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灵狐痴岁TXT下载灵狐痴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灵狐痴岁全文阅读

作者:三悬歌     灵狐痴岁txt下载     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打听消息

    徐音想,看来这苏城之事,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棘手,而且事有蹊跷,本是下令灭妖的苏城太守却被妖精附体。徐音回想这苏城与她相识的妖精,也不记得有哪个妖会这种附体的法术。

    又有人问:“这被妖精附体是怎么个样子?”

    老先生答:“听说苏城太守这两日不饮不食,见人便要打杀,家里人只好将他关在屋内,听说还贴了许多黄符在门上,但皆不见起色,凌虚道长说,须得寻到十个上五百年的妖精,以桃木剑取他们的心头血,再用此剑作法,方能除魔祛障。所以太守之子现下四处抓妖,城内一片混乱。”

    村民们虽然没有听到妖怪害人的事,但各自开始说起了自己所听过的妖精奇事,还相互传授避妖之法。只剩一伙小孩还缠着那位老先生问长问短,什么妖精们做过什么事情啦,妖精长得漂亮不漂亮啦,妖精有没有孩子啦,平日里会不会有现出原形的时候之类的问题。

    徐音不再听下去,自己走到村头的小溪边,看着流水发愣,天色已暗,溪边一排小树早就只剩枝丫,孤零零地站在对岸。

    她想,自己平日里本来就不爱理闲事,都说这天下生灵自有命数,可这凌虚曾是胡灵的丈夫,五十年前的事情,两人各执一词,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也难以分辨。不过就他捉妖杀人这事,就已经天理难容了。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报应到来之前,被杀的生灵何辜?那些杀她的农人也不至于枉死。

    想了许久,徐音还是决定入城,这驿站对外叫做云栖酒楼,正巧在西城门的墙根下,来去也甚是方便,徐音捏诀换了个男侠客的装束,又戴了斗笠面纱,这才进了城内。徐音也不走正门,一个晃身便进了云栖酒楼,为了方便,酒楼里专门有一间丙字三号房,来人只要报出这房的名号,老板便知来人与妖精有关。

    徐音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直接跃入了这丙字三号房。

    在这房里的人明显吓了一跳。

    “来……来者何人……你你你别轻举妄动啊……我我我可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大妖精……你你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对你不不不客气了啊……”

    徐音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再一看说这话的人,原来是酒楼的老板娘云翎,这云翎是只雀鸟成的精,平日里衣着甚是鲜艳,但胆子极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吓得瑟瑟发抖,平日里她并不出来管账做事,都是她相公打点生意。

    徐音掀开面纱,云翎才喘过这口气来。

    “原来是徐老板,你可把我吓死了,你不是逃出苏城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徐音挑眉问:“我为何不敢回来了?”

    “这两日苏城四处抓妖,已经有不少妖精被抓,一些已经祭了凌虚的桃木剑了,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云翎给徐音倒了茶,转身又吩咐了丫环叫老板上来。

    “回来是因为同他人有约、怎么我才离开两日,苏城就变得这般人心惶惶?”

    云翎是只雀鸟,友伴众多,消息自然灵通。她告诉徐音,这凌虚修的大约是失传已久的东阳禁术,除了功法修行之外,以百妖之血祭桃木剑,之后可使持剑人法力大增,横行天下,神魔无阻。但同时,这禁术对人心智消磨极大,最后甚至会记忆错乱、神志不清。这种禁术已经消失了近百年,不知为何这凌虚得了秘法。

    “既是杀妖之法,为何有此等反噬?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徐音连连摇头,表示不解。

    “徐老板果然聪慧过人,因这东阳术,杀的本是恶妖。”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答话的正是云栖酒楼的老板周祺,他与徐音相互行了礼,便坐下了。

    “一个术法怎能定妖的善恶?”徐音不解。

    “这便是它之后成为禁术的缘故了。创此法的东阳道士本是要将这世间伤人恶妖就地伏诛,这术法运起时,若妖起歹意反攻,反而更能激发这术法的功力,若妖毫不反攻,这法术便会瞬间减弱,还会残害运用术法的道士,但这善恶终究难辨,东阳道士死前便将记载术法秘籍的书籍毁之一炬。”

    “除了这个,这术法还有什么其他弱点吗?”

    “有,桃木剑不能伤人。若是伤人致死,则法术尽失,功亏一篑。”

    一旁的云翎在旁边插话,“这桃木剑怎么杀人,它并不像宝剑一般锋利啊。”

    周祺答:“这也是传言罢了,并没有人证实过。你近日也别再出门了,苏城并不安全,我正想要不我们关了这酒楼,先去其他地方的驿站避避风头。”

    云翎满不在乎地答:“我是妖,你又不是,我可以飞三个时辰到另一个驿站,你坐马车也得花上数月,说不准你还在路上颠你的屁股,苏城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呢。”

    徐音看着这夫妻俩打情骂俏,忍不住笑了:“我倒觉得周老板说得有理,你们夫妻俩其实未必需要同行,云翎去其他驿站待一待,风头过了再回来,不是也行吗?”

    “谁知他会不会想找个别家的浪蹄子,从此后就将我撒开,反正也是人妖殊途。”

    周祺看见云翎生气,也急了:“哎哟,快别说了徐老板。”他转头对云翎说,“娘子,我又何曾说要抛开你,又何曾说过人妖殊途这种浑话,我此生为娘子肝脑涂地,别的念头打死我我也是不敢有的。”

    云翎佯装生气,但眉眼俱笑,嘴上却也不再闹周祺了。

    徐音于是又同周祺商量起关于鼠族二十年米粮的事,周祺称赞徐音是个重诺之士,几番思索商议之下,决定按月将米粮付梓,同时给徐音一个凭证信物,让她交与定约之鼠,并告诉徐音,既是答应给鼠类二十年米粮,最好劝他们少在人家里偷吃食。徐音想了想,说言之有理。

    “徐老板,我听闻,鼠类寿命并不长,最多活一到三年。”周祺说完这话,也不再往下说了。酒楼里的厢房只向妖精开放,周祺吩咐下人为徐音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引了徐音到房门口,便走了。

    万千生灵,生有时,死有时。她想,阿锦这样的生灵,几年便是一世,喘息之间便走完这生老病死,日月在他们眼中的样子或许会有不同吧。

第十七章 寻鼠

    是夜。由于苏城近日的变故,夜夜笙歌的醉红楼也歇业了,街上一片死寂,行人寥寥无几。对面徐音的店铺已经被官府砸过一次,门板也坏了,歪歪扭扭的贴着许多黄符,在夜中显得有些诡异又有些凄惨。

    突然一伙官兵出现在空阔的街道上,拍响了其他铺子的门,喝令商铺百姓迁移,说这铺子里有妖邪之术,紫云观的道长要驱妖避邪。

    铺子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徐音放在酒馆里值钱的首饰不久前恰好换了夜明珠,那天一股脑儿地给了齐顺,那屋子里根本不剩下什么。

    一群官兵拥簇着凌虚和太守之子王恒,走进了这家荒废的酒馆,铺面上的东西该砸都砸了,四处漫着一股酒香,他们拿着火把直奔了后院,徐音种的花草已经萎在地上,只剩下那棵像长着手的,叶子掉光了的树。

    “恒儿,去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妖邪之物。”凌虚发话,王恒连声称喏,走进徐音所住的东厢房。陈设既不能说是铺张,也不见得朴素,像是稍稍富裕人家女儿的闺房。简单的雕花木床,略带装饰的梳妆台,铜镜已经被摔在地下,茶壶与茶碗也被尽数摔碎,房内还有一个大的衣裳箱子,衣裳的颜色皆是素雅的。王恒用手中的剑随意拨了拨,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对。

    若说这个屋子有哪里和别处不同,也就只有那个书桌了,只是书桌上的东西皆被扫到了地上。从地上的一片狼藉可以看出来,主人原先甚爱摆弄它们。砚台碎了一地,有几页残破的书页,却不见书去了哪里,还有一张随手写的信笺,被污得只剩下几个残字,王恒看了看,将这张纸收入怀中。

    官兵们搜了一圈,何止是妖邪之物,就是一般修炼时的丹药丹炉之类的皆没有见着,更别说是其他的东西。

    凌虚最后绕着院子里的树走了一圈,道:“这便是那妖女以妖术幻化成的妖邪之物。”说完便念动咒语施法,一瞬间,树燃了起来,那些向上生长的枝丫渐渐蜷了,凋了。

    徐音在酒楼的厢房里吹了灯准备歇息,突然听得路上一阵嘈杂,不知何故,推开窗,只见东边有一处火光冲天,酒楼内放出一群信鸽,可见是云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过了约摸一刻钟,信鸽只飞回一半,就有人来敲徐音的房门。

    门一开,就看见云翎面色凝重道:“徐老板,这起火的似乎是你家铺子。”

    徐音脸上没有喜怒,道:“可惜了我的好酒和我的书。这是何人所为?”

    “是官兵。昨日就去砸过一次,不知为何今日又去了,还放了一把火,牵连了隔壁几间铺子,所幸没有百姓伤亡。”

    徐音暗思,若是酒馆已毁,便不好跟鼠族阿锦相见,便问云翎:“你家是否有鼠?”

    “这……约莫……厨房或是后院……可能有几只……”云翎怕她不满意,连忙又说,“你住的是楼上的厢房,应该是没有的。”

    “能帮我叫一只上来吗?”

    哈?

    “叫……一只?上来?”云翎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嗯……不行的话你抓一只也行,若是有什么食物上的耗费,都记在我的账上。”

    “您是要活的?”

    “对,千万得是活的。”

    “可是,徐老板,有神识的鼠乃是万里挑一,剩下的鼠是听不懂你说的话的。”

    “你借我几盒胭脂或是朱砂,我自有办法。”

    云翎也不再问,吩咐伙计们四处放了捕鼠的笼子,用了一些上好的食物做饵,便歇息去了。

    翌日,云翎高高兴兴地向徐音报喜。

    “徐老板,我可立了大功,放了五个笼子,个个都有收获,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徐音点点头,请她把胭脂和朱砂带上,下了楼去。

    果不其然,这五只鼠皆是没有神识的,徐音同它们吱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向酒楼里的账房讨了支毛笔,蘸了胭脂和朱砂就往这些鼠身上胡乱涂鸦。

    涂完之后,徐音满意地笑了,吩咐云翎,等鼠晾干点不掉色了之后,就将他们放了。

    “若是见到一只四足皆白的鼠,就带它来我的厢房。”徐音说,然后又回房睡下了。

    直至傍晚,云翎来敲徐音的房门,笑着道:“徐老板真是神通,您说的那位来了,不过来的可不止一位。”

    徐音听了,打开门,起初只见了云翎和阿锦站在门口。

    嗯……旁边还放了……几本书?这些书并不像新的,有些污旧和破损,但徐音觉得看起来怪眼熟的。

    诶??这书怎么自己进了厢房??

    “我云翎啊,活了三百岁,什么没见过,可今日在徐老板这里可见识了许多。”云翎笑笑,便走了。

    阿锦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阿锦,这是何物?”徐音追上这些“行走的书”,伸手去拿了起来。

    书是正常的书。

    下面是一堆排列整齐的小鼠,似乎没有意识到书已经被拿走,还保持队形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有只鼠吱的一声叫起来,这群鼠便一齐冲向了阿锦身后,又排得整整齐齐,还有些……微微发抖?

    真是分外可爱,徐音心想。

    再看看手中的书,竟是自己在店里珍藏的那几本,有《古镜记》、《李娃传》、《霍小玉传》等等,虽说算不上什么珍奇的本子,她也甚是喜欢这些故事。

    “你们……如何得来的?”

    “徐老板走后那一天,某带着鼠族曾去过老板的酒馆,不料已经去迟一步。物件已经被砸得差不多,某看了看,上面有徐老板的许多批注,某心想这几本书许是徐老板喜爱的,就让孩子们带上存在洞里,等见到老板的时候就给您。”

    “阿锦,你真是有心的,多谢你了。”徐音心头一暖,没想到阿锦竟能察人入微,这份体贴实在难得。

    “之前某还担心,徐老板万一回了酒馆,可就成了瓮中之鳖,因此这几日皆在城门内外打探,看有没有您回来的消息,但终无所获。多亏徐老板聪慧,竟想出今日这等传讯之法,某实在佩服。”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几位小友是否受惊。云翎的胭脂十分艳丽,我猜你若是能看见,定能知道是我。”说着,便拿出了昨日周祺给的信物,“这是同你相约的取二十年米粮的信物,我同周老板商量了,决定将米粮按月付梓,一会儿你可以同他说一说数字,约定一下如何交付。”

    阿锦深深作揖:“徐老板果然如传闻一样重诺,阿锦替苏城鼠族拜谢大恩。”

    “哪有什么恩,你不是也救了我吗?”

    阿锦同徐音相视一笑。

第十八章 决定

    “这苏城祸事可有牵连你们鼠族?”徐音问。

    “鼠族命贱,死生本是常事。徐老板最好快快离开苏城,这凌虚的桃木剑即将功成,到时法力大增,没人能奈何他了。”阿锦揣着手,看样子有些担心。原来,自徐音走后,阿锦曾召鼠族弟兄议事,一是为了告诉他们徐老板愿供二十年米粮的喜事,二是向他们打听苏城的消息。

    其中有一只在徐音酒馆附近的小鼠说,这凌虚并非是一时兴起抓的徐音,而是有预谋而来,约莫十三四天前,曾有人拿着画像四处打听,有人指认出画像上是酒馆的徐老板,自此之后,中邪似的农人们便夜夜追杀徐音。

    “我确实与他曾相识,但这实在不合情理。”徐音摇头蹙眉,若凌虚真的认为是她杀了胡灵,知道消息时应该自己立马动手,怎会拖了十三四日,夜夜派杀手前来?

    “某倒是觉得,凌虚这人心思沉重,非同一般。”阿锦一本正经地在桌子上比划起来。

    “其一,先前凌虚本就言明,农人暴乱是由妖精祸起;其二,杀徐老板的皆是农人,传扬出去,这些农人因被妖所控,失了心智而死,徐老板是恶妖的罪名坐实;其三,某不知为何,寻常时在徐老板身上并未能察觉妖气,农人之事或许也能证明徐老板就是道行深厚的妖。”

    徐音面色震动:“我确实只有用妖术之时,四周才会出现妖气。如此说来,我以妖术安葬那些农人,反而中了他的圈套?”在未见凌虚之前,她也猜测了几分,但见了凌虚之后,一心想着胡灵,却忘记了前事这些纠葛。

    “如此一来,只要抓住徐老板,凌虚在城中的声名必定大起,他又收了太守之子为徒,此外,他的那把桃木剑,杀妖便能得到此妖的全部妖力,若是得了徐老板这样的妖,名利双收,功力大增,岂不快哉?”阿锦虽小小的一只鼠,分析事情居然头头是道,这不得不让徐音另眼相看。

    回想起胡灵说起林容的态度,只是简略地谈了几句,之后似是不愿过多提起,只和她谈烟阳之事,看来,这凌虚道长——早已非当年的痴情林容了。这位凌虚道长,双手沾染鲜血无数,视人命如草芥,视妖如敝履。太守王允定是他的一个棋子,太守之子也更不用说。

    手握官权,又将人间妖彻底铲除,苏城就是凌虚一人的天下了。

    “杀妖祭天之事,可有什么仪式?”

    “只知需是正午,今日在街上听说,明日便有一场,大概有七八只妖,其中一位就是馄饨铺的沈三娘。”

    “听说沈三娘是个善人,果真如此吗?”

    “凌虚这几日所抓,皆是良善。就算没有做过善事,也不见得就作恶了,里面有位李婶,因少时爱慕那位李叔的忠厚,由鲤鱼精化而为人,与他成家。还有位王大爷,就是个树妖。整天就爱种花养草,没事遛鸟,他们只不过以人形存活而已。”阿锦眼中尽是无奈,“他们明日都要死在凌虚的桃木剑下,不知为何,这凌虚与妖精竟有这么大的仇怨。”

    徐音神色冷静,心中似在盘算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展颜笑了:“还是因为我。”然后她用纤长的手指摸摸了阿锦的头,“你刚刚推演得极好,只是你不知前事,我与凌虚的相识非同一般。听他所言,似乎是误以为我杀了他的心上人,但我前几日寻到了他的心上人,那位心上人也不愿理他,而且那人有要事在身,所以我自己回来了。”

    “徐老板,那你作何打算?”阿锦担忧地问。

    “前事多少也有我的责任,这苏城大劫,我也逃脱不了干系,此刻我走,到下一个城,来日他还是要来屠我,杀不到我,也会像今日一样屠下一座城,这万千生灵虽不是我手刃,他们的死里却都有我的缘故。”徐音表情极淡,看不出来她是在谈论生死之事,只是语气十分沉重。

    “可徐老板,万一不敌,那该如何?”

    “徐音痴活七百岁,术法修得懒散,但也未如此不济,若是真不敌,那我一生,好酒喝过,好肉吃过,美景美人看过千万,世情冷暖也听过无数,虽来不及与青丘长辈相别,但他们若知道徐音为此事而死,也应为我感到死得其所才是。阿锦也无须挂怀,世间生灵,皆有归处。”

    “某为鼠族,寿命不长,日日夜夜皆为饱腹所忙,实难领会徐老板大义,但今日有幸听闻此番言论,也是某此生之幸。阿锦若有来世,愿为徐老板效犬马之劳。”

    徐音听了这话,展颜一笑:“犬和马有什么意思,我还是觉得你这样比较可爱,更何况我有没有来生还是未知。”

    徐音心中感慨,七百年来,皆在人间嬉戏而过,虽开了几家铺子,有一些积蓄,偶尔也相助过几个凡人,但都算不得什么大善事。她本就想做个无欲无求的散漫妖精——虽然也不是彻底的妖精,但年岁中,确实感到无趣,欢歌尽了,众生就散了,她常一人步行在节日盛宴之后的大街上,看见灯火众多,自己却无归处,不胜寂寥。

    凌虚之事,诸多疑团,若她真的是结怨之人,那这解怨的责任确实该在她头上,就算在胡灵的头上,她替胡灵解了,这也未尝不可,未必就全是死路。

    心念已定,便没有什么犹疑了,再与阿锦聊了聊近日的事,便与他相别,自己躺在床上,安然就寝了。

    没想到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许久不见的阿娘目光温柔,美貌依旧,牵着她的手奔跑在青丘的百花潭边,阿娘手巧,折了各色的野花给她扎了一个极美的花环,又给她戴到头上,还说:“我们家阿音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说完又同她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两人满头大汗玩了许久,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忽然又见到远处阿爹的身影,阿娘和她都开心地朝他招手。

    这个美梦让徐音的嘴角一直带着笑容。

    清晨,徐音缓缓醒转,神清气爽。虽说自己决定与凌虚正面交锋,但觉得也不可莽撞,用过早点之后,便坐下来细细盘算起来。

第十九章 诛妖

    未至正午,徐音身着白衣,带着白色斗笠纱帽下楼,周祺正在门口的账台上看着账本。看到徐音下来有些惊讶。

    “徐老板,你这是去哪儿?”周祺知道,这天正午西市有一场祭天,徐音此时出门十分危险。

    徐音的语气平淡而轻松:“我去看看祭天。”

    周祺连忙阻拦,“那道士十分厉害,徐老板,这去可是送死啊。”

    徐音侧头一笑:“周老板怎也把我想得这样不济,我今日只是去看看而已,围观者众,我未必就这么倒霉被捉。”

    周祺看徐音铁了心,也就不好再劝,看着徐音的身影出门,吩咐伙计告诉老板娘,云翎听了这个消息,焦急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颓然坐下,扶额长叹,召了一群鸟类,前往西市探听消息。

    西市离云栖酒楼并不太远,路上行人众多,百姓们多向西市奔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有些大人将孩子放在肩上,兴冲冲给孩子解释今日去看的是杀妖场面。

    路上却有一些衣服上满是补丁的人表情凝重,近年来,梁国多地饥荒,各地的百姓四处逃难,逃到别处之后依然没有生计,多数都是流落街头,今日要杀的兔子精沈三娘,乐善好施,常常为这些人提供些衣物吃食,为他们谋求生计,除此之外还救济一些乞子。曾被她相救的人,此刻都在往西市奔去。

    天色晦暗,秋风吹出丝丝寒意,徐音缓行在人群中。

    西市。桃木剑摆在一张铺着黄布的祭桌上,行刑台上绑着七八个妖精,皆被贴着符咒,时不时闪现出原形,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老汉几度想要冲过官兵,却又被堵堵人墙挡下。

    他神情哀恸,几次和官兵起了争执,似乎这台上的妖精同他有什么牵连。

    站在徐音旁边的妇人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你们看,那不就是李叔吗。”

    “可不是嘛,那个左手第三的鲤鱼样子的,就是李婶了。”

    “说来也是,李婶这么多年不曾生育,李叔也没休了她,果然是被妖精迷了。”

    “对嘛,生子是何等大事,说起来这个李婶,虽说是妖精,但我看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就是,也没嫁给什么富庶人家,倒选了李叔这样的人。”

    “我听闻……妖精有一种修炼之法……取男子的阳刚之气,就能功力大增。”

    “原来如此。”

    “这样一说,便合情合理了。”

    几个妇人显现出不可言说的表情,徐音厌恶得转过了头去,望向行刑台。那老汉与官兵的冲突愈演愈烈,此刻几个官兵将他架在了行刑台的一边。

    徐音凝神细听,这老汉喊的是:“老婆子,我对不住你。”

    台上的鲤鱼精被贴了符咒,口不能言,但双目中留下两行清泪,这眼泪落地时便化成了一粒粒珍珠,台下的人便开始哄抢,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官兵们差点就要控制不住。

    此刻,头戴混元帽,身穿黄色道袍,满面白须的凌虚道士凌空而降,众人一阵惊呼,许多在抢珍珠的百姓看到了此情此景拜倒在地,口中大呼“神仙”。

    徐音注意到,行刑台上的官位也坐上了人,那人面貌雍容,举止却有些怪异,而那人的背后站着的便是那日刺杀过徐音的太守之子王恒。

    今日王恒头上别了根简单的玉簪,身着一袭暗金纹白色长袍,举止有度,温文尔雅,一身正气,时不时躬身与他父亲低语,像是个孝子,全然不像当日刺杀她时那般咄咄逼人,高门贵子的清雅显露无疑。

    此时,一边被官兵控制住的李叔大声闹嚷起来。

    “道士!我家老婆子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将她打杀!”

    凌虚道士兀自立在行刑台上,闭目一会儿,灰白的须发迎风而舞,徐音想,此刻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却不知这皮囊下是一颗怎样的心。

    李叔又喊:“道士!你为何不敢出声!我家老婆子即使是妖,但从未害人!”

    凌虚睁开眼睛,那表情似是隐痛:“这位老人家,你说这鲤鱼精不曾害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妖有法术,她不仅能使你醉生梦死不知今日何日,也能使你盲了双目不知善恶为何事。”

    “你说她恶,她如何有恶,她何时作恶?道士!虽你法术高明!也不能平白杜撰罪名。”李叔年纪虽大,此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诸位请看!”凌虚高声而呼,“这妖将人心智迷得如何厉害!这位老人同鲤鱼精生活三四十年,到此刻还执迷不悟,这便是妖术!人妖殊途,你以为她是痴心,你怎知她不是在你身上吸尽阳气练功?三四十年无儿无女,看看他人携妻带子儿孙满堂,你是何种心情?”

    台上鲤鱼精流的泪越发多了,站得靠前的百姓皆得了一捧珍珠。

    “我李正,今年六十有二,虽无儿无孙,但我乐得逍遥。我二十岁时,那时我父母皆亡,穷困潦倒,差点就在苏城边上明江了此残生,是我妻正巧在那里,对我百般相劝,我才又痴活了四十余年!你今日要杀的不是什么鲤鱼精,乃是我妻,乃是我多年救命恩人!”

    凌虚表情中有一闪而过的不屑一顾,又很快转变为痛心疾首,他面向百姓:“多年以前,我也如这位李叔一样,认为世间也有善妖。”

    下面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贫道也曾入俗世,五十年前也是个爱慕风流的少年,但不巧,我爱上了个妖精。这妖令我魂不守舍如痴如醉,但所幸我并未入她的眼。后来我娶妻,内子也曾与这妖相识,本以为此生与这妖再无干系,在我妻子生产那日,此妖又现于我家宅之中,那时我还未入山门,请了紫云观的师父下山除妖,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家中只剩我砍杀的一段狐尾。可怜我妻尸骨无存!我女儿从此丧母,夜夜啼哭,我父母长吁短叹,郁郁而终,我从此一心向道,只为杀尽天下妖邪,使凡人不再受此苦楚。”凌虚的话十分动人,百姓听了皆在称是。

    那李叔却道:“你一人遇恶妖,不能说百人遇恶妖,我贫穷潦倒之时,被地痞无赖在路边羞辱打骂,恶人之恶甚于妖,我命中无子那又如何,世人难生育的又不止我一人,你这是诛心之论,并不在情理之中。”

    但四周显然已经被凌虚说动,百姓听不进李叔说的话,七嘴八舌劝起李叔来。

    “李叔,别再执迷不悟了!”

    “她害了你一生!”“她作恶多端,天理不容!”

第二十章 芳魂尽

    人声有鼎沸之势,徐音却看到人群中似乎有异动,原先在路上见到的衣着满是补丁的人,都已经走到了最靠近行刑台的地方,被符咒困住捆在桩子上的沈三娘,时不时化成妖身,闭着眼睛连连摇头。

    但人群的眼睛都望着李叔,没人发觉。

    凌虚不再理会李叔,走到祭台前,拿着桃木剑开始念咒作法,顷刻间,风云变色,台下的百姓有的跪拜,有的惊叹。

    徐音攥起了拳头。

    一旁的李叔哭倒在地,大喊:“老婆子,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与你同去!”说完竟从怀里掏出了匕首,直直插入心脏。登时,血流如注。

    众人皆没有意料到这一出。

    这边凌虚的咒语还没有念完,但台上的鲤鱼精挣扎得厉害,突然间,一道极强的光束炸裂,徐音一惊,这似乎是自毁的法术。果然,鲤鱼精拼尽妖力,挣脱了符咒与绳索,直奔李叔方向去,原先抓住李叔的官兵,见此状纷纷退让。

    鲤鱼精勉强着维持人形,却不是李叔常见的老婆子的样子了,她像四十年前一样年轻,一样美貌,光洁的额,微乱的鬓发,一双美目竟能落泪化珠。

    她说愿嫁他时,他何等地欣喜。

    他知道她有些神通,次次都能在河里寻到珍珠,但他从来都佯装不知,也只在极为困难之时才用过她寻来的珍珠。

    没想到这些珍珠竟是这么来的。

    “李郎,是我对不起你,李郎。”她慌张地去掩住他的伤口,但血流太快了,她已经失了大部分的法术,剩下法术对他的伤根本不起作用。

    李叔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努力伸手去抚她的眼泪,才触到,便头一歪,断了气。

    鲤鱼精哭号震天,她的少年郎,她的夫君,她的糟老头子,她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喜和忧,竟是这样的结局。

    只因为她生来是妖?

    她手上他的鲜血温热,她心痛难当,伏在他身上哭。

    凌虚持剑正要从背后杀她,突然骚动的人群冲破了官兵的防线,场面登时大乱。

    一伙官兵护着太守,王恒拿着剑站在他们之前。

    鲤鱼精骤然转身,开始奋力与凌虚一战。

    那伙人趁乱冲上行刑台,解了沈三娘和其他妖精的绳索。撕了符咒,但似乎还有别的术法,他们并没有办法挪动这些妖精。

    此刻,徐音从人群中飞身而至,白衣若仙,不染俗气。

    台下甚至有人呼:“仙女娘娘”。

    徐音径直走到沈三娘跟前为她解咒,才知这咒极费法术,她此刻来不及细想,为沈三娘冲破符咒,同时吐了一口鲜血。

    沈三娘解了咒,瞬间扶住了徐音:“姑娘大义。”

    徐音握住她的手,道:“此刻不宜多话,寻个法子护住他们,凌虚之事交与我来。”

    说完,便奔向凌虚与鲤鱼精打斗的云端。

    鲤鱼精强破符咒,伤势过重,正要不敌,徐音见状,高声道:“凌虚老道,你说我杀了你妻,可有什么证据?你妻是否真的魂归九天?”

    这两句话使凌虚身形一震,回头见是徐音,不由得怒发冲冠,甩开鲤鱼精。

    桃木剑剑气凌厉,直指徐音心口之处,徐音纵身急退,又旋身而转,躲开了剑锋,右手以意念造剑,与桃木剑相挡。

    以徐音的法力,其实远超凌虚,但这桃木剑的威力让徐音始料未及。传言不虚,被诛杀的妖精的妖力定是汇入了这剑中,才让凌虚能与徐音抗衡,刚刚徐音受了伤,更是不敌这剑气。

    鲤鱼精从背后偷袭凌虚,凌虚正要反应,徐音看准了时机,以剑意断其手筋,霎时间,桃木剑便脱了手,从空中坠下,不知落往何处。

    凌虚失了桃木剑,难以与两妖相抗,受了重伤,落下云端来。因凌虚重伤,在妖精身上的设的术法也失了大半,妖精们开始能够缓缓移动了。

    不多时,徐音与鲤鱼精也落了下来。鲤鱼精法力耗尽,摔在地上,徐音上前抱住她。

    “将我,同我夫君,葬在一处。”说完这句话,鲤鱼精便化成了原形,她的原身是一条金色的鲤鱼,在人间,这种鱼多被富贵人家所养。

    鲤鱼精的最后一滴泪中夹杂了红色的鲜血,凝成了一颗血珠。

    徐音哀叹,思绪沉重,才站了起身,突然闻得一声惊呼,声音仿佛是沈三娘。

    还未反应过来,桃木剑穿心而过,剧痛袭来。

    不会是凌虚,凌虚已断了手筋。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这声音清冽,似曾相识。

    是太守之子,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太疼了,徐音想勾勾嘴角,但这痛楚令她蹙了眉头。

    这人还想将剑抽出,却不料,这把桃木剑似是长在了徐音身上,徐音的血浸染着木色的剑身,仿佛要吸光徐音的血,鲜血很快浸满了剑,王恒握着剑柄的手也感受到了血液的温度。

    突然,剑凭空消失了。

    徐音摔到王恒的身上,王恒不自觉地揽住了她,她一身白衣染满鲜血,又染了他的白衣。

    她没有现出原形。

    她的原形是什么?

    不是说,她是作恶多端的青丘狐狸吗?

    桃木剑为何消失?

    他怔怔看着怀中女子。

    她笑了,略带痛楚地笑着,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

    “是你杀我……”她要说话,却呛出几口鲜血。

    沈三娘从王恒手中夺了徐音,剑意指着王恒的咽喉。

    徐音伸手,费力地摇了摇头:“不……三娘……”妖若是杀人,此后便有天谴。

    “姑娘,你让我杀了此人为你报仇……他是非不分……”

    “三娘……你是心善的妖……可惜之前未能与你深交……此后,也怕是没有机会……”

    “不,姑娘……不会的……”沈三娘急急坐下给徐音输送妖力,却发现徐音的身子像一潭深渊,那些妖力根本不见起色。

    这种感觉……像是给人输送妖力一般……

    沈三娘大惊:“姑娘……你难道是人?”

    徐音摇头,闭眼笑了:“我已经活了七百岁,怎么会是人……”

    “那姑娘的真身是什么……为何我不能救你……”

    徐音睁开眼,望着王恒的方向,莞尔一笑,那笑容晃眼,又似沙漠清泉般清新:“我是……人狐之女……生就人身……是血肉之躯……”

    王恒脸色大变。

    沈三娘握住徐音的手,眼泪簌簌扑落:“姑娘本可以逍遥人间。”

    “三娘……五回村里……有我酒馆的几个孩子……今后托你照拂……”

    徐音坦然大笑,突然又心有不甘,强撑起身,朝着王恒的方向喊:“请公子还我清白!”

    ------

    “他日你若得知我无辜,那该如何?”

    “我……我还你清白……”

    “公子说笑了,魂飞魄散的怨鬼要清白何用?”

    -----

    徐音喊完,身子一软,便没了气息。

    沈三娘抱起徐音的尸首,对王恒说道:“我会带众妖离开苏城,今日不杀你是姑娘的意思,但你要来杀我们,三娘也不怕什么天打雷劈。”

    三娘抱起徐音,众妖们和那群搭救的人带着鲤鱼精和李叔的尸首跟随其后,官兵们拿着长枪瑟瑟缩缩不敢上前,百姓看到凌虚摔下来时便逃了。

    苏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有些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掩去了地上的血痕。

    -----------------------

    长歌引-终。

第一章 山神灵宠

    北风彻骨,枯枝上堆了一捧捧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山里悄无声息。百兽皆是寂寂的,偶尔枯枝承受不住雪,发出一声折断的脆响,除此之外,难得听见什么声音。

    山神陵光搬进了今年新造的府邸内,他住在烟阳的洞府里几百年了,不知为何心血来潮造了个新居,同他一起住进府邸的,还有他的灵宠们。

    世间百兽,有神识者可修炼成妖,妖者可修炼成仙成神。也有许多不修炼的兽,或是修成了妖便不再修行的,若没有仇敌,便能在世间自由散漫地活,若是有仇敌,只怕也活得不太容易。当然百兽还有另一条路,成为某个神主的灵宠。

    有人要说了,成为宠物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未必。

    世有明主,能臣辅之。谁也没说能臣短志。人有各自独行的,也就有靠着辅佐着他人生活的,世间能为君者寡,为臣者众。因此当个灵宠,依着主人生活,也不算是没志气。道理上是如此,但能不能成为神主的灵宠,也还要看他们的际遇与性情,能遇到明主受宠,说到底也是个福气。

    天神豢养灵宠,多养为坐骑或是战斗中的相帮,他们的灵宠皆是武艺高强,要多神气有多神气,遇上英明神武的主人,这灵宠的地位比世间小神还要高上几分。

    作为天神,大多也自恃身份,养灵宠时总有诸多考核限制。但相比起修炼成神来说,成为一只灵宠,既不需要承担神的职责,同时还能受到世人尊敬,连修神像之时也能被附带上吃些香火,是难得的美差。

    但山神可不一样了。山神管辖的地界小,供奉的人少,有些落魄的山神连间屋子都难得,连自己都只靠天界俸禄艰难生活,更不用说是养灵宠这样奢侈的事情了,百兽也都看不上这样的山神。

    但百兽都不愿做山神的灵宠吗?

    不,陵光大人就是个意外。

    四海传闻,陵光大人富可敌国,可是外界没有人知道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不仅如此,陵光对自家灵宠十分溺爱纵容。不仅衣食不缺,还让灵宠自由去凡间游玩,只要他们一年四季按时轮班回到烟阳地界,就依旧是山神的门下,山神不亏待他们。

    那么这位山神怎么选灵宠?

    用摸的。

    对,摸。

    要那种毛绒绒的,摸起来顺手的,大眼睛扑灵扑灵的,一摸头耳朵还往后缩的,乖巧的那种。

    无论大小,不论灵力。

    全靠手感。

    只要陵光大人摸着你的毛绒绒的头会心一笑,你就一生有瓦遮头,酒肉管够。

    更有意思的是,每当换毛季一来,这些灵宠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掉下的毛收拾起来,有的做成围巾,有的做成毡帽,有的做成手捂,寒冬一至,灵宠们就齐刷刷地给陵光大人献宝。

    陵光今天这一身,头上是豹子精花珂做的绒毛帽子,身披的是野熊精慕成做的披风,虽寒风大作,但山神陵光从来不知道冷为何物。

    但别家的灵宠便有些看不起这陵光的灵宠,说来也是,别人千辛万苦得来的灵宠身份,他们就单单凭皮毛顺滑(?)而衣食无忧了……

    这可不就是只看表面不看内涵吗?

    他们不过就是长了一身好皮吗?

    但陵光家的灵宠,既然愿意入陵光门下,自是爱闲散的多了。任旁人如何讥讽,他们都只是谦恭地笑着称是,别人总想着跟他们硬碰硬,但他们皆是笑颜以对,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任是谁也挑不起事来。

    除了辛玉。

    陵光门下的灵狐辛玉是出了名的泼辣直率,横行四野。若是有人敢招惹她,她定是以十倍奉还。如此不饶人的性子自是结怨甚多,她自己却从不在意。若是有神主来为他们的灵宠讨公道,陵光大人便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却从未处罚过她。

    在烟阳的时候,辛玉与灵宠们相处却很是和谐,她爽朗天真,很易推心置腹,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陵光久违地出了烟阳,亲自将她的尸首带回,但却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杀了她。一转眼,辛玉已经死了有百年之久。

    妖自然不在意百年,可辛玉死在人间。人间与辛玉相识之人几乎已经繁衍几代,谁还能记得辛玉的事情。陵光又因有神职在身,平日行动有限,不能追查。灵宠们人间各处走访,皆无什么有用的线索。

    陵光在等。等一个时机。

    今日陵光又去河里看了那人,带着狸猫北幽去的。

    已是深冬,河川早已冻结。陵光抱着北幽,往那冻硬了的河川里望。

    北幽瞥了一眼,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问:“大人,这是谁?”

    陵光不答,只是往里看。

    北幽这才顺着陵光的目光往里细看。

    “喵???!这是玉儿姐姐吗?”

    北幽嗖地一声从陵光怀里跳出,化成人形,趴在冰上往里看,只见里面似乎有一个女子模样,衣着十分像辛玉,看面貌却看不清,北幽又回头问。

    “这真的是玉儿姐姐吗大人?”北幽语气急切,辛玉死了百年,烟阳山的灵宠们也惦记了她一百年,每次回来,都要给陵光大人交代此次探听到什么消息,看见大人脸上失望的表情,他们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但假如这冰下的是辛玉,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回到他们身边来?

    “怎么可能。玉儿回不来了。”陵光面色如冰。

    “那这是谁?”

    “她亲戚。”

    嗯……?

    玉儿姐姐还有亲戚?北幽本来还想问,但看陵光的表情不对,又变回了狸猫窝回他怀里,乖乖地不说话了。

    陵光在河上站了半晌,便带北幽回了府邸。这府邸建在了烟阳山脉的深处,人迹罕至,在众山之中选了一座山丘,推平造房,宅子造了五进五出,比官宦人家还要气派。

    雪兔南豆看见陵光从外面回来,便带了壶热茶进来,一边给陵光倒茶,一边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将灵儿姐姐接回来呀?”

    陵光喝了热茶,脸色温和了许多:“左不过是这几日了,天气再冷一些,她就该回来了。”

    北幽也软软地问道:“大人,那我们冰在河里的那位姐姐什么时候能醒啊。”

    陵光一只手抚着它,淡淡地说:“春天吧,春天好,我们带着辛约一起去接她。”

第二章 劈棺

    这是烟阳最冷的时候了,这种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山里又比镇上更冷几分,雪已经下了好几场,积雪极厚,府邸里的妖精们都不爱去山上溜达了。豹子精花珂正在炭火烧得正旺的暖房里安睡,时不时还打个呼噜。

    突然有谁轻拍他的头。

    烦死了,别打扰我睡觉。花珂心想。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继续拍。不停地拍。拍就算了这家伙爪子也够尖的。

    花珂终于不胜其烦,闭着眼睛,起身大吼:“大半夜谁不要命吵爷爷睡觉了。”

    “我。”

    这……这声音。

    花珂努力撑起迷糊的睡眼,嗯?一只猫端坐在他眼前。

    猫……

    猫?!这是北幽?!花珂一下子惊醒了。

    抬头一看,陵光大人头戴锦帽,身穿轻裘,站在床旁边,嘴角含笑看着他。

    “大人?”

    “北幽留下。你跟我出去一趟。”

    话音一落,陵光便带着花珂飞出了府邸。北幽默默地对天空喵了一声。

    花珂从暖房中出来,被冷风一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一会儿,他们就落在了一座山头上,花珂定睛一看,这山离烟阳镇十分近,不远处能望见人家的灯火,再回头一看,好家伙,各种朝向的墓碑零零落落,在深夜中显得分外孤寂。

    这是一座坟山。

    大人为何带他来一座坟山?

    陵光大人指着一个地说道:“是这个,你挖开它。”

    说干就干。花珂也没有细想,用术法变出了大铲子,三下两下将这个地给刨了出来。一手握着铲子,一边问道:“大人,这是谁?”

    陵光背对着墓地:“你自己不会看吗?”

    花珂看着前面的墓碑:“慈父秦铭之墓……大人,这秦铭是谁?”

    陵光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道:“挖错了,埋回去吧。”

    埋回去……行。他又开始呼哧呼哧把土给填回去,之后陵光又指了一个地让他挖。

    这回他看清了——“辛氏之墓”。

    花珂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睡意又袭来一阵,他歪着头问:“大人,这人为何没有名字,只叫辛氏?”

    “在人间活得太久,人们就会忘了你的名字。”

    花珂不明白,又问:“这人是谁?我认得吗?”

    “你在烟阳,认识几个姓辛的?”陵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说一些无关的事情一样。

    花珂强撑着对答,但感觉自己仿佛在说梦话:“辛……我记得玉儿姐姐是姓辛的,后来有个新来的灵儿姐姐,大人好像也给她定了这个姓氏,还取了新的名字叫辛约,她当初说叫约姐姐不好听,所以还让我们叫她灵儿姐姐……只是这位姐姐很久没见了,不知往哪里游玩去了?听说近日要回来了?”

    “你挖的这个就是。”

    “我挖的这个就……”花珂突然不困了,看看地,又看看大人,又看看地,忽地瞪大了眼睛开始慌起来,“灵儿姐姐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说完开始奋力地挖地,“大人你怎么不早说,这该要闷坏了吧……哎哟灵儿姐姐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你别着急……我马上把你救出来……”

    花珂就这么念叨着,三下五除二,一副薄薄的棺木被挖出,花珂对着棺木奋力一砍,这棺木便碎了。

    花珂上前看了看:“不对啊大人,灵儿姐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个皱巴巴的老太太是谁?

    “你劈那棺木作甚!一会还得埋回去。”陵光微怒,“你把棺木给拼回来,不然别回去了。”

    哈?

    不是救她出来吗?为何还要埋回去?

    花珂看到生气的陵光大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捏了诀把那棺木碎片一一寻回,一边偷偷看着陵光大人。

    只见大人用术法将那个老太太的尸首剖开,又念了一个不知什么咒语,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狐狸竟然从那人的身躯里跳了出来。

    还可以……这样?

    这狐狸一出来便开始大声囔囔:“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闷死啦!还说要来接我!我在这地底下都要冻硬了!”

    陵光抱起它,揉了揉它的头,又用了个术法使它周身洁净,用他极有磁性的声音安抚道:“这不是来了么,前几日日子不太好,不宜动土啊。”

    不宜动土……花珂僵硬地笑了笑……他问了声灵儿姐姐好,又继续拼起棺材来。

    “我姐姐的事情如何了?”它着急地问。

    陵光低头看它,它才从一场生死中走出,连自己的法力都还没恢复,就着急着问别人的事情了。他轻轻答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她,这几日你须多歇息一会儿,南豆和北幽都在,她们也盼着你回来。”

    “她们还记得我吗?”她突然问。在人间呆了五十年,明白记忆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怎么靠谱,她与她们相处时日不多,虽然一见如故,但也过去了这么多年。

    “傻瓜,五十年而已,她们怎么不记得你了。不信你问问花珂。”

    花珂应声,笑嘻嘻地答道:“秋天的时候南豆和北幽两位姐姐整日在采买吃食,咱们新府邸的整个地窖都要堆不下来了,我问她们,她们说灵儿姐姐在人间定没有好东西吃,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补补,便一口气买了许多,说是要把灵儿姐姐养成个大胖狐狸呢。”

    大胖狐狸。她笑出声来。

    “还是花珂会说话。”她转头问陵光,“造了新的府邸?”五十年前,陵光住在山中一个洞府里,洞府的样子也不差,器具都齐全。

    “是。这几年冬天越发冷了,我虽不要紧,但不能让你们也受冻,我就仿着人间高官的宅子造了个,景致还算不错,有许多房间,你可以挑个喜欢的。”

    “坊间传言居然是真的。陵光大人摸摸头,一生吃穿不用愁?”她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陵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哈哈哈大笑起来。

    花珂也笑了,但是是为大人的开心而笑的。自从玉儿姐姐死后,大人虽然不多说什么,但是也不像以前那般爱玩爱闹了,也好多年没有收过新的灵宠了。许多动物妖精都在烟阳地界等秃了头,也不见陵光大人收新灵宠的消息。就连这位灵儿姐姐,也是大人碰巧在路上捡的,不过后来听说,灵儿姐姐同大人打了赌,之后就许久没有再见了。

    大人也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了许久。

    现下灵儿姐姐回来了,也许大人会渐渐好起来吧。

第三章 春暖

    冷……刺骨的冷……仿佛有虫蚁咬噬着四肢百骸……

    没有梦……也没有颜色……

    只剩自己一个,在旷野的黑暗中碰撞、呼喊……

    不能动弹……

    心口好疼。

    忽地,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还有一些毛茸茸的触感。

    有人拍她,喊:“姐姐,姐姐。”

    然而心口的痛楚更甚,一阵猛烈的疼痛使她骤然醒来。

    大口大口地、努力地喘着气。

    世间色彩归位。

    一只狐狸跳在她面前,白白的,软软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也有一个毛茸茸的爪子,她端起自己的两个爪子,满脸都是疑惑。

    她抬起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俊秀的郎君,剑眉入鬓,一双凤眼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道:“你觉得攸宁这个名字如何?我觉得甚好。”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意识有过短暂的空白,记忆便倒转着翻涌而来。

    她昏了过去。

    一旁的白狐狸化成人形,又喊了几声“姐姐”。转过头来气鼓鼓地说道:“你不是说会好好的吗,这怎么能叫好好的,我看她都要不认得我了。”

    “莫急莫急。”这郎君正是陵光大人,“毕竟作了法,这术法我之前也没有用过,而且,这毕竟是玉儿的身体,玉儿也已经冻了上百年了。有些不适是应该的,能这么快醒来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我不知,她会不会留有玉儿的记忆。”

    “记忆?这种东西还能留在躯壳里吗?你既然有这个法术,怎么不用这个法术来救辛玉?”

    陵光的脸上有憾,也有失落:“因为我见到她时,她的魄早已散尽了。妖精们有神识难得,魄也容易散,这便是万千生灵中的不公之处吧。”

    ……

    不知过了多久。

    又一阵痛楚。仿佛有金针刺扎她的心口,疼痛难耐,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还是那个郎君,已不见那只狐狸。这郎君手上端着一碗奇怪的绿色的药汤,坐在她的床边,道:“攸宁,喝药了。”

    她环视四周,天青色的床帐子,不远处摆了一张紫檀木桌,侧边放着紫檀木造的衣柜,柜门十分精细,她又打量起这眼前的郎君。

    他头顶上戴着缀玉的小冠,插着成色极好的龙头玉簪,头发纹丝不乱,身着常服,衣料上绣着祥云的暗纹。举止闲适,面色柔和。

    “攸宁?”他又唤,催促着她。

    “你是谁?我不叫这个名字。”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惊讶,这不像自己发出的声音。

    “从此之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他望着她,依旧笑,但好像在望着另一个人。

    “我不是死了吗?”她问。

    “徐音死了,攸宁活了。”他用汤匙搅了搅那碗绿色的药汁,似在说着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你现在是一只狐妖,该有新的名字。”他语气中有一些莫名的执和威严。

    “你救了我?”

    “我同别人有个交易,也有事情想要你做,所以谈不上救。你先将药喝了吧。”

    他将那碗绿色的药汁放入她手中。

    她犹豫着,不知该喝不该喝。正巧,胡灵带着一捧花从外面跑进来,一看到她醒了十分开心,笑着道:“姐姐醒啦,可有什么不适?这张脸我看得还不太顺眼,但也是美的,今日天气正好,姐姐要不要同我外出走走?”

    她看着胡灵,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胡灵被盯得有点心虚:“姐姐……你是生气了吗……”

    “这就是那个赌约?”

    胡灵看了看陵光,又低着头:“姐姐……我……”

    “你早知我……会死?”

    胡灵抬头,双目含泪,道:“是。五十年前我被陵光大人所救,在洞府养伤,闲来无事,就求大人教我推演命理,我想着姐姐也是人,说不定能算出些什么,所以拉着陵光大人一起算。结果算出你命有大劫。

    “这劫难渡,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护佑姐姐。我又央着陵光大人与我一同翻查古籍,看到了这个法子,借了辛玉的狐狸身子,幸而之前姐姐的娘亲将自己的内丹给了姐姐,总之,一切顺利,姐姐终于活过来了。”

    胡灵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也没有什么逻辑,她仅仅听明白了,胡灵为这件事筹谋了许久。

    她想起烟阳镇上,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感慨万千。

    “我没想到,你竟是为我受的苦。”

    胡灵讨好地蹭了蹭她:“只要姐姐能活着,人间的生老病死不算什么。”

    -----

    春色初萌,草地柔软。她第一次以新的样子走出房门,突然一群灵宠围了上来,狸猫北幽直接跳入她怀里,还舔了舔她的脸。

    “你就是玉儿姐姐的亲戚吧,长得同她还挺像的喵,你冻在河里的时候,大人常常去看你呢,你为什么冻在河里呀喵?”北幽身子上很暖和,毛又极细软,她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你身子刚刚好,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南豆的眼睛极亮,温柔地问她。

    “我们大人真是有眼光,这位姐姐也长得甚好。”花珂往前凑了凑。

    大家七嘴八舌,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答话。

    胡灵推开众人,笑道:“这是我家姐姐,她叫……”

    “她叫辛攸宁。”陵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胡灵愣住了,回头看着陵光,陵光又说,“她是辛约和玉儿的亲戚,是一只灵狐。”

    “原来是这样啊。”花珂点点头,“那么你也是来投奔我家大人的吗?大人已经很久没有收新的灵宠了呢。”

    “灵宠?”她不解。

    “对呀。你没听过妖界流传的顺口溜吗?陵光大人摸摸头,一生吃穿不用愁。”花珂开始说跟随陵光的种种好处,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上品,住的宅子是今年新盖的,出门的时候还给许多银财,只要和门下众妖约好轮值的年份,轮到自己了便在这烟阳山脉中陪大人住几年,平日里无事,比神仙还要逍遥呢。

    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山神陵光。她平日里多在人界,也极少同妖交往,偶尔有听闻妖界之事,也是胡乱听一耳朵,就只听闻这位山神是个十分富硕的山神,爱养灵宠,日子过得极为奢靡。

    如今一看,奢靡二字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比一般的神仙富足了。

    胡灵跟着别的灵宠一起在四周嬉闹起来,陵光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问,日光暖暖地晒在她身上,她深呼吸,感觉青草的香气浸入肺腑,引得灵台一阵清明。

第四章 君子攸宁

    “查玉儿的死因。”他咬字有些重。

    “她何时死的,死在哪儿?”

    “一百年前,我得到消息,在汴城找到她。”

    “过去了这么久,你都还未追查明白?”

    “是。”

    “杀她的是人,是妖,还是神?”

    陵光闭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都有可能。”

    “玉儿姑娘爱结怨?”

    “她生性爽直,同别人小打小闹的多,但没有血海深仇。”

    “你觉得她为何被杀?”

    “我也不知,但她生就一双慧眼,我今日衣食,都得益于她。”

    “何为……慧眼?”

    “她生来能看见器灵。”

    “器灵?”她看着他,“之前在顾家我也见过……”

    “世上有三类妖精能看见器灵。一类是玉儿这种,天生慧眼,一类是对某些事天赋异禀的妖精,能看见某一种器灵,还有一类,是将死的妖精。”

    “将死……”她笑,原来这命数早早写好,根本无需过多挣扎,她那时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生灵。

    她又蹙眉,“这慧眼有何用处?”

    “世间百技百艺,功成之时,都有器灵相助。能看见器灵,便能与之交谈,能与之交谈,便能知悉世上何物值得收藏。在低价时买入,高价时卖出,得其中之利,便是玉儿常做的事。”

    “难怪你能腰缠万贯,这确然是个好办法。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错处……”

    “我会让花珂将玉儿的卷宗给你,也许有帮助。”

    “请大人告知我,我能用这身子多久?”她想到心头的无端剧痛。

    “不出意外,与妖无异。且你还得了你娘的内丹,功力能比普通妖精强上好几分。我同天上审理妖界命数的初元星君相熟,已将你的事情报送天庭,所以也不算违背天命,加上胡灵为你在人世间历苦劫五十年,初元的文书,写的是你转生再世为狐,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恐生枝节。”

    “为何我时常感觉心头剧痛?”

    陵光听了此言,伸出手给她把脉,又用法术探了她的灵体,说道:“这并无不妥啊。”

    陵光沉下心来思索了一阵,说道:“若说这过程中的变数,那就只有那把桃木剑了,我听闻这剑与东阳禁术有关,但典籍上并没有什么详细记载。听说你被刺之后,桃木剑就消失了?”

    “是。”

    陵光皱眉,道:“除了疼痛,可还有其他不适?”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痛楚难忍。”

    “我此刻也没有更好办法,我会为你再查查其他典籍,你的妖力虽有内丹加持,但也需时时修炼,或可缓解一些。”陵光的样子十分认真慎重。

    她听了此言,意味深长地看着陵光。

    “你竟这般体贴,先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对这辛玉情深义重。能为一个灵宠挂心百年,陵光大人也是不寻常啊。”

    “灵宠一词来自天界诸神,他们养灵宠是为了战时助力或是为了免于行走。可我一个小小山神,无须与他人相争相抗,我只是与这些小家伙们同守岁月而已。我视他们如亲如友,既然入了我陵光门下,我自当宠爱照拂,又怎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一介山神,口中竟说,视灵宠如亲如友?

    “那为何他们还叫你‘大人’?”

    陵光的笑声让人如沐春风,道:“这是玉儿同别的灵宠吵架,回来便说,单单说自己来自陵光门下少了气势,应该学着人间,叫陵光大人门下,听起来就威风了许多,我就随她去了。时间长了,他们也跟着叫了。”

    “我还有一问,为何叫我辛攸宁?”

    “你用了玉儿的躯壳,虽灵体能稍稍改变形貌,神态装束也相异,但与她还是有六七分相似,说你是她的亲人再好不过。至于攸宁嘛……诗经有云,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kuài)哙其正,哕(huì)哕其冥。君子攸(yōu)宁。”陵光笑道,“你可知其意?”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都与光明有关,你对我的期许未免太大了些。”她笑容恬静,陵光在这张脸上看见了辛玉的影子,但他明白,这人与辛玉不同。

    “玉儿多年辗转人间,与器灵结交,看人间疾苦,她说,器灵所做之事,是为人间带来一点光明,这光有时如萤火,有时如日月。你得了她的躯壳,便也得了她辨识器灵的本事,你今后去人间,去看看这光,再回来告知我,这些光的样子,打发我山中寂寞。”

    “不需要再为你赚些银钱?”她调侃道。

    他轻笑,道:“玉儿有商贾之才,已经为我赚得够多,梁国十五城的妖精驿站便是她一手建成,现在是我门下獐子精章延打理,他与辛玉共事多年,只在人间新年时才回烟阳,知道这些驿站归我所有的人并不多。”

    她显然愣住了。陵光居然是人间妖精驿站的最大东家,妖精们千百年的财物皆存放于他处,这银钱要多少便有多少,皇宫也盖得,这宅子修得虽有贵气,但看不出是如此富庶。同时,驿站也是妖精传递消息之处,若有什么事件,驿站总是最先知晓。

    消息如此灵通竟还是追查不到辛玉的死因,这事显然比想象中难了太多,但不难,怎么值得他费力相救?

    “难怪说跟了大人便吃穿不愁了。”她眼珠一转,想着陵光既有银财,又有品貌,也无须门下灵宠为他出生入死,自己所得辛玉之身也源于他相助,日后还要为他追查辛玉之死,这样一看,入他门下有利无害。

    她向陵光行了一礼:“今日,辛攸宁请入陵光大人门下,愿大人供我锦衣玉食,护我一生安宁喜乐。”她说此话时用上术法,声音回荡在附近的山坡上,灵宠们皆向他们奔来。

    陵光扶起她,笑道:“今日攸宁入我门下,我许她衣食无忧,心无惊惧。攸宁已生七百余年,门下诸友,年岁长的或岁数相当的可直接唤攸宁之名,岁数小的可称她一声‘宁姑娘’。”

    她一看,身边少说也围了二十来个灵宠,皆是欢天喜地的样子。

    她悄声问:“为何叫宁姑娘,我看你门下都叫姐姐。”

    他也悄声答:“我刚刚想了想,叫宁姐姐不太好听,定下称呼,省得他们胡叫了去。”

    行……吧……

    她哑然失笑。

    “今日设宴同庆,开大宴。”

    一阵欢呼。

    她又将这名字在心头想了一遍。君子攸宁。

    从此后,她便是辛攸宁了。

第五章 玉儿姑娘

    听到大摆筵席的消息,群妖便开始忙碌起来。山间寂寞,妖也爱热闹。北幽顺便将一群在山洞里冬眠的妖精拍醒了,让他们帮忙洗碗择菜,虽说妖法能省掉不少事情,但一用上妖法,宴席的乐趣似乎少了许多。

    众妖推举胡灵做今日的大厨,胡灵也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一举一动甚是熟练。辛攸宁被“赶”出了厨房,大家说,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不该她来劳动,她便在这五进的大宅子里闲逛。

    一逛就逛进了陵光的房里。

    陵光正拿着一本册子翻着,看见她了,便招呼她过去,将手上的册子递给了她。

    “我门下妖精众多,之前造过名册,你看看?”

    辛攸宁慢慢走到他身旁,扫了一眼他手上翻的那页,上边写的竟是苏城云栖酒楼云翎的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她的法术技能。

    辛攸宁吃了一惊,这类卷宗本该是绝密,若被有心人随意看了去,对于此人来说,无异于将自己的软肋给了敌人。

    这样的名册陵光竟随意地给她看?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在想,是不是谁都能看到这份名册?”

    辛攸宁点点头,若是这份名册在妖界触手可得,那陵光门下的岂不是人人自危。

    “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短谋?”陵光无奈笑道,“让你去追查玉儿死因,总要为你备点东西,这虽是机密,但能使你少走许多冤枉路,我门下众妖,你若是用得上的,也可尽情调用。”

    辛攸宁不解:“你与我只是初识,之前从无交往,单凭胡灵救我,你就对我如此信任?将此事全力交付于我?你就不担忧,我若是有异心?”

    陵光笑声爽朗,道:“你若是有异心,你图谋我什么呢?攸宁确实是我初识,但人间徐老板的事情我也听得不少。你多年经商,生意有大有小,银财虽不及我,但你似乎不爱奢靡,除了衣裳首饰也不见你多买什么。

    “你在人间管闲事,不凭善恶,全凭一时兴起,兴致来了才去掺和。术法似乎也不太爱修习。要说有什么别致,看你经常去淘一些传奇话本子去看。你告诉我,你若有异心,想要铲除我陵光一门,铲除之后要做些什么?将我的驿站改成书局?”

    这……说得也是。她过得无欲无求,甚至有些无聊,自己命数有异,也不想像其他妖精一样求仙访道,浪游人间只为了自在逍遥,这几百年来,虽有些故事,但比起其他妖精要么助人要么祸害人间,她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一说。

    饶是如此,听到陵光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平。

    “你是从何时开始监视我的?为何要这样探听我的消息?难道是早对我有所图谋?”辛攸宁佯装恼怒,忿忿地盯着他。

    “对。”陵光玩味地看着辛攸宁的表情。

    对??……

    若是陵光狡辩,她还可在口舌上占点上风,可陵光竟坦然说了“对”,她这一口气便下不去了,脸上仍带着气嘟嘟的样子,没好气地问:“哼!图谋了我多久?图谋我什么?快快从实招来,我可饶你,否则……”

    “否则如何?”他眼带笑意。

    “否则我就各地宣扬,陵光公子是驿站老板,近日为情所困,整日郁郁寡欢,门下众妖忧心不已,准备为大人招收无数女弟子,修习双修之法。”

    陵光哈哈大笑,用食指戳了一下辛攸宁的脑门:“我竟没想到你是如此有趣,相逢太晚,真是憾事。”

    “你竟不怒,真没意思。”辛攸宁面色如常。

    他停下笑,冷静下来,说道:“我本以为,你要以这名册来威胁我。”

    “威胁你作甚,我本并无他求,你不是刚刚许了我衣食无忧心无惊惧,难道还想赖账不成。”

    “怎会。其实我们几百年前见过你,那年我同玉儿信步走到烟阳镇上,你那时在开棺材铺子。”

    她脑子里转过一圈:“若是烟阳有个这么俊的公子哥,我应当记得才是。”

    “我们化身成了路人。那年有个烟阳的烧陶孤老头子横尸街头,无人收殓,你面无表情的带了一副棺材,搬到山神庙里,给他照样做了整套殓仪,虽然无人凭吊,但礼数都在,你还劝他,再世别做人,投胎成个妖精,再回人间逍遥自在。”

    辛攸宁想想,似乎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情会说的话,但她并没有太多印象。

    “玉儿说你实在有趣,又说徐音这个名字像是个侠女,偷偷跟了你几日,才知道你真是妖精,她本想去结识你,可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人间便有事寻她。

    “后来驿站生意大了起来,她也借这双慧眼助了许多人,虽在驿站能常常得到你的消息,知你在四处奔走浪游,却没机会与你结识。

    “我其实都忘了你的样子,但她每次回来时,却还说过好几回你的事情,总说时间还长,总会有机会相识的,没想到你们最后这样相识。”

    陵光心头一恸,往事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玉儿的笑颜仿佛仍在眼前,他眼眶有些湿,又看着辛攸宁的样子:“如今看着你的样子,知你是她又不是她,不知她会如何想。”

    辛攸宁有些动容:“既如此,她为何不来信约我相会?我在人间,也并没有什么大事。”

    “玉儿总有奇思,她说初识最是要紧的,若是她贸贸然去信相会,总觉得不够慎重,且都是妖精,天长日长,不急于一时。”

    辛攸宁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该说,这是缘分深,还是缘分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辛攸宁开口,问:“我有一事,想问大人,但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大人对这玉儿姑娘,是何种情义?”

    陵光神色泰然,道:“难免你有此一问,他们皆不敢这样问出来。”

    “所以?”她目光中有探询之意。

    “人间凡夫俗子,皆以为男女之间只有男女之情,可我们神与妖,怎会拘泥于此,我与玉儿如亲如友,爱她潇洒风流,灵动有趣,未曾起过别的心思。但她魂消之时,我之痛,应不亚于人间男子所失挚爱之痛。”他微微闭目。

    “大人所言,攸宁明白了。玉儿姑娘至真至纯,也是大人心底份量极重的人,不论耗时多久,我定为她寻一个真相。”

    话音才落,北幽便进来唤他们开宴用饭了。

第六章 欢饮夜

    北幽拉着陵光和辛攸宁,出了门去。众妖在宅邸门口的平地上摆宴设露天之席,陵光出门时步履轻松,此刻天色已暗,只见他稍稍扬手,略施术法,四处轰然竖起火把,平地上霎时亮如白日。众妖已端坐在位,见此景欢呼起来。

    宴席分素食与荤食区分列左右,皆为大长桌。陵光独坐一小桌位于正中,今日由于辛攸宁入门之宴,于是在大人一旁也列有一桌,两边各有二十来个妖精分坐,但皆肃声静候。

    陵光入座,并请辛攸宁就坐。辛攸宁想,陵光虽然看起来是一个俊俏郎君的样子,今日交往也不见他严肃,但在诸妖之中居然颇有威信。

    “诸君鉴,攸宁乃灵狐一族,行事洒脱高洁,吾心钦佩,今日陵光有幸与攸宁立约,特设此宴,与诸位同贺。”陵光施然起身,先敬了辛攸宁一杯,然后敬了众妖一杯。

    众妖道贺,辛攸宁也起了身。

    “攸宁无名之身,本是世间漂游小妖,无所依归,承蒙陵光大人接纳,得以诸君相识,是此生幸事,今日与诸君同饮,同享欢乐。”说罢,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众妖也称好。

    陵光便吩咐开宴。胡灵与南豆分立两旁,利用术法,菜肴便一道一道从空中飞到桌子上。陵光和攸宁的桌子上皆是精致的小碗碟,今日的菜肴是从未有过的丰富,引得众妖啧啧称奇。

    胡灵办完事情,又偷偷地凑到前面来,满脸都是欢喜:“姐姐姐姐,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糖醋鱼和红烧排骨,我学了许多年,你一定要尝尝,之前在镇子上太匆忙,都没有好好给你做。”

    辛攸宁拿起绣帕,笑着给胡灵拭汗,道:“你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呢,你快别忙了,去吃点东西吧。”

    胡灵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与众妖吃喝攀谈起来。

    陵光在一旁,一边与她饮酒,一边和她细说起这门中之事。陵光乃是烟阳地界的山神,凡是烟阳境内的大小事务,皆由他所辖,但他少理人间之事,只是偶尔巡查。

    烟阳山上本来生灵不多,辛玉乃是这山间的一只有神识的小狐,在陵光成神之前便与他相伴。

    他修炼时,辛玉也随着修炼,他飞升成神,她也成了妖力了得的妖精。陵光不爱天界诸多琐事,所以自请回烟阳,护佑一方生灵。

    他因成了山神,而受束不能离开烟阳,但辛玉爱玩爱闹,常到人间游玩,这才发现自己有一双能识器灵的慧眼,顺手助了许多人。许多妖精与辛玉结交,知道烟阳此地,也常常来拜望陵光。

    陵光因山中寂寞,也常常与诸妖交往。辛玉在人间,借了慧眼的能耐换来一点银财,开起了铺子来,起初是一些小店铺,说起来也是为了方便落脚,之后却渐渐发展成为更大的店铺,常有余财,她还是常常回烟阳山,将一些好吃好玩的带回给陵光。

    世上有关陵光的传言,都是辛玉口中来的,辛玉也自称是陵光门下,将陵光之名传给无数无家可归的妖精,让他们到烟阳山定居,辛玉从外界为他们提供生活所需。

    但也有一些声名不佳、为非作歹的妖精要来蹭吃蹭喝,辛玉总会给陵光递消息,让陵光小心。

    陵光也就在这之中练出了应对无耻之徒之法,门中的妖精们,看到陵光对待那些妖精的态度,即使看了温和笑着的陵光,心里也带着几分敬畏,一方面是对其收留自己的感激,另一方面也确实害怕有天自己万一不合陵光心意,就不能留在陵光门下,失去了诸多好处。

    陵光门下的好处当然是银财不缺,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的白吃白喝。他们有些去辛玉的店铺帮忙,有些自己有别的技艺,愿意在人间开店生活的,也可以在人间生活。只是需要时为辛玉的驿站传递一些消息,在紧急时候帮一些小忙,有空时回烟阳山陪陵光叙话。

    对于不爱修仙,漫游世间的小妖来说,拜入陵光门下有利无害,但辛玉有交待,为了方便行事,不许他们以陵光门下名义行走。

    因此陵光名气虽盛,她在人间时却没有真正遇过自称陵光门下之人,因此印象不深,也因驿站建了许久,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驿站老板,她也不曾关心这驿站的大东家究竟是谁,只知他们信誉极好。

    辛攸宁叹道,这辛玉真是当世商贾奇才。

    正聊着,众妖酒兴起,便开始了酒后的耍闹。辛攸宁看着这坐席上的众妖,捂着嘴偷偷笑了。

    原来,开席之时,众妖皆规规矩矩地化了人身,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而此刻,酒至酣处,之前化的规矩的人形皆不见了。

    胡灵的尾巴露了出来,看着甚是软和,她和北幽坐在一起,北幽的长尾巴绕住了她一个尾巴,此刻正在没头没脑地打架呢。

    南豆也放出了自己的长耳朵,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花珂正在和众妖们赌咒吹牛,手上的豹子的毛色也显了出来。剩下的辛攸宁便不怎么认识了,悄悄询问其陵光,陵光便借此给辛攸宁开始介绍起几个妖精来。

    那正在同花珂大声谈笑的便是鹿蜀,原身有些像马,是难得的神兽坐骑,他本长居杻阳山,只是凡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将他家人捉的捉杀的杀,鹿蜀一族只剩了他一只,他四处逃窜,被辛玉发现,带回了烟阳,但陵光也从未当他是坐骑。

    坐在胡灵另一旁穿红衣的是灵鸟胜遇,他可日行千里,振翅起风,风能引海啸。陵光说道他时,胜遇回过头来看了攸宁一眼,不知何意。

    在胜遇身旁坐着的便是鸟族毕方,毕方口能吐火,火极难灭。

    在毕方旁边坐着一极美的妖精,是鸾鸟采琼,人间都说,若是能见到鸾鸟,会发生极好的事情。

    而那个在一旁默默坐着像个老头儿,头上的角极长的,是羬羊玄已,他生性缄默,不爱说话,为人却温厚善良,十分贴心,常常为大伙做一些事情。

    ……

    陵光说了许多,辛攸宁有些醉,也没有记得几个。百妖酒罢兴起,酒桌都用术法收了,让出地方,便开始斗起妖法来,辛攸宁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宴席要摆在门口,而不是内室。

第七章 伤痕

    只见陵光长臂一挥,天空中放起烟火来。席中鸟族飞身而上,群星隐没,银花漫天,众鸟翱翔于四野,百兽欢呼,饮醉的众妖化为原身,绕着陵光府邸奔跑起来。

    群山皆是野兽的乐园。

    辛攸宁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宴会。在青丘之时,狐族有宴,极少请她。偶尔有家宴,她也只是闲坐在一旁同家人叙话。她也曾去赴过人间的宴席,虽然也热闹,但最多也就是喝醉酒的男人们一起坐着说着胡话。

    今日她看到了群妖的宴会,百妖术法各不相同,变幻出万千形态,煞是有趣。

    生灵在世间狂舞,陵光吹起笛子。

    乐音灵动欢快,清亮愉悦。

    她心神一动,突然也想试试看,身子便飞了出去,白色的灵狐之身穿梭在这烟火之夜。陵光府邸正好在群山之中,此时正是春日,许多树枝正在发芽,她跃上每一个树梢,在树梢间留下掠影。

    起初是她一个。

    后来那些在地上跑着的妖也觉得有趣,同她一起在山林间跃动耍闹。

    陵光含着笑,站在宅邸前。

    若是她还在就好。

    ……

    妖精们终于闹够了,北幽第一个奔向陵光,将他撞了个满怀,化成狸猫的样子,在陵光怀里喘着气,陵光抱住她,躺在府邸门口的草地上,一群妖精们也化成原身挨着陵光躺了下来,一群皮毛柔软的动物围住了一个翩翩公子。

    这场景十分可爱。

    她最后一个到的,化成人身,用法术又顺了一壶酒,继续喝了起来,酒喝完了,她便在群兽中挤了一个暖和的角落,迷迷糊糊安稳睡着了。

    ……

    疼痛,又是疼痛,她骤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间里。万籁俱寂的夜间,她稍稍开窗透气,春夜的寒气深重,一会儿她便关上了。

    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夜还是黑的。她用术法点了一盏灯,也不能马上睡着,便起身在房中坐下,开始细细思索辛玉之事。

    辛玉,灵狐之身。善经商,一双慧眼能分辨人间器灵所在。听陵光所言,必定爱结交好友。性子爽直,也曾招惹过是非,陵光久居烟阳山内,人间之事未必完全了解,还需仔细探查。

    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猛然想起——

    此刻自己用的是辛玉的身子,假若她是被害而死,这个躯体上定有所伤损。

    最重要的线索就在她自己身上!

    她细细查看起来。

    妖其实并不易留下什么疤痕,躯体的伤损多可由法术修炼复原,除非施救不及时,或是伤得太深,才可能留下一些浅浅的瘢痕。

    但辛玉的身子,伤痕并不在少数。

    左肩上有一处似是贯穿伤,前后留下了两个圆点疤痕。右臂上又一道淡淡的长疤,疤痕极为整齐,似乎是用极为锋利的兵器造成的。右腕有一些轻微的隐痛,有可能是什么陈年的旧疾。

    胸口上……有一处贯穿伤。她有些恍惚。当日,她在行刑台被王恒一剑刺伤致死时,剑就在这个位置。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灵体的伤痕难道也会在辛玉的躯壳上显露出来吗?这伤口似是新的,但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辛玉的?

    她摇摇头,继续查看下去。

    腹部有一个奇怪的圆形伤口,看不出是什么器物所伤,是旧伤,看起来伤势不轻。

    她又试着跳了跳,双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膝盖上有一点微微的淤青,也不太碍事。

    她穿好衣裳,坐在床上,试着运起自己的功法来。这么多年,她只知母亲将妖力传给了自己,没想到还有一颗内丹,许是人身所限,而她在辛玉的躯壳中,竟能将自己的内丹之力发挥出来。

    夜间宴饮后的那场嬉闹,并不完全是嬉闹,她试了一试自己的功法,果然比之前精进了许多,想着在青丘多年,总被教术法和道术的老头子们数落,自己也就渐渐没了兴趣,更没有用心在这些道法上了,这般看来,原来是躯壳所限。

    她竭力将妖气送到自己的每一寸经脉之中,尝试寻找到伤损之处,但突然,有什么与她的妖力相冲,她一时不察,被这股气脉所伤,吐了一口血。

    那股剧痛又袭来,她摔下了床,也碰倒了桌上的茶壶。

    深夜里,一声脆响。

    陵光立刻便出现了,他从地上扶起她,动作极轻,怕伤到她。她一时顺不过气来说话,他便开始运起功法为她疗伤,她感到一股热流注入自己的身体,刚刚的痛楚已经不见了,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畅达。

    一会儿,门口便传出了胡灵着急的拍门声。

    “姐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陵光用术法打开了门,胡灵披着衣服急急跑过来,看到地上一滩鲜血,紧张得握住辛攸宁的手。

    辛攸宁缓缓地说:“没事,我就是刚刚想运一下功法,没想到一时走了神。”

    胡灵道:“怎会如此呢,你运的什么功法,你伤得要不要紧?”样子似乎是要哭出来。

    陵光在一旁轻拍胡灵的头:“傻狐狸,有我在,你姐姐不会有事。”

    “臭陵光!你不是说我姐姐会好的吗?怎这么容易吐血了呢!是不是你忘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胡灵生气地拨开陵光的手。

    “灵儿,别怕,我才刚刚醒来,需要缓缓。”辛攸宁已经好了许多,用力握了握胡灵的手,“左右是无碍的,这身子比我之前的好。”

    “真的吗。”胡灵还是不放心,“我还是顾着你吧,我同你一起睡好吗?”

    辛攸宁笑着,道:“这样,你去你的房里抱床被子来,我还有两句话同陵光大人说。”

    胡灵说好,便跑了去。

    “辛玉身上伤口不少,她死时身上有新伤吗?”

    “这……我并未叫人探查,她的衣裳上并没有血迹。因我探了灵体,知道她魂已散尽,就将她冻在了原来的洞府之内。一直到你……”

    她沉吟半晌,又问:“辛玉之前的妖力如何?她修炼了多久?”

    “她十分用功,修炼千年,若是她愿意,受那天界考核,说不定也能得个小仙之称。”

    若是如此,要杀辛玉,必然不是简单的事情。

    “好了,夜已深了。”陵光说,“已经百年了,我不急在这一刻,你也是我门人,我同样会顾看你。你暂且不要运功,我明日唤个妖医回来,给你看看到底如何。”

    她点点头,胡灵已经抱了被子过来,给陵光翻了大大的白眼:“怎么,还不走?还想留下来作甚?”

    陵光笑着摇摇头,背着手走出了门去。

第八章 问医

    半夜无话。

    早晨,胡灵睁开眼,辛攸宁已不在房内,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了房门。迎面遇见南豆,端着大人吃完的早饭碗碟往外走,南豆告诉她,陵光大人昨夜连夜召了妖医慕老大夫回烟阳,此刻正带着辛攸宁在正厅与他相见。

    胡灵听了,匆匆赶向正厅。

    穿过回廊,府邸东面皆是造的山水景致,一步一景,有精巧的亭台,奇异的假山和养鱼的池塘,胡灵每次经过,都要腹诽一阵,不知是按照哪个贪官的家造的宅邸,这样繁杂。

    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厅,她看见陵光正坐在上首,姐姐与慕老大夫坐在了东侧,此时似乎正在为姐姐探查灵体,西侧还坐着一位年轻的小公子,胡灵便悄悄地走进去,在小公子的下首坐了,也不打招呼。

    她询问地看向陵光,陵光向她微微点点头。

    等了有好一会儿,她随意地吃了桌上几块糕点,她一边盯着妖医和姐姐。

    辛攸宁的额上全是细细的汗珠。

    这慕大夫,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老大夫头发尽白,胡须略长,面相慈和,一看就是心善靠谱的长辈模样。

    传言中,慕大夫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医者,只要妖精们还留着一口气,无论多种的伤势,慕渊都能把他救回来,也不知陵光和慕大夫有什么交情,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将他请来。

    正想着,看见慕大夫收了功法,捻起胡须,闭眼细思起来。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

    “这确实是罕见,请陵光大人和姑娘借一步说话。”

    陵光捏诀设界,胡灵和那小哥便被隔在了界外,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嘛,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胡灵心存不满。

    “爷爷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左右等着就是了。”小公子道。

    “慕大夫是你爷爷?”胡灵好奇地问道。

    “是。”

    “那小慕公子可会医术?”

    “略懂一二,但相比爷爷还差得远了。”

    胡灵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爷爷医术高明,有多高明?”

    小慕公子浅浅一笑:“医者仁心,救苍生为己任,没有什么高明不高明的,尽力而已。”

    胡灵看着结界内,姐姐的表情看不出喜忧。

    ……

    结界内。

    “慕大夫,她究竟如何?”

    老大夫捻着胡须,摇摇头,道:“虽此刻无异状,却有隐疾。但说是隐疾,却又不知这隐疾该从何下手。适才姑娘说曾运用功法而致体内妖气相冲,但本都是灵狐之体,按道理不应该如此。所以姑娘灵体上,除了灵狐内丹,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妖力充沛的东西。”

    “其他妖力充沛的东西?”辛攸宁不解,“为何会有这东西?”

    陵光也疑问,道:“我也曾探查她的灵体,并未察觉啊。”

    慕大夫道:“这是姑娘才苏醒,这物潜伏在你身上,并未起作用,若你运功,以灵狐妖力灌注全身,这物便与你相冲撞。”

    “那如果我强行与此物相冲撞呢?”

    慕大夫依旧摇头,道:“不可,若是此物比你妖力更强,你一定会被它所伤,稍有不慎,或许经脉尽断,我虽能相救,但这种痛楚可是非同一般啊。并且这种冲撞造成躯壳上的伤损也是未知,姑娘还是不要莽撞。”

    “可有什么法子?”陵光问。

    “听闻姑娘的灵体曾被桃木剑所刺?”慕大夫问。

    “是,我乃人狐之子,之前曾是人身。这用桃木剑之主修的是东阳禁术,我想也许是桃木剑破了戒,总之在刺完我之后,它就消失了。”辛攸宁答道。

    “东阳禁术?”慕大夫变了脸色,“传闻杀百妖可天下无敌的东阳禁术?”

    “对,正是。大夫也曾听闻?”

    “那你可知,这剑是否杀了百妖?”

    “我想不曾。之前有人说这禁术即将练成,那日行刑台上还绑了许多妖,也许杀了那些便有了,可那天只杀了我。”

    “哎……”大夫叹气,“福祸相依,姑娘,老夫猜测,你身上的那物,或许就是由桃木剑所化而成。”

    “老朽听闻东阳禁术,杀尽百妖之后,能将妖力引入人身内,让人短时间内功法大增。”老大夫顿了顿,“但老朽以为,这种激进之法最不可取,若是躯壳承受不了这些功法,反受其害,凡人之体,岁数难长,这才是东阳道士禁了此术的道理吧。”

    辛攸宁疑惑道:“我还听闻,这术法杀的是恶妖?”

    “对,假若杀的不是恶妖,妖的怨气会存留在桃木剑上,残害持剑之人。”

    辛攸宁定了定心神,道:“也就是说,这存留着怨气的桃木剑,此刻化成不知何物,在我体内?”

    慕大夫叹了口气,道:“老夫也仅仅是这么猜测,或许并不是,若是能寻到这东阳禁术的修习之法,那还能细细参详一二。”

    辛攸宁笑了,笑容极浅极淡,向着陵光道:“之前我死了,便没有想过活过来,但活过来了,却是这种情形,你有什么说法?”

    “我定倾全力保你周全。”陵光没有犹豫,当即便问慕老大夫,“不知老大夫可否在烟阳久居?”

    辛攸宁听了此言,心倒定了下来,陵光看来是真心想要治她,并不是只想让她追查辛玉的死。

    慕大夫哈哈一笑,道:“陵光山神对门中人的护佑果然名不虚传,但老朽所医万千生灵可不能答应,姑娘的命是命,其他妖精的命也是命。”

    陵光面带愠色,道:“老大夫可是忘了,之前的承诺?”

    慕大夫道:“山神莫急,此次同我前来的是我的孙子慕歌,跟随我行医已多年,我所学已经对他倾囊相授,让他留在这里照看姑娘,你看如何?”

    陵光仍不满,道:“这小子看起来太年轻了些,攸宁万一有什么事,他能应付得了吗?”

    “山神放心,此刻姑娘的身子并未有大碍,只要不强行运功至全身,应该不会有太大状况,我回去翻阅医书,再寻几个治疗之法。若是还有什么关碍,山神急召我前来便是。”

    陵光仍然不悦,但没有说话。

    辛攸宁笑笑,道:“我看老大夫的法子挺好,既然慕大夫觉得小慕公子能够保我一时安宁,自是对他的医术有信心,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陵光看着她,道:“我许你心无惊惧,怎能让你生死无依?”

    辛攸宁站起身,向陵光行了一礼,道:“得大人此言,已堪比世间灵医。如此已足够好,况刚刚慕大夫也说了,我此刻并无大碍。”

第九章 午间

    “你当真不要紧?昨日……”

    “昨日我只是刚刚醒来,还未适应,今日我便不曾觉得有什么。而且昨夜,大人也为我探了灵体,并没有什么大的差错。”

    陵光见状,也便不再强求。

    “山神,老朽以为,桃木剑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一则姑娘此刻状况不定,二则若是有妖精心怀不轨,恐不好应对。”

    陵光答一声“明白了”,便收了结界。

    慕大夫将他的孙子拉出门外,胡灵围着攸宁问起话来。

    “姐姐,大夫怎么说的,可有什么不妥?”

    “没事,我就是练功岔了气,大夫说不碍事的,我刚刚醒来,只需要好生休养便可。”

    “即使如此,为何设什么结界?我又不是不能听。”

    “慕大夫只是对我醒来之事好奇,况且是慕大夫提的要求,陵光大人只是照办而已,事先并不知他要问的是这个。”

    胡灵对着陵光“哼”了一声。

    陵光喝着今年的新茶,笑问:“灵儿,你看看,刚刚坐你旁边的那位小公子如何?”

    “慕小公子?”胡灵的表情仍是不佳,“我觉得比起某山神来说,风度卓绝,容貌上乘,又有医者之心,自然是极好的。”

    “嗯,灵儿既然说不错,那么我便允了慕老大夫,让他留在府邸暂住好了。”

    诶?

    “为何他要留在府邸暂住?”

    陵光眼珠一转。

    “慕大夫说,他这个孙儿,虽然医术已经尽得真传,但平日里只爱钻研医书,并不怎么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便想将这孙儿放在我处,让我为他物色物色,我看你刚刚与他相谈甚欢,若是你中意,我可帮你从中说合?”

    “臭山神,又拿我打趣。”胡灵投到攸宁怀里,一边说,“姐姐,他又欺负我。”一边又向陵光道,“我现在是有姐姐护着的人了,你是再不能欺负我的了。”

    陵光作委屈状:“攸宁,这你可得评评理,我怎么敢欺负这位姑奶奶,她不要欺负我才是。”

    攸宁笑:“这慕大夫都能随叫随到,谁还敢欺负这样的大人?定是我灵儿受了委屈。”

    陵光大呼冤枉,慕大夫正好携着慕歌进来。

    慕大夫道:“此番我们家歌儿便要托山神照拂了。”

    陵光道:“还请慕老大夫照拂才是。”一边又偷偷向胡灵使眼色,胡灵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却打量起这位小慕公子来。

    这小公子面如傅粉,玉树临风,双目炯炯,身着天青色的衣裳,不见华贵,有素雅之风,腰间别了一个装药的葫芦,看上去虽然年轻,但举止颇为稳重。

    他向陵光行了一礼,道:“有劳山神。”

    陵光道:“山间举止颇为自由,还请公子随意,不要拘束。”

    慕歌称“是”。

    慕老先生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陵光带着慕歌逛府邸,辛攸宁和胡灵便去寻其他妖精玩耍。

    午饭用毕,她们就各自回了住处。

    辛攸宁的厢房与陵光最近,是从前辛玉所用的厢房。她迈入自己的厢房,看见桌子上放着几本卷宗,正要翻开看,陵光扣了扣门,走了进来。

    “那是辛玉的卷宗,昨日我叫南豆翻查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送过来了,若你身子不适,此刻也别费神去看,多休息会。”

    辛攸宁勾勾嘴角,道:“大人不用把我当病秧子供起来。左右无事,看看卷宗,也是打发晨光。正巧我想睡个午觉,看着字更好入眠。”

    “我想着,你先把身子养好,再去想查案的事情。”陵光道,“玉儿的事,没有这么简单,你若在途中遭遇险境,我难辞其咎。”

    攸宁说:“大人的意思攸宁明白了,不过今日慕大夫的意思,是要寻到东阳禁术的修炼之法,才能为我寻这解脱之术,如果能一举两得,那又何尝不可呢?”

    陵光道:“这修炼之法,我让驿站派人去寻便是了,无须你去涉险。”

    攸宁道:“大人,并不急在一时,容我先看一看卷宗,再休养几日,或许我就好了也未可知。何况小慕公子也在,大人不用焦心。”

    陵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回房去了。

    攸宁倚在榻上开始粗略翻阅卷宗。这卷宗约莫是陵光亲自盯着写的,事事都写得极为细致,依年份记,以十年为一目次,单是目录就有好几页。她粗略翻了翻,便寻到了最后一卷,最后一页写着,“景岁三年,于汴城玄声阁中寻回辛玉之身,携归烟阳。”

    人界的年份以朝代兴替而记,但妖界并不纪年,仙界以一千字奇文为序,十年一字。今年已经是名岁三年。正好是一百年。

    烟阳距离汴城,若用术法飞行,约需一个半时辰,也算不上太远,只是烟阳山脉众多,若是凡人步行,少不得需要好几个月。

    但这一百年已过,要回到人世中去寻线索,怕是不太容易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寻到与辛玉接触最多的妖精。

    她想起来,陵光曾经说过,他门下的獐子精章延,与辛玉相熟,此刻正料理着凡间驿站的事务,若是能够与此人相见,或许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

    攸宁心里有了主意,便不再纠结这厚厚的卷宗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了歪,睡起了午觉来。

    ……

    胡灵并不想午睡,正在院子里闲逛,却看那个小慕公子正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她悄悄凑过去,突然叫出“哈!”的一声。

    慕歌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这女子在一旁哈哈哈大笑。

    他摇摇头,继续闭了眼睛。

    “小慕公子,你这是什么强身健体之法啊,快同我说一说,让我也修习修习。”

    小慕公子悠悠道:“吸天地精华,集日月灵气。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胡灵似懂非懂,又笑嘻嘻地问:“公子,你是否知道我姐姐有什么不妥?”

    小慕公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没有什么不妥。”

    “那公子为何留在我们这里?”

    “爷爷说这里甚好,让我同年轻妖精多结识结识。”

    胡灵一听,难道还真是陵光所说的那个缘由?她顿时噤声不语,悄悄溜走了。

    “你说……烟阳有什么好玩的?”小慕公子问了,可半天没有人答话。

    他睁开眼睛。

    四下连个狐狸毛都没有见着。

    女子真让人捉摸不透。

    (注:文中用《千字文》编年,(懒得想年号,但是卷宗还是得有顺序才严谨。)“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第十章 赏月

    众妖作息各不相同,一些妖在烟阳山中有自己的洞府,所以除了冬日严寒之时,一般也并不住在府邸之内,因此一日三餐时,并未有太多妖精聚在一处。

    晚间饭毕,攸宁在府邸周边走了走,又信步于庭院之中。

    一轮朗月悬于夜空,攸宁看见南豆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子上,一旁摆着一些果子蜜饯,和一壶热茶,南豆一边喝着茶,一边直直地盯着天上的月亮,仿佛要把那个月亮盯出个窟窿来。

    攸宁笑道:“你赏月的样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呢。”

    南豆见到她来,让她坐下,又变幻出一个杯子,给她倒上茶:“你尝尝,这是人间今年新出的紫笋茶。”

    攸宁闻了闻,果然香气浓强,滋味也十分鲜醇。

    “茶倒是好茶,只是这月中有什么,竟让你有这种神色?”攸宁问。

    南豆笑着解释:“我有一友,拜于这月中的天神门下。许久不曾见了,只能看看月亮,聊表思念罢了。”

    “月上的天神?挺好的前程呢。”

    “我听闻月中寂寞,想到当年我们在山里自由享乐,心中难免感怀,不知这天上究竟有何好处,使他这样汲汲,而今追求到了,又是否真的如他所愿呢?”

    “月中是否清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攸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月,“我在人间之时,也爱望这月亮,它不似太阳那样威严,却也没有暖,但这没有暖却让人痴迷。”

    “是了,太阳有时让人不得不躲避,但月没有暖,你却可以直视它。”南豆笑着看她,又道:“旁人之前都说我是痴的,今日却碰上了对手。好茶好友,此生之幸。”

    攸宁问:“你怎么不同他去月亮上?”

    南豆道:“月中虽好,在我看来,不得自由。若是天神强威,我还得战战兢兢小心侍奉。我一只雪兔,为何要受这样的辛苦?在陵光大人身边,难道不必天界快活?”

    攸宁点头:“确实有理。妖的一生漫长,若是被困在方寸之地,也是想想就难受得紧。”

    “近日,在外打理驿站的章延传信来,说驿站缺些人手,你若是想去人间,也可去帮帮忙。”南豆漫不经心地道。

    “驿站也会缺人手?”

    “是啊,去年苏城灭妖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妖精搬离苏城,都许多事要处理,不过章延也是随信一言,在人间的妖精也不少,再如何缺少人手,他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攸宁听了,明白必是自己的那件事,但不知之后的事情如何,于是乘着话锋谈了下去。

    “这苏城之事是个什么情形?我只是略有耳闻,后来我受伤被大人救了,也不知后事如何。”

    “你不是胡灵的姐姐吗,怎不知道这事呢?”南豆疑惑。

    攸宁佯装不懂:“这跟胡灵又有什么关系?她在苏城?我们其实近百年未见了,她近来的事,我都不太知晓的。”

    “那怪不得你,这也就是五十年来的事情。胡灵的老相好,便是这苏城杀妖的道士。”

    “这人既是同她相好,怎么又做了杀妖道士?”

    “人这种东西,总有些鬼迷心窍的时候。五十年前,大人抱着只狐狸回来,这狐狸浑身是血,本是九尾,还断了一尾,样子十分可怜。她修养了几日,我们顾看她的时候,她同我们说,她遇到了负心汉,差点命丧,还好机警逃出。

    “之后她又去人间了,去年冬天才回来,之前章延传信的时候她看见了,她就说此人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道士在苏城杀妖,传言是为了修炼什么术法,杀尽多少妖之后便能练成,这日正杀着,一个妖精出手拦他,妖精妖法颇为深厚,打败了他,却没想到这道士的徒弟在背后暗算。

    “更没想到的是,这妖精乃是人与妖所生,有人的血脉,而道士的术法不能杀人,因此破了功,破功之后,这个道士没多久就死了。

    “众妖还忌惮这道士在苏城的那个徒弟,被抓的撤出了苏城,还有一些没有被抓的,也在筹谋着离开苏城,我们驿站帮着他们转移物件和家产。

    “冬日大雪难行,如今春日来了,诸多事宜也好开展。”南豆慢慢地说。

    “这道士已经死了?”攸宁一惊,没想到这凌虚就这样死了,她颇感意外。

    “是啊,道士死时,胡灵刚回来没几天,我们便接到了这个消息,灵儿还恨恨地说‘死得好’呢。”

    “看来确实是恨及了。”

    “是啊,九尾狐一尾一命,这是死过一回,怎么不恨。”南豆道,“都说凡人痴情,我看至恶至狠也是他们,须臾一生,却将这一生过得浑浊不堪。”

    “苏城的妖精会迁往何处?”攸宁问。

    “各地都有,但大多都随着一个叫沈三娘的妖精,一起迁往了青城。多数妖精已经在青城定下来了,还有一部分小妖还在路上。”

    “你不去人间逛逛?”攸宁问。

    “左右也没有什么好逛的,烟阳镇近在咫尺,凡人也没多长几个眼睛,还不如妖精好看。”南豆说,“你倒是可以去去,在湖里冻了这么久,想必闷坏了。不知这是什么疗伤之法?”

    攸宁笑着摇头:“我也不知,被冻时我毫无知觉。”

    “今日慕老先生来,可有为你诊上一诊?听说他医术极高,也难得出一次诊。”

    “诊了,说不妨事,休养就好。”

    “只是不知小慕公子为何留了下来。”南豆说。

    话音刚落,没想到小慕公子恰巧从回廊上走来,南豆和攸宁吐了吐舌头,真是人后不能说人。

    “怎么,南豆姑娘不欢迎我?”慕歌走到他们跟前,看了看茶点,“你们如此有雅兴,也不叫上我。”

    攸宁问:“小慕公子也爱赏月?”

    “阴晴圆缺,孤冷高洁。有谁不爱呢?人与妖俱有生老病死,而这月亘古永存,赏月如同以蜉蝣之身问永恒,虽得不到答案,但依旧值得一问。”

    南豆扑哧一笑,道:“原说我两是个痴的,今日还看见个更痴的。”她笑着变出一坛子酒来,“本不想饮酒的,但今日不得不饮了。”

    三人笑,举杯对月,畅饮起来。小慕公子倒十分健谈,说起他行医时的见闻,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606/ 第一时间欣赏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作者:三悬歌所写的《灵狐痴岁》为转载作品,灵狐痴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灵狐痴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灵狐痴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灵狐痴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灵狐痴岁介绍:
世间生灵,诸般苦乐。
你看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死了又死,是谁在世间万古长青?
若是生命可以无限,那逍遥未必就是最终选择。
浪游人间,一壶清酒,盼你踏月而来。灵狐痴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狐痴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狐痴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