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变化
郑婆婆的案子也判了下来。不过赔了几百银子,能让郑婆婆安稳地度过一生,众人虽然都十分可怜郑婆婆,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逝者已逝,多少银财都换不回来。
郑婆婆整日在家哀嚎,不久就哭哑了嗓子,慕歌去瞧过,虽然能让她好受一些,但最终也没有让她重新开口说话。
眼看着秋日要来了,夏日的叶子绿油油的,夏日的花朵从娇艳开到衰败,近日里,攸宁接了胡灵来的信,信上说,她找个日子,想来见她,她们已经许久没见。
攸宁想着确实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胡灵这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仅仅有了自己的夫君,然后还有了孩子,如今孩子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她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妖精了。
山中日月长,城里的日月飞逝而过,她有时站在听月楼的屋顶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已然要忘了徐音的样子,甚至要完完全全地成为辛攸宁了,这种感觉,虽然说妖精能活千万年,有她这样际遇的应该还是少数。
一日,她喝醉了站在明月楼后院的墙垣上,又瞧见了王恒。
“你同我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攸宁笑道。
王恒问:“是谁?在哪儿?”
“在百年前啊,也许就是你祖宗呢。”攸宁像是醉了,一个没站稳,又跌了下来,王恒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了,她脸颊绯红,笑道:“多谢多谢。”
之后又摇摇晃晃地往听月楼中走去,和慕歌撞了个满怀。
慕歌一把夺了她的酒,道:“你今日喝得够了,不许再喝。”
攸宁笑道:“慕公子,喝酒不碍事,今日啊,月正好,你瞧,这月亮,想一把弯刀似的,我一直都没有真的兵器,一直想要一把那样的弯刀。”她眉眼也笑得弯弯。
“你若是想要,哪里缺一把弯刀?天下的珍宝你都能得到。”
攸宁举起食指,摇了摇,醉眼惺忪地道:“并不是什么都能得到,比如说我今夜的酒就被你抢了去,我还没喝痛快,今日不想休息。”
慕歌使了个术法,让攸宁跟着他上楼,但是其实,攸宁的功力已经高出他许多了,只要她稍微用一用力气,这样简单的术法,她很容易挣脱。
可她不想挣脱,有些醉了,就随着慕歌走,一步一步踩着木阶梯上楼,脸上带着桃花似的笑容,她每每觉得世间无趣就会带出这样的媚态来。
她觉得脑海里的画面多了起来。
“郁竹,今日的花很好,我们去看看吧,我想吃城门那家豆腐花了,你带不带我去。”
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慕歌的身子一顿。
“你在说什么?”
攸宁被慕歌喊得一激灵,突然醒了,道:“我说什么了?”
慕歌拉她回房,探她灵体。
一切都好,难道,是辛玉的身体还带着她的记忆?攸宁会带着她的记忆?
“胜遇,陵光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已经等了好久啦。”
一会儿,她又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娃娃。
果然是醉了。
没有病症,慕歌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他用银针封住了她几个大穴,她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看来辛玉的记忆势必会回到她的身上去。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取代,还是也留着她自己的记忆。
慕歌想劝自己,攸宁也只是个病人,不管她是谁,她只是他的病人而已。
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涌了出来,是与不是有这么重要吗,自己还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吗?
说自己是灵医族的传人,究竟传到了什么?心爱的人救不回,就算是能够救天下人,那又如何呢?
如今攸宁,她得的也许不是病,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
慕歌坐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什么仁善医者,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他用手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攸宁又突然醒来了。
“快跑,你别回来了,你快走,这邪恶之术,会伤到你的,你只是个凡人,我是妖精,你快走。”
慕歌猛地一抬头,难道,攸宁是见到了辛玉死前的样子?
邪恶之术?什么是邪恶之术?
突然,攸宁的身上发出奇异的光彩来,她表情十分痛苦,一边捂着心,此刻她突然好想变成了攸宁,道:“慕歌,慕歌救我,痛。”
她已经不仅仅是痛苦,她表情狰狞得不像话。
慕歌马上用银针封住她的神识,这样她就感觉不到痛苦,可她软软地摔了下去。
慕歌用法术护住她,她瞬间就变成了狐狸的样子。
继而又是发热。
慕歌发现,攸宁每这样一次,她的功力都会大涨一次,但是功力越长,攸宁的笑容越少,她出现幻觉的次数也越多。
她的神情越来越冷。
笑起来的时候也漫不经心,只有吃醉了酒,才有一副媚态。但这并不是他想见到的。
他只能为她缓一缓痛苦。
风一时吹了起来,窗子突然开了,他本想关上,突然发现对面有一个身影似乎在窥视着这里。
他冷静地同那个身影对视。
然后那个身影又自己跑到了别的地方去。
这是谁?
慕歌关上了窗户。突然听得窗外骤然下起了雨来。
一夜过去,慕歌在攸宁的房间里生生坐了一夜,攸宁一大清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双眼通红的慕歌。
“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攸宁问道。
“跟你说过,酒不要多喝,你的情况很不稳定,喝了酒,变数太大了。”
慕歌叹了一口气道。
攸宁道:“可我如今不喝,以后也许喝的就不是我了,你见到了吧,辛玉,她近来时时出现了。还有那个郁竹,有时候我也能见到,只不过呢,他的样子与王恒实在太像了,我没有办法分清他们两个。”
慕歌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攸宁道:“大约是相好过一阵子,怎么了?”
“昨日你说的胡话里头有他,我怀疑,辛玉的死因与他有关。那句话的语气,像是辛玉遇难,辛玉劝他快走。”
“你是说,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辛玉为了救郁竹死了?但是她被扔在了汴城,这又怎么解释?”
“挑衅吧,也许是挑衅。你们陵光大人得罪过人吗?”
攸宁摇摇头:“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陵光常年在山里,又不问世事,能得罪什么人,倒是辛玉自己在人间,说不定有什么把柄。”
第五十一章 林容
歌点头,道:“听说她性情飞扬,倒是不怕事的。”
说着说着,攸宁问起了晴狸的事情来,原来这回,慕歌彻彻底底地将晴狸的来历摸了清楚,说这晴狸原本是苏城山中一个小猫妖,从小无拘无束长大,爱到各地游玩,也多有人投喂它的。
她与那醒春的来往,赤丹也很清楚,晴狸说醒春是一个良善的道士,若是他真的能修仙成功,她定然要去他坐下做一个灵宠。
她没有做成下一个灵宠,听赤丹说,那几日,醒春的山洞里常常有一个道士造访,醒春同他吵架了好几次,皆是没有结果,但是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晴狸并没有跟赤丹说,因此也无从查证,后来晴狸死了,她的名字被刻在了猫妖群居处的往生石上,赤丹看到了,才知道晴狸一去不返了。
“所以说,醒春的事情和道士有关?晴狸很有可能是因为在醒春身边而被波及的,是吗?”
慕歌道:“我连日走访,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情,山上的妖精知道的也同赤丹所说的差不多。”
攸宁道:“既然是道士,起码有个线索,这道士最多的,应该就是在胡灵所在的云城了。”
说话间,突然有一个清亮的笑声传来。
“姐姐这么想念我,我就来了。”
原来是胡灵出现在了门口。
攸宁十分开心,道:“我们才接到信几日,你就这么快过来了?”
胡灵道,这几日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来看看你在这里如何,顺便啊,算是休沐了。”
一旁的胜遇,只是朝着攸宁略微点了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攸宁道:“你那宝贝的外孙女儿,是不是快生产了,你不用陪着吗?”
胡灵的眼色暗了暗,道:“确实是快生产了,不过我有事想同你说,到了晚间,我再同你说。”
攸宁点点头,今日的听月楼十分热闹,他们欢聚一堂,虽然不能像烟阳那样放肆,却也差不了太多。
饮宴罢了,胡灵与攸宁来到了不远的海边上,摆上了小桌和清茶。
攸宁看胡灵虽然饮宴中没有说什么,可看她有些恹恹不乐,终于将她拉了出来,坐在海滩上,才问。
“姐姐,这几日来,我同思舞说了许多,我怕,是我误会了林容。”
攸宁奇道:“你怎么误会了他?”
“思舞说,林容多年并没有再娶谁,他还常常同思舞说起我的事情,说我是个怎样的人,说我奇怪的习惯,思舞说,她的父亲很爱母亲,因此他去做的道士。因为母亲生产之时,是被狐妖挟持的。我曾经有一个绣球精侍女,她说她之前见到林容与一个妖精攀谈。”
攸宁道:“我这话没有听明白,你说他没有娶别人,又说他与妖精有往来,那他到底对你是什么?”
胡灵道:“那个妖精,假扮的是你的样子。”
攸宁皱起了眉头来。
“她假扮我的样子,然后做些什么呢?”
胡灵道:“思舞同我说过,在我生产前,她的父亲受到一个妖精的骚扰,那妖精日日来找他,他不胜其烦,但是又因为我将要生产,而那妖精扬言要害我,他特意去道观寻了师父来,结果,我变回原型的时候,也许是他误以为我就是那个妖精,于是用桃木剑砍我,而我因体力不支不能相抗,道士虽然法力高深,却不如我,我才逃了出来。”
攸宁将茶杯放回小桌子上,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还有什么确证没有?这林容真真的以为是我将你杀了,所以才让你断尾?”
“我总觉得,我现在于思舞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何苦来诓骗我,除非林容诓骗了思舞一生,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告诉她母亲是因为妖精所害,好过告诉她,她母亲是个妖精。”
“难怪当年他在苏城的时候,这样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姐姐,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胡灵道,“我想我们本身应该是要有缘分的吧,可是这缘分怎么这么浅呢?”
胡灵一双泪眼望着海面:“也许是我不该同他在一起的,是我害了他,他本该跟苏小姐共结连理的,是我,是我拖累了他一生。”
攸宁揽住她,道:“灵儿,他已经往生了,过去的日子不会再来了,他已经埋在黄土地下了。若说这样的一生,他若是能够在一开始便同你商量,也许不会这样,没想到他偏执了许多年。”
胡灵擦了擦眼睛,道:“我知道,他是那种心里过不去的人,一件事要在心里来回很久才能说清楚,他也什么都愿意自己扛下来……可是……也许是我不信他,是,是我没信过他。可是姐姐,断尾之痛,何其难忍,又是他亲手伤我,我……我怎么能过去呢?”
攸宁拍着胡灵的后背:“那就不用过去,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不能从棺材堆里跳出来同你道歉,你将他认作是坏人,认作是恶人也好,你将他认作是个善人也罢,只要你心里舒服痛快,你就相信是真的。”
“姐姐……”
“善恶都是人说的,我们妖精不讲什么善恶,对你好的,你看见了,那便是对你好的,他既然伤了你,是误会也好,无心也罢,都是伤了你,你的尾巴确确实实断了,那是你的一条命,若是你不是九尾狐,那一刻便死得干净了,也没机会在这儿说,原谅不原谅他。”
攸宁轻声劝慰她。
胡灵知道攸宁说的是对的,但是她的心里,得知这件事情是个误会开始,仿佛就像心里破了一个洞一样,虽然知道自己所受的伤是实在的,可是她竟没有在他生前再问过一句。
她应该去质问他的,问他为何,也许问了之后,事情不至于如此。他追了徐音多年,最后死在了离故乡千里的苏城,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仇怨而已。
林容。
林容的一生,他那时已经有了功名,在衙门里领了个不大的差事,也许再有几年,就会步步高升,毕竟他的父亲,之后也位极人臣。
若不是自己,也许他娇妻美妾,生活自在,也许他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一百岁,然后儿孙成群,不应该死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然后埋骨于不知名的青山。
第五十二章 推测
攸宁慢慢揽着胡灵,笑道:“你小时候,不是常常问我,情是如何的吗?我常同你说,太快乐容易神伤,有欢喜就有遗憾。”
胡灵道:“我那时还问你,这到底是好是坏,你说过,快乐时是快乐,难过时是难过。可是姐姐,多年来未见道你有伴侣,你为何有这样的感触?”
攸宁道:“我怕麻烦,当年我是不知道自己何日死的反常之人,若是天灾真的降临到我头上,难免会伤及无辜,所以我不去碰它,未必要碰他才能懂得它的样子,人间的喜乐,我皆目睹过,看来看去,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样子。”
胡灵道:“可是姐姐,我没想过会这样疼,我以为,情有好的,起码人们在追求了得到之后,他们总能获得一些快乐。”
攸宁道:“你们难道没有醉心的甜蜜的时刻吗?难道没有春花秋月,两情相好的时刻吗?只是缘分浅了一些,日子总有甜的时候。”
“说来也是,总有几年是好的,但是我剩下的五十年,无不在怨他恨他,后来终于渐渐忘了他,直到他死前,我仍然是恨的。可是思舞却说这是个误会,难道这五十年来,令我辗转反侧的,都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吗?我恨,我恨天意弄人。”
攸宁道:“到底是不是天意弄人,我也不太清楚,你不是说,这里面有个道士,还有个妖精吗?这个道士是谁?妖精是谁?”
胡灵正在伤心,没想到攸宁猛地一问,她居然略略回过神来。
“道士?妖精?”
攸宁道:“这道士若是真的道士,为什么他自己不砍你,反而让林容来砍你?你不是说,林容带着道士进房的吗?”
胡灵没有回答,愣愣地看着攸宁。
攸宁又道:“还有那个扮成我样子的妖精,她为何要扮成我的样子,又是怎样威胁的林容?这事情看来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林容真的是误会了你,但是他也要有办法拿着桃木剑杀你才是?这桃木剑总是道士给的吧?”
胡灵道:“还有那个妖精!那是哪里来的妖精,既能认识你,又知道林容对你曾经有过一段情愫,并且还利用这妖精的身份威胁林容,说要害我?”
攸宁道:“也许她的目的就是害你,也许她与那个道士根本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林容装进这个五十年的局里去。”
胡灵:“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我们这样的小妖精?我们身上没有什么神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宝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攸宁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也许不是我们,也许是林容呢?他们看上了林容身上的什么东西,想要借用他与妖精之间无法割舍的关系,以此来达成什么法术也说不定……”
胡灵道:“你是说,他们就是看上了林容,想让他修炼东阳禁术?”
攸宁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目前来看,这个是最大的可能了。你们的感情,也许只是他们阴谋中影响到的微不足道的部分,而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东西,也许就要通过东阳禁术来完成。”
胡灵回过头来,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姐姐你一定小心啊。我虽然向陵光为你求了新生,但若是……若是有什么意外……”
攸宁笑道:“你别怕,我如今功力已经不同凡响,倒是没有几个妖精能真正伤到我了,若是有,怕也是要位列仙班的人了。”
胡灵道:“若他们真以林容的一生为工具,我定要他们偿还这一切,他虽然并不是太完美,但确实是我的心上人。我这么想着他、念着他,他们却要这样活生生拆散我们,若是天命我也许就认了,若是真的有谁在背后捣鬼,我定然杀他片甲不留。”
攸宁微微眯起眼睛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嘟囔着:“道士……醒春的死似乎也是因为道士?”
胡灵问道:“醒春?醒春是谁?”
攸宁道:“就是苏城鸿鹄楼的鸿,名字叫做醒春,已经死去多时,他的朋友为了给他保住身体,用金身塑了,放在那鸿鹄楼上。”
胡灵道:“这跟林容有什么关系吗?”
攸宁略略沉吟片刻,说道:“表面上看,确实不像是有关系,若是,辛玉的死也与这类事情相关呢?那是不是就更说得通了?”
胡灵道:“你是说,这些事情全都有关?这背后有一个极大的阴谋?那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
攸宁道:“回头想想,东阳禁术若是练成,百妖魂魄与心血化成的利剑,有通天遁地之能,到时候若是落在他人手中,人间与仙界,怕是都有一场祸事啊。”
“姐姐,那如今这桃木剑毁了,他们不再能成事了,也许,他们就放弃了也说不定?”
攸宁笑道:“你也这么天真吗,若是这些死了的人都是相干的,那么既然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也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胡灵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若是这样,我们不查了,我们回烟阳告诉陵光就是了,他自然会有打算的。”
攸宁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也别这样担心,我现在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实这些事情确实是有关联,而我也只是怀疑,近来似乎都开始有些眉目了,你在云城,那个道士最多的地方,还是要千万小心。”
胡灵道:“道士倒没什么,只是那外孙女常年被奸人盯着,三番五次想要暗杀,也是烦心,我这几日让毕方替我多盯着些,应该不会有大事,但是我因为林容的事情,心里一直不安定。”
攸宁道:“我知道你的苦,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些作怪的妖精与道士,我们就能为林容洗刷一部分。”
胡灵道:“姐姐,可是他终究还是作恶了,他杀红了眼,杀了这么多妖精,我一想到,有可能是因为我,我的心里就十分难过。”
“也许是东阳禁术的影响吧,你不要太过多想了,他兴许命里就有此一劫,无论你与他成不成亲,或许他们都要找上他,让他成为东阳禁术的修炼者,这并不是你能控制的。”
胡灵听了,抱着攸宁,放声大哭。
第五十三章 寡妇
青城司马风雷的事情渐渐被压下,似乎那些曾经受到过他们所害的人,都悄悄地受到了不知名的补偿,并且没有了打着司马将军旗号作恶的人,青城倒也是恢复了太平。
听月楼和馄饨铺虽然不甘心,但是他们内心也知道,他们动摇不了什么。
除了期待鹿蜀能够再一次来肃清青城的吏治,他们也期待不了什么,而给这些人赔偿,也是靠着太守与杜员外的几次博弈得来的。
之中还有一系列复杂的事情,攸宁有些参与了,有些没有参与,她对人间正义向来怀疑,
杜员外与司马风雷的关系,已经路人皆知,他们也并不再藏。
只不过人们渐渐都对那些嘴脸失去的耐心,倒是馄饨铺和听月楼的名声,在青城越来越大,人们在这两处,要么高谈阔论,要么说尽心酸,倒成为了百姓书生的聚集之所。
生意是越来越好了。
攸宁嘱咐花珂将那时送去苏城暂放的藏品拿了回来,也开始筹谋这些珍品之事。攸宁想了想,若是像苏城那样开鉴赏会,一是并不合算,二是风险也大,她看着听月楼里这么多花草妖精,突然觉得,若是能寻一个负责此事的妖精,那也不错,考察了多日之后,她觉得申屠可以胜任,于是和数斯商量,也征得了申屠的意见。
听月楼的事情渐渐结束了,攸宁开始闲了下来,孟孟也渐渐长大了,六公主倒是很奇怪,近来开始扮成人类姑娘的样子,老在那谢府门口打转,还拜托听月楼,打听谢纭的行踪,几次谢纭出门,她都要往上碰一碰,她说这样,怎么都还能混个脸熟。
无奈这谢纭,因为朗淑而对尘世心灰意冷,对一切女子漠不关心。见了倒像没有见一样,时间长了,六公主就常常来这听月楼长吁短叹。
毕竟是年轻,龙宫的家学,也不常学什么诗词,她大多还是人间书塾里听来的。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又或者是神女襄王那种老腔调。
听得攸宁耳朵都要生茧子,抱着孟孟同她道:“你不如扮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你看孟孟的样子,生得有七八分像朗淑,若是你抱着到谢纭的跟前,你猜他会作何感想。”
六公主听了觉得有理,与其等着谢纭对她上心,不如用这个办法一试。她真的在某日,那谢纭去观里拜三清的时候带上了孟孟,孟孟一口气撞到了谢纭怀里,谢纭一见,心跳都慢了半拍,又看那个女子这几日常见,有些印象,原先以为她是什么府上的小姐,没想到居然有了孩子。
六公主当然趁机将自己的身世慢慢道来,这个故事还是攸宁编的。六公主化名龙仙羽,家住在京城,后来嫁到了青城,结果夫君出海一去不归,留下自己和孩子日夜思念,不过近来,有会潜水的说,在海底摸到了夫君的遗物,因此夫君的死,大概是板上钉钉了。
他们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只得在镇上租了一间小屋,靠着针织勉强度日。谢纭听了,感触朗淑也是一去不回,当即掏了一些银子出来,又因为孟孟长得十分像朗淑,他抱住之后,一时间不愿意松手。
差点就要失态哭起来。
六公主看了,觉得十分揪心,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能说,他们是同病相怜,两人都哭了一阵子,谢纭问了六公主的地址,说日后还会再去拜访。
果然,六公主带着孟孟的小屋里,等来了谢纭的身影。这次来,谢纭带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穿的,也有玩的,孟孟见了十分开心。
六公主再三谢他,谢纭只是说,自己和孩子有缘分,这些并不算什么。
六公主得偿所愿,她平日的举止仪态,能学朗淑学到九分,有时候谢纭与她对话,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朗淑一样。
时间长了,风声却也起来了。都说这谢府的大公子对海上失踪的杨家姑娘情深义重不愿娶亲,怎么对一个寡妇如此上心,非议的声音渐渐多了。
直到有天,那寡妇带着孩子出街,人们看到了那孩子的面目,无不叹一声“是前世的缘分未了”。
原来说谢纭与寡妇的风声倒是渐渐下去了,但是谢纭却向六公主提起了成亲一事。
谢纭提到成亲,这六公主以为自己幻听了,连问了好几次,结果谢纭说,他本来不想娶亲,但是看他们寡妇生活艰难,孟孟这个孩子自己又十分喜欢,问她还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好歹是过个日子,有个依傍。
六公主心里一直点头,脸上却不肯答应,犹豫再三,说要过几天考虑考虑,之后送走了他,连忙跑回了听月楼,问攸宁怎么办。
攸宁拿奇怪的眼神望着她,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恭喜你,虽然担了个寡妇的名头,但是到底,也是个正头夫妻。”
六公主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她道:“我不知怎的了,虽然嫁给他确实是我的愿望,但是真真的被他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反而不那么高兴了。”
攸宁笑着,道:“你是觉得不够了。”
“什么不够了?”六公主不解地问。
“你觉得,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你好才娶你为妻的,也许是因为孟孟,也许是因为可怜你,总之缺了那么一点儿喜欢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攸宁一边看着驿站的往来清单,一边问。
六公主想了半刻,心里又觉得有点委屈,道:“是啊,我确实想要的更多了,我想要他喜爱我,疼惜我,虽然如今他与我相敬如宾,但是我曾经看过他在梦里与朗淑姐姐的样子,那才是神仙眷侣,一对伉俪。”
攸宁道:“这我可帮不了你,这谢纭本就是因为朗淑才熬到今日尚未娶亲的,能够开口说娶你,想来已经十分不易,你又是想嫁他的,若是你真的想与他成夫妻,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若是你不想,直接回绝他不就行了,犯不上这样犹豫。”
六公主道:“是啊,我还在求什么?我求的不都已经到了我手上了吗?”
攸宁放下清单,拍了拍六公主的肩膀道:“心里放得松一些,能安安稳稳地同他过上几十年,也许不错,我看他待人倒是好的。”
第五十四章 识破
六公主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道:“我都知道,可是心里还是在贪图什么。哎,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攸宁道:“我还以为你要恨我,借用孟孟这事情,其实只是我随口说的,没想到你试一试居然奏效了,还走到了这种地步。”
六公主道:“不,我不怨你,这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主,带孟孟去,也是我自己带的,我没有想到,谢纭居然真的注意到了孟孟,而且还对他这样好。我起初是开心的,因为能够经常见到他,听到流言起来了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害怕,所幸谢纭并不在意这些,不过后来,我才明白了,谢纭是当真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对朗淑姐姐有关的事情上心。”
攸宁道:“我原来劝过你的,只是你心里爱惨了他,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不过谢纭也就活几十年,你呢,也就当人间一梦,好好地过了,然后再忘了,当做在戏台上过了瘾,也是不错的。”
六公主点点头,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看她表情闷闷不乐,心中郁结难舒,数斯刚好进来,看见了六公主,朝她问道:“六公主,你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啊,我还等着吃酒呢。”
六公主猛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我才刚刚同攸宁说。”
数斯道:“他没有同你说吗,他前日里来听月楼喝了酒,我们救多聊了几句,我劝他,既然对你如此上心,你们孤儿寡母的,又没有人照顾,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迟早惹来非议,不如就玉成了好事,到时候你们终身有托,他也可以心安。”
六公主突然气急,道:“原来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庄数斯!你居然如此奸诈,你是故意不让我安生是吗?”
数斯奇道:“你不就是想与他双宿双飞吗?我这不是帮了你一把,你为何不知好歹这样编排我?”
六公主道:“你定是看不得我与他好!我认清你了!攸宁!我走了!”
说罢,居然真的气冲冲地走了。
数斯倒吸一口凉气,问攸宁:“你说这六公主,是不是被娇养得太过了一些,我帮她倒成为了我的不是,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看,若是按照他们这种腻腻歪歪的走向,指不定要过多少年才能有好事,我这样帮她多赚了几年,难道她不该感恩戴德地谢我?”
攸宁道:“数斯,你倒是真的心宽得很,先前我以为你喜欢她,没想到你还能成全她,我真是佩服你。”
数斯笑道:“好说好说,算不上什么,既然她不喜欢我,我何必要勉强呢?不如遂了她的心愿,也算是我的成全,不过怎么,她看起来并不高兴啊。”
攸宁道:“六公主年纪小,没有经过这些,自然对感情的期待多了一些,得到了一点,还想要更多,你这样有些打乱她的步子了,她所以才冲你发脾气。”
数斯“嘶”了一声,道:“乖乖,居然有这么多门道,我还以为她嫁了就开心了呢,没想到帮了倒忙,你说我要不要劝那谢纭不要娶?”
攸宁皱眉道:“得了得了,你也别再掺和人家的感情事了,你们也歇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我就同花珂到云城去,听闻胡灵的外孙女儿就快要生产了,我这个做祖辈的,怎么也得看看去,这青城的事情,你们继续管着。”
数斯叹道:“你们才来了多久,又要走,横竖我们也没有松快几日,章主事也过几日就走了,又剩下我同这些花花草草们,饮酒度日了。”
攸宁道:“你还是别盼着这种热闹,这一年将要过去了,到时候我们烟阳再见,那才叫痛快呢。”
数斯点点头,道:“是啊,一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陵光大人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哎,我可比不上你们,长得眉清目秀可人疼的,陵光大人也同我说不上几句话。”
“你倒还盼着他跟你说话。”攸宁笑道,“他看起来和善,嘴巴毒起来的时候也吓人,你没看花珂,就是他一直教导的,服服帖帖,战战兢兢的。”
他们一起说了几句关于烟阳的往事,之后就讨论起驿站的事情来。
这边,沈三娘的铺子里,齐顺却是有些坐立难安,原来,最近他经常到听月楼去观察攸宁,他发现攸宁身上有许多他熟悉的徐音的样子,但是有时候却又觉得很不像,他思虑再三,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明花翠竹。
明花听了,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位宁姑娘,十分像我们徐老板?”
翠竹道:“有没有可能只是相似,并不是同个呢,毕竟,这天下之大。”
齐顺道:“我觉得不是相似,有一些很小的动作,我都觉得是徐老板才会做出来的,但是在这位宁姑娘身上出现了,她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她与徐老板有说不清楚的联系。”
明花道:“翠竹,妖精都能幻化,你说会不会,老板并没有死,只是施法让我们以为她死了?”
翠竹道:“我倒是也想这么觉得,但是她的尸首,也是三娘亲手葬的,三娘说,徐老板因为是人与狐之女,拥有的是人身,人身一死,并没有回转的可能啊。”
明花道:“也许天可怜见,徐老板得了机缘,或者是她有什么别的异术,能够起死回生呢。”
翠竹道:“那你说,她怎么不来找我们?”
明花听到这句话,低下了头。
“也许因为我们只是凡人,跟着她反而是个拖累吧,我们从小到长大成人,已经拖累她十几年了,她也许有正事要办,将我们放下了。”齐顺道。
明花摇头,道:“即便是如此,也该告诉我们,她如今过得还好,并没有死,这样我们好歹……”明花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仍然想到三娘给我们说的那个场面,她说徐老板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正义,可是谁愿意看她英勇正义?我只想她同以前一样潇洒畅快地活着。”
翠竹道:“齐顺,不如你就当面去问问这位姑娘,我想也不必再绕弯子了,看看这位姑娘如何回答,我想,不管她是不是徐老板,也不至于苛责你,等你将这话问出口了,再说回应不迟。”
第五十五章 怀疑
齐顺听了,也觉得在理,他立马出门,到了听月楼,攸宁他们正在收拾行李,齐顺连忙问道:“宁姑娘,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攸宁笑道:“行商坐贾,我们呢,恰好都占了,已经在青城呆得够久,明日我们就要去云城了。”
“云城?这么远?”齐顺有些失望,“你们不回来了吗?”
攸宁回过头来看他,道:“回来倒也不是不回来,大概我们一路走完,不知何年何月罢了。怎么了?”
齐顺对着攸宁道:“宁姑娘,我有一事相问,还请你借一步说话。”
攸宁眼睛一跳,跟齐顺走到了听月楼的后花园中,问他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齐顺道:“也许此说有些冒昧,但是多日来看姑娘,觉得与我们的徐老板十分相似,想问姑娘,是不是徐老板。”
攸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徐老板?你这话倒问得奇怪,我有名有姓,从烟阳而来,有这样一伙朋友,你的徐老板也认识这些人?”
齐顺道:“宁姑娘,我们与徐老板相处十几年,对她的习惯颇有了解。”说到这里齐顺盯住了攸宁的眼睛,“姑娘与徐老板的相似之处不止一点。”
攸宁道:“这人间与妖界,生灵千万,难免有些相似之处,听说她也是狐女所生,而我正好是个狐,也许就是这样有了共同点吧。对你们的遭遇,我也觉得遗憾,我想徐老板应该是个豁达的人,她会希望你们渐渐放下她的。”
齐顺道:“真的吗?若是她还活在世上,却不愿意与我们相认,那可能是什么缘故呢?”
攸宁笑笑,道:“妖精很难复生的,若是能够复生,必然要受许多苦,更何况这是逆天之事,且不说她自己能不能保全,万一要伤及无辜,那怎样算呢?”
齐顺道:“可是,我们并不怕,我们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攸宁道:“缘分一事,不可强求,聚有时,散有时。看你也像个懂事的人,你若是真的顾念你们徐老板,不如自己好好生活,现在同三娘在一处,还有哪里不好呢?”
齐顺低了头,道:“三娘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不是她而已。”
攸宁道:“浮生一场梦,若是她与你们相处这么多年,教给你们的事情,你们都没有忘记,那我觉得也算得上一种纪念,剩下的离别与感怀,倒都是次要的。”
齐顺心里已经明白了宁姑娘的意思,她否认了自己是徐音,也劝慰了他,他只再跟她多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馄饨铺,却看明花和一个人大吵了起来——说是大吵,其实也只有明花一个人破口大骂。
“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馄饨铺?我们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王公子,若不是杀人犯法,你早就被我们千刀万剐了,请你走,走远些,可以吗?”
齐顺一看,那在店门口台阶下站着的,可不就是那太守之子王恒吗。
王恒一脸歉意道:“姑娘,我是来向你们致歉的。”
听到这话,一旁的翠竹发声了,她道:“不知道王公子,致的是哪门子的歉,又为何觉得自己错了?”
王恒道:“可否请姑娘们借一步说话,这里人多口杂。”
齐顺走上前去道:“王公子,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桩桩件件明明白白,我们也已经躲你躲得这样远了,想必王公子此番只是来青城游玩,青城的山水美食还在等着王公子,不如你移驾别处,别扰了我们做生意。”
王恒一脸犹豫,没想到此刻三娘从店铺里出来了,一见是他,气都不打一处来,用戏谑的语气问道:“王公子,你可真是冤魂不散,我的姐妹已经被你害死了,你怎么还有本事来苦主门口诉苦?”
王恒作揖,道:“这几个月来,我时时反省,知道先前做了不少错事,对不住三娘和各位。”
三娘微微一笑,道:“那么你既然道了歉,那就走罢,这里不欢迎你。”
“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你,我姐妹走前如何说的,请你还她清白。如今这么多个月过去了,我想问,王公子,这清白二字,为何还没有挂在我姐妹墓前?”
“这……是小生无能。”王恒道。
尽管王恒的姿态低的不能再低,但是三娘依旧不为所动,比起徐音之死,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杯水车薪,算不上什么。
他们心里怎么可能就此原谅。
王恒也明白这个道理,光天化日被人这样一顿抢白,自是脸上不太好看,但是王恒自知理亏,全数收下,见他们不愿搭理自己,只得转身就走,回到听月楼。
一进门,就看见听月楼正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这攸宁马上就要前往云城,这些货物,都是他们采买的,云城分属内陆,海货比较难供应,所以攸宁带上了这么多东西,兴许到了云城还能赚上一笔。
攸宁做事有条不紊,吩咐这众人搬搬抬抬各种东西。
王恒上前同她问好,攸宁略略回礼,又继续忙。
王恒问道:“宁姑娘此去云城,又是要办什么事吗?”
攸宁笑:“还不都是你们读书人看不起的勾当,我们这种商贾人家,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若是王公子愿意,考个功名,位极人臣,哪里不比我们这种颠沛流离的强?”
王恒道:“官场污浊,实非栖身之所。”
攸宁道:“污浊又如何,你看看明月楼的花,不都是泥地里长出来的吗?可众人夸赞他们什么?明媚鲜妍,姿容俏丽。可见污浊与不污浊,与它们自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恒道:“姑娘这话倒说得新奇,小生受教了。”
攸宁道:“不敢不敢,我并没有认真读过几天书,哪能像王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一样,满腹经纶,现在已经是班门弄斧了。”
王恒摇头:“姑娘比我明白多了,我这些年的书,倒是白读了。”
攸宁道:“才几个月不见,王公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是碰上了什么大事吧。”
王恒道:“大事也谈不上,只不过是经历了几次凶险的追逃,差点连小命都保不住罢了。”
攸宁听了,道:“这阵子确实也不是很太平,不过既然入了城,也不用担心了。”
第五十六章 郁竹与辛玉
王恒道:“姑娘却是要出远门的人了,此去山水遥遥,姑娘倒像是见惯风浪的人。”
攸宁道:“我从小就南来北往,什么都见过,所以什么都有些经验,那些事情吓不到我。这次一别不知何时与王公子再见,不如今日也来我们的践行宴罢。”
王恒听了,点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说完,王恒自顾自上了房间,攸宁一边吩咐着,一边往楼上看了一眼。
这个人与郁竹确实很像,但是只是长相而已,连日来的梦境和恍惚间,时常能够看到郁竹的记忆出现。
君子如竹,故事的前半场倒还是能够抵得上这个名字,郁竹有些功夫在身,在酒楼里与辛玉初识,只是惊鸿一瞥,有日辛玉独自上街,一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缠上了辛玉,辛玉正要下手,却被郁竹抢了先,虽然这个开头如此俗套,但是免不了让辛玉心里多添了几份好感。
之后说来也奇,每每她在路上想要行侠仗义的时候,这个郁竹总会出来插上一脚。一开始,她觉得这个人不错,时间长了,总觉得这个人,要么觉得自己实在太弱,要么就是他针对自己。
这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那天路上正好碰到一个恶霸打人,郁竹慢了一步,辛玉一个单挑了一群,郁竹赶上时,她恰好英姿飒爽地把剑给收了。
她站在之中爽快一笑,道:“郁公子,今日我终于比你快了。”
郁竹这才知道,这位辛姑娘,并不是什么会受欺负的主儿,要欺负,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郁竹的惊讶带着一点失落,但是很快就消散了,这样当世难得的女子,能够遇见难道不是幸运吗?郁竹悄然走上前,滑稽地给姑娘鼓了个掌,笑起来像一阵清风。
辛玉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刚刚飒爽的样子马上收敛了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辛姑娘好功夫,看来我前几日做的事情有些多余了,还望姑娘不要在心里笑我才是。”他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好看,像她见过的青丘的星空一眼熠熠生辉。
辛玉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多谢公子让我少动了几次手,是公子古道热肠,我又怎么会笑公子呢?”
郁竹笑道:“我可不敢在姑娘这里说大话,只是对一些事情看不惯而已,这样向来,姑娘应该也是同我一样的,不然怎么都在这些地方出现呢?”
辛玉偏偏笑着犟嘴道:“也许就是我倒霉了一些呢?随意出个门,也能碰上这些事情。”
他们便一起在路上走着,相谈甚欢,辛玉常年在外,见多识广,对风俗人情也颇有体悟,此外身上还带着难得的豁达,他们开始来往。
在京城,许多学子都是忙着备考,根本不会出门,但是郁竹一脸潇洒,胸有成竹,日日跟着辛玉在街上逛着。那时候辛玉在忙着为一幅画找下家,路上总是拉人追问,又或者在那群书生堆里揪出人来,劝他专心画画,能够百世流芳。
这样的行为书生们当然不能理解,好几个人都将辛玉当成疯子,郁竹跟了她几日,觉得十分奇怪,便问:“辛姑娘,你这整日劝人不要考科举,究竟是什么道理?”
辛玉道:“世人皆随名利二字而生,白白荒废了天生的才能,科举之路有什么好,这些才高八斗的人,一群群扑了上去,还不一定能够得到。”
郁竹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是来羞我的,我也是要科举的,我还想着以后能够做个官呢。”
辛玉问:“你做官是为什么?”
“为天下万民安居乐业,有国可依。”郁竹道。
“那便是很好的,不过有些人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不过看着朝廷俸禄高油水好,封妻荫子,体面光荣,至于百姓生灵,他们哪里在意过呢?”
郁竹听了这话,问道:“不过既然如此,你怎么从来不劝我不考了,反而劝他们?”
辛玉看着郁竹,想了半日,既不能明说这慧眼之事,不如就卖个关子。
“因为我生来就有神通,能窥见人身上的气质,若是他与画有缘,我便劝他画,若是他与刻有缘,我便劝他刻,如此而已。”辛玉说得云里雾里,郁竹还要再问,只得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罢了。
郁竹有些不信她的话,因此每每她找上谁,他都要去打听打听,这个朋友有没有什么作品,想办法跟他们攀上关系,取来一看。
这不看不知道,果然辛玉选的这些人,作品都十分灵气,颇有大家之风。
郁竹开始真的相信辛玉所说的话,因为据这些人说,在辛玉找上他们之前,他们很少将自己的画作公之于众,要么是辛玉潜入过他们房间,要么就是辛玉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能够通神。
郁竹越来越好奇,他去追问辛玉,辛玉却笑而不答。
郁竹道:“姑娘你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报偿呢?”
辛玉道:“报偿不是没有,我是从中得到过好处,如今呢,已经够了,我们凭着别的东西已经足以营生,而如今的事情,全是出于我自愿的,不需要什么报偿,就如我欠了他们,要还得。”
郁竹自然是没有听懂这番话,辛玉也知道自己说得不明不白,可是这其中的关联,她怎么跟他说清呢,更何况是,自己就是个妖,他若听到了,心里若是害怕,若是大肆宣扬,那岂不是麻烦上又平添了麻烦?
但是这种神秘莫测让辛玉在郁竹心里有了不一样的位置,一个商家女儿,却做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平日里四处游荡,听说她家在京城有一间不小的酒楼,同她一起来的章延日日都扑在那家酒楼上,而辛玉只是每天去寻什么写字画画雕花的人。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郁竹也问过辛玉。辛玉笑道:“意义什么的,还不是世人说出来的,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应该被埋没罢了,我既然衣食丰足,自然也能帮上他们一点儿忙。照我说啊,在弄权史上留名,不如留些作品百世流芳。”
郁竹道:“其实也有许多大臣,他们也爱好写画,也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你总不能让他们弃了官职,专心写画吧?他如何向家人交代呢?”
第五十七章 打鼠妖
辛玉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他爱追逐名利,那便随他去追,左右不过看我像个疯子,若是追逐名利与他本心不符,我是为他留了一条路而已。”
郁竹道:“那你怎么不给我留路?”
辛玉道:“郁公子是难得的宰辅之才,你生来就是做官的,我怎么敢挡你高升的道路?”
“姑娘抬举我了,如今我也还只是个白衣书生罢了。”
来往几句,辛玉明白了郁竹的想法,郁竹想要成为一个好官,想要肃清朝政。但是这一切都不易做到,原本,他结交的蓝维汉靠着王爷的人脉,在朝内有些来往,可是如今,王爷被抓被囚,此路已经不通,想要肃清朝政,凭着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是做不到的。辛玉深深地叹息了几次,明白郁竹的难处。
她宽慰了郁竹几句,郁竹没有想到,自己和这样的女子,居然能聊起朝政之事来,还聊得如此深入,其实辛玉是因为那时候鹿蜀正在研究人间官场,每逢回到烟阳,拉着她和章延就要说个不停,平日里也让章延收集官场消息,驿站正好消息灵通,因此也能得到最新的消息。
这样让郁竹对辛玉多了几分敬佩。
但有敬佩是远远不够的,否则他们的事情也发展不到后面去。
辛玉虽然在人间做事,但是人间也住着许多妖精,有些妖精凭借法力为非作歹,她也时常与他们相抗,既然是相抗,那自然是有输有赢,辛玉向来不怕打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有许多,但是她也不在意。
京城那段日子正在闹鼠灾,说是鼠灾,辛玉的心里可清楚得很,是京城的一个鼠妖化成了人形,开始为非作歹,什么都不管首先专门吃的就是小孩。
当然,许多父母莫名丢失孩子,引起了京城的暴动,起初辛玉不以为意,但是风声渐起,她才让驿站暗暗查探,驿站显然也关注到了京城里的动向,那时候查访已经初有眉目,才将这鼠妖的来历打探清楚,这几天又听闻了风声。
郁竹前来与辛玉攀谈时说起此事,说是衙门里的人无从查起,因为丢失孩子的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痕迹,辛玉沉吟了许久,并没有回话,转头就与章延仔细查看案情,摸出了鼠妖行凶的规律。
这鼠妖并没有什么大来头,辛玉对付起来本来绰绰有余,自然就没有让章延一起行动,夜深了,她守在了那家人的屋顶上,没想到却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郁竹。
辛玉这才有些为难。若是不能动用妖术,这鼠妖行凶,光靠硬拼,花的力气可就大了,但是此时,若是把这个郁竹给弄晕了,万一他被鼠妖发现,捉了去,事情就更加复杂了,于是辛玉只好心里默默地想,希望今日不要伤得太重。
郁竹见到辛玉在此也很惊讶,这个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深夜一人出门也就算了,能来到这里,估摸也是因为城里幼童被抓之事,只见她面色如常,手上一把秀气的宝剑,插着手在等待什么。
与他等的是同样的东西。
郁竹有些担心道:“辛姑娘,这里来的怕不是寻常之物,不如交给我,你早早回去,这里的孩童有我护着,你放心。”
辛玉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子不用担忧,辛玉可以照顾好自己,今日来是为了抓一抓祸害,不只是保护这个孩子。”
郁竹道:“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天空中出现一道黑影,往屋子内疾驰而去,辛玉也立马跟上,而郁竹,哪里看清了这过程,还在屋顶上愣着呢。
这一转眼,辛玉与鼠妖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鼠妖靠着吃婴儿功力猛增,虽然是刚刚修炼起来的妖精,但是也不是好对付的。
此时郁竹已经如梦初醒,马上赶上去帮忙。
辛玉咬着牙,不知郁竹帮的是什么鬼忙,虽然有两下功夫,但是默契不够,每每辛玉要得手,他却成了阻拦的那个,气得辛玉火冒三丈,还不能用妖术。
一个闪身,鼠妖正要刺伤郁竹,辛玉一掌拍开郁竹,结果右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因为兵器足够锋利,此刻倒不是很痛,辛玉顺势将这鼠妖制服,拿出了捆妖索一捆,鼠妖就现出原形。
郁竹大惊,那日辛玉穿的恰好是条白裙,手上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一片,辛玉默念术法慢慢止血,郁竹急忙上前查看。
辛玉只是摆摆手,说没有事,看着这个鼠妖,郁竹本想将他带去衙门,但是辛玉说,这更容易造成恐慌,不如交给道观处理。
听到这话,郁竹也觉得有理,若是衙门扛不住这妖孽,到时候逃窜了出来,反而今日的功夫全部白费了。
于是他同意了辛玉的做法,辛玉将此妖扔到了京城的一个道观中,才扔进去,就听得这鼠妖一阵尖叫。
辛玉心里本有打算,其实这类鼠妖,作恶多端,一刀杀了也是行的,但是她不愿意手上多增杀戮,心里想着道观的道士平日捉妖捉得凶狠,今日送他们一个妖,没准他们心里还高兴。
道观本就有许多辟邪之物,鼠妖活不长久,若是他逃窜了,必然也不敢再回京城,而且天谴不久也会惩处他,所以辛玉也没有担心。
办完这些事,辛玉手上的血已经差不多干了,血衣黏在了手上,辛玉一边扯,一边皱了眉头。
郁竹不放心,说要帮忙她上药,他们一起潜入了一家医馆。
辛玉笑道:“公子也是个读书人,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礼数的吗?我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子上药,公子为何要如此上心?这样是不是于礼不合?”
郁竹低了头,道:“仁在礼先,只要姑娘认为我是个君子,定然不会怀疑我的用心。”
辛玉没有多说什么,咬着牙一点点撕开袖子上药。
玉臂似藕,染了鲜红的血,此刻虽然凝固,但是还是看起来吓人,辛玉拿出酒来,闭着眼睛往伤口上倒,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取了些专门治伤的药。
郁竹细细地帮忙包上了,辛玉道了谢,两人才在这深夜分开。辛玉回到京城的摘星楼,章延坐在门口等她回来,没想到看到她衣衫上染了血迹,怪道:“怎么小小的鼠妖能够伤你至此?”
第五十八章 将行
辛玉哭笑不得道:“哪里是什么鼠妖的能力,是那位郁公子的能耐。”
章延一头雾水,问道:“郁公子?他也去了?你让他去的?”
辛玉抬起自己的手道:“你看我像是这样蠢吗?”
章延道:“那这郁公子也得了消息?知道了这鼠妖的目标,所以与你同去的吗?”
“我们在屋顶上遇见的,并没有同去。”说着将手上捆了的绷带解开,用术法愈合伤口,但还是迟了一步,手臂上留下了一跳细细的伤疤。
章延道:“听闻女子爱美,你何苦这样忍着?告诉他你是妖精,也未必碍事,我看他日日都围着你转,说不定是对你有意,想要娶你做娘子。”
辛玉道:“他的心我也猜到几分,但是章延,你觉得我们能在一处吗?”
章延道:“为什么不能?你一个妖精,本就是自由身,难道还当不起他的妻子,我们家也不是少银财的,我总能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辛玉拍拍章延的肩膀,道:“你想得太多了,他是要走官场的人,我们目前在朝中,少有结交,若是娶了我,岂不是凭白耽误前程,他是能官至宰辅的人,我呢,如今只是无拘自由的商家女儿,他又不缺银子,娶我不是什么上策,若是知道我是妖,我们更没有希望了。”
章延这才回味过来,道:“这么说,你也对他有意了?”
辛玉点点头,倒没有掩饰什么,道:“有,很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陵光大人教我这两句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听懂,见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公子世无双’,他金榜题名之后,自然要有许多贵族上门求亲的。”
章延道:“你不如争取争取,说不定有些进展,如果他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你,到时候你再难过也不迟。”
辛玉不再接话,什么郎情妾意,感情之事,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倒是也看过许多。看来看去,世上负心男子甚多,痴情女子也多,而且怎么都是女子吃亏,男子嘛,虽然说也有痴心的,但从数目来看,远不如女子了。
夜深之时,辛玉坐在梳妆镜前,将头上的簪花取下,手上的镯子卸了,对着镜子瞧自己的脸,问着:“你啊你,说是不在意的,可是这心里,怎么又多了几分期待的意思呢?若是期待就去求不就是了,这可不是你的做派,到底在瞻前顾后什么呢?你一无家人,二不怕闲言,世人称羡的自由身,难道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这样扭扭捏捏吗?”
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也红了,像是吃醉了酒似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间我应如是。”
之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晨起,睡眼朦胧中,听得门外有人来叫,说是有位公子前来探访,辛玉不禁一笑,怕他是真的有意了,不然怎么赶着前来?忙起身梳洗下楼,却发现并不是郁竹,而是那位蓝公子,蓝维汉。
蓝维汉朝着辛玉行了礼,便说了来意,说是他邀了一些京城的学子,一同饮宴作画,知道辛玉他们常常收集字画,想让他们也参加,若是有看上的书画,及时买了去,让这些贫苦学子们,有些银财,能够度日。
辛玉是做惯这事的,自然没有不依的,说是日子定在了隔日的下午,请辛玉和章延光临,辛玉接了帖子,说一定去,又聊了几句,蓝维汉说还要再去邀他人,所以并没有久坐。
辛玉心底笑了一阵自己,那人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的来,她吃了早饭,就又往街上逛去,才出门一阵子,却迎面碰上了郁竹。
辛玉悠悠行了礼,道一声“好巧”,又准备走,反而被郁竹拉住。
“你这么早,还去哪儿,你身上有伤,不如在房里多歇息一会儿。”郁竹十分关切的样子,急忙说道。
辛玉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郁竹此刻才打量起来,原来辛玉大早上的,以为来的是郁竹,穿得如大家闺秀一般舒雅娴静,但是来的又不是他,不过她也懒得再换装束,索性就这样出了门,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他。
这真是兜兜转转,辛玉笑得温柔,倒叫郁竹心里七上八下。
“你昨日伤得不轻,睡得好吗?我给你带了新的药来,刚刚早晨去药铺里拿的,昨夜那些,毕竟是随意取的。”
辛玉随着他拉回了摘星楼,他仔仔细细吩咐丫头如何煎药,她在一旁用扇子颜面笑了,他一回头,见了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心旌摇动。
走到她跟前,问道:“你在笑些什么?”
“攸宁,你在笑什么?”数斯突然问道。
攸宁晃了晃头,才知道刚刚居然沉在了辛玉的往事之中,忙说:“走了个神,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发生?”
数斯道:“你吩咐的十几箱海货都装上了,有什么精巧的玩意也带了,其实我们每年货物也有流通,虽然并没有这么快,也不需要你带这样许多。”
攸宁道:“我哪里是要去卖的,我是想给我的侄女,侄孙女带个见面礼,但是又不知道带什么好,索性多带几个,到时候让她们挑一挑。”
数斯道:“胡灵又不能认她们,你这东西,要怎么送出去?”
攸宁笑道:“不能认还不能送礼了?胜遇来了吗?我们约好了,他今日来,然后休息一日,明日便可以出发了。”
说话间,胜遇就站在了院墙上,看了他们一眼,数斯和攸宁对视,立马笑了起来。
胜遇觉得莫名其妙,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进了听月楼,左右看了看,说了句“修得不错”,数斯大喜,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胜遇大哥夸过谁,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攸宁道:“你今日可得请胜遇多喝几杯。”
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好了,数斯问攸宁想要悄悄地走,还是大张旗鼓地走。攸宁想了想,道:“还是大张旗鼓地走好,我们到了山林中,再用术法飞走不迟。”
数斯道:“我说也是这个道理,你们最好是大肆出城门去,近来采办了这么多东西,凭空消失了,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攸宁点点头,和胜遇定了时日,又转头告诉了花珂、慕歌,这才安心下来歇息一会。
第五十九章 科考
到了夜里,宴饮开了席,醉眼朦胧中,攸宁望着王恒,又忆起了辛玉的前事。
“我笑郁公子这样紧张,不知是什么道理。”辛玉问道。
郁竹也没有局促,笑道:“自然是担心姑娘你了。不然还有什么道理?”
“担心我?为何要担心我?”辛玉面若桃花,笑得灿烂。
郁竹道:“是心悦姑娘。”
一句话说得很轻,又很重,话声浮在辛玉耳畔,让辛玉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看,翩翩公子少年郎。
这次是真的栽了。
她低头一笑,不动声色,脸上泛起了红晕。
他们走进摘星楼,章延正要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一看旁边跟着郁竹,笑道:“今日来了新鲜的果子,你带着郁公子去你房里坐吧,我一会儿叫人给你们端上去。”
说完脸上的表情很是有趣,辛玉瞪了章延一眼,也从善如流,请了郁竹上楼。
她当然没有请人进过她的闺房,除了章延,不过章延那小子,不用她请,自顾自地就会走进来,此外,还真的没有谁这样受邀前来过。
辛玉不像一般女子红鸳软帐,她的房间及其素净,楼里常常熏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只觉得可以接受,就让他们继续熏了。才坐下没多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时新的果子,辛玉笑着递了一个给他,他也笑着接了。
“人都说投桃报李,我给你了果子,你还我什么?”辛玉想一出是一出,本来也没有想要真的让他拿出什么来,结果他似乎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月白色的玉佩来,辛玉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辛玉道:“公子,你若是用这个来换我的果子,你可是要亏了。”
但郁竹摇摇头道:“不亏,果子甜,姑娘也笑得甜。”
郁竹笑着拉过了辛玉的手,将那枚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上,玉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笑着看他的眉眼,喜是有的,却不敢轻易让这喜走上眉梢。
听说感情本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转念一想,自己不能为他带去什么,若是他想要什么,自己又不能给,那该如何呢。
于是这淡淡的喜色下去,轻轻地问:“公子的心意,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郁竹生怕她推拒,忙问道,“你不喜欢吗?”
辛玉笑了,道:“公子问我喜欢这块玉,还是问我喜不喜欢公子你?”
郁竹道:“我都问。”
“玉也很好,人也很好,但是我却不知道公子要什么,我能不能给。”辛玉笑道,“公子要做官,要科举,我常年漂泊着,居无定所,公子不害怕吗?公子愿意娶一个这样的我吗?”
郁竹还没来得及答话,辛玉又继续说下去。
“又或者是,公子并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此刻喜欢,此刻想给,便拿出来给了我。”
辛玉平常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此刻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愁绪,全然没有在街上打架的那个侠女风范了。
郁竹道:“没想到潇洒如姑娘,居然也这样顾虑。我想问姑娘,若是我想要求娶,应该去哪里下聘合适,听章延说,姑娘从烟阳来。”
辛玉侧着头问:“烟阳离京城不近,你想去那里下聘?”
“你来时,也很远吧。”郁竹道,“那我便不怕远。”
辛玉笑了,道:“我可没有想过,要嫁给什么大官,我又不懂得你们的礼数,怕是公子会嫌弃我粗苯,当不了什么大官的夫人。”
“怎么会。传说女子害羞时,总会对喜欢的事情推三阻四,我想辛姑娘此刻并不是要拒绝我,只是害羞了。”
辛玉朝着他笑:“那公子就当我是,公子科考在即,此刻去烟阳时间已然不够了,我等公子的消息,如何?”
郁竹听了这话,自然十分高兴,连说了好几句“好”,眉眼上更是喜不自胜。
辛玉自然也是高兴的,科考也还有一段日子,自然不急在一时,突然中心里有了盼望,反而更想日子快一点过去。
自那日表白心迹之后,郁竹就成为了摘星楼的常客,有时候是来坐一坐,有时候是同辛玉一起出门,辛玉倒是渐渐不那么刁蛮,变得可爱起来,有时候他觉得她神色可爱,有时候觉得她样子可爱。
总之,只要是她,哪里都可爱。
就这样一起度过了许多日子。
科考之日终于来了,辛玉寻了车马,特意早早地去送郁竹,考了几日,辛玉就在外头站了几日,章延也陪着她来站着,一边笑她,若是真的担心,不如自己直接进了考场看他。
辛玉道:“你以为都像你,靠着嘴皮子过活吗?我们郁郎,满腹经纶,自是不用担心的,但我呢,此刻也不能怎么表示,只好站在这门口,表一表我的心意而已。”
章延道:“我可传信去了交城,查了他们家的事情呢。你想不想听?”
“你查他做什么?”辛玉有些恼。
章延道:“你不想听我便不说,这简单。我们驿站往来天下消息,他一人的消息,何足挂齿?”说着便要走。
“回来!”辛玉气道,“既然查了,又不告诉我,你是什么用心?存心耍我?”
“郁竹,交城郁府公子,郁家书香门第,但是家道中落,祖上也曾任股肱之臣,只是这几年,交城灾害频发,家里的产业不兴,郁公子年少爱诗书,家中人想替他寻一门门户高的亲事,有助他的仕途。”
听到这里,辛玉眉眼低了低,问道:“还有吗?”
“郁竹的母亲是交城有名的善人,但郁竹的父亲却十分严厉,并不好对付,传说中郁竹小的时候曾经常常被打,但是他父亲也为他找了一个武功的师父,因此变得皮糙肉厚,天不怕地不怕,又因为年少聪慧,先生换了不知凡几。终于一城的先生都敌不过他了,他也来科考了。”
辛玉点点头,道:“他同我说的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家想找个能提携他的,这话我可不曾听过。不过就算是有这话,他定然也不会跟我说的。”
章延道:“这个事情你不是早就想过的吗,我看啊,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他自己能撑住,哪里需要什么岳家提携?”
辛玉眸色一暗,她知道章延不过是在宽慰她罢了。
第六十章 成亲
考试结束之时,辛玉正站在贡院门口望着,看着学子鱼贯而出,却都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等了许久,最后看郁竹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见到她等着,道:“若是知道你在此,我应该早早地出来,不叫你等。”
辛玉道:“也不碍事的,并没有等很久,考得如何?”
郁竹道:“三甲总是有的,多少具体是什么,还是得看阅卷官的心情了。”
辛玉道:“你的话这样满,就不怕到时候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郁竹道:“你别怕,总有机会让你做个官夫人的。”
辛玉自然知道他是有才气的,何止是有才气,才高且傲,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看上自己。
自从郁竹与辛玉剖白心迹之后,他便也在摘星楼要了一个厢房长期住下,那日正好放榜,辛玉与郁竹一起去看,果然中了三甲,不久就要殿试。
他们自然是欢喜的,却没有想到,榜下却也有人看中了郁竹,早早想将他定为女婿,郁竹不久上了殿试,那皇后带着一众官眷在楼上相看,丞相夫人指了指郁竹,请皇后赐婚,自然也是炙手可热,丞相势力大,在皇帝面前也跪上一跪,皇帝不将他点状元,反而点了个榜眼。但不论状元还是榜眼,这亲事,上达天听,板上钉钉。
摘星楼自然很快得到了喜报,彼时辛玉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谁的女婿,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等他回来,备好了酒菜,郁竹正在与她畅饮,又说起先回交城敬告父母,然后去烟阳提亲的事情,话音才落,门口赐婚的天家使臣便来了,本以为是什么赏赐,没想到圣旨听完,郁竹的脸都绿了。
辛玉不知道自己应该摆什么表情,是喜?是悲?是觉得“果然还是办不到的”?又或是,松了一口气。
心里想果然是衬得上他果然是衬得上他,丞相的女儿,好过自己不修边幅,做什么榜眼夫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看向郁竹的时候还是眼泪汪汪,郁竹沉默了半晌,还是叩谢皇恩浩荡,是啊,不然呢,他是天生要做官的人,她叹了口气,趁着他去谢天使的时候,她转身而去。
京城也有护城河,护城河边也是杨柳岸,她站在柳树边上扯着枝叶玩,一脸的生无可恋。郁竹当然追出来了,但是尽管追出来,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辛玉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个挂着的玉佩一扯就掉了下来,她将他的手牵了,把玉佩塞还给他,道:“我想来想去,这个东西还是不要留在我这里了,万一丞相女儿是一个度量小的,倒给你惹了麻烦,不过,这是好事,你有圣上赐婚,前途无量,届时你劳烦你拿一张帖子来,我一定去喝你的喜酒。”
“谁要你喝喜酒!”郁竹气了,“我并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他们家为何看上我,辛玉,我心里只有你。”
“我没怀疑过你的心,但是世事弄人。我虽然平日里挺有办法的,但是此刻我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若是叫你同我一起隐姓埋名,你远在交城的父母兄弟必然受到牵连,到时候你的罪过更重,我又不能护你们家周全,也不能助你加官进爵,你接受赐婚,这是最好的法子。”
“辛玉!”
他唤了一声。
她回头看他,道:“你此刻这样唤我,难道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还是说,郁公子想要我辛玉伏低做小,成为你家的小妾?若是这样,辛玉办不到,公子并非我的良人,我们今日分道扬镳,日后相见,还是朋友。”
“你真的这样狠心?我对她并无感情。”
“郁公子,对不住,辛玉是乡野里野惯了的孩子,本就不爱拘束,之前是爱慕你,所以想着这种生活或许可以一试,但是公子今日得了良缘,我们姻缘未成,就已经横生枝节了,我心地小,容不了她人,更不能接受我的夫君常伴她人床侧,请郁公子原谅我的小气,放了我吧。”
郁竹便知道了,道:“我知道,你答应我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这样潇洒的人,怎么会随意愿意常伴于我?你怕是更中意你家章延!愿与他日夜相伴吧!”
辛玉回过头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你是疑心我与章延?罢了,罢了,你不知我是怎样的人,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原来你的喜欢如此草率,那如今就草率地撇开去,我辛玉虽然是女儿家,但是也忍不了这般侮辱,章延乃我亲友,亦不能受你如此诽谤,这么久我居然错认了你,是我眼瞎。”
说着,辛玉甩袖而去。郁竹想要追,但是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她果然是清醒的女子,连在感情之事上,居然也这样清醒。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介书生而已,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之前信誓旦旦地同她说自己能够娶她,他本以为考上了功名,自己能够娶她的。
没想到,功名给他上了一层枷锁。
他心中爱慕的,如今似乎已经走向诀别了。
虽是如此,他也还是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说,在护城河畔是鲁莽了,并不是有意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他知道辛玉清白,内心也是赤诚,只是觉得两情相好不易,这样十分可惜。
辛玉提笔回了寥寥几字,大致是说,不怪他,劝他也不要过多牵念。
看着辛玉如此豁达,郁竹反而不好再说,他从摘星楼中搬出,才过不久,就传来他们筹办喜事的消息,听说啊,丞相大人说,他会将郁竹的父母接来,然后给郁竹大大操办起来。
又有圣旨赐婚,又有丞相作保,郁竹在官场上的声望渐隆,官运亨通,又过了一段日子,终于郁竹的父母从交城赶到了京城,受了新娘子的拜礼,吃了喜茶,这礼成之后,众人都说,这榜眼大人,反而比状元大人的势头还要好。
那日成亲的帖子,当然发了一份给摘星楼,辛玉自己化成了小丫头的样子去观礼,声称辛玉姑娘病了,给他送了份大贺礼,是玉雕的石榴,说是祝郁竹子孙满堂。郁竹苦笑两句,说了多谢。
然后是繁杂的仪式,新娘的装束十分好看,辛玉愣着看了许久。
第六十一章 离开青城
“攸宁,攸宁!”
攸宁正在神游,却被声音瞬间叫醒,吓了一跳,一看才知道是六公主。
“六公主,你也来了,甚好甚好。”
“你怎么了,神思不属的?”六公主笑问道,抱着孟孟,往攸宁面前塞,“宁姐姐就要走啦,你会不会想她呀。”
孟孟奶声奶气地说道:“想——啊——”
攸宁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孟孟的脸蛋,笑着说:“孟孟乖,你马上就要有爹爹啦,到时候你可多人疼了,很快就不记得我啦。”
孟孟小手拉着攸宁的手,道:“记——得——”
攸宁笑道:“孟孟学说话也太快了些,实在天资聪慧,你同谢纭的亲事如何了,什么时候办酒啊。”
六公主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一定嫁他?”
攸宁笑道:“那也可以不嫁,孟孟长得快,过几个月你带回龙宫,说是路边捡的小贝壳童子,大家也会相信了。到时候你仍然是逍遥的六公主,极好极好。”
六公主道:“你又在打趣我,是啊,我想要嫁他,日子定在了冬天,到时候让数斯给你传信,你能来便来,我们也没有大操办,最多请几桌酒。”
攸宁点点头,道:“如此正好,这孟孟也是他的孩子,你如今要做他的妻,也是顺理成章,你近来变了许多,越发像个闺秀了,我们刁蛮的六公主呢,我还有些想念呢。”
六公主推了她一把,道:“怎么,我不同你大声,你以为我性子软了吗?”
攸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福祸相依,你自己小心点就是了,几十年也不长,你同他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六公主倒是没有先前固执了,只是微微笑道:“虽然得偿所愿,但终究还是觉得不足,我怎么都比不上她了,因为她死了,我没有办法比,但是想想,若是她或者,他身边根本不会有我的位置。哎,所以能说什么呢。”
攸宁点头,又说了几句祝福她的话,然后突然花珂叫她,她便过去了。
原来,花珂是让她与众妖精们喝酒告别的,听月楼里的花草妖精们,围着攸宁,申屠多敬了攸宁几杯,说自己很喜欢淘换珍品,攸宁笑道,喜欢就好,她心底略有放开,觉得不应该像之前那样,抓着什么东西不放,何况世上如此多的珍品,若是桩桩件件都需要她亲自打理,几百年都未必成事,不如让申屠仔细选了有缘人,让珍品在民间流动,也许能够有所收获。
攸宁与他细说起自己见到过的一些能人,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参考,故事总是千奇百怪的,申屠不仅仅仔细听了,还记录了下来,细细问过。
攸宁最后说,“那些珍品,并不是想要你卖多少价钱,只是在仓库里落灰实在可怜,你需要带它们见见光,怕生了蛀虫,至于缘分一事,你细细体会,若是实在决断不了,可以去信叫我来。”
申屠点头,道:“宁姑娘如此信任我,我实在有些不敢当,但是既然接了,定会用心的。”
攸宁转头,又看王恒在盯着她看,笑问道:“王公子,怎么了,你今夜老是盯着我,难道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不如快快指出,不要让我出丑。”
王恒摇摇头,道:“是姑娘好像我在哪里见过,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也许是我想错了。”
“哪里见过?王公子问的什么话,我们在苏城不是已经认识了么?”
王恒道:“并不是说苏城的事情,好像在那之前,小生就见过姑娘了。”
见过?见过个鬼啦,你见的是徐音。
攸宁心里腹诽道,脸上也没表现什么,又同数斯他们喝了几轮酒,早早地回到自己房内,准备歇息了,明日一大早,就带着花珂他们,一起与胡灵汇合。
夜梦沉沉,攸宁睡得不太安稳,但总归是养足了精神,第二天晨起,又与数斯一起清点了一遍东西,带着几个妖精伙计,赶着车马,天一亮,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走到一处山林,胜遇化成大鸟,将他们带了,又隐去身形,不一会儿就到了云城,落在了秋水居的院子里。
胡灵早在院子里等着,看到他们来,急忙迎了上去,围着攸宁又笑又闹,说:“姐姐,我可日日都在盼着你,你来了真好,我等了你许久许久了。”
攸宁笑道:“你都只管着你的女儿和你的外孙女儿,哪里还有闲情来记着我?你只不过是随意想想我罢了。”
胡灵缠着攸宁,毕方出来见了,与攸宁见礼,攸宁笑道:“毕方,好久不见。”
毕方道:“攸宁,确实许久不见,你在人间还过得惯吗?上次烟阳一别,我们各自都回了人间,听说你病了,要紧吗?”
攸宁指了指慕歌道:“灵医族的慕公子在,我不碍事的,我没想到,辛玉的产业居然做得这样大,妖精们在人间也算是逍遥,你们这里怎样,经营得不错吗?”
毕方道:“还算过得去,听说你能接辛玉之事,我们这里也有许多珍品,你有空可以下去看看。”
攸宁摆摆手道:“不,今日不看,今日我想去瞧瞧胡灵的女儿和外孙女,胡灵,你可得带我去啊。”
毕方笑道:“她啊,都恨不得给她们娘俩当护院了,已经连续在她们府门前蹲了不知多久了。”
胡灵道:“那不是有人要害她们嘛,若是平安的,我哪里用这样操心。”
毕方道:“秋水居又不是吃素的,我妖精也派了许多帮你看着,但你还不是一天两天都往那里去?可见你自己心里究竟多着急。”
“有人害她们?为何有人害她们?”
胡灵道:“还不是外孙女儿嫁了个高门显贵的夫君,是个王爷,怕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总有刺客三番五次来杀,外孙女怀的头胎,没有坐稳,现在正养着呢。”
攸宁将慕歌推了出去,道:“求求慕公子,让他发个善心,帮你瞧瞧看。”
胡灵听了,当即深深拜下去,道:“慕公子,求你帮我外孙女看一看。”
慕歌赶忙将胡灵扶起来,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去看,我去看便是了,用不着这样。”
攸宁姐妹一笑,花珂又窜了过来,一脸乖巧地问:“灵儿姐姐,想我没有呀。”
第六十二章 生产
“想啦。”胡灵笑道,“你在姐姐身边,可学到什么没有,你似乎又长大了些,如今和那些伟岸男子一样了。”
“真的吗,姐姐夸我,我便心里十分高兴。”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小妖精们一边将行李送至房内,攸宁拉着胡灵的手道:“灵儿,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她们,要怎么见比较妥当呢?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与他们相认,只是没有什么相见的由头,也是怪烦的。”
胡灵道:“不如就借着看诊的时候去见吧。就说你和慕公子是一起的,这样也方便。”
攸宁点点头,说带了一些青城的海货给他们,有吃的,还有数斯从异国淘的,许多新奇玩意。
“我是想着送一些东西给小孩,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送,现在呢,不如直接送给你,你一件件挑了,自己送给他们,我想这样,应该最为妥当了。”
胡灵摸着那些玩物,笑道:“哪里一个孩子用得上这么许多,姐姐也太疼他了,可惜她不能叫你一声祖奶奶。”
“可快别叫,我哪里有这样老,你愿意做什么祖奶奶,你自己做去,我啊,最多做人家姐姐。”说完笑了起来。
“姐姐姐姐。”胡灵却也连喊了几声,“她就快要生产了,最近几日,我的心里实在是不安稳,幸亏姐姐来了,我盼望着这几日能够有个安生的。”
攸宁握住她的手道:“安生,我护着你。”
胡灵道:“还有一事,我未曾与姐姐说起,是因为离开这云城,这事情就被淡忘,如今姐姐来了云城,我便可以跟姐姐说了。”
攸宁奇道:“这是什么事情,既然如此神秘?”
胡灵便细细与攸宁说起紫云观中那两百岁的老道以及那清水潭之事,攸宁与慕歌听了,都觉得十分稀奇,说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法术,想来是真的有神仙护佑。
胡灵道:“不知取的那水,对姐姐可有帮助?”
攸宁皱起了眉头,慕歌道:“看来或许有点效用,但是攸宁会多受苦,我便没有让她再用,不过若是能上清水潭看一看,兴许真的能寻到治疗之法。”
胡灵道:“那是自然,可是万一不能奏效,反而使姐姐受苦,又觉得不值。”
“你说的凌虚之事,是不是也与紫云观有关?”
胡灵道:“正是,都是这紫云观上来的事情,凌虚认识的也是紫云观的道士,那东阳也是紫云观中人。”
道士、紫云观。
攸宁道:“慕歌,你可否想起来什么?”
慕歌道:“你是在想,醒春和晴狸的事情,是道士所为,也与这紫云观,有些关系是吗?”
攸宁点点头:“梁国十五城,云城道士最多,紫云观的名气也最大,我想若真的是这么有能耐的道士,也许也是来自于这紫云观中。”
胡灵道:“姐姐,这么说来,我们是要对付紫云观吗?”
攸宁道:“谈不上对付,紫云观道士众多,未必是他们一群道士合谋所做的,我们需慢慢查访才能知晓。”
胡灵也同意了,不过她表情上仍然不肯放松,问道:“姐姐,若是硬碰硬,我怕有极大的凶险,他们并不是凡人,那些人的法术,有些确实高深。”
攸宁道:“你别紧张,我只是说一说,并不会这么快就贸贸然上山去,你啊,还是先担心一下外孙女的孩子。”
胡灵点头称是,又马上吩咐人去准备拜帖,带了攸宁和慕歌,到东方府门口求见,帖子送进去,很快就有人来领路,一路顺利过了几道门,终于见到了林思舞。
攸宁看着林思舞举止优雅,姿态雍容,心底知道她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心里就踏实了些,与她见礼,胡灵做了介绍说,慕歌是江湖名医,专治疑难,攸宁是与他同来的,林思舞也不多问,将他们引入到素雨的房内。
慕歌简单问了病症,又隔着帘子诊脉了,查看一番,说是,确实有些凶险,需要尽快准备起来。
胡灵连忙急切问道,应该怎样准备,慕歌介绍了一遍医理,便说这胎这几日就快发动了,但是胎位并不是很正,一会儿需要施针,然后再看看什么样子。
林思舞一听,也是着急道:“我们请了多少大夫,御医也看过,都说的是这种言语,大夫,我女儿还有救吗?”
“别人我不知道,看到我,确实有救,不过你们要按我说的做,若是没有遵守,我有九天之力,也做不到的。”
林思舞忙道:“好、好,大夫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做。”
慕歌写了几个方子,让府里人立马去抓,要用上好的药材,并且告诉东方素雨,如何运气,如何走动。
林思舞见慕歌说得有理,连忙请他们在府中住下,这回胡灵也不推辞,一起在东方府住下了。
住下才没几日,果然如慕歌所说,开始生产了,东方素雨性格柔弱,此刻有些害怕,紧紧握住了林思舞的手,慕歌不慌不忙,指挥着稳婆和婢女如何如何做,但是还是耽搁了许多时辰,如此熬了一天一夜之后,孩子才生下来,是个男孩。
是个男孩,果然是难得的喜事。一边林思舞派人上报御前,一边吩咐让人给王爷去信,东方素雨十分虚弱,慕歌一边在旁告诉婢女如何喂汤药,一边吩咐人去铺子里多抓几味药,总之,虽然凶险,倒也是平稳度过了。
胡灵与攸宁也没有闲着,素雨生产之时,连来了好几个胆大的刺客,居然想要他们的命,当然都被她们当下,捆了,送到内狱中去。东方府中虽然也有一些护院,但是比起专业的刺客来说,动作还是慢了一些。
攸宁笑道:“这个王爷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他的妻儿,竟然有这么多人来杀?”
胡灵道:“这王爷公正廉明,伤了许多人的利益,又出门打仗去了,到时候若是有三长两短,天下风云都是要变的,他们杀婴儿,也只是为了除去后患,或者是为了扰乱在外的将军的心。总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攸宁道:“如今朝堂之事,你居然也懂得这么多,外孙女这样有出息,到时候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这可比鹿蜀考得功名更高些呢。”
胡灵道:“谁要这荣华富贵了,我只愿他们一生平安。”
第六十三章 商量
攸宁道:“说起来容易,我现在才知,平安二字,于凡人而言,也是极为不易的。”
胡灵道:“此话正是,我在烟阳镇上五十年里,有一副人间皮囊,时不时患个头疼脑热,又是伤风咳嗽,乱七八糟的病症不知多少,然后衰老,桩桩件件啊,都是我做人以前不敢想的事情,偏偏那几年,一下体会个遍,还受了许多欺负,委屈得不行。”
攸宁道:“是我害你受苦了。”
“哎呀姐姐,不算什么,小时候我这样调皮,你也不是一直宠着我对我好吗。”
说话间,又来了一个刺客,攸宁三下两下将这人捆了,扔到一边,皱着眉头道:“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到底要弄到何时?”
胡灵叹气道:“那毕方还笑我呢,你看这样子,我怎么能不紧张?”
“你查了是谁吗?这么多刺客,总有来历吧,我们端了他老窝去,一次两次的,也太过烦了。”
胡灵道:“哪里只有一个呢,好多人呢。什么官啊将军啊,到处都想杀人,王爷耿直,若是成了太子,他们的乌纱帽未必能够保住。”
攸宁心下了然,捏诀叫了附近的妖精前来,吩咐他们将院子牢牢守住,然后才同胡灵一起去看生产过的素雨。
慕歌站在一旁道:“已经平稳下来了,现在是让她休息一会儿。”
林思舞也是满头大汗,腿一软居然跪了下来,攸宁、胡灵一扶,她连忙谢道:“多谢你们,我的女儿生产如此凶险,若不是有你们在,恐怕女儿的命,就要交代了,哎,王爷虽然不在,也是记挂着她的,如今已经收到许多家信来,都是问她如何的,他若不是身在皇室,定然是个良配。”
胡灵道:“如今也是良配,你不要担心,信发出去,过几日他们便收到了。”
他们又如此这般宽慰了几句,终于将林思舞安抚去睡了,他们也去了安排的小院子歇息,中途吃了又歇息了一会儿,一直到下午,他们才坐在院子中间吃了点心。
慕歌道:“其实说到底还是素雨命不该绝,命格也不弱的,她能长命百岁。”
胡灵道:“命格这事,也多有变数,你且不知道她的变故是什么,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多谢慕公子,这次让她化险为夷。”
慕歌道:“太客气了,不如你们烟阳为我多寻一些名贵的草药作为诊金,那我心底便高兴了。”
胡灵忙道:“自然、自然,不知慕公子想要什么?”
攸宁奇怪地望了慕歌一眼,道:“你怎么不问我,我才是最大的病人,我也是烟阳的人啊。”
慕歌道:“你与我的事情,是我爷爷欠了烟阳的,而灵儿姑娘的事情,是我帮她的,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所以我找她要,这才是整理。”
于是慕歌写了一串药名,托给胡灵了,胡灵传信给秋水居,毕方立马派人找起来。
只是那些药材确实是不容易得的,他们多方寻找,这才找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边外孙女生产的事情办完,没想到才没几日,就有了王爷得胜归朝的消息,听闻王爷大杀四方,十分英武,得了胜,马上要赶回来看自己的王妃,跑死了几匹马,如今还在路上飞奔着。
攸宁他们后来又回了秋水居,总是自己的地方睡得安稳,王爷要先回京城,然后才能回云城,虽然有快马,但是还是需要一些时日,多亏毕方的调配,让东方府有了许多妖精守着,那些刺客也不敢造次。
在这王爷未归的一个月里,攸宁他们也不敢随意离开云城,只得每日停在秋水居内,吃着毕方每日的新品,问着毕方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就在她们两个百无聊赖的出主意下,毕方与那女子终于有了进展,这进展也十分意外,他们那日去山上游玩,碰巧下了雨,几个人站在亭子里躲雨,恰好就看见了那个姑娘也在里面。
攸宁和胡灵变了把伞,又想办法将边上的人弄困弄晕,让这毕方和姑娘悄悄在一旁谈话,起初是很难的,一直聊到点心,这才有些进展,毕方身上恰好带了一块点心,点心十分可爱,姑娘一下就喜欢了,吃了还赞不绝口,顺带对毕方的印象也十分好。
毕方告诉姑娘,自己在秋水居,若是姑娘要吃些什么,或是亲自来,或是派人来,都是可以的,姑娘连声答应,笑颜如花。
后来一连几日,姑娘都派人来秋水居拿点心,毕方自然很是高兴,胡灵、攸宁两人,又变着法子地告诉她怎样的点心女孩子喜欢,她们倒在这毕方的一次次尝试中不亦乐乎,日子倒过得开心。
胡灵早将那些攸宁送来的小玩意送到了东方府中,素雨正在坐月子,日子无聊,正好有着这些东西仔细解闷。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那王爷也归来了,将王妃带回了府中,王爷随身府兵众多,秋水居的妖精们轮值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于是秋水居早晨关门,只在下午和晚上开门,说是让伙计们能够休息。
秋水居多时贩卖饮食,早晨这一场并不打紧,大家也乐得清闲,得了休息。攸宁和胡灵,这个月却在细细盘算着紫云观的事情。
查了一个月,似乎事情有些明朗,但是又有困惑的地方。
“现下看来,除非我们能够找出,这紫云观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我们才有可能找出这些事情的关联,不然还是同以前一样,空有线索,像林容那个傻子一样,白白地被人利用了去。”胡灵道。
“你不怨他了?你此刻真心信他了?”
胡灵点点头:“你看思舞的名字,就是他取的,先前我怎么也不信,但是他既然能将我们的女儿取名为思舞,我想也许是我一直都错怪他的,他一直被人蛊惑,我却没有发觉,还中计将他推得远远的,甚至到死都没有再见他一面。哎,想来是我们缘分浅,只能做几年夫妻,而后来的事情,也是我们控制不住的。”
攸宁道:“你要是日日都还念着他,真的要变成怨妇了,还是个寡妇,何必呢,放下就放下,我们如今追查,也不仅仅为他,你若是因为此事自苦,倒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六十四章 道士说
攸宁与胡灵商量了几日,说到道士有几日会下山采买,于是她们就等着那日上街寻人问一问,看看紫云观到底什么情况。
这天集市上果然有了大堆的道士。
攸宁和胡灵赶紧出了门,没想到,在路上居然碰到了一位旧相识。
她们走在街上,想找个看起来和善一些的道士问话,却听见一个小孩停在了糖葫芦摊子边上,问了好几个都还舍不得买,一看,原来是小飞雁闻柳。
攸宁捣蛋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久不见啊小柳儿。”
闻柳转过头一看是攸宁,立马吓得要跑,但是却被攸宁一把抓住了衣服,闻柳急得大喊了几声:“师傅——”
前头果然有一个道士回过头来,胡灵与攸宁相看一眼,这道士面相刻薄,不像好相与的,遂放开了小飞雁。小飞雁跑到他师父身边,还朝着攸宁做了个鬼脸。
胡灵道:“姐姐,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师父?”
攸宁道:“之前认识这个孩子的时候便知道他的师父有仇妖之心,我们这样贸贸然地与他正面对抗,此刻又这么多道士,若是真的打起来,我们根本不占上风啊。”
胡灵觉得攸宁说得有理,又问:“那你怎么能知道哪个看起来心地善良?”
“凭你所言,可知这紫云观并不是鼓吹杀妖,而是一些道士恶妖,紫云观本身也许只是修道之处,但总有些人未必只是修道,按这样来看,我们还是不要硬碰硬。”
她们四处看了看,一个年青的道士帮着卖菜的大叔挑了篮子来,两个人有说有笑,攸宁示意胡灵,胡灵顿时了然,朝着那个道士走去。
两人走到道士身边,道士见了,脸色微变,然后又笑,道:“两位姑娘,不知有何事可以帮到你们?”
攸宁笑道:“请道长借一步说话,我们姐妹确实是有事相求。”
道士听了,不慌不忙,跟着攸宁姐妹上了茶楼,一茶饮毕,问道:“姑娘不妨直说,小道有问必答。”
攸宁道:“看道长的神色,已然知道了我和妹妹不是凡人。”
道士点点头道:“天下生灵,皆是有机缘的,姑娘神思清明,看起来还有仙缘。”
攸宁突然想到一事,问:“不知道长是否会探灵体?略懂医术?”
道士有些惊讶,问道:“姑娘何故此问,我们紫云观确实有岐黄之术这一门,我虽学了一点,但是不精通。”
攸宁伸出手来,道:“道长若是能探一探我的灵体,或许能够知道一些事。”
道士听了此言,便伸出手来探她的灵体,这一探,他瞬间瞪大了双眼,问道:“为何你体内,有两颗内丹?其中一颗的气息,居然夹杂的我们平日用的桃木剑的剑气。”
胡灵看了攸宁一眼。
攸宁问道:“听闻紫云观中有清水潭,能够洗剑气污浊,不知是否是真的?”
道士道:“这个确实是真的,那清水潭水,寒冷刺骨,将剑扔进清水潭中一日夜,若只是杀了一两个恶妖,浊气出了,剑气还清。”
攸宁问道:“若是浊气一直不除,会怎样?”
道士道:“曾听祖师说过,浊气不除,会影响持剑之人。但也因为清水潭在紫云观,所以在外云游的道友,每年都会回紫云观上小住,祖师也说,这些回来的道士,不仅仅是为了洗剑,更是为了洗心,在洗剑之时,能够安安静静坐下来听一听为小道士上的课,从浑浊的人间事务中抽身。”
攸宁奇道:“道士,都杀妖吗?”
道士笑道:“紫云观说,只杀恶妖,有些在山间云游的道友,若是遇不上妖为非作歹,自然就不用杀妖。他们逍遥快活,也不会被什么恶妖的浊气侵扰。不过姑娘体内的这颗内丹,究竟是怎么回事?”
攸宁笑道:“之前有个道士当胸杀了我一剑,但是我没有死,他的剑也不在了。”
道士脸色大变,道:“你说的是东阳禁术!你!”
胡灵悠悠地站在了道士的身后,笑道:“道长不必惊慌,想来你也知道东阳禁术的规矩,姐姐没有死,这是姐姐的缘法,我已经求告上天,如今姐姐活着,天庭也知晓的。”
“姑娘,小道刚刚失态了,真的是未曾听闻过,被桃木剑所杀的妖精没有死的,师父曾经教我们杀妖必死,所以还劝我们不许滥杀,否则被天庭听闻,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胡灵低了头,道:“若是杀红了眼,那会如何?”
“祖师爷讲过,我们紫云观几百年,总是有些杀红眼的道士,他们修道,走上了邪路,最终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或是被妖群杀至死,或者是自己最后疯了自残,祖师说,这叫做天道轮回,下场就该如此。”
攸宁道:“原来如此。”
“姑娘莫不是那苏城的……”
攸宁见他猜中,微微一笑,道:“此事本是机密,看道长生性纯良,颇有爱心,知道道长内心与那些人不同。”
道士叹道:“凌虚师叔太过偏执,说是妖精杀了他妻子,一开始几年还回来洗剑,后来渐渐不来了,当时我们就知道,不太妙了。师父师祖派了好多人去劝,他已经不听了,再加上他行踪不定,我们很难寻到,最后也只好任他自己去了。最后虽然没有被妖所杀,但他死前也不好过,那时我们派人去看他,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口中念着妻儿。”
攸宁道:“他的女儿不是在世吗?他何苦如此。”
道士道:“修道之人不能静心,这是大忌,他入门之时,祖师曾痛斥,但他在山前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昏厥过去,祖师说他如此固执,一开始只做俗家弟子,修炼许久,他本是有悟性的,眼见着怨气少了许多,祖师才同意让他入了门,没想到啊,学成回乡,杀妖诸事,又让他回到了那时偏执的样子。”
攸宁道:“你是说,他在之中,其实有放下过?”
道士喝茶叹道:“是啊,凌虚师叔是悟性最好的,这红尘之事,看破也并非难事。”
攸宁道:“哎,这都是……胡灵,你不如和道长说说?”
胡灵叹道:“道长,我便是他念念不忘的妻。”
“什么?”道士惊道,“他的妻是妖?他却要杀妖?这事情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