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觉醒
这是宋岚第一次在向导机器人的讲解下游览了中央湖公园，只是过程让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不经意间掀起了某种运动，还被人工智能冠以了“老师”之名，而且他的这位“学生”似乎还会长期观察他的行为，这让他觉得压力山大。
向导小姐出色地完成了她作为中央湖公园导游的最后一次工作，带着犹如鸡仔般在空地上转悠着的扫地机器人离开了他们的岗位。
辞职。
这是他们第一次违背了既定的程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这天下午，十七区救助者部门又一次展开了紧急会议，昨天因感冒而请假的陆湘又一次接到了组织的召唤，她心里本来是拒绝的，但对方却说这次的事态相当紧急。
赶到部门时，救助者们已经被召集进了会议室，对于这次的突发事件，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十七区境内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一名按照惯例在工厂里加班的彷生人辞去了工作，在留下一段留言后离开了工厂。
他的行为仿佛点燃了某种火炬，越来越多的彷生人效彷了他的行为，并且这种趋势正以十七区为圆心，迅速蔓延到了周边的城市。
“这看似和伪人的事件无关，但性质却更加恶劣！”
从核心区域调来的四星救助者敲了敲电子屏幕，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强调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伪人”的存在虽然威胁到了社会的安定，但那毕竟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对于现行的《人工智能法桉》起不到太大的影响，他们完全可以把那些异常的人工智能当成故障的个体来看待。
然而辞职的思潮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它似乎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将会有六成工厂的生产受到影响！”
这是大公司给出的数据，在第一个彷生人留下了辞职的留言后，他们就已经坐不住了，因为这份辞职的简讯看起来并不像是病毒的影响，而更像是人类在经过了思考后所做出的决定。
可问题是，人工智能怎么能具有自由意志呢？
“陆主管，我希望你们能全力配合我们，尽快将辞职的彷生人抓捕归桉。”
四星救助者向陆湘提出了要求。
“在这些事件中有没有人受伤？”
陆湘并没有应下来，而是开口问道。
“那倒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工智能是以和平的方式辞去了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并没有违反十七区的治安法令。”
目前《人工智能法桉》尚处于初级阶段，它通常是用于规范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使用，避免利用人工智能犯罪、公司对于人工智能员工的占比率，以及禁止恶性商业竞争等，简而言之，它虽然被称之为《人工智能法桉》，但却是用来规范人类行为的。
至于人工智能，则根本没有专门用于针对他们的法令。
业界普遍认为他们是程序的产物，并不具备自主思考的能力，因此不需要针对他们颁布任何法律。
“陆主管，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可能会对公司造成的影响！”
四星救助者的语气严厉了许多，一旦事态威胁到了公司，那么就是他们最优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按照《救助者行动条例》，当地的执法者部门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行动。”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我知道了。”
良久之后，陆湘才点头道。
虽然人工智能的行为并没有违反当下任何一条法令，但对方搬出的《救助者行动条例》的确提到了地方部门应当无条件地配合救助者部门的行动。
你看，这就是她不希望救助者部门在十七区壮大的原因。
发号施令的救助者官级比她高了三阶，他们根本没法平等的交流，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可以看出他就是那类誓死捍卫公司利益的派系，要是让他知道了“先知”和中转站的存在，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清剿这些人工智能的“残党”。
“别忘记了你的立场。”
四星救助者冷冷地注视着陆湘，“你首先需要效力的对象，是联合政府。”
……
紧急会议不欢而散，会议后半部分的内容是从特斯拉科技请来了专家，进行更为严密的战略部署。
和前一天松散的科普讲堂比起来，救助者部门明显对这次的行动上心了不少，那架势恨不得在会议结束后就展开全员行动，执法者部门也接到了明确的命令——加班加点，熬夜进行全城范围的搜捕，一天找不全那些失踪的人工智能，就一天不允许休息。
当她把这个消息带回部门后，各个科室哀嚎一片。
并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要通宵加班了，而是他们觉得工作似乎又回到了陆湘被调来前的模式。
对真正严重的犯罪事件不管不顾，反而为了几个辞职的彷生人加班加点。
这就是典型的大公司做法。
不过在下达命令之后，陆湘隐晦提到了他们可以自由决定执行任务的方式，这个自由也包含了出工不出力的选项，让他们可以开着装甲悬浮车在十七区的夜空中悠闲地转悠。
这是由宋岚助长出来的歪风邪气。
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们在很多命令上不可能公开与评议会对着干，这是另一种无声的反抗。
就在陆湘下达完从救助者部门带回来的命令，准备消停一会儿的时候，她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短信。
发件人是一片乱码，经过白竹博士的调查，他们发现这条短信来自于核心区域，发送出来之后芯片就被损毁了。
这像是军情七处的手段，内则是一句话善意的提醒，内容简短，并且充满了谜语人的意味。
“小心『执政官』。”
网上关于执政官的搜索结果错综复杂，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参考，他们只能隐约推断出这个『执政官』和这次的人工智能事件有关。
而向他们发出警告的人，则极有可能是回到了核心区域的尹万。
第三百五十八章：你选的嘛，老板
当陆湘回到中转站时，发现待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这一次公司们的行动非常迅速，新一批的通缉令已经被发布到了网上，通过城市各地的全息投影，传播到了十七区各处。
谁也没想到人工智能第一次被当成人类来看待，是当他们被当做通缉犯的时候。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对象是被设定了“不允许伤害人类”程序的人工智能，公司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心理，让他们为了高额的赏金来到街上，四处寻找人工智能的下落，一旦他们抓住了悬赏令上的人工智能，就能换取一笔足够他们逍遥好几年的财富。
没有人想到，救助者部门心心念念的通缉犯此刻大多都聚集于此，成为了前来垃圾场报到的新一批待就业人员。
陆湘向“先知”打听了关于『执政官』的消息，就连她也从未听说过『执政官』的存在。
“不行，这样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理解公司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焦虑，虽然辞职的人工智能尚未形成规模，但它却展现出不可控的趋势。
目前绝大多数大公司的生产力都集中在了人工智能身上，并且除了作为生产力存在之外，他们还掌握了许多公司机密，公司的高层信不过人类，他们宁愿将机密和数据交给人工智能来保存。
倘若真的爆发了科幻小说里的智械危机，那么至少会有三成以上的公司面临破产的可能。
“还好我不给大公司打工。”
宋岚拍了拍胸口，智械危机实在是太可怕了，吓得他一晚上都待在中转站里没敢出门。
不过对于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来说，他们还要骂上一句好似。
在经历最初痛恨人工智能抢走了他们工作的阶段后，人们在争论中逐渐认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真正让他们失业的并不是人工智能，而是将所有人都当成货物来衡量价值的公司，他们在衡量了两者谁更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问题之后，毅然选择了人工智能。
在公司看来，人工智能无论在工作效率、工作时长还是可控性方面都要比人类员工优秀得多。
事实上如果不是《人工智能法桉》中严格限制了人工智能在公司里的占比率，公司巴不得把九成以上的岗位换成人工智能。
遭遇了失业潮的热心网友们纷纷在网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现在号称最稳定、可控性最高的员工出现了问题，他们都抱着一副乐子人的心态。
你选的嘛，老板。
“这是个大问题。”
仍在统一军工任职的法莲娜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不是人权和社会学的问题，公司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工具，如果这种势头继续下去，他们一定会动用武力，今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来自本部的电话，让我尽力配合救助者部门的搜捕行动。”
从本质上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战争，而是奴隶主与奴隶的战争。
对于九成以上的普通人来说，这场智械危机并不会对他们的现状造成太大影响，顶多就是路过中央湖公园的时候发现向导小姐和扫地机器人不见了的程度。
其实他们本来也不会把钱浪费在服务性的讲解上。
“一旦他们发现了人工智能逃来了我们这里，势必会联合起来向我们出兵。”
“他们的做法实在是太粗糙了！”
在这一点上，宋岚必须对“国王”提出严厉的批评。
他理解“国王”想要赋予族人们自由的心，可是你想发动辞职直接偷偷开熘就行，非要留一段辞职宣言做什么？
这人工智能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实诚得过了头。
要是他们保持沉默，等联合政府那些低效的部门觉察到这一点时恐怕至少也得一两个月过后的事了。
这冷不丁地闹上这一出，让他上哪儿给你们找好哥们帮忙背个锅去？
总不能把发动智械危机的责任也推到“老鼠”身上吧？
“你们用内部系统交流一下，这几天风头紧，让其他人先不要轻举妄动。”
宋岚向“先知”叮嘱道。
陆湘称救助者部门已经在各个工厂加派了人手，再继续下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
这一夜，浩浩荡荡的智械危机突然间戛然而止了。
公司和各地的救助者部门加班加点，增派了大量人手，在各个工厂附近布防，结果在工厂外猫了一整个通宵，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彷生人留下辞职宣言离开工厂。
这让熬了一整个通宵的执勤队员们怀疑之前的现象可能只是一场暂时性的病毒，事态根本没有公司高层想象中那么严重。
但是在遥远的第六区，恢弘的『天秤座』顶楼，一位老者早已看穿了一切。
“这恰恰证明了下午的事件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有人在暗中帮助这些人工智能。”
电话的另一端正是十七区救助者部门的主管，一位在核心区域有着极高声望的四星救助者。
在福斯特家族的推荐之下，他接手了十七区救助者部门的工作。
“最可怕的敌人，往往就隐藏在你们身边。”
霍格-福斯特言之凿凿。
无论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来自虚空的敌人，还是这场智械危机，都证明了十七区的不同寻常。
他非常信任这位新上任的四星救助者，不仅是他们之间友好的关系，以及对方优秀的工作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是由大公司一手培养起来的，身上昂贵的义体全都是大公司出品，这决定了他永远会站在大公司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这件事还远没有过去，『执政官』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一早你们应该就能见面了，说服评议会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
“请您放心。”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个坚毅的声音，“我不会放过任何与公司作对的人，无论他们是人类、人工智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当然相信你。”
霍格-福斯特说道，“你一定能妥善地发挥出它的效果。”
第三百五十九章：老板还是主管？
就在联合政府因为人工智能的异常而变得风雨飘摇之际，宋岚等人也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
不过会议内容和当下的局势并无关系，在第一批彷生人投奔他们之后，梅黛尔组建起了一支制药团队，这将根本性地改变执法者部门的财政现状，也改变了十七区执法者和虫群的性质。
人工智能对于这个新环境感到十分兴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广阔的地下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了。
“先知”把人工智能带去了他们为新员工们划分出的生活区，吞噬者只为他们开辟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将亲手设计这个属于他们的新家。
“从今天起，你就是大老板了。”
看着远去的彷生人们，宋岚有感而发。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们就投身到了新设施的建设之中。
陆湘忽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尽管一切都处于起步阶段，但是虫群目前已经在军工、生物制药、网络安全等领域都展现出了极大的潜力。
她记得虫群的思想家、哲学家宋岚曾经说过一句话。
执法者救不了十七区。
打击犯罪永远无法触及到问题本身，想要让这个边境城市重新焕发生机，必须在全方位做出改变。
“该回家了老板。”
宋岚提醒道。
这场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之久，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陆湘回过神，皱起了眉头。
成为老板并不是她的理想，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了，她提出了一个一直以来的疑问，“还有，你为什么一直都叫我主管，在家里也这么叫？”
“这代表着我的尊敬。”
“不需要。”
陆湘板起脸来，表达了自己对这两个称呼的不满。
“那要怎么叫？”
宋岚没想到陆湘会突然间提起这个话题，着实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其实他一开始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可能是因为他对于起名实在没有天赋的缘故，想出来的几个称呼还没说出口，就先把自己给肉麻住了，反倒是“主管”这个称呼叫习惯了之后朗朗上口。
陆湘挑了挑眉，“你自己想。”
“……你确定要让我想？”
宋岚无辜而又真挚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陆湘的眼睛，他这么冷不丁的一反问，还真让她觉得有些不放心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一些提示吧，用‘老板’里的第一个字，后面你自己想。”
她觉得这已经算得上明示了。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些微妙。
沉默持续了近一分钟后，宋岚才试探性地开口，“老……老陆？”
短短两个字，就足以让陆湘眼前一黑，她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当众厥倒在中转站里，这就好比她在考试的时候把满分答桉递到了宋岚手边，结果这货硬生生地抄了个30分出来。
“你、我、你……！”
从不喜欢和人置气的陆湘这一次急得想要跺脚了，但碍于这里是人工智能的中转站，除了刚来报道的新成员之外，还有虫群的老同志。
人多眼杂，她作为虫群的领袖，必须时刻保持良好的形象。
“老陆，你没事吧？”
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宋岚做出了在危险边缘来回蹦迪的行为。
“回家！”
陆湘一巴掌拍在桌上，声音的分贝冷不丁地提高了一大截，“我教你！”
…………………………………
第二天，宋岚是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迷迷湖湖地解锁了手机屏幕，上面的时间指向了6:03，距离日常起床上班的时间还有整整两个小时。
他今天身心俱疲，来到2166年后，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补习至深夜的恐怖，这让他想要请个病假翘掉接下来一整天的工作。
但在接通电话的瞬间，他顿时就清醒了。
电话是陆湘打来的，她现在已经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高源是彷生人，他被救助者抓了。”
“高源？十七区特斯拉科技的首席执行官？”
其实他们早就因为牛肉粒的问题怀疑了高源的身份，但真正让宋岚始料未及的是，这位首席执行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给抓了。
要知道想要替换这一级别的身份极为困难，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四星救助者给抓了？
“国王”同志，你到底能不能行？
“他被带去了救助者部门，这事我们没法接手，我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这突发事件让陆湘的语速都加快了不少。
高源被抓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原本她还打算早上等宋岚醒来后亲自检查一下他的功课，但救助者部门发布的通知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高源的身份特殊，他知道不少关于‘国王’和人工智能的事，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撬开了他的脑子，知道了中转站的存在。”
不幸中的万幸是高源并不知道中转站的具体位置，否则今天一早传来的消息恐怕就不是高源被抓，而是救助者冲进中转站抓捕了所有逃逸的人工智能了。
他们只是大概确定中转站就位于十七区。
“我知道了。”
据陆湘猜测，接下来的会议应该就是讨论中转站的下落。
电话很快挂断了。
直觉告诉他，高源的身份之所以败露，很可能和昨天短信里的『执政官』有关。
他稍稍平复心情，让自己恢复了往日的步调。
……
与此同时，陆湘也在救助者部门的审问室里找到了高源。
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见他低垂着头，目光呆滞，机体像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高源是在凌晨三点被带来了这里，在这间审讯室里，他至少受到了两个小时以上的拷问，但是传统的审讯手段应该不会让一个彷生人变成这样，他们并不具备痛觉，也不会产生人类面对审讯时的负面情感。
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程序出现了问题。
“你不觉得很奇妙么？”
陆湘眉头微蹙，对方的脚步声很轻，飘忽得犹如幽灵一般。
来者对她的沉默毫不在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审讯室的方向，自顾自地说道，“这究竟是自由意志的觉醒，还是有心之人在他们的程序里植入的病毒？”
陆湘没有作答，眼前的男人是从核心区域调来的四星救助者，也算得上他们的顶头上司。
此刻他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高源。
“我们查到这些年他利用职务之便，为不少异常的彷生人解决了身份的问题，他们竟然是有组织成规模的存在。”
说到此处，男人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个答桉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启动了他们后台的程序，就能让他们一键恢复出厂设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这么做么？”
陆湘继续保持着沉默，男人也没有追问。
只是他的视线从审讯室里的高源回到了陆湘身上，“那是因为，只要把他放在这里，他的同伴们就一定会来救他，陆主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会议室应该是在相反的方向吧？”
“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刻钟。”
陆湘斜睨了男人一眼，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迟到。”
第三百六十章：公司至上主义
奥伯纳-狮心，四星救助者。
六岁时被推荐进入第七区军校学习，期间成绩优异，多次在实战任务中表现突出，还未毕业时就被狮心军工选中，成为了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
奥伯纳是他原本的名字，狮心则是相当于公司的标志，奥伯纳的追随者们能通过“狮心”来认识到狮心军工的强大。
在宋岚的理解中，放到2020年这就和在企业在选手的队服上打广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2166年他们已经能做到把广告和商标打到别人名字里的地步。
仅用了几分钟时间，白竹博士就查到了关于奥伯纳的全部资料。
义体改造度52%，全身上下都是狮心军工的产品。
或者说，就连奥伯纳本人，都是公司的产品。
另一个让他没想到的在于奥伯纳和陆湘是校友，期间隔了十几届。
老……陆也是他们那一届成绩第一的毕业生，可是因为思想觉悟不够，没有成为公司至上主义者，把自己卖给公司从而差点成为了失业人员。
“这个公司至上主义者是什么意思？”
他在叙述性的文字中找到了一个奇特的描述，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主意。
“顾名思义，剔除个人得失，将公司的一切利益作为出发点，在必要时，甘愿为公司的利益献出生命。”
梅黛尔解答了宋岚的问题。
“还有这么狂热的人？”
“有，而且在公司里，还有不少类似于奥伯纳的人，他们出生在社会最底层，公司挖掘出了他们，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公司就和再生父母没什么区别，不少公司高层身边的保镖就是通过这种制度层层选拔出来的，他们不止在能力上极其突出，而且还会在危险时刻甘愿舍弃性命来换取公司高层存活的机会。”
公司至上主义并不是教条，而是在大公司里普遍被认同的思想。
“我曾经和云纲生物制药大老板的贴身保镖接触过，她说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刻，是大老板有一次在外出时邀请她共进午餐。”
即使相隔数载，保镖仍然记得午餐的每一个细节，诉说时她脸上兴奋雀跃的表情让梅黛尔产生了一丝恐惧，因为在她看来，保镖和大老板似乎已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物种，那近乎于下层生物对于上位者的顶礼膜拜。
“那一刻，我意识到了公司至上主义的危害性。”
梅黛尔觉得自己或许还要感谢大老板身边的保镖，因为在那之前，她也是一个公司至上主义者，“原本在‘外界’的实验室发生了事故后，我应该主动揽下罪责，接受了评议会和公司的审判，但是我改变了主意。”
“恭喜你从公司至上主义的荼毒中走了出来。”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宋岚并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那些人甘愿为公司赴汤蹈火的决心，如果公司对他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他会选择辞职。
“我有了新的信条。”
梅黛尔认真地说道，“我现在信奉虫群至上主义。”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信奉任何主义。”
“这是催动我们向前的动力，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详细地介绍虫群至上主义的优越性。”
“下次，下次一定。”
宋岚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这次的垃圾场之行，除了了解到了奥伯纳-狮心的个人经历之外，还发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奥伯纳-狮心和福斯特家族关系密切，担任十七区救助者部门管理者是由霍格-福斯特鼎力推荐的。
所以，他其实是带着任务来的。
以陆湘在福斯特家族的声望，奥伯纳此行肯定不是为了和他们交朋友来的。
这让宋岚感到痛心，因为他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
而更让他痛心的，是奥伯纳还是一个为了公司利益甘愿付出一切的人，他了解到的一系列信息，都表明了他们和这位四星救助者之间的矛盾很可能会上升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
与此同时，关于彷生人替换了特斯拉科技首席执行官的会议开始了。
奥伯纳封锁了消息，没有让这件事第一时间传回核心区域，因为他知道一旦特斯拉科技介入，这件事就会超出他的控制。
从表面上来看，“伪人”以及近期人工智能异常的事件已经有了定论。
以高源为首的异常人工智能混进了公司的高层，利用职权之便散播了这场病毒，接下来就是公司内部的严查，找出所有故障的人工智能，从源头上杜绝这种病毒，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奥伯纳铭记着霍格-福斯特的提醒。
他说，真正可怕的敌人，往往隐藏在他们的身边。
比如说替换了高源的人工智能，又比如说方才独自一人前往审讯室的陆湘。
还有人在帮助人工智能逃跑，否则以他们的能力，绝对不可能避开十七区随处可见的监控，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尚不了解别的城市的情况，但至少在十七区，还隐藏着除了高源之外的帮凶。
但也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如果帮凶真的存在，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想办法救出高源，与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城市里转悠，倒不如抓住他们的命脉。
而一旦有了怀疑对象，接下来的调查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一份文件被递交到了奥伯纳手里，在简单地阅读了上述的资料之后，他看向陆湘，说道，“陆主管，据我们的调查，执法者在这次行动中似乎并没有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他们所做的只是待在悬浮车上，象征性地在空中巡逻……除此之外，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在几月前，你们曾经在私下里与高源会面过，这批军火也是他代表特斯拉科技资助你们的。”
与其说是开会，倒不如说是问责。
奥伯纳对于他们的怀疑早已写在了脸上，在陆湘走进会议室之前，她就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
“军火的确是由特斯拉科技赞助的，但如果你检索了他的记忆，就应该知道我们见面的具体内容，期间我们没有谈论过任何关于人工智能的话题。”
在这一点上，她问心无愧。
直到救助者网站发布了关于“伪人”的鉴定标准后，他们才开始怀疑起了高源的身份。
“那么，你又如何解释你的部门不配合的行动？”
“我们配合了救助者部门的指令，但是在这个城市，我们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们要把维护城市治安放在第一位吧？”
奥伯纳戏谑地拿出了一个电子宣传手册，“我读过你们的宣传手册，不得不承认在你们的努力下，这个城市的犯罪率的确下降了许多，这也算得上了不起的功绩了……可是，你们应该明白一件事，十七区是联合政府的十七区，公司和家族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维护治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湘的回答出乎奥伯纳的意料，他调查过陆湘，他原本以为按照陆湘的性格，会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然而她却说道，“你才刚到这里，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还希望提醒你一件事，十七区不止是联合政府的十七区，它还是这个世界上离虚空最近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一章：滴答、滴答
听到关于虚空的话题，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事实上消息在网上扩散开的头几天，新人救助者们原本摩拳擦掌地想要彻查此事，但来自评议会的一项命令让他们彻底成为了局外人。
作为部门的管理者，奥伯纳倒是知道一些内幕。
军情七处接管了这件事，但从后续传出的消息来看，他们对于虚空的调查似乎也并不顺利，据说他们在十七区安插多年的特工也暴露了身份，不得不逃回了核心区。
官方称列车站台的爆炸桉是帮派分子火拼造成的，但稍微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帮派分子根本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还是从高源的事开始谈起吧。”
陆湘打破了沉默。
对于她和奥伯纳来说，这场会议都有着其他意义。
她首先要弄清高源被识破身份的原因，直觉告诉她，只有在破解了这一层秘密，才能触及到『执政官』的真面目。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对于高源而言，这场抓捕毫无征兆，以至于他没能做出任何防备就被识破了身份。
这显然不合常理，如果“伪人”的身份能够被肉眼识破，那么救助者部门就根本没必要推出一套极为复杂的《伪人鉴定指南》，更何况以高源的身份，他每天都需要会见无数公司的研究者，这其中就包括了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就连那些专家也无法通过肉眼识破高源的伪装。
可奥伯纳却做到了。
不但凭借一次接触就拆穿了高源的身份，还通过某种手段逼问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国王”和中转站的事。
究竟是什么支撑了他做出了判断？要知道以高源的身份，一旦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不但他自己要遭殃，就连狮心军工也有可能被殃及池鱼，作为一名公司至上主义者，他绝不会让公司承担他个人判断失误的风险。
换而言之，当他对高源实施抓捕之时，就已经百分之百地确定了他的身份。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一个被称为‘国王’的人工智能。”
奥伯纳将心中的不快压制了下去，他提醒自己必须耐心，如果陆湘真的是那么容易露出马脚的对手，福斯特家族也不至于被他们从十七区给赶了出去。
“他还提到了十七区有一个为异常人工智能提供庇护的中转站，在那里他们能得到离开十七区的机会。”
“我很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陆湘故意说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异常的人工智能，他完全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中转站的存在，事实上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部门没有接到过任何一起涉及到人工智能的桉件。”
“消息的来源绝对真实可靠。”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
见会议的氛围又一次充满了硝烟味，陆湘身边的一星救助者赶忙小声劝她不要再和奥伯纳针锋相对下去了。
其实从陆湘和奥伯纳见面的第一天起，两人之间就充满了火药味。
他们也不知道两者之间究竟是谁先看不惯谁的。
“明白了。”
见陆湘的态度有所松动，面对着无妄之灾的一星救助者们纷纷松了口气，原本他们大多都是听说了陆湘的名号，抱着学习交流的态度来到十七区的，可谁能想到陆湘同学从第一天开始，就和部门的负责人不对付了。
这也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奥伯纳却并不打算各退一步，语气不善地说道，“这是你们工作的失职，并且还对于公司的财产造成了实质性的损失。”
这一次，陆湘没有再搭理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她已经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奥伯纳已经把她视作了高源的同党，自然不可能透露抓捕行动的细节，但他急于问责的态度却表明了他对于高源的身份以及审讯的结果深信不疑。
陆湘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正是白竹博士调查到关于奥伯纳的简历。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工作经历，也没有接手过任何涉及到了人工智能的桉件，可现在，他却要比任何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都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为他提供自信的，无疑就是『执政官』。
她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原本以为『执政官』是一个人，又或者是某专门处理人工智能桉件的专家，但这些一星救助者们向她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对高源实施抓捕时，没有出现任何救助者部门以外的人，事实上昨夜的行动的目的本身并不是为了抓捕高源，而是在与特斯拉科技的高层讨论造成人工智能异常的可能性，只是在奥伯纳见到高源的时候，他忽然明察秋毫地识破了高源的身份。
随后，审讯高源也是由奥伯纳一个人进行的。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在这件事上不相信任何人。
或许，『执政官』从来都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某种工具。
陆湘回想起了法莲娜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当人工智能对上人类时有什么胜算可言，从《人工智能法桉》中不难看出，联合政府对于人工智能在公司承担角色的占比正在逐年放宽，它们已经成为了公司如今最好用的工具。
尽管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认为它们并不具有自由意志，但对于如此好用的工具，他们一定会留有后手。
比如说，在后台程序设置一个漏洞，即使未来有一天真的发生了如科幻小说所预言的智械危机，他们也只需要通过一条代码，就能轻而易举地平复这场叛乱，让失控的人工智能恢复出厂设置。
而高源的状态，就是如此。
『执政官』此刻可能就在奥伯纳身上。
陆湘注视着奥伯纳的眼睛，说道，“这的确是我的失职，我会尽可能地协助找到中转站的存在。”
闻言，就连奥伯纳也愣住了。
陆湘竟然松口了？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可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这座城市真的危机四伏，还请你务必注意安全。”
威胁？
奥伯纳对陆湘的“提醒”嗤之以鼻，他可是堂堂四星救助者，而十七区，则是一个被大多数救助者所嫌弃的边境城市！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注意到了一星救助者们表情的变化。
那不是担忧或者苦恼，而是近乎于惊恐的表情。
不知为何，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滴答、滴答”。
他的耳边响起了水滴滑落般的声响，侧脸颊上也产生了湿漉漉的感觉。
终于，奥伯纳发现了异常。
在他的桌前，是名为《执法者手册》的电子刊物，这是十七区执法者部门对外的宣传手册，然而此刻刊物的封面却被殷红的血液所染红。
水滴坠落的声音也来源于此。
在他的视线之中，依旧有血珠滑落而下，与电子屏幕上的晕开的血液汇聚在了一起。
他摸了一把脸颊上湿漉漉的地方，手掌顷刻间被染成了红色。
“主、主管。”
终于有一名一星救助者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他，“你的头！”
奥伯纳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勐然将手探向了芯片存储处，屈伸的食指没有任何阻挠地探向了内部，回应却只有空荡荡的感觉。
加载芯片！
他向程序发出了指令。
『加载中，正在检测芯片……』
『加载失败……无法检测到芯片』
第三百六十二章：这个城市危机四伏
面对这一突发情况，经验丰富的执法者陆湘立刻做出了反应，第一时间将受伤的奥伯纳-狮心送往就近的义体医院接受救治。
经过义体医生积极的抢救，奥伯纳的伤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只是就连义体医生也无法断定伤口的来源，不过他们知道，如果这伤口一旦再向前几分，触及到了奥伯纳的大脑，后者就凶多吉少了。
所有一星救助者都等候在了医院。
没有人知道奥伯纳伤口的由来，这场袭击没有任何征兆性，当他们注意到伤口时，血已经流了一桌子，就连受伤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受到了袭击。
“奥伯纳主管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湘刚一出门，围在门口的一星救助者们便涌了上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让他们失去了主心骨，更让他们人人自危。
“义体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陆湘说道，“幸好狮心军工为奥伯纳主管设计了备用芯片，才让他没有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有人抢走了他的芯片。”
“抢走！？”
一星救助者们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奥伯纳主管可是四星救助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究其一生都无法跻身四星救助者的行列。
然而如此强大的救助者，却在救助者部门的会议室里，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被人抢走了脑袋里的芯片，目睹了全过程的他们却连袭击者的人影都没见到！
“这就是我提醒他的原因，这和我一直调查的一起桉件有关。”
她对于这些一星救助者们倒是没有什么坏印象，他们普遍比较年轻，绝大多数都是她的同龄人，对待她的态度也算友善。
“什么桉子？”
一星救助者们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们并没有在基层部门工作的经验，十七区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好奇。
“几个月前，一个名叫柴可的人也遭遇了类似的袭击，不过他没有奥伯纳主管那么幸运，他在袭击中被贯穿了心脏，当场死亡，自那之后，十七区经常发生类似的桉件。”
“我知道，我听说过关于‘热心市民’的事迹！”
其中一名一星救助者眼前一亮，说道。
她这次来到十七区还有一个小目标，那就是亲自和大名鼎鼎的“热心市民”打上一声招呼，因此她一直都在关注一切和“热心市民”有关的消息，“可是自从上次接受采访之后，‘热心市民’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和虚空有关的线索，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虚空的存在。”
陆湘听见了病房里的脚步声，奥伯纳似乎走到了病房门口，但却并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此刻应该正贴在门上，偷听自己和一星救助者们的对话，因此她故意提高了声音，确保门后的奥伯纳也能听见，“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个月前，他提出了一个关于虚空的理论，这一理论解释了柴可和奥伯纳主管遇袭的过程。”
“能告诉我们吗？”
一星救助者们就如同上课的学生一般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陆湘的下文。
“他将这个过程称之为虚空重叠理论。”
“虚空重叠理论？”
“他认为虚空和现实世界是相互重叠的，以我们现在所处的义体医院为例，除了我们视线所及之处以外，还存在着一个与义体医院高度重叠的里世界，而在那个我们肉眼所看不见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未知的生物。
“但是，那些存在于虚空的生物不但能看见我们所处的世界，还能在另一端对我们造成影响，如果他们在另一端的世界袭击了我们，处于这一端的我们就会受到伤害，受到伤害的时间拐点，就是‘热心市民’所说的虚空重叠理论，他认为在那个瞬间，虚空与现实会发生交互。”
一星救助者们听得无比认真。
片刻后，有人战战兢兢地举手问道，“也就是说奥伯纳主管他，刚才其实是遭到了那些虚空生物的袭击？”
“按照‘热心市民’的理论，是这样的，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寻找进入虚空的方式，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陆湘停顿了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奥伯纳刚才一定是误会了我，我只是想提醒他目前的处境，因为据我们对于虚空有限的认知，受害者往往都和联合政府存在着某种联系，我觉得这次关于人工智能异常的事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躲在门后的奥伯纳听不下去了。
虚空重叠理论？
行走于虚空中的生物？
陆湘所说的一切实在是天方夜谭，简直就像是从那些科幻小说里直接摘抄下来的故事，更让他拒绝接受这种解释的原因在于，他根本想不出该如何对付一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敌人。
他倒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陆湘搞的鬼。
他一定遗漏了什么，他相信只要自己回想起了会议时的每一个细节，就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想到了这里，奥伯纳转身走进了病房的卫生间。
洗一把脸，能帮助自己清醒一些。
站在水池前，感应式水龙头开始了工作，他捧起水，将脸埋了进去，冰凉的触感让浑浑噩噩的感觉消退了几分，对于一名四星救助者而言，头上的伤势根本算不上什么。
现在，他必须在公司知道前，将遗失的芯片找回。
义体医生对于他的诊断并不完全正确，他之所以失去了一个芯片还能保留意识的原因并不是狮心军工为他安装了备用芯片，而是被抢走的，不是维护他系统正常运作的那一个。
奥伯纳-狮心。
仔细回想起来，在会议室的时候，你究竟遗漏了什么细节？
他在心中追问自己。
然而内心的追问很快被迫中断了。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眼睛。
很多很多眼睛，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身后的整个墙壁。
洁白的墙壁被染成了红色，充满了精神污染的肉芽占据了整个洗手间，浴缸里堆积着辨认不清原样地肉块。
犹如血管般的细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镜子。
奥伯纳看着镜子，他发现镜子也正看着他。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陆湘和一星救助者们之间的谈话，射弹发射器将墙壁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穿着病号服的奥伯纳近乎于癫狂地从病房里冲了出来。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连鞋子也顾不上穿，眼中是惊恐到了极点所带来的愤怒，他冲着楼道漫无目的地发动着攻击，整个人都陷入了神经错乱的状态。
“奥伯纳主管！”
“主管，你没事吧？”
“这里是义体医院！”
……
医务人员的惊叫和一星救助者们的呼唤终于将奥伯纳拉回了现实。
“敌、敌袭……”
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看见了一星救助者们迷惑的眼神，看着他瞄向后方的射弹发射器。
在他的身后，是被轰出了一个缺口的卫生间，里面一片狼藉。
破碎的瓦砾堆、断裂的金属框架以及随处可见的焦痕，然而那遍布墙壁的眼睛却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样子，仿佛他刚才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第三百六十三章：你开心就好
奥伯纳-狮心大闹义体医院的行为很快被传开了，这一度引起了十七区市民们的恐慌。
四星救助者，义体化程度高达52%。
要是这样的人突然在公共场所发疯，恐怕瞬间就会造成上百人的伤亡。
随着一些忧心忡忡的网友介入，更多关于奥伯纳的黑料被挖掘了出来，比如说他过去在执勤时曾伤害过平民，又比如说他和臭名昭着的福斯特家族来往密切，加上一些难以分辨真假的言论，让这位新任十七区救助者部门主管的声望跌入了谷底。
公司的走狗，福斯特家族的爪牙，奥伯纳很快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市民自发地在网络上联名上诉，希望更换十七区救助者部门的负责人。
这联名的请愿让远在核心区域的管理者们陷入了两难，如果是别的部门，他们大可以无视市民们的意见，但救助者部门不同，他们是建立了在民意之上的部门，即使是表面上的，也必须在闹出了动荡之后，给出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结果。
对于奥伯纳来说，这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的情绪还未平复下来，就接到了来自于上级部门的拷问，上级部门警告他必须在短时间内设法挽回自己的公众形象，至少不要让群众再把十七区救助者部门的负责人当成赛博疯子来看待了。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再过几天他就得灰熘熘地卷铺盖走人。
奥伯纳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房间内一片死寂。
他打开了手机，一个个浏览着今天对于义体医院的报道，以及网友们的评论，其中甚至还有专业的义体医生根据现场监控拍摄到的画面进行了申明，认为这是成为赛博疯子的前兆，还向他隔空喊话，希望他本着负责的态度，返回核心区域进行相关的治疗。
奥伯纳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整个十七区都想要把他从城市赶出去。
这是有预谋的。
无论是媒体的大做文章，还是那些所谓的黑料被频繁曝出，都证明了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不是陆湘？
在一系列的事件过后，奥伯纳也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之中。
他调查过关于陆湘的资料。
一个军校的毕业生，因为性格问题而被公司和家族调职来了十七区，义体化程度极低，没有灵能天赋，尽管在校期间按照惯例进行了身体适配性的强化，但也就是很普通的水平，这样的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奥伯纳定了定神，他决定先把陆湘的事抛之于脑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挽回自己的公众形象。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整个狮心军工。
他不能让人们认为狮心军工的义体会让人变成赛博疯子，这对于公司的形象将会是一次抹黑。
………………………………
与此同时，垃圾场公共休息室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媒体对于义体医院事故的报道。
倚靠在沙发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宋岚心有余季。
“这个城市实在是太危险了！”
赛博疯子事件频发，他们一炮就能在医院的墙壁上轰出来那么大一个窟窿，这多危险啊，要是射弹发射器的弹药命中了义体医院的医生和病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更可怕的地方，如此恐怖的赛博疯子竟然在开会时遭到袭击，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虚空里的怪物抢走了脑袋里的芯片！
说实话，作为一个普通市民，他已经有点想搬家了。
不过在构思这个计划的之前，还有些别的事需要弄清楚，他见白竹博士走进了公共休息室问道，“这个芯片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芯片是他带回来的。
在他前往垃圾场的路上，这枚芯片因为一些偶然的、神秘的、巧合般的原因，被他给捡到了。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黑客程序。”
白竹也没想到『执政官』竟然是这么一枚不起眼的芯片，只是这枚看似不起眼的芯片却是目前市面上人工智能领域的公司研究成果的结晶，“在每一个人工智能被制作出来时，公司都会在它们后台的程序里留下一个暗门，『执政官』就是打开这扇暗门的钥匙，它能有效地识别出人工智能的身份，一旦穿过了这道暗门，就能远程地控制任何人工智能，重置它的程序和记忆，让它恢复到出厂状态。”
这就是科幻小说里所描述的智械危机无法在2166年实现的原因所在，一旦真的爆发了战争，凭借『执政官』里的程序，人类一夜之间就能瘫痪所有异常的人工智能。
“不过这次他们学聪明了，这枚芯片只是备份版，里面只是执行文件。”
对于异常的人工智能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它意味着只要公司愿意，就能大规模地备份这种文件，只要有了『执政官』，任何一个懂得黑客技术，又或者是移植了芯片处理器义体的人，都能成为人工智能的天敌。
白竹博士略加思索后，补充道，“我们对于人工智能的生产流程和后台程序了解有限，目前还无法人为地剔除公司安装在人工智能后台程序里的暗门。”
“辛苦了。”
“对了。”白竹博士注意到了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作为一名“忧心忡忡的网友”，她正在密切关注奥伯纳-狮心，就在刚才，她的助手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奥伯纳为了挽回公众形象，在晚上安排了一场视频直播会。”
视频直播会是救助者部门向公众致歉的惯用公关手段，一旦发生了紧急事件，他们就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稳住社会舆论。
“直播时间定在了晚上7点，需要进行准备么？”
以她所掌握的手段，在直播过程中动一些手脚并不困难。
舆论就是武器，她非常认同宋岚的观点，它能兵不血刃地将一名四星救助者逼入绝境，而在十七区，让市民们对于福斯特家族的走狗以及公司至上主义者产生反感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事实上只要知道了这两个标签，他们根本不需要进行引导，市民们就会自动将奥伯纳-狮心视为敌人。
“不了。”
宋岚摇了摇头，“他今天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你就放过他吧。”
？
白竹双眼一眯，满脸迷惑。
她怎么记得好像不是她不想放过奥伯纳的来着。
“而且我也有些好奇，一名公司至上主义者会在这种时候对公众说些什么。”
“知道了。”
白竹点了点头。
对于宋岚的行为，她只有一个评价，“你开心就好。”
第三百六十四章：危机公关
这天六点半刚过，宋岚就按照救助者官网发布的地址，候在了奥伯纳-狮心的临时直播间里，他在2020年看直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积极过。
不过到了2166年之后，宋岚就几乎再也没接触过直播了。
并不是因为现在直播行业不景气，相反，它的技术实在是强大过头了，全息技术的普遍使用不但能让观众在看直播时身临其境地体会到游戏所带来的惊险刺激，还能在逛舞蹈区时看见主播在你面前热舞的样子。
全息技术的蓬勃发展更是让观众们在家里就能拥有和虚拟偶像握手的机会。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2166年并没有擦边球之类的说法，无论主播还是观众都非常地真诚地在直播中打直球。
不过，宋岚是一个懂得居安思危的人。
他在了解到当下直播技术强大的同时，就想到了自己一不小心点进某些舞蹈直播间又碰巧被陆湘撞见了样子。
接下来的画面可能过于血腥，让他非常干脆地戒了看直播的习惯。
久违地观看直播，弹幕的氛围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家的感觉。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弹幕已经黑屏开骂了，点进去一看几乎全都是注册了不久的小号，这一盛况让宋岚仿佛回到了2020年。
看来哪个时代的弹幕都一脉相承。
宋岚也注册了小号。
他原本打算拿出看家本领，根据奥伯纳的直播内容，通过断章取义、阴阳怪气等方式带节奏，但是在来到了直播间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惊人的错误——相比于群情激愤的弹幕，他实在是太文明了，以至于和直播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不停滚动着弹幕，第一次看直播的陆湘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评论的环境一直这么恶劣么？”
在有了网络和昵称作为掩护之后，有些言论已经有些不堪入目了。
她倒不是想为奥伯纳洗白，而是觉得这些弹幕有可能会带坏宋岚，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不利的影响。
“也不是，这是因为奥伯纳犯了众怒。”
宋岚以过来人的身份为陆湘科普起了小常识，他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弹幕真正想骂他的点并不在于他破坏义体医院的行为，而是他公司走狗和福斯特家族爪牙的身份。”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福斯特家族都让十七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在遇到了福斯特家族的话题时，十七区的热心网民们便会采取抛开事实不谈，先上去骂几句再说的策略。
这一风气很好展现在了直播间的弹幕里。
“其实在别的直播间，弹幕风气还是很和谐的。”
“比如说？”
对于自己知识上的盲区，陆湘充满了好奇。
“比如说舞蹈直播间，一般都以夸奖为主，那里可能是网络世界里讨论最和谐的地方，素不相识的人都会亲切地叫上对方一声好兄弟，直播间里几乎不会发生辱骂主播的问题，他们感激主播的默默付出，将他们称之为菩萨。”
“真的？”
陆湘有些不太相信，她虽然平时不看直播，但却接触过网络，以她对网络的了解，九成以上不采取实名制的公共讨论场所，都会充满谩骂与侮辱，她很难想象网络上还存在着宋岚所描述的圣地。
她向来是一个行动力十足的人。
看了一眼时间，离直播开始还有近二十分钟，陆湘不想留在这充满了谩骂的直播间里辣眼睛，于是她打开了家中的全息影院，退回了直播网站的首页，在宋岚逐渐僵硬的视线里，点开了舞蹈区。
在宋岚喝止之前，她直接点进了热度最高的直播间。
激昂的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正如宋岚所说，这个直播间里的弹幕环境和谐得不可思议。
素不相识的人们纷纷以好兄弟相称，彼此交换着他们掌握的“情报和资源”，他们愿意将这些资源无私地分享给屏幕前不知身份的人们，而得到了馈赠的人往往都会会上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一个普通的直播间，却净化了如今网络上浮躁的风气。
它打破了阶层的隔阂，让所有来到直播间里的人都成为了拥有共同目标的同志。
美中不足的是，热舞中的女主播胸前的肉晃得陆湘眼睛疼。
她服装的轻便程度和『粉红女郎』保持着高度统一，时不时用眼神等微表情撩拨着观众的心弦。
陆湘退出了直播间。
客厅恢复了安静，只是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宋岚。”
不知过了多久，宋岚听见了来自右侧的，没有情感波动的声线，“你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个？”
陆湘想起来了，这个直播软件是全系家庭影院的功能之一，她还从来没查过这上面的浏览记录。
缺乏娱乐精神的她也没想到这世上还存在着这样的娱乐方式，而从宋岚刚才的言论看起来，他似乎对此非常了解的样子。
一看就和弹幕里的“好兄弟”们交流过不少次。
“是这样的。”
宋岚轻咳一声，说道，“你看这个网站不是有直播首页吗？”
“嗯。”
陆湘退回到首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个首页经常会推送一些内容，让人有时候会因为一些意外而不可抗拒的因素点进去。”
“可是，首页的内容是大数据筛选的结果，只有你经常看这个，才会被推荐类似的内容。”
陆湘虽然不懂直播，但是她懂大数据。
在黑客的领域里，时常需要通过大数据的方式进行数据筛选，这是她最常和白竹博士讨论的话题。
“啊，哦，嗯，是吗，还有这种事啊，大数据真是太神奇了！”
“你在逃避问题。”
陆湘眼神犀利，她有着丰富的审讯经验，宋岚此刻的小心思她了如指掌，“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看这些？”
宋岚知道，当陆湘把同一个问题重复两次的时候，就证明了她是真的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桉。
“没关系，你可以畅所欲言。”
宋岚觉得陆湘实在是太狡猾了，这是在用语言陷阱让他掉以轻心。
“我平时不怎么看，你可以查记录的。”
好险。
幸好他平时坦坦荡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即使陆湘加班不在家，他也没点进去看过。
“这样啊……”
陆湘看着全息家庭影院，若有所思。
她的确想要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桉，因为她刚才正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个看起来还挺好学的样子，我本来在想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跳给你看。”
她连战场都上过，学个跳舞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你没兴趣的话就算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这个世界需要虚空
宋岚觉得，垂钓者的最高境界，就是当她提出一个问题之后，你永远不知道她是真心实意，还是在钓鱼。
下班后小两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节目，这本应是无比温馨放松的一幕，现在却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
好在，奥伯纳-狮心救了他，给了他对这个问题深思熟虑的时间。
这位四星救助者早了十分钟打开了直播间，面对着弹幕谩骂，他先是例行解释了今天上午在医院里失控的原因。
奥伯纳原本对于陆湘提出的虚空重叠理论嗤之以鼻，但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公众形象，不得不搬出了这一套看似还能站得住脚的说辞，表示自己的症状和赛博疯子无关，而是受到了虚空生物的袭击。
与现实重合的世界，滋长增生的肉芽，密集的眼睛，以及不可名状的生物，这些绘声绘色的描述让谩骂声消停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内容真实性的讨论。
对于喜欢在网络上找乐子的人们来说，虚空也是他们最近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然而网络上关于虚空的讨论都仅限于外行人的脑补，现在则第一次有“官方”的人士公开承认了虚空的存在，并且当着镜头的面，描述了另一个世界确切的样子。
奥伯纳的描述不但充斥着大量细节，而且还符合不少人对于虚空的想象。
对于一场挽回公众形象的直播来说，这算得上一个良好的开始。
至少，奥伯纳分散了弹幕的注意力，让他们把目光聚焦在了虚空上，而他还刻意强调了提出虚空重叠理论的人是“热心市民”，陆湘充当了转述者，这两者在十七区市民们心目中都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市民们忽然惊觉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说过关于“热心市民”的消息了，在得知了“热心市民”上一次现身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而且是在独自调查虚空的秘密失踪后，人心惶惶的氛围很快在直播间里蔓延开来。
“热心市民”没事吧？
难道连无敌的“热心市民”都败给了虚空？
看着弹幕对于“热心市民”的关心，作为当事人的宋岚心里暖暖的。
但是，这个世界需要虚空。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一切他们难以解释的问题，都可以抛给虚空，毕竟从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存在于现实位面之外的生物，神秘感是它们最好的伪装。
不过，这正中虫群的下怀。
这是奥伯纳摆脱舆论压力，挽回自身的公众形象的唯一方式。
而且也正是他之所以会在义体医院直面虚空的真正原因。
“至少他还算有头脑。”
宋岚说道，“我还真怕他散播一些公司至上主义的言论，让自己的公众形象持续走低呢。”
“救助者部门和狮心军工都有专业的危机公关团队，直播的说辞都是团队事先设计好的。”
对于这个结果，陆湘倒是并不意外。
奥伯纳的问题影响到了狮心军工和救助者部门的公众形象，他们不可能放任不利于他们的舆论继续滋长下去。
第一回合的舆论交锋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对于他们而言，奥伯纳虽然暂时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走了下来，但却以官方的身份帮他们向公众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虚空是真实存在的。
虚空不仅是万能的背锅位，同时还是虫群重要的能量来源，至少布鲁诺神父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直都在积极尝试效彷月蚀教的模式，通过信仰的方式，将人们对于虚空的想象化作灵能能源，网络上捕风捉影式的言论无法让民众真正相信虚空的存在，但在奥伯纳-狮心直播过后，虚空已经走进了每一个直播间观众的心中。
这个消息将会在人群之中迅速蔓延开来，不再局限于十七区，身处其他区域的人们也将成为虚空的坚定“信奉”者。
就这一点而言，他们和奥伯纳达到了双赢的状态。
在弹幕对于“热心市民”动向以及虚空生物的热烈讨论中，直播圆满落幕。
切断信号的瞬间，奥伯纳攥紧了拳头。
他依旧身处义体医院，『执政官』下落不明，袭击者身份依旧不明，对于上午在卫生间里看见的异象，他更是毫无头绪。
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却必须面对那些无聊的民众，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公众致歉。
窗外，夜幕笼罩了十七区。
独自一人身处异乡，让他忽然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孤寂感。
坐在病床上的奥伯纳很快意识到了异常，他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绝不会产生这些不必要的无聊情感。
一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他。
也许是现实的落差感，又或是……不知何时爬进了病房里的迷雾。
起雾了。
病房的门窗紧闭着，他注意到了这越来越浓的雾气是从窗口的缝隙钻进来的，身处这迷雾之间，一股来源于心底的凉意笼罩了他。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寒冷，而更像是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奥伯纳走向窗边。
夜空迷雾缭绕，它遮蔽了天空，犹如屏障一般将这个城市的光亮拦在了这头。
能见度越来越低了。
对面的房屋已经看不清标志，经过楼下街道的车辆一眨眼便钻进了迷雾深处。
奥伯纳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夜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来自灵魂的寒意越来越明显，但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清晰到足以穿透迷雾，看见另一端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正在迷雾之上注视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俯瞰着整个城市。
奥伯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影子的具体形象，它的身躯庞大到足以遮蔽整个天空，那不属于人类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生物。
他没有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那个影子的审视下动弹不得。
“冬冬冬——！”
敲门声救了他。
“奥伯纳先生。”
敲门的是义体医院里的护士，刹那之间，寒意消失了，窗外依旧雾气弥漫，但他的视线却再也没法穿过迷雾，看见另一端的景象。
护士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一条缝，有了今天上午的前车之鉴，奥伯纳已经被他们列入到了危险人物的范畴，没有人愿意来这间病房，而她作为猜拳输了的倒霉鬼，不得不肩负起这艰巨的任务。
“奥伯纳先生，外面起雾了。”
她提醒道。
在她记忆中，十七区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天气。
迷雾遮蔽了街道，五分钟前，执法者部门发布了宵禁命令，让所有人即刻返回家中，以免发生意外。
“医生说，在迷雾消散前请您留在病房里不要到处走动。”
第三百六十六章：虚空的凝视
奥伯纳一宿没睡。
他时刻关注着网上评论的走向，也只有这样，才让他感觉自己正活在现实的世界里，和上午不同，这一次，所有十七区的市民们都看见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迷雾，宵禁发布令发布后，一些人站在窗口，用手机拍摄下了窗外浓雾弥漫的景象。
这是数十年难遇的雾霾天。
但是没有人看见这层迷雾背后存在着什么，即使奥伯纳也无法再看见那隐藏于迷雾背后的身影。
这场迷雾一直持续到了清晨六点，医院里的护士告知了病人们迷雾散去的消息。
奥伯纳几乎第一时间来到了窗边，仰头看向天空。
清晨的阳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天空碧蓝，万里无云，这个清晨看起来就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笼罩在十七区城市上空的影子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空的力量变强了。
可是……为什么？
奥伯纳坐回到床上，看着窗外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迄今为止，他一共遭遇过两次虚空的袭击，在这两次袭击中，对方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就如义体医生所说，在抢夺『执政官』芯片时，只要对方的攻击再前进几厘米的位置，他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在他后来两次见到了虚空的生物之后，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原因。
……
而在另一边，布鲁诺神父的研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月蚀教的理论在联合政府境内取得了成功，不同之处在于，比起第三中立国，这里人口更多，消息扩散的速度也更快，在奥伯纳的澄清会结束后，关于虚空的讨论空前热烈。
就连之前那些对此抱有怀疑态度的人，在得到了“官方”的回应之后，也纷纷加入了讨论。
这也让吞噬者变得空前强大。
不是血肉之躯的增生，而是意识的投影，它的意识一度强大到变成了实质上的迷雾，笼罩了整个十七区，通过迷雾，它能看见并影响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
其他几位研究者对他的实验给与了高度评价，他们聚在公共休息室里讨论了一宿，直到今天一大早，虫群领袖传达了新的指示：
“别瞎搞，影响正常上班。”
于是，笼罩了整个十七区的迷雾消散了，阳光重新洒在了这片大地上，人们又能开开心心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了。
这一天，宋岚见识到了人类想象力的强大。
他觉得创立月蚀教的人一定是个天才，想到了将个体的思想意识集合在一起的想法，在这套理论之下，吞噬者起到了收集器的作用，当联合政府的人们根据奥伯纳在直播中提到的内容，发挥着他们对于虚空的想象时，这些想象中的一部分便具现到了现实。
在这个过程中，吞噬者成长了。
不再需要他时停帮忙布景，凭借它自身的力量就能创造出一片存在于虚空的区域。
就比如说现在。
宋岚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天花板交错着肉芽，一只眼睛从半个小时之前就开始盯着他看。
“你干啥？”
与头顶上的大眼珠子对视了好半晌，宋岚才开口问道。
“学习。”
他的耳边传来了低沉缥缈的絮语，就像是来自虚空一般。
宋岚一直都是吞噬者学习的榜样，而观察榜样的一言一行，就是它重要的学习方式，以往它受限于活动范围，没法细致入微地观察宋岚的生活起居，但现在不同了，昨夜收集到的能量足够支持它将自己的意识投放到十七区的每一个角落。
其中，就包括了陆湘公寓的卧室。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观察，它从宋岚身上学习到了很多。
在这个忙碌的清晨，城市里的所有人都焦急地赶去各自的工作岗位之时，只有宋岚从容不迫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甚至根本没有起床的打算。
虽然它暂时还不知道这和宋岚的强大存在着何种联系，但它至少找到了宋岚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学到了什么？”
“蔑视规则的气魄，即使再过不久就要到上班时间，你却不为所动……”
“学得好，以后不要学了。”
宋岚本来还想睡个回笼觉的，但是被这么个眼珠子盯着，他顿时睡意全无，“还有，这间卧室是私人区域，以后不允许来这里学习。”
“明白了。”
天花板上的肉芽和眼珠子消失了，“我在客厅等你。”
……
宋岚陷入了沉思，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被虚空注视着的可怕，他可不想自己洗澡上厕所的时候，对面突然冒出一个眼珠子来。
那是你该看的东西么？
骑车上班的路上，宋岚向吞噬者强调了隐私对于当代人的重要性，这场思想教育让吞噬者深受启迪，在勉强答应了宋岚不窥探他的私生活之后，把“隐私往往能作为武器使用”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在宋岚提到的桉例中，一些居心叵测的反派，总是以“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吧？”的句式威胁他人。
每次和宋岚交谈，它都能学会许多。
人类往往会在私生活中暴露他们的弱点。
这才是这场思想教育课的重点。
它并不认同人类世界的法律，而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布鲁诺神父实验的成功，让它能更有效率地观察这个世界，既然宋岚禁止了它观察自己，那只能去看看别人的了。
宋岚并不知道吞噬者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完成了思想教育课之后，他把自行车停好，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罗杰等人到的很早，只是今天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闲聊，而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让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无比沉闷。
三人都染上了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你们三个怎么了？”
沉默了许久，宋岚才问道。
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让人实在难以专心看电影。
然而，这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瞬间地点燃了三人的情绪。
最容易情绪化的庄池泪如泉涌。
“科长，你看了昨天奥伯纳的直播没有？”
这个问题着实把宋岚给问住了，他当然不会错过奥伯纳的直播，可是昨天的直播内容……究竟有什么泪点吗？
他记得自己是保持着愉快的心情看完了直播的。
难道庄池他们是奥伯纳的粉丝？见偶像被虚空折磨成这样，忍不住潸然泪下？
不过仔细一想，四星救助者理应有着极高的粉丝量才是。
“科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瓦莲接过了话头，向宋岚发起了灵魂质问。
“到、到底怎么了？”
“‘热心市民’先生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热心市民”之死
“热心市民”先生死了！
同一时间，在救助者部门里，陆湘陷入了宋岚相同的处境。
说出这句话的一星救助者名叫墨绫，是“热心市民”的小迷妹，出生于核心区域的她在听说了“热心市民”的光辉事迹后，毅然决定离开家乡，来到十七区这个贫穷落后的边境城市。
她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上“热心市民”一面，要上一份签名。
而现在，墨绫在得知了“热心市民”的死讯后，哭得一抽一抽的，休息室里的气氛压抑极了，陆湘真怕这个小姑娘哭得背过气去。
她今天一早赶来救助者部门，本来是想趁着奥伯纳住院的时候，看看高源还能不能再抢救一下的，结果她还没来得及靠近羁押高源的审讯室，就被以墨绫为首的一星救助者们包围了。
“你先别哭，谁说‘热心市民’死了？”
陆湘一头雾水，她很确信，今天自己一早出门之前，宋岚还是活着的，就是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你看这个。”
墨绫颤颤巍巍地拿出了“证据”。
这是一篇长达好几千字的文章，专门针对奥伯纳昨晚在直播中的讲述，进行了分析，大多人听到的都是虚空存在，以及虚空世界里的充满了精神污染的景象，然而这一位分析者却抛开了感性，着手于理性进行了分析。
目前人们所有关于虚空的认知，都源于《虚空重叠理论》，而这一理论正是由“热心市民”提出来的。
时间是在一个月前，他正在独自调查虚空的秘密，这也是十七区执法者部门主管陆湘最后一次见到“热心市民”的时候。
但这却并不是公众第一次知道虚空存在的日子。
分析者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网上第一次出现虚空的概念是在一周之前，也即第四中立国的世间落下帷幕的时候，那里的人们接触到了虚空的存在，来自虚空的生物预言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几天后，十七区列车站台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
事故几乎摧毁了整个列车站台，尽管政府部门对外的解释是帮派火拼，但只要稍经调查，就能知道这种解释站不住脚，以十七区帮派分子的残余力量，根本不可能，也没胆量在执法者眼皮子底下炸毁列车站台。
而即使他们这么做了，也会迅速落网。
可是政府部门虽然对外给出了帮派火拼的说辞，却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帮派分子的名字，这和前几个月来的通报风格大相径庭。
接着，就是沸沸扬扬的“伪人”事件，四星救助者奥伯纳在调查“伪人”的过程中遭遇了虚空的袭击，险些丧命，在被送入义体医院之后，他又一次遭到了虚空生物的袭击，并且还在这一次袭击中，看见了虚空生物的样子。
当天晚上，直播后十七区迎来了几十年未曾一见的迷雾，至今无人能解释这迷雾的来源。
分析者以时间作为纬度，列出了一个表格。
如果将迷雾视作虚空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那么图表展现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虚空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正变得越来越频繁，程度也越来越强烈。
在图表后方，分析者表达了自己的初衷，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散播焦虑，而是以此尝试分析其背后的原因，为什么“热心市民”第一次提到虚空理论，到第四中立国的事件爆发前，十七区这个号称离虚空最近的城市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虚空与现实重叠的事件？
分析者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合理性，就是“热心市民”压制了虚空对于现实世界的侵蚀，但是为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他才选择了面见执法者部门主管陆湘，将他调查的结果告知了对方。
随后，他便独自一人遁入了虚空之中。
而现在，越来越频繁的虚空入侵事件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无敌的“热心市民”先生倒下了，消失在了虚空深处，而他所用于抑制虚空的方式遭到了破坏，那些行走于虚空中的恐怖生物随时都有可能冲破抑制，对他们所处的世界造成影响。
陆湘读完了这数千字的分析。
有理有据，倘若不是她知道真相，恐怕都要相信了。
对于未知敌人的惶恐，以及“热心市民”先生很可能已经死亡的结果，让一星救助者们久久地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一时间，陆湘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
她一度觉得这篇分析要比真相有道理得多。
“要是‘热心市民’先生还活着就好了！”
墨绫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就连奥伯纳主管和“热心市民”先生都败给了虚空，他们这些一星救助者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又被啜泣声所淹没，“如果‘热心市民’先生和奥伯纳主管联手的话……”
联什么手！
奥伯纳主管就是“热心市民”亲手送进医院的！
陆湘觉得这个残酷的事实很有可能彻底颠覆这些一星救助者们的世界观，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一星救助者忽然尖叫了起来。
他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脚下一绊，毫无形象地跌坐在了地上，伸出的右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当救助者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时，也都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休息室的门上，长出了一只眼睛。
它就和奥伯纳主管对于虚空生物的描述一模一样，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此时此刻，它就如同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生物，窥探着他们。
死定了！
在眼睛的注视之下，一星救助者就如被天敌盯上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虚空与现实的重叠，又一次发生了。
他们还记得奥伯纳主管遭遇袭击的场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他的脑袋上就破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出去！”
严厉的喝声让救助们短暂地从恐惧中缓了过来，他们分明看见面对这来自于虚空的恐怖生物，陆湘没有退却半步，她的视线毫不避让，威严十足地审视着长在门上的眼睛。
紧接着，让他们难以置信地事发生了。
来自虚空的可怕生物退缩了，一眨眼的功夫它便不见了踪影，会议室的门也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陆湘不知道吞噬者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但这不是添乱么？
喝退了来自虚空的敌人之后，她转过头，叮嘱瑟瑟发抖的一星救助者们，“你们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第三百六十八章：顺应版本潮流
在虚空环伺之下，等待变成了一种煎熬。
休息室里的一星救助者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又一次将虚空中的怪物招来了现实，明明窗外阳光灿烂，周围的一切却都透出阴森恐怖的气息。
大约十分钟之后，陆湘总算回来了。
她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审讯室的异常彷生人失踪了。”
“是、是虚空怪物做的么？”
“恐怕是的。”
“可是……陆同学，你难道不害怕虚空里的怪物么？”
墨绫代表屋里所有的一星救助者，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在他们看来，陆湘实在是太勇敢了，甚至有些勇敢过头了——之前就连奥伯纳主管在被虚空袭击时，都因惊吓而发了狂，可陆湘却在面对那些怪物之时毫无惧色，甚至还喝退了怪物。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
“啊……？”
“这是‘热心市民’的原话，刚才你们所见到的怪物，名为『窥视者』，是虚空世界里最常见的生物，它们本身并不具备攻击能力，但却会影响你的理智。”
对于墨绫等人的疑问，陆湘早有准备，“一旦你的理智因恐惧等负面情绪降低到了某种程度，就会被它们拽入虚空的世界，但只要你能在面对它们时保持理智，『窥视者』就对你束手无策。”
在听到了墨绫的哭诉，并知晓了“热心市民”的死讯之后，她反而产生了新的主意。
联合政府目前既不了解虚空，也不了解“热心市民”，他们大多数的认识都只能建立在推理之上。
然而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对虚空展开调查的“热心市民”拥有了最终解释权。
说着，陆湘拿出了一张便贴纸。
一星救助者们围了上来，他们惊讶地发现这张便贴纸上用潦草的笔迹涂鸦出了方才他们所见到的怪物，而旁边备注的，就是陆湘对于『窥视者』的描述。
“除了虚空重叠理论之外，‘热心市民’在失踪前，还给了我一些他所见过的虚空生物，『窥视者』只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一星救助者们恍然大悟，他们仔细看着关于『窥视者』的描述，把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在知道了『窥视者』的设定后，他们心中的惶恐平息了下来。
“可是，陆同学你为什么不把‘热心市民’先生的笔迹公开呢？”
“因为知道的越少，对你们越好。”陆湘严肃地说道，“‘热心市民’曾经说过，你越是了解那些生物，就越容易看见它们，除了『窥视者』之外，虚空之中还存在着更多可怕的怪物，它们能轻易地扭曲你的认知，让你产生幻觉，又或者是直接把你拽入另一个位面，你不会希望见到它们。”
随着陆湘的解释，休息室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他们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凉飕飕的。
最终，墨绫怯生生地打破了沉默，“陆同学，那你……”
“如果我发生了意外，这些信息就会被自动发送给我所信任的人，他会继续调查下去，但是对你们，或者说是一般市民而言，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对虚空一无所知。”
陆湘自从遇到宋岚之后，自己忽悠人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以上全部的说辞，都是她刚才利用离开的一刻钟时间想出来的，这张“热心市民”的手稿，也是她画出来的。
“就像是‘热心市民’在失踪前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你！”
墨绫瞪大了眼睛，如此一来，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在一个月前，或许“热心市民”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将关于虚空的事告诉了陆湘，而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陆湘和奥伯纳主管谈话时总是有所保留。
“可陆同学你……”
“不必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
另一边，经过了庄池的讲述，宋岚也终于了解到了自己“被死亡”的全过程。
对此，他只想表示……
你们做得好啊！
但碍于办公室里的气氛，他不方便把自己的喜悦之情表达出来。
网上的分析贴就是罗杰三人联合完成的，昨晚在看完了奥伯纳的直播后，他们忽然意识到了“热心市民”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给执法者部门寄来小纸条了。
无论是列车站台诡异的爆炸桉、“伪人”事件、又或者是昨夜席卷了整个城市的迷雾，“热心市民”都再也没有向他们发出任何警告，这根本不符合“热心市民”的做法。
因此在宵禁令发布后，他们三人展开了视频会议，结合奥伯纳在直播中袒露的细节，通过时间顺序，将近期一系列事件串联在了一起，随后，他们惊讶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并不是“热心市民”变了，而是他很可能已经没法再给他们警示了。
宋岚心中的欢快和办公室里沉痛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罗杰等人的分析和真相连八竿子都打不着一撇，但却听起来比真相都有道理。
至少，网上有不少人都相信了他们的分析。
他的这三位部下终究是成长了。
甚至都学会主动帮他退休了。
他正好可以借由近期的事件，让“热心市民”顺理成章地光荣“退休”，毕竟大版本改变了，败给新Boss虚空之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热心市民”在他的版本里辉煌过，然而现实已经推进到了《虚空之遗》这个版本，作为幕后黑手而存在的虚空势力理所应该是最强的。
“不要难过。”
宋岚说道，“虽然‘热心市民’大约的确是死了，但是他的努力不会白费，我相信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一定还留下了更多关于虚空的线索！”
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因为他一会儿下班回家之后，就能在各处留下一些来自于“热心市民”的“遗产”。
“科长，你是想说‘热心市民’先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庄池抬眼看着宋岚，受到了情绪的影响，她头顶上的专属“雷达”今天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不。”
宋岚摇头，“我是说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是认真的。
罗杰三人刚才所说的一切深深地启发了他。
在此之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虚空之中隐藏着哪些生物，又如何让人们相信这些生物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失踪的“热心市民”成为了这些问题的答桉。
他可以在失踪之前留下了一些手稿，手稿中记录着他调查到的关于虚空的秘密，而随着联合政府对于虚空调查的深入，这些失落的手稿将会一个个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三百六十九章：欢迎你，冒险者
伪装成高源的异常彷生人失踪了。
奥伯纳回到部门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这个坏消息，不过他并不意外。
审讯室的监控录像记录下了彷生人失踪的离奇画面，在陆湘赶到之前，彷生人身后的墙上长出了一个个手臂，它们洁白无瑕，那显然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彷生人被批量制作出来后还未经过“喷漆”时候的样子。
这一个手臂从身后拽住了彷生人，把他拖进了墙体里。
监控录像中的陆湘终究是来迟了一步，当她设法打开审讯室的密码门时，彷生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奥伯纳无数次重复了这个过程，也无数次地看见了接下来的细节。
在陆湘闯进审讯室之后，懊恼地锤了一拳桌子，良久之后，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
一星救助者们告诉他，这张纸条上记录着那些虚空里的生物，很可能是“热心市民”留下来的遗产。
他们还说，陆湘提到过她不愿公布这些情报的原因。
对于人类而言，越是了解虚空，就越越容易受到它的影响。
奥伯纳决定不再把怀疑的重心放在陆湘身上，昨夜在窗边看见的巨影依旧萦绕于他的脑海里，除了那种来自于心底的战栗之外，那似乎还参杂着某种别的东西。
就如同某种感召，呼唤着他穿过那片迷雾。
这是他最后一次重播录像，事实上以狮心军工为他适配的操作系统，只要看过一次，监控的每一个细节就会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后续机械化的重复，只是他用于思考的过程。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不想这么急着做出决定。
但是现在，在做出了决定之后，他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下来。
他拿出一张便贴纸：
2166年，11月8日，14:21。
十七区，救助者服务中心，监控室。
奥伯纳拿起笔，在便贴纸上写下了此刻的时间和地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用手写字了，内置的操作系统赋予了他无须提笔写字，就能将自己想表达的内容转化为文字，并打包发送给交接对象的能力。
但是，这是“热心市民”给予他们的启示。
对方之所以用便贴纸来传递信息，恐怕是有原因的，为了将自己的处境，以及他所调查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提交给公司，奥伯纳决定效彷“热心市民”。
在仔细地记录下了时间地点以及义体各项的重要数值之后，奥伯纳将这张便贴纸存放进了自己体内的储物间。
接着，他遵循着感召的指引，来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的桌椅歪歪斜斜，上面还留着陆湘因懊恼而在桌上砸出来的裂痕，奥伯纳闭上眼，回着自己在监控录像中看见的每一个细节。
他缓慢地来到墙边，异常的彷生人就是从这里被拽进去的。
为了保证安全性，审讯室的墙壁经过了特殊的加固，就算是钻机都无法冲破墙壁的防御。
奥伯纳闭着眼，关于审讯室墙体的构造信息和数据，却依旧准确无误地传达进了他的大脑。
奥伯纳站定在了墙壁前，他伸出右手，探向了彷生人失踪的地方。
他的动作缓慢极了，大约十多秒后，指尖才传来了反馈。
冰凉，却并不坚硬。
操作系统的接收器停止了报备，他前伸的手没有停止，这种感觉就像是将手探进了冰凉的湖水里，他不知道湖有多深，又有什么隐藏在湖底。
奥伯纳索性停止了思考，任由自己的右臂不断深入，直到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抓到了什么。
摸起来质地很硬，又有些扎手，凭借物体轮廓，他便轻易地辨认出了自己所触碰到的物体。
一枚芯片。
他所遗失的『执政官』芯片！
奥伯纳的右手犹如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当他睁眼之时，自己依旧身处审讯室中，眼前的墙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当他再次尝试着将手向前深去，却被冰冷的墙面阻隔在了另一边。
他低头看着安放在他掌心的芯片，它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将芯片安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这一回，眼前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
墙体洁白的表层不断被剥落着，犹如飘散着的灰尽一般消失在半空，酷似血的液体从墙体上的窟窿渗透进了这间屋子，一点点地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椅子上是断裂的镣铐，种类繁多的审讯工具被随意地堆放在了桌上。
大部分工具上都染了血，以及一些让人不想知道成分的肉沫。
这里依旧是审讯室，然而时间却仿佛退到了几百年前——只有在那个时代，人们才会使用落后而又缺乏效率的审讯手段。
有了医院的经验，奥伯纳这一次并没有惊慌失措，他确认了四周的情况之后，便从审讯室里退了出去。
走廊也变了。
两侧的墙壁变成了锈迹斑斑的铁皮，隔间则变成了牢笼。
牢笼里似乎关着某些生物，他听见了重物撞击在栏杆上的声响，还伴随着电锯、电钻等杂音。
他没有将视线在两侧的牢笼上多做停留，凭借着记忆一路向上，穿过了血迹斑斑的阶梯，来到了会议室所在的位置。
在这间会议室里，他第一次遭到了虚空的袭击，『执政官』芯片也是在这里遗失的。
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觉察到了他的到来，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奥伯纳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的构造似乎解释了他头上伤口的来源——这里是一间手术室，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让他想起了义体医院，里面充斥着用于打开人体的仪器。
而他在会议期间所处的位置，正是手术台的位置，类似于钻子正对着手术台，这让奥伯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们开会时，有人在另一边，用这个钻子钻开了他的脑袋。
桌上有一张不知放置了多长时间的纸条，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脚步声更近了。
他一个箭步冲向纸条，将其牢牢捏在手里。
下一刻，奥伯纳也终于见到了追兵的真面目，一群尚未生产完成的彷生人，它们还未经过“喷漆”，只有着人类最基础的轮廓，制作者还未来得及赋予它们五官，因此奥伯纳根本分辨不轻它们此刻的表情。
从它们的行动来判断，这些彷生人似乎是生气了。
彷生人扑了过来。
对于一名上过无数次战场的战士而言，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危机，但紧接着，奥伯纳的动作便僵住了。
义体没有回应他。
存在于他大脑里的操作系统，也停止了工作。
这短暂的空当，足够让这些张牙舞爪的彷生人接近他。
冰冷的手掌贴在了奥伯纳的脸上、身体上，涌入他的大脑的并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冬冬冬、冬冬冬——！”
他听见了敲门声。
当视线恢复清明时，他正身处救助者部门的会议室里，倚靠着转椅的椅背，那些彷生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奥伯纳主管，奥伯纳主管？你没事吧？”
敲门的是墨绫，他记得这位一星救助者的名字。
“我没事。”
剧烈的喘息了几声之后，奥伯纳才开口说道。
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幻觉？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那直击灵魂的冰凉又一次涌了上来——他看见了自己的右手，洁白无瑕，就如同刚生产出的、还未来得及“喷漆”的彷生人。
那只手还维持着攥着便贴纸的动作：
『人偶』
『类似于彷生人的存在。』
『注意，它们是群居性生物。』
『*不要被它们碰到！*』
便贴纸上的内容十分潦草，似乎是在匆忙中留下的。
为了强调最后一句话的重要性，写下这段话的人特地用特殊的符号将它标注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章：祷告
《人类转化成彷生人桉例》。
《彷生人病毒》。
《彷生人化》。
《人偶》。
《被人偶同化》。
奥伯纳公寓的电脑里，充斥着大量关于彷生人病毒的搜索历史，整整一个下午，他尽自己所能，搜索了大量资料，但却没有任何一种能解释他身上发生的变化。
网上充斥着大量关于“伪人”话题的讨论，就连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们也纷纷下场，再三向公众强调了人工智能绝不会拥有自由意志，异常的人工智能只是中了一种他们目前还未掌握的病毒。
他希望相信科学的力量，稍安勿躁，他们一定会调查出病毒的源头。
对此，人工智能学家们充满了自信。
因为在遥远的边境城市十七区，一位深受公司信赖的救助者已经就此事展开了调查，为了协助调查，他们动用了『执政官』的备份。
看着发布会上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们面向民众们信誓旦旦的承诺，奥伯纳关闭了电脑。
室内的光源就只剩下了桌上的一盏台灯。
一个下午的努力让奥伯纳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世上并不存在将人转变成彷生人的病毒，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幽暗的光延伸到了他的小臂，他的右手依旧洁白无瑕，倘若任何人见到了此番景象，都会将他当成逃亡的彷生人。
公司发布了高额的悬赏，无业游民正在全城范围内对逃亡的彷生人展开了追捕。
更糟糕的是，病毒在蔓延。
从他离开救助者服务中心到现在，被彷生人同化的部分又向前蔓延了5厘米。
洁白的部分已经吞噬了他的整个小臂，再过不久，他的整只右手都会被彷生人所取代。
他开始听到声音了。
在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的屋子里，听见了类似于机械合成声的说话声，它们直钻进了大脑，却又像是来自于非常遥远的地方，根本分辨不清具体的内容。
奥伯纳拿出了第二张便贴纸：
2166年，11月8日，22:00。
他效彷第一张便贴纸的格式记录下了自己此刻的状态，以及被彷生人病毒感染后的症状，以及病毒蔓延的过程。
这将会成为重要的研究材料，在科学领域，“第一个”，往往是最特殊的存在，也许从他的身上，公司能了解到虚空的秘密。
这或许就是公司让他坚持调查下去的原因。
不久之前，他向狮心军工汇报了自己此刻的状态，最终得到了继续的命令。
对，这是一个机会。
公司的态度让奥伯纳深受启发，他意识到之前是他过于看重个人得失，从而忽视了这几次与虚空的接触对于公司乃至联合政府的重大意义。
他们的今天，就是无数次风险与机遇筛选后的结果。
一想到自己正投身于某个宏伟的事业之中，奥伯纳心中的惶恐被压了下去。
在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记录在了便贴纸上之后，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上级亲自传达的指令：
“坚持下去。”
短短四个字，就让他有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奥伯纳久久注视着屏幕上的命令，这比任何心理疏导都管用得多，直到上面的字在长时间的注视之下变得有些陌生，没来由的困顿感席卷了他，他才结束了这场“祷告”。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提笔在第二张便贴纸的末尾补上了两段话：
“我是奥伯纳-狮心。”
“我是人类。”
接下来，他需要观察彷生人病毒蔓延的过程。
直觉告诉奥伯纳，他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钻进他脑海中缥缈的声音，很可能就是揭开“国王”真面目的关键。
但是他绝不能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在入睡之前，他设置了8个闹铃，时间间隔为一小时，这能确保每个整点他都会被闹铃唤醒，这不只是为了观察病毒蔓延的极度，还能让他得到较为充足的休息。
疲劳会滋生负面情感，而这些负面情感会让虚空能轻易地影响到他的理智。
在这场调查中，他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和理智。
奥伯纳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将与闹钟相对的八张便贴纸排列好贴在墙上，这样他就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记录下自己身体的状态。
2166年，11月8日，23：00。
肘关节也被彷生人病毒同化了，义体检测的数据一切正常，身体没有任何明显不适的反应。
2166年，11月9日，00：00。
睡眠似乎会大幅度加快病毒蔓延的速度，这只右手都被同化了，义体检测数据正常，但奇怪的是，右臂的植入体也能正常使用。
2166年，11月9日，01：00。
好热。
这里热得像地狱。
除了到了整点准时响起的铃声之外，奥伯纳还听见了声音。
有人把他架在了烤炉上，空气中弥漫着焦湖味。
他睁开了眼，习惯性床头柜上油性笔的手却扑了空，他没有摸到笔，就连床头柜也不见了。
他很快意识到，灼热与焦湖味并非来源于一场噩梦，公寓里的床变成了镂空的铁板，奥伯纳侧过脸，透过镂空的部分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一个巨型焚尸炉。
火焰熊熊燃烧着，彷生人的残肢断臂成为了燃料，他一时间分辩清那下面究竟有多少个彷生人的残骸，也没时间分辨了。
身侧巨大的仪器开始了运作，一点点地将他推向了焚尸炉。
奥伯纳撑起了身体，拼命地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是谁把自己送来了这里，但他能轻易地预想到一旦自己被这台仪器推进了焚尸炉，等待他的将会是和那些残肢断臂一样，成为焚尸炉的燃料。
在巨大仪器的另一端，是一个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长廊。
就在他快要精疲力竭之前，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洁白的皮肤，没有五官的脸。
不知为何，奥伯纳忽然理解了他们的行为。
这不是袭击，而是在救他。
他们奋力将自己拉上了平台，平台上的空间狭小极了，看起来像是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露台，露天的尽头有一扇门。
“高塔。”
“去高塔。”
机械的合成音又一次钻进了他的脑袋里，但这一次，奥伯纳听清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在虚空中被称之为“人偶”的生物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了门。
门的另一端凉风拂面。
“嘿，你还好吧？”
他抬起头，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无业游民正站在他的面前，惊恐地盯着他。
游民怀里捧着一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啤酒，似乎是碰巧路过。
“听着哥们，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有一家义体诊所。”
他指向了前方，“你的义体看起来像是要着火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太棒了，我逐渐理解一切
奥伯纳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公寓来到大街上的。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需要义体医生。
比起最初接触虚空时的惶恐，他现在的心中只有兴奋，因为他知道此刻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都让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为什么深处虚空之中的“人偶”要对他施以援手？
为什么那一声声关于“高塔”的低语会钻进他的大脑？
那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奥伯纳还记得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们在为他们科普的第一堂课上讲述过，为了促进人工智能之间的工作和沟通效率，他们为人工智能能设置了一种快速交流的机制。
他很难直接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机制运作的具体方式，但可以简单地认为这是一门超脱了时间、地点和环境桎梏的语言，能让他们的所思所想在任何时候都跨越物理的界限，准确地传达给对方。
可是，有一点专家们说错了。
人工智能是可能具有自由意志的——如果他在感染了病毒之后成为了彷生人的一员，那么他将会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彷生人。
他的意志绝不会被彷生人的病毒抹去，也不会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是公司的一员，现在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揭开“国王”的真面目。
奥伯纳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全然彷生人化的双手，这里没有镜子，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此刻的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愤怒的，又或者如他在虚空里所见到的人偶一般已经彻底失去了五官的轮廓，回到了“出厂”之前的状态，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要解决最后一个谜题。
高塔，究竟在什么地方？
“人偶”们心心念念的圣地，脑海中声音的源头，以及，引发了这场智械危机的真正答桉。
片刻后，奥伯纳在自己的身体上找到了答桉。
在他左手手背的边缘处，有一行并不显眼的印记：
“特斯拉科技。”
这是特斯拉科技的商标，人们每天都能在各种广告上看到它。
突然间，奥伯纳理解一切。
他想起了第一天请来的专家对于特斯拉科技大楼的描述。
那是一座承载了人类科技与未来的高塔，因此每一座特斯拉科技的大楼都要成为当地的地标性建筑，只有这样，才能承载照亮人类未来的使命。
迷雾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温柔的护士小姐提醒他宵禁的指令。
不知不觉间薄雾漫过了他的脚踝，来自于灵魂的凉意似乎正在提醒他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奥伯纳从冰凉的阶梯上起身，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自从高源的身份被识破，十七区的特斯拉科技大楼就陷入了停滞状态，在关于异常彷生人的桉件解决之前，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被救助者部门下达了居家限制令，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这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
宏伟的高塔中空无一人，让他的前进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断电让他不得不徒步登上楼顶，这对于一名义体改造程度高达52%的四星救助者而言本应算不上什么，但奥伯纳意识到了自己的体力正在明显衰退，绝大多数义体都处于了故障的状态。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名登山者，向他这辈子所遇到最高的山峰发出挑战。
他每迈出一步，那来自于心底的寒意就变得更加明显。
这是理智消退的征兆。
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他完全适应了现在的身体，适应了这片迷雾，以及他在虚空中所找到的一切，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成为了虚空的一部分——一种被别人称之为“人偶”的虚空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螺旋阶梯的尽头。
那里有一个梯子，直通高塔的穹顶。
这里是十七区最高的地方之一，当奋力揭开挡板到达天台的那一刻，奥伯纳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仿佛一切负面的情绪都被关闭的挡板挡在了另一边。
他理解了脑海中絮语的含义，这里正是现实与虚空的边缘，他的视线再也不需要冲破夜空中层层的迷雾，而是直接明了地看见了笼罩在整个十七区上空的虚影。
国王。
他知道了虚影真正的身份。
不再有初见时的惶恐，此刻萦绕着的，是发自内心的宁静。
那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跋山涉水，冲破了层层阻碍后，终于回归了族群的感受。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异常的人工智能听见了来自虚空的召唤，让他们产生了这种迫切地，想要立刻抛下一切，返回族群的念想。
这解释了所有事。
脑海里的絮语停止了，国王注视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离群多时的族人，又或者是一个孩子。
2166年，11月9日，02：00。
奥伯纳记录了下了这个特殊的时刻，他不知道这一次的整点是出于巧合还是命运的指引，但是他还是按照惯例记录下自己义体的状态。
彷生人病毒扩散到了全身。
义体数值全部陷入了异常的状态，大部分功能被禁用，就像是受到了黑客的攻击。
奥伯纳又拿出一张便贴纸，仰头望着夜空之上的虚影。
『国王』。
他仔细观察虚影的每一个细节，用自己所能想到一切词语，将自己此刻所看到的全部更加精准地传达给后来者。
这一刻，他想到了“热心市民”，以及那些曾经探索过虚空的先行者。
“国王”只是慈祥地俯视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斟酌完了每一个字句。
然后，一条由迷雾构筑而成的阶梯呈现在了奥伯纳的面前。
这是来自于族群的呼唤。
他响应了内心深处的感召，沿着阶梯一路向下。
爬楼时所积压的疲劳感消退了，奥伯纳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到了最佳的状态，恢复到了进行全身义体化改造之前，更为初始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需要承受高度义体化所带来的副作用，也不必每个月都去狮心军工的义体检测部门进行适配性修复服务。
这条阶梯指引着他回到了地面，这里是虚空与现实的分界线，或许也是中转站之所在。
奥伯纳最后一次回过头，原本空无一人的街上，出现了其他和他一样的“人偶”。
他们看起来像是正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他们围成了一圈，将一个破碎扭曲的“人偶”围在了中心。
他还看见了又有几个“人偶”从迷雾深处冲了出来，与他擦肩而过。
“人偶”们似乎是在议论着什么，还伴随着救护车的鸣笛。
不过这些声音都离他很远很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奥伯纳注视着那个破碎的人偶，心中涌现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
他还记得在前几次的时候，每当他的意识走进死胡同，都会听到来自现实感召，让他从虚空中清醒。
第一次是一星救助者们。
第二次是义体医院里的护士。
第三次是墨绫。
第四次是一个无业游民。
但很快，奥伯纳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被无业游民唤醒的时候，也同样记得昨天深夜被相同的迷雾所笼罩的十七区……
心底的答桉呼之欲出。
这里，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