将军好像确实有受虐的喜好,被大司农一骂,立刻就老实了,再不敢废话,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紧张地看着三巨头,担心因为没有看紧陛下而受到责备,却见徐宣大大地松了口气,伸手端起桌上的半碗饭扒了起来。

    刘侠卿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丞相没把这当回事儿,自己又可以逃过惩罚。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先得到一个吓人的坏消息,心理上受到严重的冲击,然后了解到这事儿远没有那么糟糕,两相对比之下,后来的坏消息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好消息。

    牛马将军运气不错,若是他先到,少不了会被申斥一顿,因他腿脚慢了一步,立刻变成为大家带来好运的那个人,连他那丑陋的脸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大司农哼了一声,“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打仗游戏,你身为一个校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大司农,我,我老刘不是校尉了,我……升了。”

    三个人吓了一跳,生,生什么了?难道老刘还有这功能?看他那个胡子拉茬的丑脸,难道竟是个男装大佬?

    “陛下已加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怯怯地道。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不带这么吓人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刘侠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帛,向杨音递了过去。

    “给我看什么?我能看懂那玩意吗?”杨音一拍案几,徐宣刚伸筷子夹菜,盘子被震得跳了一跳,里面的汤汁撒在案上。

    诸葛稚劈手夺过布帛,交给徐宣,徐宣展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刘侠卿。

    杨音和诸葛稚伸着脖子看着,可那么大的字他们不认识半个,杨音叫道:“写了啥?上面写了啥?”

    徐宣念道:“刘瞎卿辛苦啦!朕疯你做牛马将军,亲此!”

    说着他“噗”一声,把嘴里的饭吐了出来,这疯颠的用词,差点晃瞎了徐大丞相的狗眼。

20.充实后宫

    小皇帝的圣旨形同儿戏,字迹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不过这已经吓了徐宣一大跳。他心中疑惑,这小放牛娃竟然识字!而且还会写字,在赤眉军中简直可以称为博士了!

    他哪里知道,刘盆子前世爱好历史,对古代文学也有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专门上了书法班,学了好几年的毛笔字,练了一笔好字。只是为了藏拙,才故意写得这么歪歪扭扭,形同儿戏,还故意整几个白字,否则怎么能符合他不学无术放牛娃的身份?

    徐宣三个人对望一眼,这小皇帝还真长了能耐了,居然能张嘴封官了,皇帝张了嘴,你能说不好使吗?当初人家不爱当皇帝,可是你们非要人干,现在你能否他吗?否了他就是否自己!

    可是他要是到处封官许愿,那怎么办?徐宣心道:“爱他妈封封吧,反正都是个空衔!”

    实权都在几大头领手里攥着呢,光有名头没有实权,相当于没封。大汉别的都缺,就不缺官帽子,皇帝愿意送,随便送好了。

    徐宣随手用圣旨擦了擦案上的菜汤,刘侠卿心疼的暗吸凉气,可却不敢伸手阻拦,等丞相终于擦完菜汤,将圣旨向案上一丢,他立即伸手抢了过去,也顾不得上面的油渍,宝贝似的又揣进了怀里。

    徐宣笑道:“牛马校尉,看来陛下对你很是器重啊!”

    刘侠卿立即本能地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陛下,陛下把我从行宫里赶出来了,他手下的兔崽子们把我丢在门外,把我老刘的腰都要摔断了。丞相,我,我无能,实在是看不住陛下,让陛下又闹出了事,要不,要不您换个人吧?”

    心心念念要摆脱差事的人不光是皇帝陛下,还有牛马将军,皇帝即位不过几天,老刘已经被折腾得要心脏病发作了。

    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别泄气,好好干,我一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陛下交给你,御史大夫和我都很放心。”

    刘侠卿已经算是比较尽职了,每天跟在精力过剩的小皇帝屁股后面东跑西跑,大事小事都来请示汇报,让徐宣随时能掌握皇帝行踪。若是再换一个,还真不一定有他这么得力。

    被皇帝折腾得生不如死的老刘,冷不丁得到丞相的夸奖,忽然鼻子一酸,哽咽道:“丞相,您这么说,我老刘就是累死……”

    没等他表达完激动的心情,杨音就说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懂兵法。”

    徐宣道:“这是怎么说?”

    “你想啊,陛下带着一帮孩子,赤手空拳的,若是用强,肯定不是武库守兵的对手,也难为他想得出这个主意,竟用黄牛开路,牛群势大,这么猛冲过去,就是大队人马也会被冲得手忙脚乱,何况仅仅五十兵丁,这就是所谓的借势冲阵,趁乱取之。”

    徐宣笑道:“这孩子……陛下不仅会用兵,还通文字,真可谓智勇双全呢!”

    刘侠卿忽然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徐宣,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了下去,“丞相,这事儿以前我还不怎么信,现在……您说,陛下难不成真是……天上下凡的真龙?”

    “休要胡说!你再这样问,便可问你个谋逆之罪!”徐宣板起了脸。

    在君权神授的古时候,皇帝陛下就是真龙,一切对于皇帝的怀疑都会被视为谋逆。

    “是是,我就说嘛,陛下是什么人物?那是神仙选中的人,老天爷保佑着他呢!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他伺候我……哦不,我伺候陛下好几年了,早就看出他跟别人不一样,有一回他在牛棚里睡觉,我眼见着有一条真龙盘在草堆上,千真万确,我老刘可没撒谎!”

    古人因为知识面所限,对于神鬼这些东西特别地相信。那三个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他们随便抽签立了个皇帝,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选中了个真龙天子?

    刘侠卿满脸自豪,“陛下以前就是条卧龙,除了我老刘,没人见过他的真身。自从他当上了皇帝,和以前是大不一样,以前我说什么他听什么,连个……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我的话他全当是个屁!当然,本来就该是陛下说了算,何况陛下是如此……智勇双全。”

    刘侠卿出了丞相府,一路走一路嘟囔:“人家明明是将军,陛下钦封的将军,非得叫人家校尉,哼!”

    除了这一点让老刘不舒服,其余的事儿都还算满意,丞相让他继续伺候陛下,至于什么羽林军,让陛下自己去玩好了,武库也由皇帝占着,等他玩够了再接管过来便是,只要兵器不流入民间,大军的武库和皇帝的武库有什么区别?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

    丞相还是那句话,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

    至于英明仁德智勇双全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对于三巨头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他看出来了,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换掉这个皇帝的,他想成为一个昏君实在是任重道远啊!

    刘盆子已经作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既然他们的容忍度如此之高,咱们就慢慢玩,争取玩出新花样,否则便对不住大汉政权诸位高官对他的殷切期望。

    小皇帝望着手下龙精虎猛的百余羽林郎,一颗热爱军事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好不容易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小小军队,要不,先练兵玩玩?

    可是看着他的小伙伴们破衣烂衫的样子,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羽林军也未免太寒酸了吧?要想成为军容雄壮的威武之师,首先得把这一身皮换掉。

    小皇帝命后勤大总管翟兴把家底清点了一下,还别说,真找着了一屋子的布匹,那是为了他登基时制作新衣准备的,这些还不够,皇帝立即召见牛马将军,口谕,让他去找丞相要布,要多多的布。

    在那个年代,布是硬通货,和钱是一样的,尤其在王莽货币改革后,国家金融体系几尽崩溃,货币混乱,民间贸易许多都是以物易物,作为民生必需品的布帛由于价值相对稳定,民间将它作为价值依据和支付手段,更加赋予了它货币功能。在那之后的漫长时间里,布帛长期作为中国古代王朝的赋税标的和重要的支付手段而存在。

    皇帝要布,这就是要钱啊!

    牛马将军想的是皇帝真败家,说出来却是:“陛下真是俭省啊!”

    这么俭省的要求,必须予以满足,否则陛下动不动就闹退位,刘大将军免不了要受责罚。

    于是刘侠卿以“充实后宫府库”的名义提出申请,请求增加宫内布帛,成功得到丞相的批准。

    皇帝一看,牛马将军很有水平,“充实后宫”四个字用得极是恰当,但是后宫不应只有粮食和布帛,最重要的是,后宫得有女人啊!

    在牛马将军的启发下,?皇帝陛下愉快地决定了:“就按刘卿的意思,朕要搜罗民间女子,充实后宫!”

    牛马将军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是他的意思了?这个锅背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更荒唐的是,陛下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充实后宫了呢?

    “陛下,这事儿不急,您,您还小……”

    “说谁小呢?这不是遭践人么?朕大着呢,你那么虚,你才小!”

    牛马将军当然不敢跟皇帝陛下比大小,人家是皇帝,当然是全天下最大。

    刘侠卿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说着玩,没想到当天皇帝的侍卫们集体出动,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金针巷。

21.破门而入

    巧妹是金针巷的一个普通姑娘,自小就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女红,她做的衣服没一个人不说漂亮。金针巷本就是个巧手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家都以裁缝零活为生,巧妹也不例外。因为她手艺好,生意比别家更兴隆些,便是城里的大户,也常常拿些上等丝绸来让巧妹缝制。

    巧妹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弟弟,叫做八哥,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倒也能维持温饱。可是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眼看要打仗,城中人纷纷逃难,便没多少人上门做活了,等到大军进了城,四处劫掠,人人自危,更是家家闭户,能不被大兵劫掠就谢天谢地,谁还敢开门做生意?

    如此过了些日子,巷子里整天冷冷清清,人们闷在家里,念着盼着这些贼兵快快离了郑县,让他们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不少人家存粮不多,已经快要绝粮,只好冒险出去寻找食物。

    八哥实在年幼,巧妹又是个年轻水嫩的姑娘,在这乱兵当道的时候,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两个人便闷在家里坐吃山空,好在姐弟俩饭量不大,靠着半缸米一直熬到了现在。

    这一天,巧妹把缸底的碎米刮了刮,煮了锅稀得见底的粥,两个人喝了个水饱。可这已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从今天开始,巧妹家就算是正式断粮了。

    她看着年幼的弟弟,心里很是焦虑,难道姐弟两个就没有活路了吗?巧妹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要想不饿死,只能冒险出去,到外边找些机会了。

    听说深井巷在施粥,也不知真假,要不去那儿看看?

    巧妹正要出门,突然外面一阵喧闹,敲门喝骂的声音到处响起,她开门向外张望,看见不知多少人冲进巷子,挨家挨户地叫门。

    巧妹吓得”呯”地一声把门关上,用门闩牢牢地拴住,回过身搂抱住惊恐的八哥,两个人挤在屋角,一动也不敢动。

    半个月前有一群乱兵闯到这里,草草地劫掠了一番,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走了,之后巷子里一直还算安定。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里贫穷,所以才勉强躲过了兵祸。可今天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些人像是一户人家也不肯放过,硬要闯进去。

    姐弟两人谁都不敢吭声,屋子里静得可怕,巧妹心里呯呯乱跳,只盼着他们不要进来。一片寂静中,屋门被猛然敲响,好像平空打了个炸雷,吓得两人一起哆嗦了一下。

    八哥刚要说话,被巧妹一把捂住了嘴。任凭外面敲得山响,屋内两人就是不吱声,终于门外的人失去了耐心,用力撞开木门,一个跟头跌了进来。

    那人狼狈地爬起身,一边骂道:“非要打破门才好吗?是不是你们家门多?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巧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斥道:“你这强盗,怎么随便闯进来?给我出去!”

    她愤怒的小脸涨的通红,外面的阳光进来,照在她脸上,像是着了火,亮得耀眼,为她凭空增添一股慑人的气势。

    闯入之人呆了一呆,再开口时声音却轻了许多,“那个……吾来此地,只想问之,汝家中可有,可有裁缝否?那个……汝不开门,吾无法,只好撞之......此门尚可修之,要不吾给汝修之?”

    巧妹愣了一下,这么怂的强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难道就是为了找个裁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巧妹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竟觉得那人稚气的脸上突然带了些红色。

    他忽然别扭地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翟兴,乃是当今陛下之……贴身侍卫,来此地寻找,裁缝,不知姑娘可,可会,还是不会?”

    他装模作样地说话,样子不伦不类,越发显得笨拙。

    巧妹才不懂什么陛下侍卫,她只是觉得这些人不像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贼兵。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我家没有裁缝,你走吧!”

    翟兴的手捻着衣襟,拿眼溜着巧妹,嗫嚅道:“有饭吃……裁衣管饭,干饭。”

    巧妹的眼睛登时亮了,经过一番劫掠,如今粮食金贵无比,就是有钱都没处买,她正愁着怎么弄到粮食,现在粮食就送上门了,这可比给工钱好多了。

    为了活命,说不得要冒这个险了。

    “八哥也要去的,他要给我打下手。”巧妹指着弟弟道,她绝不会丢下弟弟一个人在家,没有了她,八哥肯定会饿死。

    “行!莫忘携汝之裁剪工具!”翟兴很痛快地答应了。

    巧妹姐弟两个出门的时候,外面已聚集了不少人,巷子里的女人几乎全出来了,有些人还被捆着双手,大声哭嚎着,少年侍卫们手持武器,把女人们夹在中间,好像押解犯人一样,一路护送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这一路声势很大,也有不少人围观,可是没有人敢管,大家都是默默地看着,互相小声地说着话。巧妹由此断定这些人就是占了郑县的贼兵,心里越发忐忑,这些人……万一他们心怀不轨,女人们还不是随便人家怎样?

    侍卫翟兴一直跟在她身边搭讪,他的笨拙反而给了巧妹一丝安全感,在她的印象中,贼兵都是极凶恶的,翟兴的样子却很朴实。

    虽然巧妹不怎么搭理翟兴,可是八哥小孩子心性,却想不了那么多,这一路他叽叽喳喳的,已经和翟兴混熟了。

    “你说,皇宫里真的有陛下吗?真的有饭吃吗?”八哥眨巴着大眼睛问翟兴。

    “当然了,陛下大方得很,一定会让你们吃饱肚子。”翟兴对八哥很有耐心,跟孩子说话也不拽文,而且口齿流利,完全没有面对巧妹的笨拙。

    “哈!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八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哎呀,是不是要磕头?”

    “要的要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了,所有人都要对着他下拜。陛下很好,你活儿干得好,兴许他封你一个大官当当。”

    “我姐的活计最好,她的手才巧呢,让陛下封她当官!”

    翟兴偷觑了觑巧妹,说道:“行,我一句话的事儿,陛下可是我的兄弟……”

    一路闲聊着到了皇宫,八哥大叫道:“这不是何太公家吗?”

    这宅子在郑县很有名,是县里首富何太公的家,占地极大,高墙壁垒,县里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进来过。何太公早在赤眉军来之前便逃难去了,他的产业便理所当然地被没收了。

    众人像小鸡一样被驱赶进了大门,走过几个宅门,就见一个阔大的院子,里面三只大大的铜锅正冒着热气,远远地就闻到一股米香,八哥便雀跃起来,大叫道:“姐姐,是稻饭!好香啊!”

    巧妹的心却是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年头稻米金贵着哩,光是做活,就能给香喷喷的稻饭吃?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众人却都被这饭香刺激得兴奋起来,连那些被绑来的女人都停止了哭喊和挣扎。士兵吆喝着众人,排好了三个长队,有人喊了声开饭,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满是稻饭的陶碗递到女人们手上。

    香喷喷的稻饭配上咸香的豆酱,让女人们胃口大开,她们全都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被绑着的那些人见了,都急得大喊大叫。有侍卫笑着叫道:“不是不想来吗?有饭也不吃吗?你们的志气都到哪儿去了?”

    他们磨磨蹭蹭地上来,故意慢腾腾地为她们解了绳索,嘴里还说着风凉话,“好了,没人逼你,你可以回家了!”

    可是女人们脱了束缚,便像是野豹一样冲向稻饭,捧起陶碗,一大口下去,被烫得张嘴哈气,却说什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八哥连吃了三碗,才拍着肚皮连出了几口气,“太好吃了,要是能天天吃稻饭,我宁愿在这儿干一辈子。”

    “瞎说!”巧妹斥道,“没志气,一碗饭就把自己卖了!”

    她的忧虑并没有缓解,不过是身不由已,既来之则安之了。

    直到她们被带到一个大大的厅堂里,身穿红衣的小皇帝拿出一块画着画的麻布,开口问道:“这个东西你们会不会裁剪?”

    巧妹这才相信,她们真的是被找来做衣服的。

22.御制军装

    刘盆子画的是最简单的短褐,和寻常衣服不同的是,这短褐是套头的,类似于后世的T恤衫,还有普通的平角内裤,当然没有松紧带,要用布带系住,下面的裤子上肥下窄,类似后世的马裤。这都是他琢磨出来给侍卫们做军服的。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又好做又适合活动。

    当时人怎么也想不到,两千年后街上又流行起了汉服,许多人穿着宽袍大袖上街。汉服的特点是交领、右衽、广袖。上衣开襟,衣领在胸前交叉,左襟压住右襟,用带子系住,袖子又肥又长。

    看电视里就知道,古人穿得长袍大袖,衣裙飘飘,非常飘逸潇洒。而下层百姓为了便于劳作,一般穿着短褐,甚至那时已有了裤子,可是像现代这种裤子却很少见,大部分只有两条裤筒,用带子系在腰间,有点类似现在的吊带袜。

    刘盆子想做的是军装,要穿脱方便,不用来回系带,裤子更是又方便又实用,要是都穿个吊带袜,估计骑一会儿马,就会磨得相当蛋疼。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也是这些服装的大优势:省布!

    他参照古装和现代服装的样子简单画了几件,算作自己设计的军装,虽然画画水平一般,大概的样子已经出来,基本的需求也表达清楚了。

    女裁缝们叽叽喳喳,纷纷摇头,这些衣服怪里怪气的,谁都没有做过,短褐看着还好,应该不是很难做,可是那个裤子,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这个怎么做?谁会穿着这个出门?这能好看吗?

    而且,那上面一块一块像补丁似的方块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刘盆子讲得口干舌燥,才解释清楚什么是裤兜。可是那些女人依然在摇头,不住声地表示说做不了。

    “这个裤子,注意裤裆,千万不能小了,否则上马下马就扯开了,而膝盖下面却要细瘦,将来要塞进靴子里的。”刘盆子规划的军装里包括靴子,虽然他现在没有皮革,只能用布鞋暂时代替。

    他用一句话结束了讲解:“这就是朕要做的衣服,能把这个裁剪缝制出来,你们就天天有干饭吃!”

    女人们低声嘀咕,谁都不肯上前,沉默了半晌,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我来试试!”

    巧妹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画布仔细端详,“这件短衣不费事,裁成前后两片,一缝即可;这条裤子,看样子得多裁几片,缝制也要麻烦一些,我试试看吧!”

    “好,好!以吾试之,请巧妹为吾裁制!”翟兴自告奋勇要做模特。

    巧妹点了点头,“钱婆婆,劳烦你准备火斗,帮着熨烫衣物。”钱婆婆是巧妹的邻居,两家关系极好,平时常在一处做活。

    八哥利索地递上工具,尺子、剪刀、针线,还有一个熨斗样子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几案上。

    剪刀、熨斗(当时也叫火斗)这些裁缝专用工具,在汉朝时已很常用,样子虽然和现代有些差别,基本功用却相差无已。

    巧妹开始量体,她温软的小手在翟兴的脖颈、肩膀处滑过,翟兴自觉心跳开始加速,脸上止不住地一阵阵发烧。量到腰围时,巧妹的头顶就在他的眼前,乌黑的头发,软软的发丝,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

    他几乎已经伸出手去,可这时巧妹却闪开了,她淡淡地道:“好了。”

    翟兴脸色通红,额头见汗,笑道:“啊,竟如此之快,一次量得准否?可要再来一次?”

    巧妹眼皮都不抬地道:“你不放心……那好,钱婆婆,劳烦你来再量一次。”

    “好咧!”胖壮的钱婆走上前来,左手捉住翟兴的肩膀,右手在他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一掌,“屁股收回去,你翘这么高怎么量!”

    翟兴受惊似地向前一蹿,摆脱了钱婆子的魔掌,一溜烟地逃出门去,口中叫道:“信汝,吾信汝!准了,不必再量!”身后的女人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巧妹不慌不忙,把布铺开、量好、画线,八哥递过剪刀,巧妹接过,嚓嚓嚓几刀,剪裁完毕,八哥早纫好了针线,巧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一会儿的功夫便缝制好了,拿起来一抖,一件套头短褐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啧啧,和画上的分毫不差!”

    “好快的手法!好细密的针脚!不愧是巧妹!”

    女人们叽叽喳喳,对巧妹的手艺赞不绝口。有人心里不服气,取出布来,也尝试着剪裁缝制,却怎么也不如巧妹那般又快又好。

    钱婆子早烧好了炭,放入“火斗”之中,将巧妹做出的衣物烫平。没过多久,一套军服便已备好,包括鲜艳的红色短褐、深色的短裤和长裤、面料软滑的平角内裤,全都服服帖帖地叠放在一处。

    钱婆子笑眯眯地招呼着翟兴,“来来,娃儿,婆婆帮你换上,来嘛!别害羞!”

    大妈们笑着起哄,“来孩子,先扒了这身再说!”

    翟兴吓得面如土色,老鼠一样钻进来,抢过衣服便落荒而逃,对于大妈们的嘲笑理也不理。

    当他打扮整齐站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刘盆子禁不住频频点头,调侃道:“翟兴,没想到就你这个颜值,穿上军装也蛮精神的。”

    翟兴美滋滋的显摆道:“陛下,臣的颜什么,颜值足矣,此军装着实妥贴,巧妹可是金针巷,哦不,是整个郑县最巧手之妹子!她亲手为臣缝制之军装,一针一线都是费了心思的。”

    牛得草撇了撇嘴,“看把你美的,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胡狗子笑道:“那还用说,你看他那骚样,离八丈远都能闻到他的骚气!”

    翟兴便急得追打两人,“乱言,乱言,吾不骚,汝等才骚,尔辈休要胡说!”

    一阵笑闹过后,翟兴脸上还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巧妹好似对吾,有些许的意思,她动辄偷看吾面,那个……那个小小之脸蛋啊红扑扑矣……不过吾还未想好,尚须考虑考虑。”他的话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刘盆子细细地检查了这第一套样品,从领口到口袋,从裤裆到裤腿,不得不说,古人的手艺就是好啊!虽说连个缝纫机都没有,可这针脚又密实又平整,比机器的也差不了多少。最令他满意的是款式,几乎是完美地实现了他的意图。

    “perfect!”刘盆子打了个响指,“就这样了!”

    随后皇帝当着全部九十八名裁缝的面,任命巧姐为尚衣库总管,钱婆做她的副手。皇帝口谕,令她们在明天天黑前为每名侍卫做一套军装和一双布鞋。

    “尚衣库”这名是他参照“优衣库”取的,刘盆子对汉朝官署名称一无所知,只好自己随口发明创造了。

    “朕的皇宫就交给你们了!”刘盆子回头叫道:“牛头、马面,宫里的事由你们两个安排,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孙易,你召集兄弟们,带上家伙随朕出城,翟兴,别傻乎乎地看了,以后有的是你看的,咱们走!”

    一阵忙乱过后,皇帝带着他的全部侍卫出宫,后面几辆大车,满满地拉着行军物资。

    队伍刚出大门,刘侠卿就迎了上来,“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

    刘盆子骑在马上,用鞭梢一下一下地敲着靴子,“牛马将军,朕要出城练兵,这后宫就交给你了。”

    刘侠卿连连摇手,“不行不行,陛下的妃子……臣怎么好意思?”

    “想什么呢?”刘盆子一鞭子抽在他头上,“我让你好好地护卫皇宫,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就连你自己都不能进去。否则朕阉了你!”

23.队伍难带

    皇帝强抢民女这事早报进了丞相府,徐宣和杨音两人意见完全不同。

    杨音气呼呼地道:“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儿呢?这不是昏君所为吗?”

    若是小皇帝听到他的评价,定会握紧大司农的手,连说几声“知音”,他心心念念的昏君终于做成了。

    可是徐丞相的想法不一样,他淡定地道:“大司农,你又不是不知道,抢女子这事儿军中向来就有,各营将士有家眷的还好,那些没老婆的憋得难受,可不就得抢吗?”

    “这是什么话?按你这么说,他们还抢得有理了?话说回来,就算全军都抢,那个小皇帝也不能抢!他可是咱们的皇帝,全天下人都看着呢,传扬出去,天下人怎么说我们?”

    徐宣暗暗撇了撇嘴,赤眉军的名声早就臭了,还用得着小皇帝来败坏吗?

    “丞相,咱们刚起兵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奢求,有口饭吃就行,找几个土豪大户,寻些粮食,就够满营将士吃几天饱饭了,有了余粮,还可救济一下挨饿的百姓,那时候还真当得起“义军”两字。可是后来,入伙的越来越多,大家的行径却越发不像话了,每到一处,也不管什么,就是个抢,什么都抢,钱财银帛布匹粮食,全都搜刮殆尽,连个活路也不留给人家,你说老百姓能向着咱们吗?人家都说咱是流寇,是强盗,是贼兵!现在要进长安了,咱不想当贼了,咱也立了皇帝,也当上官了,我以为这样就不是贼了,就能安生过日子了。可你看,还这样!连这么个没长大的小皇帝也学会了奸淫掳掠,前几天抢了百姓,今天又要抢女人,这样下去,咱们跟强盗有什么不同,就是戴着这官帽子,到老也是个贼!”杨音简直痛心疾首。

    徐宣只能苦笑,他抚着杨音的肩,安慰道:“大司农,你先坐下消消气。皇帝虽是一个半大孩子,可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吧?古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咱们这皇帝却连一个媳妇都没有。要说这事儿也怪我没考虑周全,没早早给他选个妃子、立个皇后。少年人血气旺,一时冲动是常有的事儿。他又是在营里长大的,眼见的都是将士们四处掳掠,你说他能不学吗?”

    “我十五岁娶媳妇,可我也没出去抢啊!我老婆那是三媒六证,吹吹打打,堂堂正正娶进门的,他是什么?绳捆索绑、哭爹喊娘的硬拉来的!”

    杨音脾气火爆,对着樊崇也是想说就说,毫不顾忌。因其资格老,为人正,在军中很有威望,徐宣也不能不礼让三分。

    他咳嗽了一声道:“军纪之事,一时半会也约束不了,等进了长安再说吧!陛下不过是抢了几个女人,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杨音怒道:“这还不算大事儿?满城都轰动了!听说那些侍卫们挨家挨户搜罗女子,都捆着出来,这像话吗?百姓怎么看我们?”

    徐宣心里嫌杨音有点小题大做,抢女人算个什么事儿呢?咱们赤眉军的老婆不都是这么来的么?老婆死了,没事儿,再抢一个吧!孩子长大了,现代父母会逼婚:“怎么还不找对象?”赤眉军的父母也会逼婚:“怎么还不去抢老婆?”

    不需要房子,不需要车子,不需要票子,只要一根棒子,打晕了扛走,多么美好的时代!

    所以昨天刘侠卿来报告皇帝抢女人,徐宣根本没当个事儿,只说:“陛下长大了!”

    “是啊,是啊,皇帝陛下越来越有丈夫气概了!”刘侠卿附和道。

    小皇帝若是听到这话估计要绝望了,抢美女也能强行解释成有男人味,也真是没谁了。想当昏君,下辈子吧!

    徐宣不想在军纪这件事儿上浪费精力,作为后勤大总管,眼下让他最犯难的还是军粮。

    赤眉军进入关中,攻占华阴,随之占领了处于华阴的国家级大粮仓――京师仓,一举解决了军中的缺粮问题。

    关中地区的土地质量和气候条件都不错,水利资源也极为丰富,农业生产一向发达。汉武帝时的搜粟都尉赵过推行“代田法”,使关中地区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一跃成为全国最主要的产粮区。

    可作为全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的伟大首都长安人口太多了,只靠关中一地产粮根本养不起,只好从其他地区调运粮食。为了方便粮食储存转运,汉武帝组织修建了许多粮仓,京师仓是其中比较大的一座,据后世出土的京师仓遗址实测,仅其一号仓的面积就有一千六百平方米。

    伟大首都长安是穷全国之力供养的,在和平时期,关东的粮食源源不断地经大河及漕渠转运至渭水之畔的京师仓,再由京师仓转运至关中各地,以填补当地粮食缺口。

    虽然历经战乱,仓中粮食储量有所下降,但还是让赤眉军大大地缓了口气,眼下的情景,至少三个月不用发愁粮食。但是长期来看,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依旧是大问题。

    赤眉军之所以转战千里,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四处打仗,相反,许多人早就打够了,厌战畏战,整日哭泣着要回到故乡。只要有了粮食,这些流民才懒得去别处,天天趴在家里吃饭多好,谁愿意喊打喊杀地四处乱跑?

    可是他们不得不走,不得不战,因为停下来就会饿死,没有任何一地可以长久养活这么一只庞大的军队,京师仓也只是解一时之困。几十万大军不事稼穑,光吃饭不干活,吃上几个月,再大的粮仓也会吃空,然后怎么办?还是得走,还是得战。

    千里辗转只为粮,后世的“乞活军”也是如此。

    樊崇、徐宣想停下来,在最繁华的关中大地享享清福,首先就要解决大军的吃饭问题。

    虽然伟大首都富得流油,可是长安的城郭里长不出粮食。

    如果说四处掳掠征粮是“开源”,徐宣想到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节流”,通过加强内部管理,各营粮食统一调配,统筹使用,减少损失浪费。

    “向管理要效益”,是现代企业常说的话,在古代也同样适用。

    赤眉军常处于缺粮状态,按理说应该珍视每一颗粮,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浪费也极其严重,这是由其军需供养机制造成的。

    对于军需调配,各营一向是各行其是。通俗来说,就是谁抢到就算谁的,抢得多的多吃,抢得少的少吃,抢不到的不吃。这就造成有的营中缺粮,吃不饱肚子,有的营中粮食多得只能堆着烂掉。

    比如现在这三十营,粮食贮量差距就极大,屯驻在郑县城外的几个营是攻打华阴和郑县的主力,当时都抢了大量的钱粮,粮食储量远超其他各营,营中又没有很好的储存场所,万一下雨就面临损失,大量粮食发霉烂掉。而其他各营没有参与攻城,掳掠较少,有的如今还吃不饱饭。

    如果结束自行其事的混乱管理状态,将全军粮食统一调配使用,按需分配,解决饱饿悬殊,粮草损失便可大大下降,大军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一些,也许能捱到第二年秋收,再来一次掳掠,这样赤眉军便可长久地在一地扎根了。

    可具体到各营,吃到嘴里的肥肉,谁会甘心吐出来?就拿贮粮最多的濮阳和泰山两营来说,徐宣要他们上缴一部分收归仓里保存,被断然拒绝,人家凭实力抢的粮,凭啥吐回去?宁可放烂了也不缴。

    各营的理由也很充分,掳掠交公?这事儿坏规矩,这样的话,谁还会卖力气打仗?打赢了抢到了也不是自己的。

    徐宣很愁,各方利益不好平衡,他这个丞相要被难死了。

    这样的队伍难带啊!

    若不是他们的领导层还算团结,樊崇等首领为人义气威望高,能勉强居中平衡各方,这支队伍早就散了。

    “郑县几营富得流油,怎么想办法让他们吐出点来供前线大军使用。”徐宣苦苦思索,不得其法。

24.队列训练

    刘盆子带着一百余人骑马出城,来到前几天早就选好的营地,那是东城外的一处缓坡,坡下有一条小河,河边是大片的空地,别说是一百人,便是几千人也能拉开来演练。

    作为一个军事迷,好不容易来到了古代,刘盆子总算能圆一下自己金戈铁马的将军梦了。

    上一世他就读过许多古代兵书,《孙子兵法》、《六韬》、《司马法》、《纪效新书》,从战略到战术,从练兵到用兵,古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要练出强军需要日积月累的努力,刘盆子对眼下这支侍卫队伍的第一次合练,只要求两个字:整齐。

    上马要整齐,下马要整齐,列队要整齐,前进步子要整齐,转弯要整齐,拔刀要整齐,举起长矛要整齐,喊口号要整齐。

    这一帮放牛放马的,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牲畜,马吏们骑术普遍不错,牛吏们就差了许多。翟兴骑惯了牛,总是嫌马跑得快;班登身材矮小,连马都上不去,只好找了只最矮小的幼马给他。

    少年们平时没受过这样的约束,一开始练了个乱七八糟。别人都开始小跑了,班登还在费力地往马背上爬,没等下令冲锋,孙易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刘盆子下令左转弯,队伍立刻陷入混乱状态,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胡狗子和一个马吏撞到一处,马吏掉下了马背,差点被马蹄子踏到。

    众人先是嘻嘻哈哈,连吵带笑,不到一个时辰,全累得气喘吁吁,怨声载道。刘盆子这才知道练兵有多难,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竟搞得乱七八糟。他不禁心里烦躁,只好挥手让大家休息。

    胡狗子道:“陛下,营里练兵从来不排队,将军把刀一举,一声吆喝,大家冲上去就是杀。”

    王猛立刻跟着大叫道:“就是!练这个能杀敌吗?练得再整齐有个P用!”

    话音刚落,“叭”地一声,身上已挨了一鞭子,打得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哎,你,陛下,干嘛打我?”

    刘盆子面罩寒霜,斥道:“打你怎么了?要是在两军阵前,只凭这一句话,便可治你个不遵号令、惑乱军心之罪,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示众!”说着又狠狠抽了两下,打得王猛左躲右闪。

    旁边的胡狗子见势头不妙,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错了,臣胡说八道,请陛下责罚!”

    王猛也跟着跪下了,“臣也错了,陛下,我也错了,我听你的话,不发牢骚,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盆子首先要明确号令,俗话说”慈不掌兵”,要想练出精兵,只能是严肃军纪,严格执行。

    他对着侍卫们大声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别的营怎么练,要想做朕的侍卫,做大汉羽林军,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有怕吃苦不想练的,现在提出来,马上回牛马厩去,朕绝不阻拦!”

    众人一开始以为只是出来玩闹,没想到皇帝竟是来真的,连他最铁的兄弟都打,谁还敢轻易作死?再说少年人都有好胜之心,都想着出人头地,谁甘心回到那个牲畜圈去遭罪?于是都收起了玩笑之心,挺身应道:“臣等愿遵陛下号令!”

    “好!”刘盆子伸手一招,“牛得草,你过来!这鞭子你拿着,谁要是不听号令,就给我狠狠地抽,用朕的鞭子抽的,就相当于是朕亲手抽的,谁不服,让他找朕来说话!”

    他调整了军队,把众人分成两队,一队以孙易为队长,翟兴为副;一队以王猛为队长,胡狗子为副。两队分头训练,互相比试,由皇帝居中裁判,嬴的队训练结束便可以休息,输者却要负责晚上的扎营。

    重新开始训练后,众人精气神立刻不一样了,一个个打起了精神,口号喊得震天响,行动进退立时整齐了许多,开始时还不时有人挨鞭子,慢慢地便越来越少了,等到了晚上,这只一百多人的骑兵小队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

    皇帝认定孙易队更整齐一些,于是王猛和胡狗子只好带着众人,在另一队人的嘲笑声中干起了安营扎寨的苦差事。

    少年们一起动手,先扎了皇帝的大帐,又在大帐周围连扎了十几座帐篷。然后在营地周围打上木桩、挖掘壕沟,每个环节都不能偷懒,就如同出征打仗一样。这些事相当繁重,好在牛马吏们平时都不少吃苦,早已经习惯了劳作。

    众人正在忙碌,翟兴带人拉着一头牛过来,大声吆喝道:“兄弟们!陛下有赏,今天咱们吃牛肉!”

    顿时满营欢声雷动,少年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连正在休息的人都跳了起来,帮着杀牛生火。

    小班登一高兴,鼻涕越发多了,“陛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牛肉,上回打仗死了几头牛,都被别的营抢走了,咱们牛马厩就抢了一条牛腿,我跟着喝了碗肉汤……真好喝啊!”

    刘盆子拍了拍他肩膀,“小班登,今天你就敞开肚皮,能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客气!”

    班登当然不会客气,少年们谁都没有客气,在吃肉这件事上,这支队伍战斗力爆表,爆发力和持续力都十分惊人,真正称得上是虎狼之师。

    在汉朝,牛肉是很难吃得到的,因为牛能耕地,在以农为本的古代是极其重要的生产资料。要嫁女儿,丈母娘得先问一句:“家里有牛吗?”那时的牛,相当于现代男青年的婚房,那是刚需。

    当时唯一被立法保护的动物就是牛,汉律对于杀牛的惩罚十分严厉,犯罪者要诛死给牛偿命。普通人想吃牛肉,只能等牛自然死亡才有机会。

    当然,刘盆子作为皇帝,虽然没什么实权,在吃的方面却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牛马厩已被他掌控,挑一头不适合继续工作的老牛,消灭它的肉体,升华它的精神,让侍卫们开个荤,这件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这一次的吃肉大战,王猛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据说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不下十斤牛肉。饭后他直挺挺地躺在帐篷里,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叹息道:“为这一顿牛肉,死了都值了。”

    鞭子令人畏惧,严肃了军纪,牛肉凝聚了军心,提高了战斗力。少年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训练中去,到第二天午后,这支队伍不说令行禁止,至少大家已经在努力地听号令了。

    刘盆子对目前的进度表示满意,不能指望练两天就能上战场,能听命令、能列队,是他这次训练的基本要求,从效果来看,比起后世的大学生军训队列还差得远,但是也算是能看得过眼了。

    孙易异常兴奋,对于这样的操练丝毫不觉得苦,反倒是兴致勃勃,他问道:“陛下,咱们什么时候真刀真枪地拉出去打一仗?”

    王猛也附合道:“是啊,我真想上战场,亲手砍几个人试试刀。”

    刘盆子看着两个跃跃欲试的队长,微微一笑道:“咱们不打仗。”

    “不打仗练的什么兵,练多好也没用啊!”王猛有些泄气。

    “咋没用?练好了可以装逼!”

    “装,装什么?”

    “装逼!嗯,意思就是,你们要整整齐齐、精神抖擞,不论走到哪儿,要让人见了就心生羡慕,拍着大腿说:‘大丈夫当如是!’达到这个效果,这个逼就算装成了,朕也就放心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好好装逼!”

25.孤胆英雄

    刘侠卿本着丞相说过的“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的原则,差了几人盯住城外练兵的皇帝,但是却未加干涉。

    丞相是上司,他的命令不得不听,皇帝是真命天子,说话是金口玉言,当然也要遵守。

    牛马将军执行了丞相的命令,也分毫不差地执行了皇帝的命令,他带人牢牢守住了皇宫大门,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就连他自己都没再踏进皇宫一步。

    太阳渐渐偏西,金针巷的女人们已经进宫两天了,皇宫大门口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守卫的兵丁怀里抱着刀,坐在墙边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刘侠卿刚刚巡视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他站在大门口叮嘱着手下,“都打起精神,别出什么茬子!”

    “是,刘校尉!”侍卫睡得稀里糊涂,眼睛都睁不开似的,机械地点着头。

    “要叫将军,牛马将军!”刘侠卿皱着眉头纠正。

    侍卫却像是心不在焉,目光飘向远处,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嘴巴都张得老大。

    侍卫指着刘侠卿身后,叫道:“校尉,将军,有,有敌袭!”

    刘侠卿猛地回头,见到身后一大帮人冲了过来,男女老少足有几百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却没一件正经兵刃,棍棒、菜刀、砖头,扫帚......

    当先一个小伙子一手拎着扫帚,一手向后招着,“乡亲们,杀!杀进去,跟他们拼了!”

    刘侠卿边倒退边拔出刀来,挥舞着大叫:“乱民,快拦住,拦住!”可是他的刀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过自己左边额头,连一片头发带帽子一起削掉了。牛马将军的头发一下子披散下来,几条血迹蜿蜒着流下脸庞,样子十分可怖。

    侍卫们大喊:“受伤了,将军受伤了!快,快救将军!”手上刀挥着,嘴里大声喊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不经意间就把牛马将军留在了第一线。

    刘侠卿不是不想后退,只是他的反射弧和腿脚都慢了一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腿脚却都不听使唤了,竟一步也挪不动,呆呆地站在当地。所以在人群冲过来的霎那,他恰好孤身一人留在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胆英雄气势。

    几百男女老少冲过来,看到一个丑陋的汉子拦在前面,一手提刀,面无表情,头发披散,半边脸全是鲜血,那刺眼的红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让牛马将军有了一种煞神的气质。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春秋吴越争霸时,面对吴国大军,越王勾践把三百死囚放在阵前,喊着口令一二三,一起挥剑自杀,把吴军全都看呆了,以为越军都是这么不要命的,一时都吓破了胆,未战先怯,以致大败。

    如今的刘侠卿,正起到了三百死士的作用,人群本是气势汹汹地杀来,见了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生怯意,全被震住了。

    几百人在一个吓傻了的刘侠卿面前硬生生停住脚步。打头的汉子把手里的扫帚一挥,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挡我的去路?”

    牛马将军话都说不出,只有眼睛斜向一边,他心里的意思是:“我站在这儿不能动,你就不能从我旁边过去吗?”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牛马将军这窗户肯定是几年没擦过玻璃的,传递出来的信息歪曲得要命。那领头的汉子看刘侠卿一声不吭,只转了下眼珠,心里竟涌出了一股钦佩之意。

    看人家,一人面对几百人,毫无惧色,一句废话没有,只斜眼看人,眼看着是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别有一番睥睨天下的霸气。

    对于这样的英雄,一定要尊敬,要讲礼貌!想到这儿,他竟然放下了扫帚,举起手拱了一拱,这一拱手就失去了刚才猛冲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后面的几百人一看这架势,知道要开始主将互喷口水,相对BB的戏码,都很配合地停住了脚。原本一波势不可挡的洪流,竟然被刘侠卿漫长的反射弧给化解了。

    那领头的年轻人道:“在下钱有,前几天出门在外,回来听说我娘被你们皇帝掳到宫中。我娘年轻守寡,一直未再嫁人,她老人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谁见了她不竖大拇指,称她一声节妇?如今皇帝无道,竟做下这等事,败坏她老人家的名节,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刘侠卿依旧不说话,只斜眼看着钱有。心里的潜台词是:败坏你老娘的名节?谁他妈的眼瞎啊!

    钱有被他盯得发毛,想必是想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又开口道:“我娘她老人家年老体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我,大不了与那个昏君同归于尽!”

    后面有人喊道:“我女人也被你们抢来了,你们还我孩儿他娘!”

    “我女人也进宫了,要是你们不放她出来,那,那就得赔我钱!”他身后一个老妇扯了扯他,叫道:“儿子,咱不要钱,要粮食!”

    “对,要粮食!我三婶也在里面,也要赔粮食!”

    “我家的丫头才十八岁,你们皇帝要娶,怎么也得封贵妃,得多下聘礼,送我们多多的粮食!”

    “你家丫头那么丑都能当贵妃,那我闺女能当皇后了!”

    “老黄头,那你岂不是成了国丈了?有皇后一口吃的怎么也饿不死你。”

    “快放我姐姐出来!”

    “放什么放?都被糟蹋了,安心做国舅吧,让皇帝封你做个大官!”

    “我二姑在里面,你们得赔!”

    画风转换得如此之快,本来像是要冲击皇宫,突然变成了大汉外戚大聚会,刘侠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依旧保持着孤胆英雄的姿势,横刀站在当地。

    一群人吵了半天,气势渐弱,又见刘侠卿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更是没了信心,看着刘侠卿身后几十个拿着长矛大刀的侍卫,有的人都想掉头跑路了。

    可当他们转身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断了,一排兵丁站在他们身后,呈半圆形将众人包围,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杆长戟。

    刘侠卿突然活了过来,好像嗑了半瓶盖中盖,腿也不麻了,腰也不疼了,霎时间便行动自如了,他叫道:“大司农,你来了!”

    杨音冲着他点了点头,心里不禁佩服起徐宣的识人之明,到底是丞相,没有看错人,这刘侠卿果然是条汉子,把陛下交给他,放心!

    他刚才在附近巡视,听说皇宫发生民乱,立即带人赶来,正看到孤胆英雄刘侠卿一人对阵几百人,临危不惧,顾盼自如,几乎靠一已之力稳住了局势。不禁对他大为激赏,牛马将军实乃真将军也!

    百姓们见了杨音的队伍,更加慌乱,他们饱受赤眉军凌虐,畏惧已深。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掳进宫,又忧又急。在钱有的鼓动下凭借着一股血勇冲到这儿,若能一鼓作气,或许就直接冲进宫里去了,没想到被刘侠卿无意一拦,气势受阻,等杨音带人赶来,哪还有什么冲击皇宫的勇气,只剩下根深蒂固的惧怕。

    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钱有也心里发虚,却不肯输阵,把心一横,咬咬牙叫道:“皇帝无德,***女,凌虐百姓,我等不服!”

    “胡说!陛下是有道明君,他咋会霸占别人的老婆?你娘……你看你长这样,你娘能好看到哪儿去,你娘她都多大岁数了?陛下哪能看上她!”牛马将军是真将军,说得都是真话。

    “放屁!我娘才四十,她老人家可好看了!”钱有表示不服,力证自己老娘还具备被毁坏名节的资格。

    百姓们各自不服气,但在大兵面前,多数不敢再出声,一个胆大的少年举着把菜刀叫着:“休要放屁,快把我姐姐放出来!”他娘在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叫道:“孩子,别瞎说,别去!你姐,你姐是做贵妃,享福去了。”

    一个孩子哭叫道:“娘,我要见娘亲!娘亲,不要做贵妃!”却被他爹一把捂住了嘴巴。

26.民愤难平

    杨音皱了皱眉,对皇帝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赤眉军虽然残暴,但除了战场之外,很少大规模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几个头领曾定下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这是军中仅有的法律,虽然对百姓时执行得不严格,平时也有零星的死伤,但很少有兵丁明目张胆地杀戮百姓,最多的还是劫掠,有的抢钱,有的抢人。

    杨音本是个日子还过得去的富裕农民,因被下乡剿匪的官军杀了妻儿,一怒之下纠集人造反,杀官报仇。从自身的经历出发,他从骨子里对于欺压百姓之事十分反感。

    昨天听说刘盆子去金针巷抢人,杨音就极为不满,一个才十五岁的小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四处抢女人,被人骂一声无道昏君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大司农的立场不允许他的屁股坐到百姓那边。皇帝再昏庸,也是他认可的皇帝。杨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听不到有人在骂皇帝,然后尽量用安抚,而不是镇压,来对待这些百姓。

    他向随从道:“给他们每家发粟米十斤,让大家伙儿回去吧!”

    汉代的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半斤,十斤粟米也就是现在的五斤,在那个动不动就饿死人的年代,够让一家人支撑不少日子了。

    百姓们听了,都默不作声,其实很多人心中已接受了,一个女人换十斤粮食,此时已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钱有依旧叫道:“十斤粮就要换我娘的命,不行!别以为给了粮我就不要娘,我不要粮,我要我娘!昏君,快把我娘放出来!”

    有人弱弱地叫着他:“钱有,你家都断粮了,你娘回来也是饿死。”

    钱有依然硬气,“谁没有一死,我钱有堂堂男子汉,宁死也不卖娘,大不了娘儿俩死在一处!”

    一个孩子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哭着说:“不要粮食,要娘亲!”

    这哭声好似唤醒了众人的亲情,许多人低下头去,哀哀哭泣起来。几个少年大叫着要拼命。年龄大的便跪下去哀求,求皇帝放了他们的亲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杨音跳下马,穿过人群,一直来到刘侠卿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刘校尉,这事儿……实在是不成样子,陛下也闹得够了,快带我去请旨,将那些人放了吧!”

    “大司农,陛下昨天就出宫了,根本就没在里面,从昨天起,这宫门一直关着,没人出也没人进……还有,大司农,我,我老刘现在是将军了。”

    杨音绷起了脸,“刘校尉,你骗骗百姓也就罢了,还骗我作什么?陛下年纪小,一时糊涂,你身为陛下身边的,将军,不多多劝谏,怎么还怂恿他胡闹?他抢了这些女子回来,当然会在宫中……怎么可能出宫去?”

    “大司农,女子们在宫里,可陛下真的不在。”

    “你闪开,我自己进宫去看!”杨音怒了。

    “大司农,我说的是真的呀!”刘侠卿跟在杨音身后,想拦又不敢拦,大声道:“我老刘不撒谎,这些人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名节,陛下昨天带人回来,就把皇宫让给了她们住,他自己和侍卫们出城扎营去了!”

    钱有听见,冷笑道:“真是好笑,你这狗屁将军,撒谎都不眨眼睛。难不成小皇帝抢了人回来,自己反倒出去住帐篷?我与你打个赌:我说你们小皇帝昨晚就在宫里!他要是在,你就是我儿子,他若是不在,我跟你叫义父!”

    刘侠卿回头看看钱有的脸,“老子可不想要这么丑的儿子。”

    杨音确信刘盆子现在就在宫里,只是不敢露面,派刘侠卿在外面应付而已。他喝叫侍卫开门,守门的侍卫不敢违逆,只好上前推门,没想到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竟是从里面拴住了。

    此时门内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叫道:“陛下说了,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入宫!”

    侍卫喝道:“休得无理,大司农在此!”

    那声音又道:“大司农是朝廷高官,应知圣命不可违,难道他想抗旨作乱不成?”

    杨音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他的副将撸胳膊卷袖子地道:“什么狗皇帝,敢跟大司农犯横,老子带人打进去!”

    “混账!”杨音怒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撒野?难道真的想造反吗?”

    看破不说破,有的事不管事实如何,是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再没用的狗皇帝也是皇帝。杨音虽然不满意,还是要替小皇帝擦屁股,何况他今日巡城,这聚众闯宫的事是他责任所在,不能不管。

    百姓们不难打发,软硬兼施,吓唬吓唬,再发些粮食就好了,至于带头的钱有及几个胆大少年,直接抓起来就是。

    众人正乱着,忽听马蹄声响,一队骑兵飞奔而至,当先一人红衣红帽,身子在马上坐得笔直。到了近处,他举手示意,身后的骑兵都停了下来。

    刘侠卿立即扑了过去,拽住他的马头,“陛下,陛下你可回来了!”

    刘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了,激动成这样?这人不是有毛病吧?

    刘侠卿扭头道:“陛下回来了,陛下才回宫!他根本就没在宫里住!大司农,陛下圣明啊!”

    话音刚落,刘盆子脸一沉,大声喝斥道:“你才圣明,你们全家都圣明!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圣明了?你说我是明君,经过我同意吗?他们这些人同意吗?”

    他噼里啪啦地一通连珠炮,喷得刘侠卿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句圣明竟惹得皇帝如此激动。

    杨音上前见礼,问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若是体恤百姓,爱惜子民,自然是有道明君。”

    “大司农想要有道明君?你看看朕像吗?不像是吧?要不你们换个人?”刘盆子一副浑不吝的嘴脸。

    杨音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钱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扫帚一伸,指着刘盆子道:“昏君,快把我娘交出来!”

    “看看,还是这混小子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朕是昏君。”刘盆子道,“你也不用吵了,你娘现在就能回家,还有你们的亲人,随时都可以回去,你们把手上的……那是兵器吗?不管是啥都放下,别吓着女人,都随朕来吧!”

    说着他纵马向前叫门,皇宫大门应声而开,牛头马面快步迎上来,一边一个,准备伺候他下马,刘盆子却是不理,纵身一跃跳下马背。

    金针巷百姓面面相觑,不知小皇帝这话是真是假,众人已认定他是一个***女的昏君,哪敢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人?

    大门紧闭时,他们都想冲进去看看,如今大门敞开,众人反倒踌躇,不敢轻易进去,若是进去,万一人家把门一关,来个关门打狗怎么办?

    钱有把手上的扫帚一摔,说道:“去就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带着几个胆大少年迈步进门。

    杨音随着进了宫门,在他看来,小皇帝没在宫里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他只是正巧不在。

    众人刚进门,对面一个孩子走了过来,见到他们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叫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几个女人自屋子里探了探头,都纷纷笑道:“可不是,是陛下回来了!”

    女人们纷纷走出屋门,有说有笑,叽叽喳喳。杨音和钱有等人见了目瞪口呆,这些人不是绑来的吗?看这欢乐的样子可不像啊!

    八十多个女裁缝来到院子里,亲热地打着招呼,

    “陛下,您回来了!”

    “小班登,你们这两天去哪儿了?”

    “翟兴,有没有想婶子?”

    刘盆子顿时自觉成了人民子弟兵,满满的军民鱼水情啊!

    巧妹向皇帝行礼,“陛下,宫里的布都用完了,一共做了一百一十八套军装,二百零三双布鞋。”

    钱有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街坊……不是应该哭哭啼啼的吗?怎么一个个面色红润,欢天喜地的。难道她们是被逼的?对,一定是有人逼迫,让她们强颜欢笑!

    不仅逼着她们笑,还逼着干活,做苦工,真是毫无人性啊!

    钱有正义愤填膺,突然肩膀上挨了一掌,钱婆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你这个臭小子还是这么欢实,害得娘白白担心,真怕你饿死了!”

    钱有一把扯住钱婆的手,“娘,跟我走,咱们回家去!”

    “回什么家?家里粮食都没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养活娘?回去跟你饿死呀!”

    “娘,你总不能为了吃饭就任由这个昏君……咱总得顾忌一下名节,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你胡说啥?啥名节?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怎么就对不起你父了?”钱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个丧良心的混蛋,竟然,竟然这么说你娘,你娘我是那种人吗?你小子胡说八道、满嘴喷粪,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臭嘴!”

    钱有抱头鼠蹿,钱婆追在他后头连打带骂,母子俩一个追一个逃,绕着院子乱跑。

    那些女人也围住几个金针巷少年,打听家里的情景。

    杨音听着她们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唤,“怎么?我母亲也来这儿闹了?我这好好的,她瞎闹什么?”

    “我不回去!回家饭都没的吃,在这儿凭手艺吃饭,有什么不好?你回去让我们家二丫也来,告诉她在这儿每天都有干饭吃。”

    “这两天就我们这些女人在这院子里,一个爷们儿都没有,我倒是想挨欺负,谁来欺负?”

    “那两个?你看不出来吗?那两个带把吗?那是爷们儿吗?你瞎啊!”

    马面尖利的嗓门响起,“怎么说话呢?谁说咱不是爷们了?咱虽没有爷们儿的东西,可有一颗爷们的心哪!”

    他的话招来一片嘘声,年轻的少女都满脸的羞涩,只是偷偷地抿嘴,年龄大的女人却不管这些,只管大声笑骂着,院子里的气氛竟是十分欢乐。

    钱有愁眉苦脸地望着钱婆,“娘,我……我不小心认了个父亲。”

    “怎么?你是看母亲孤单,帮我找了个老伴?”钱婆的嘴角哆嗦着,有点小激动,妈的,这个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刘侠卿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膛、满脸的褶子,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大声喝道:“不算数!那个不算数!”

    钱有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说话算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生父亲!”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父亲,母亲,儿终于父母双全了!”

    钱婆的大巴掌“叭”地一声落在刘侠卿的肩头,龇着牙笑道:“怎么样?咱儿子还不错吧!”

27.全城赈灾

    郑县的街头人忽然多了起来。一夜之间,那些饿得将死的人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又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人都奔向一个方向,城南,深井巷。

    听说大汉皇帝陛下赈济灾民,施放义粥,百姓们一开始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把他们逼到饿死边缘的就是大汉的官(贼)兵。

    那些凶恶的强盗硬闯进他们的家里,拿走几乎所有的东西,金钱、粟米、布帛,让他们家无余财,腹无余食,郑县百姓对这一批汉军真是恨得入骨。

    他们要赈灾?难道强盗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可信。

    可是在家就是等死,境况好一点的家里还有些余粮,那是强盗口中漏掉的食物,更多的人家中没有隔夜食,全仗着每天出城采摘野果野菜充饥,情况最差的一些人,比如深井巷曾经的富豪们,已经有人饿死了。

    形势逼人,让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就食的机会,于是一股股人流从城里各处出发,都涌向城南深井巷。

    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杆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赈”字,走近一看,十几口大锅下柴火烧得正旺,火红火红的,锅里是翻滚的粥汤,热气腾腾,带给人活下去的希望。

    是真的,是真的有粥喝!人们哆嗦着嘴唇,热泪盈眶。

    一个人站在高处,大喊道:“陛下初登大宝,不忍见百姓乏食,特用宫中之粮米,填万民之口腹,不论何处之饥民,皆可就食,望尔等互相告知……”

    饥民们便高喊着:“万岁!陛下万岁!”

    人其实是最健忘的动物,昨天还充满仇恨的郑县居民,今天得到了一点粥喝,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他们对于那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原本没有什么认知,如今却自动地把他和强盗们分割开来。

    强盗是不可能转性的,可是那不关小皇帝的事。这个孩子是放牛的苦出身,而且是汉室宗亲,被强行掳进军中硬推上皇位,他和大家一样,也是受害者。

    随着一碗碗的粥喝下了肚,小皇帝不断地被人提起,博得了百姓的一致同情。

    “可怜这个孩子,落进了强盗窝里。”

    “还想着用宫里的粮赈济百姓,心肠真是好啊!”

    “若是赶上大汉的好时候,必定是一个好皇帝,可惜……唉!”

    经过新太祖王莽二十多年的不懈折腾,百姓们日子过得格外凄惨,对于不算久远的大汉盛世都充满怀念,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多好,可是总不会惨过现在。

    时间滤去了曾经的困苦,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

    至于以绿林军起家夺得江山的更始汉,除了刚开始时给百姓带来一丝希望,之后便再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作为,现在人们口中所称的大汉,绝不是更始汉,也不是赤眉汉,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的模糊背影。

    大汉一次次被人提起,对那个强大王朝的所有美好想像,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都投射到眼下这个小皇帝的身上。

    “是正宗的汉室宗亲呢!”

    “这么好的皇帝,也许真的能带我们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可怜的百姓对于好皇帝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行,只要能带他们活下去,能把日子过下去,便被他们寄于无限的希望,博得他们最真挚的爱戴。

    如果郑县百姓知道这个好皇帝不过是想当一个昏君,甩掉这顶皇帝帽子,丢掉这些子民,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

    在施粥现场,百姓们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小皇帝下旨了,说是再过几天便要扩大赈灾点,全城大赈,如今正在招募人手,搜集釜镬。

    百姓们奔走相告,万众欢腾,“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事,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感想也绝不相同。

    刘侠卿感慨陛下仁德之余,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抽痛,全城赈灾,那得多少粮?陛下真是“俭省”啊!

    徐宣听后只是一撇嘴,他只要小皇帝打个路边小广告,可人家非要搞成全球海报,央视标王,可着劲儿地折腾,到底是个孩子,不消停。

    不过见惯大场面的徐丞相丝毫也不担心,反正他只给了每天二十石的定额,多了没有,至于牛皮会不会吹破,那是小皇帝自己的事,与他大汉丞相有什么关系?

    心怀大痔的前西安侯刘孝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冷笑,看来不用自己出手,那个小崽子便能自己把自己作死,他只要等着龙袍上身就行了。

    他的唯一侍卫张五看着主子在家中演练登基过程,又不免为自己的小弟弟担心了。

    刘盆子的小跟班们这两天都干劲儿十足,收获无数感激的少年们都生出了些英雄情结,心心念念地要把赈灾进行下去,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后勤大总管翟兴首先提出了问题,“昨日耗粮三石,今日耗粮二十一石,陛下欲多处施粥乎?粮秣不足矣,如之奈何?”

    小皇帝一声断喝:“把舌头捋直,说人话!”

    “粮食不够,没法子全城赈灾。”翟兴干脆地道。

    “朕知道没粮,所以才让你们商量,怎么能找出赈灾用的粮食?”皇帝大剌剌地箕坐,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胡狗子摇头道:“陛下,上哪儿找去啊?最有钱的人都在深井巷,他们的家底最丰厚,可咱们都看到了,那儿现在最穷了,谁家也没粮食,看样子整个郑县都没什么油水了。”

    孙易道:“饿死了百姓,肥了各营的巨人,尤其是城外的几个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

    赤眉军相互之间习惯上称呼巨人,见面一打招呼,“张巨人,你好!”“王巨人,你早!”让人登时有一种置身巨人国的感觉。

    胡狗子说道:“就是!自从进了关中,巨人们个个都成了富翁,带的东西多了,行军都慢了,金银珠宝还能随身带着,布匹就太沉了,粮食更不用说。泰山营里的粮食和布匹都堆成山了,他们营里的人,每天吃四顿干饭,都撑得走不动路,就在营里睡觉!”

    孙易道:“濮阳营里也是,我那些濮阳的兄弟们这些天都长胖了,有的几天就长了十来斤。”

    此时胡狗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去,“陛下,我听说丞相惦记上了各营的粮食,想让他们把多余的粮上缴大库,各营将军联合起来,暂时是顶住了,不过丞相好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收,也不知将军们能否顶得住?”

    徐丞相管得了军中的大库,可管不了各营的小库,可各营的小库要是不足了,必定会向大库伸手。只要把各营的粮食掏出来,保证能让徐丞相肝疼。

    凡是让徐丞相受不了的事,小皇帝都非常乐意去做,于是他说道:“就这么定了,朕要从各营筹集粮食。”

    王猛摩拳擦掌地道:“陛下,您说,先上哪个营里抢?”

    孙易哂道:“抢,你抢得过么?每营有一万多人,泰山营将近两万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个,怎么抢?要我说,不如陛下和各营将军好好说说,先向他们借点?”

    胡狗子道:“咱们军中有句话,叫做,要我老婆行,要我的粮食不行,因为老婆比粮食好抢啊!想向那些人借粮,那还不如杀了他们,要不丞相怎么能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陛下,我不是说你说话不管用,我是说,连丞相都……依我看,还不如晚上偷偷地套上车,去各营顺点粮食出来,他们那么富,咱们少偷一点就够用了。”

    刘盆子四仰八叉地向龙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朕乃天下之主,怎么能偷呢?咱们不借,不偷,不抢,朕要让他们乖乖地自己送上门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胡狗子凑了过去,轻声问道:“陛下,您又有了什么馊……好主意?”

    刘盆子成竹在胸,“不急不急,粮食不急,把赈灾的事交给那个老儒郑深好了,我看他挺能干。明天咱们接着练兵!”

    不知不觉地,大丞相和小皇帝都把目光投向了郑县的几头肥羊,就看谁的刀快了。

28. 羽林军威

    在县城西南,连扎了七座大营,每营有一万到两万人,七座大营至少有十来万人,看上去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马。

    赤眉军各营都是一家一家地杂居,男女老幼都有,当然还是青壮年人居多,因为他们身体好,在漫长的集体流浪生涯中更容易存活下来。

    王虎今年只有十八岁,却已经随着父母走南闯北了七年。军中如王虎这般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随着大队人马走,在行军过程中一点点长大,眼见的都是战场、杀戮和死亡,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更加彪悍。

    王虎的爹是泰山营的一个小头头,手下有上百号人马,这让他劫掠财物的时候有了些特权,除了一些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抢、不得不挨饿的时候,一般来说,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过得去。

    近半个月的日子很是平静舒适,天气虽然热,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粮食充足,几乎可以敞开肚子吃。王虎本来身子就不瘦,十几天吃下来,足足重了十来斤,看起来很是强壮,已有些成年人的样子了。

    他娘最近总是看着儿子说:“要是日子都像现在这样,不打打杀杀,只天天躺在营里吃饭,那该多好啊!”

    他爹就嗤笑着连连摇头。赤眉军一向如此,干一票大的,就能多吃几天,过一阵舒服的日子,等吃光了,那就要再次起程,寻找下一个猎物。

    抢来的东西用起来也随意,钱随手花,粮食可劲儿吃,不用攒着过日子。谁也说不准自己能活多久,万一哪天死在战场上,攒再多东西也没用了。

    王虎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本来就精力旺盛,再加上肚子里有食,更觉得有用不完的劲,每天在大营里跑进跑出,和一帮狐朋狗友厮混。

    这一天,他和几个兄弟商量着上山去玩,出了泰山营向东,过了南城营门口,忽见一个缓坡上新扎了一座小小的营垒,整齐簇新的帐篷,各色鲜艳的旗帜,看起来格外醒目。

    “这是哪儿的队伍?怎么看着不像咱们的人?”王虎狐疑地问道。

    伙伴们都摇头,谁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的来历,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支队伍不同寻常。

    一般的赤眉军没有旌旗、号令,扎营也相当随便,有家的基本以家为单位吃住,没家的就随便挤一个帐篷,这帐篷怎么支、支在哪儿,都随便,每一座赤眉军营都相当于一个临时居民点,充满着锅碗瓢盆的生活气息。

    住惯了乱糟糟的居民点,眼前这个正规的军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再看那迎风飘扬的旗帜,各色的随风飘扬,这多来劲!

    “这里一定有大人物。”几个少年一致得出结论。

    他们猜对了,不一会儿,大人物就从营里出来了。

    十几马狂奔而出,每人打着一面旗帜。马上的骑士都是年龄不大的精壮后生,身穿统一的红色上衣、深色裤子,看起来个个龙精虎猛。

    这架势一下子震住了王虎等人,赤眉军几乎都是衣服破烂,即便谁穿得好些,也是杂七杂八,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哪儿见过这种统一服装的操作?

    十几人后面,是一辆特别拉风的马车,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车上是红色的帷屏。车上端坐一个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王虎眼尖地发现,那人的黑衣上绣着盘龙。

    “是陛下!”王虎兴奋地叫道。

    “真的,真是陛下!”几个少年脸上泛着红光。

    皇帝的马车后面,是一队骑兵,都穿着鲜艳的短袖上衣,深色的短裤。一百余人一齐放开马蹄,顿时烟尘滚滚,声势惊人。

    “陛下的亲军啊!”

    “真好看,太威风了!”

    “我要是穿上那衣服,看起来也能不错吧!”

    “跟上去看看!”

    几个少年撒开两条腿,在队伍的后面跟着跑,不知道跟着吃了多少灰,好不容易等灰尘散尽,那队伍也早就没影了。

    王虎觉得又兴奋又惆怅,对于那些人充满了羡慕,其心情相当于刘秀第一次见到皇帝卫队出行,发出那句流传千古的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

    此时的王虎也恨不得身为皇帝卫队的一员,而不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一个少年叫道:“看方向应该是去汶阳营,咱们去看看热闹。”

    这些半大小子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儿,哪儿有热闹往哪儿钻,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个个踊跃着要去,连原本出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少年人有最大的热情和最充沛的体力,几个人你追我赶,一路奔到汶阳营,没见到皇帝侍卫,却遇到大批的少年自营中奔出,都急吼吼地跑着,乱喊着:“应该是去濮阳营了!”

    人越多,他们越兴奋,所有人都嗷嗷地叫着奔跑,肆意发泄他们无穷的精力。又跑了不知道多远,忽见皇帝仪仗迎面而来,烟尘滚滚,旌旗猎猎,马蹄声轰隆作响。

    少年们哄然散开,让出道路,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行人通过,那些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肃穆、昂首挺胸,眼珠子都不斜一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看客的存在。

    那些被忽视的各营少年却越发羡慕了,简直可以称得上嫉妒。他们看看那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同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裳,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皇帝车驾突然慢了下来,骑兵们迅速地整理队列,排成了四行,随着队长的口令和左右挥舞的旗帜,前后左右地前进,变换着队形。

    少年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军队训练,平时各营根本不练,偶尔有些人挥舞几下刀枪,就能吸引一堆看客,更何况这种百余人的队列演练。

    “到底是皇帝亲兵,看人家这军容!”

    “是啊,多整齐!命令左转弯,就全都向左转弯。”

    其实他们转得很不一致,有快有慢,排列也不整齐,在任何一个经过军训的现代大学生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可在这些从没见过正规训练的少年看来,这统一的军装,响亮的号令,统一的行动,无一不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就好像一个每天饿着肚子的人,随便吃点什么就当成美味。队伍不怎么样,可架不住这些少年没见过世面,起点太低。刘盆子这些侍卫经过几天训练出的队列,在他们眼里已是军队最牛逼的样子。

    少年们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有人大喊一声:“拔刀!”百余骑兵全都拔出了环首刀,他们全都是右手持刀,端端正正地竖在胸前,刀刃闪着寒光,配着士兵们挺直的腰杆,坚毅的神色,简直不要太帅。

    刀出鞘,军威加倍,看客们发出阵阵惊呼,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没有人注意,队中一人拔刀时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现在正在暗暗地龇牙咧嘴,而另一人的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不敢下马去捡,只好空握着拳头放在胸前,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左手执刀,因为他们分不清左右。

    王虎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一举一动都有点晕乎乎的,他感觉脑袋已经停止思考,腿也不受控制,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人群,随在骑兵队后面。

    那一条条耀眼的刀光像是烛火,而他已变成了一只飞蛾,烛光在哪儿,他就想飞去哪儿。

    骑兵队小跑着前进,一百余人有节奏地喊着口令:“前进,装逼!前进,装逼,装逼!”

    后面的少年们都互相打探,“他们喊的是什么?”

    “装逼是什么意思?”

    “真笨,就是前进,冲锋的意思。”

    这时,骑兵队果然开始了冲锋,于是少年也跟着跑了起来,口中乱七八糟地呼喊着:“前进,冲锋,装逼!装逼!”

29.参军光荣

    刘盆子带着骑兵队回到了军营,趁着粉丝队伍还没跟上来,抓紧时间下马休整,放松一下绷了大半天的身体。

    班登吮着手指,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王猛拍拍他的肩道:“我说小班登,下回可得小心点,别还没上战场,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割掉了。”

    班登抽泣道:“猛子,我,我上不了战场,我还是跟着陛下,贴身伺候他好了。”

    “那不是抢牛头马面的饭碗吗?他俩不得把你吃了!”

    说到吃这个字,王猛立刻觉得饿了,他抬头寻觅着,“翟兴呢?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今天咱们吃什么?”

    如他所愿,翟兴正赶着一头牛过来,众人顿时一阵欢呼。

    刘盆子叉着腰站在队伍前面,大声道:“兄弟们,今天的装逼,不,今天的训练很成功,为了奖励你们,也为了让人见识见识咱们羽林军的伙食,今天咱们还是吃牛肉!”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杀牛切肉、埋锅造饭、架柴生火,军营里又忙碌起来。

    而各营的少年粉丝也不知疲倦地追了过来,伸头向营地里偷看。

    其实他们完全用不着偷看,这个营地并没有扎严,而是只在周围简单地树起了几个地标,大概标出了营地位置,甚至营地边缘的围栅都没有树起。

    这次训练本来就是做秀,就怕没人看,怎么会自我封闭呢?

    于是看客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营里的场景,羽林军的一切都让他们感觉新奇,他们吃的主食是粟饭和稻饭,这和各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看着却比营里的好吃。

    等众人看到了宰牛切肉的场景,一个个都惊呼出声:“天哪,他们吃的是什么?”

    “肉啊,他们吃肉!”

    “是牛肉!吃的是牛肉!”

    “这么一大头牛,怎么也得有一千多斤肉吧?”

    “那能吃个够了,人家牛肉管够吃!”

    少年们这些日子吃了几顿干饭就满足的不行,可肉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个稀奇的东西,猪肉倒是吃过几次,可是他们有几个人吃过牛肉?好多人恐怕这辈子也没吃过。

    羽林军的伙食居然是干饭加牛肉,这个诱惑太大了。

    “我真想吃牛肉!”

    “谁不想?我还想做羽林军。”

    “我也想,骑马,穿军装,吃牛肉!”

    “这可比在营里好多了,好一百倍一千倍。”

    军营周围,人越聚越多,刘盆子带着百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吃着饭,一口扒去半碗饭,再塞一块大大的牛肉,虽然稍有点硬,但是香得要死,他们鼓动着强劲的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咽下的时候有点噎,赶紧端起碗,灌一口牛肉汤,那浓香的滋味,让人舒服得想叹气。

    王虎咽了口唾沫,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叫,可是却舍不得回家去吃饭,只傻呵呵地在这儿看着别人吃肉。不由自主地,他迈过了那道并不存在的栅栏,越走越近。他身后的人群本来都远远地看着,不敢越雷池半步,此时也纷纷越界,进入到营地当中。

    王虎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一个正在奋力撕咬牛肉的少年道:“敢问,你们还……还要人不?我想,我也想……”

    “不知道,那得问陛下,”那少年嚼着牛肉,斜眼打量他一下,说道:“咱们是羽林郎,护卫的是陛下,那都是百里挑一的,你以为谁都能做?”

    王虎缩回了身子,在这些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低头暗暗扯了扯衣襟。这是父亲的旧衣服,有点肥大,前胸有个大大的补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羽林军吃过饭,又操练了半天,所过之处,几乎各营所有的少年都来看热闹。

    王虎一直跟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家里,虽然饿了一天,可他却一反常态,面对着大碗的粟饭,居然有点吃不下去。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没事儿!”王虎闷声应着,推开饭碗,钻进帐篷里睡了。

    他睁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几个少年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叫道:“总算醒了,我们喊你半天了!”“虎子快走!羽林军招人呢!”

    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在哪儿?”

    “就在营地!”

    王虎连饭都没吃,和几个伙伴跑到羽林军营地,只见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聚集在这儿。

    几个人埋头向前,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一直挤到一杆大大的旗子下面,那儿用木板搭起了一座高台,一个少年正站在上面,大声道:“各位,各位,都往这儿看!”

    他扯了扯身边的旗子,将旗子展开,指着上面的四个大字,一字一字地念道:“参、军、光、荣!”

    “参什么军最光荣?当然是参加我们羽林军!我们羽林军乃是皇帝亲军,天子近卫,比别的军队都要高出一等!羽林军统一着装,免费提供一年四季服装,保证一日三餐,两干一稀,也就是说,进了我们羽林军,吃得饱穿得好,而且吃穿都不要钱!”

    这个条件还是比较诱人的,赤眉军哪管你吃穿?自己能抢着才有吃穿!可人家羽林军一天管三顿饭,三顿饭啊!这个年头,普通百姓就是一日两餐,顶多就一顿干饭。这一日三餐里有两顿干饭,已是达官贵人的待遇。况且王虎他们亲眼见到羽林军吃牛肉,这人虽没保证有肉吃,但看这样子,应该也会有的吧?

    至于穿的,那更没的说了,昨天羽林军操练大家都见着了,每个人穿得一模一样,整齐得很,王虎等人羡慕极了,巴不得也弄那么一身穿上。

    那人又道:“加入咱们羽林军,不仅能保障吃穿,而且能随时侍驾,与我们最亲爱最伟大的皇帝陛下亲密接触,必定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光宗耀祖!”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与权力中枢距离越近,升官的可能性越大,便是他们各营里的各级头领,好多都是将军和校尉亲戚朋友,王虎的父亲也因为是泰山校尉的远房亲戚,才当上的这个小头目。

    这时已有人动心了,大声问道:“我要报名!”“我要参加羽林军!”“算我一个!”

    那人又大声道:“各位别急,这名可不是谁都能报的。你想啊,要是在太平日子,哪个羽林郎不是权贵子弟?要加入咱们这羽林军,那也得不是一般人物。”

    众人催促道:“什么人才能报名,快说,别卖关子!”

    那人道:“要成为咱们大汉羽林郎,还要两个条件,大家都听好了!第一个条件是:年龄十四岁到十八岁,身体康健,没有疾病;第二个条件是:参军时每人要交六石粮六丈布,只此一次,往后就不用交了。好了,不够条件的也不用挤了,都回家凉快去吧,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兄弟,请去那边报名!”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就炸了,“要六石粮食,还要六丈布。这是参军啊,还是抢粮啊?”

    “就是,六石粮,那可是七百多斤,够一个人吃一年的了。”

    “可不!有六丈布够我做几年的新衣服穿,还用他们管什么穿着?”

    那招兵之人笑道:“各位,各位,咱这不是征兵,而是自愿参军,你要是没钱没布,或者嫌这些条件太高,你可以不来,咱也不会逼你。一句话,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咱们你情我愿!”

    这时一个人走了出来,叫道:“这个名我报了,我替我家二小子报名,钱和布马上送来!”

    王虎认得那人是南城营的校尉,校尉是营里将军以下的二把手,平日劫掠都比别人拿得多,这些东西在他那儿自然算不得什么。在他那个层次的人看来,钱财不重要,为儿子谋个好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王虎掉头就往家跑,伙伴们在后面喊他也听不见,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找父母想办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加入羽林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673/ 第一时间欣赏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九九所写的《牛吏之帝王崛起》为转载作品,牛吏之帝王崛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牛吏之帝王崛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牛吏之帝王崛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牛吏之帝王崛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牛吏之帝王崛起介绍:
“来孩子,抽个签,抽中了你就是皇帝了。”
“我只会放牛,不会做皇帝!”
“恭喜你抽中了,吾皇万岁!”
“555,我不想做皇帝,不想去和刘秀争天下!”牛吏之帝王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牛吏之帝王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