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草包将军
数斯道:“这司马将军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吗?空有头衔的草包一个。”
沈三娘摆摆手道:“何止这些。去年里,这司马将军来了我们馄饨铺,本来也就是来吃个馄饨,不料一个伙计不知怎的碍了他的眼,他便派了一群喽啰在路上偷偷跟着,将他打了个半残,后来回到店里,我不知请了多少郎中来看,这才医好,但这伙计的身子骨,已经是大不如前。”
数斯道:“他竟然是如此的恶人,那你怎么没有去料理了他?”
沈三娘道:“我本想去料理他,但是我店里的诸妖都劝我,既然伙计性命无碍,别在手上徒增杀戮,我手下几个小妖,就去教训了那些伤人的打手几次,并没有怎么动那司马将军。”
章主事道:“他这是越发越不成样子了,连放火之事都能教唆人做了。”
沈三娘笑道:“你们若是有空,我便细细地给你们说一说,这司马将军的出身来历,我们家那丫头啊,可把这个草包将军的陈年旧事翻了个底朝天,每次同我都是讲笑话一般地说起,如今正好,说不定这之中,有什么你们能用上的。”
数斯叫了小厮,摆上了上好的糕点茶水,让沈三娘慢慢说。
这不说不知道,这司马将军这个草包,竟然完完全全,都是银子堆起来的人物。
司马将军原名叫做司马风雷,本是个乡里的小秀才,虽然有些才气,却也不是什么人物。偏偏不知怎么,搭上了当时乡间最富的杜员外,杜员外带着他结识乡绅富豪,认识了许多小官,也认识了当时在军中刚刚告老还乡的大元帅,酒酣宴罢,许了这司马风雷当一个军中校尉,凭着当日的人脉,也就将他这样塞进了军中。
只是这司马风雷,是个完全不会武的假把式,在军中也只能是个滥竽充数的,亏得那杜员外愿意扶植,花了许多银子,收买了许多军中人物。在军中,又不是战时,银财也不富裕,亏得有杜员外的接济,这些兵将们才有点银子送回家去,因此对这司马校尉倒是十分殷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这司马风雷使了什么手段,倒是养出几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心腹来,这杜员外也不是凭白的接济这司马风雷的,靠着司马风雷在军中的关系,为他拿下了好几个军里的粮草和兵器供应,杜员外在这其中赚到了不少甜头,便一步一步将这司马风雷往高处去推。
他坐上副尉一职之时,边境有贼人来犯,皆在海上进犯,司马风雷与当时主战的将军同在一船,一起摇旗呐喊,他自请护旗,其实在旗下瑟瑟缩缩,但乱箭无眼,那时也没人顾着他,等到最后,将那敌军打败,逼他们撤了军,将军背后中剑,那司马风雷举着旗子到这将军前面痛哭,引得无数人涕泪连连。
最后,他摇旗为将军送行,人们自是以为他也是一个忠义之士,而事实上,这个司马风雷,每每都靠着投机取巧来升官发财,一路居然做到了将军。
今时今日,这司马风雷仍然是这青城守军中的一员大将。这么多年来,受到杜员外的影响,多多少少地学会了怎么造名声,他结交各个富户名流,暗地里打压其他将军兵士,让军中只他一人独大。
有些不服气要与他对战的,本约好了第二日再战,却常常会出一些意外,又或是作假便让司马风雷赢了,久而久之,司马将军倒吹出了个“天下无双”的名号来。
他日久天长的,却也养出一个不可一世的臭脾气来,一面是招揽人心,一面是弹压同僚,手段也是越用越狠,越用越离奇。
突然有日,有个说书的,没由来地将青城太守宋则言编在一起,说了个文武护青城的话本子,而那许从真就是那专门来写文章话本的人。
宋则言倒是个心宽的,听见了话本的说辞,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只是那司马风雷的喽啰们听了倒是不依了,偏偏想要将风头盖过这太守去,一日几次,不知在茶馆里闹着,更是寻上了许从真,逼着他改这话本。
许从真不愿改,因他曾受过这太守一丝恩惠,几次反抗,无济于事,最后在这步月客栈闹将起来。起初双方都是不依不饶的,可这闹起来之后,方志深想到可以借此闹垮这步月客栈,便同许从真说,若是与他一起上公堂,他便再不追究此事。
许从真想着只是在公堂上站一站,也不碍事,没想到竟是这一出。
数斯听了这些典故,笑道:“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竟能赚一个将军当,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章主事,我们也不是缺钱的,不如也买个将军来当当,看他这般耀武扬威的,我倒是有些眼红了。”
沈三娘道:“庄掌柜是说笑的话,凭庄掌柜的功夫,哪里需要什么银财。就这我刚来的几个月,我小丫头打听到的,除了我们千香馄饨外,也还有许多小铺子受其所害。这司马风雷聪明的是,从来不伤这店铺的掌柜、也不当堂发作起来,只是在外边将他们的伙计打一顿,好教这些人受了威慑,消息也不用传出去。”
章主事道:“这样做,竟没有人去告他吗?”
沈三娘道:“怎么告啊,一是那些大掌柜们,也不把伙计放在眼中,二是他们都将人拖到穷巷去打,没有证据指认,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们。”
数斯道:“不知这个司马风雷,为何这么多富户帮他,他也不见得是个什么能干的人。”
章主事道:“富户寻傀儡,哪里是看能干不能干,要紧的就是这个人听话好拿捏而已,此外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沈三娘道:“章主事说的这话在理,但这司马风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办起事情来也是不留情面的,你看他现在,料理了多少人,可他的手上,一丝鲜血都没有沾过,他就是个正直无私的将军,不知情的百姓害敬他爱他,亏得是太守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要是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指不定心里多恶心呢。”
沈三娘还列了一张清单来,桩桩件件都是那司马风雷得罪过的,都是些小的门户,他们有口难言,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七章 海上奇事
这下来龙去脉都清楚了,这事情的经过也明晰了,章主事与数斯都在想着如何办。
沈三娘道:“这事情也不是一时的了,大家积怨已久,若有号召,必定群起而攻之,如今你们家糟了大难,且房屋俱毁,没个公道,几家都看在眼里。”
“三娘,依你来看,此事应该如何办最好?”数斯问道。
沈三娘“哼”了一声道:“这司马将军,是靠着杜员外、如今还有叶简的扶植,才到这般模样,那么首要自是扯破他在军中的嘴脸,再查一查杜员外的生意账目的疏漏,至于叶简嘛,他所经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庄掌柜应该知晓如何对付他。”
数斯道:“三娘的谋略倒是一等一的。”
沈三娘摇头道:“算不上什么一等一,先前在我们门口,我特意用术法让他栽了好几个跟头,若不是众目睽睽看着,怕他还是想要诬陷我伤人了。”
章主事道:“借用官职谋利,这等事情也不小,若是当初鹿蜀在的时候发作起来,倒更加简便些,只是这青城是个烂摊子,这司马将军这些事,很少涉及政务,当时也没有挖到这一层,如今要动起官府来,还是多有掣肘啊。”
沈三娘摇头道:“其实不然,马大人已经扫除了许多要紧的人物,如今杜员外的人脉已经大不如前了,剩下的,最近也在韬光养晦,不问世事。”
他们三个仔仔细细盘算了一番,决定先朝着司马将军军中的关系上动手,若是他背后的那些人极早收手,不再扶植他,这事也就渐渐按下来,若是还有后手,他们再做考虑。
沈三娘笑道:“我便招揽着一群说书的先生,去那些被司马风雷祸害的商家里写写话本子,隐了名姓,却也让大家知道,说的就是他。看他还能在这青城耀武扬威到几时。”
数斯拱拱手道:“三娘如此义盖云天,步月客栈不知何以为谢。”
三娘豪爽一笑:“哪里是为着你们了,我们自家也为他所害,此害不除,青城终有隐患。”
说罢,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章主事道:“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啊。”
数斯点点头,一边吩咐着小厮在各地继续搜罗一些证据,一边让泥瓦匠早日到步月客栈重新修楼,原来步月客栈只有五层,如今既然被毁了,不如做得大一些再多加几层,数斯已经买下了步月客栈边上的空地,准备修建一个大花园。
不仅仅是为了美观,更为了步月客栈里的花草妖精们,有个舒心的去处,原本已经在筹划中了,此时不如一起办了。
但赶工不宜太快,也不宜太慢,数斯招了三批人,分着时辰做事,将这些重修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安排妥当。
攸宁与花珂、慕歌和一些花草妖精在船头摆了个小席面,坐着吹风吃茶,好不惬意,正是闲适时,攸宁一一问了这些花草妖精的名字,许多都是攸宁没有见过的,攸宁哄着他们化了原身,都是些珍奇的花草。
单单是牡丹就有三四中,有意思的是,培植她们花株的主人各有名姓,她们也就依了这些主人的姓,叫做魏紫、赵粉、姚黄,不过攸宁心下觉得最好看的,还是那个叫做白雪的,她的花型层叠,花型美丽结白,花瓣底还带一点儿紫粉色的晕,攸宁一下就迷上了。
这白雪的人形也十分娴静美丽,攸宁使了个眼色给慕歌,慕歌不解其意地望着她。
除了牡丹花妖,还有一些芍药花妖,也是很动人,她们为了人间行事,都各自倚着品种取了名字,分别叫做崔映日,白渔冰,墨紫楼。
这其中的墨紫楼,长得冷艳,没有什么表情,攸宁倒是多看了几眼。
花妖多化身为了女妖,而草木妖精就化成了男妖,有槐树、柳树、杨树,也有银杏,分别叫做何槐,柳昌,杨子卿,而银杏叫做申屠平仲。
分清了众妖与他们的原身,又询问他们各自的伤如何了,慕歌在一旁指点他们如何养生修炼,其中在大火中伤得最重的有两个妖精,一个是魏紫,一个是杨子卿,他们皆在起火点附近,事发时又忙于救人,魏紫在火中断臂求生,杨子卿的腿当时也被烧伤,幸而他们都是草木之身,虽然伤重,但是只要假以时日,还能长出新枝来,此刻便靠着幻术造了个义肢来。
正是闲着,攸宁便仔细问了他们起火那日的场景,据众妖回忆,场面皆是十分慌乱,似乎是先听到了什么响声,以为是哪位客人打碎了什么物件,并没有多理会,接着有人闻到酒香,但烧起来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足见此事已经预谋已久了,客栈本就是木头的构造,加上酒或者油一浇,可不得翻天覆地烧起来。
攸宁安慰他们,既然说好来散心休养几日,就不要想太多的事情。
花珂坐在船头眺望远方,天高海阔,时不时有大鱼跃出海面,花珂拍手叫好,突然,他定睛一看,海面居然还有另一艘更加气派的大船,他正想招呼大家看,没想到那条船正在一个一个往海里扔人。
花珂觉得奇怪,嘟囔道:“如今凡人难道是这样学凫水的吗?”
因离得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楚,也没有仔细看。
他转过头来吃那些数斯准备的点心,听说皆是青城顶有名气的点心,慕歌也站在船头,看去,他的眼力远没有花珂的好,只是能看见那艘船。
慕歌道:“如今这个时节,出海的人也不是没有,春冰融了,正是商船往来的好时候。”
花珂在一旁点点头道:“我估摸也是商船,但是那船上好像还有人学凫水,正一个一个往海里跳呢。”
攸宁听了觉得不对,起身也往远处去看,倒是没有看见什么人学凫水,只是那处的海水颜色渐渐红了,似有一小船,悄悄在逼近他们的船。
攸宁眼睛一眯,叫了众妖一起用术法画了一个结界,将船在海面上隐去了,攸宁与花珂隐了身形,飞近那艘靠近他们的小船。
这小船上坐得满满的,约有七八个人,海上有几丝雾气,他们突然惊道:“那船不见了!”
此话一出,七八个人都梗着脖子看着。
第八章 闲事
攸宁看这几人的装束,都不像是什么善类。再看了一看,原来并不只有这一艘小船,尾巴上还跟着四五艘差不多的船。
攸宁定了定心神,与花珂先飞去那座气派的大船上,没想到这船上一片狼藉,俱是尸首,花珂在船中走了几遍,回来向攸宁摇了摇头,道:“没有活口。”
活口虽是没有,但船上的财物却还是在的,攸宁正在疑惑之际,在船上望得船尾有一艘大船驶来,她与花珂又离了这船,在空中看着这些人上了船。
花珂低语道:“这些人,难道是传说中的海寇吗?”
攸宁皱了眉,轻微地点了点头,道:“看来确实是了,他们派先锋小船上前杀人,又有大船善后搬运货物,或者是直接将这大船驶回。看来他们原本不仅仅看中了这艘船,连我们的船也是一并看中了的。”
花珂道:“这群贼人,真是狠毒。”
“可惜的是,这船上以无生还之人,我们也做不到什么事了。”攸宁道。
花珂气道:“若不是怕天谴,爷爷我先一刀砍了他们。”
攸宁道:“虽然不能杀了他们,但给他们一点麻烦也不是不行。”说着,使出术法,将那海面的风浪做得大了些,又在每个小船,连同那几艘大船都凿了洞。初时并没有什么人发现,到后来,海面上起了一群扑腾之声,一个个海寇像饺子落锅一样掉入海里。
恰巧这海中游着几只鲸鱼,虽然刚刚吃了几具尸首,但总是不饱足的,此刻见了活的更是欢喜,追着这些活人,不一会儿,海上就响起了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他们的船无一幸免,都陷入海中。
不止是他们哪个人物,竟在船上炸了火药,突然间火光漫天,他们驶来的船炸成了碎片,虽是碎片,也多了许多浮木在海中,机灵的人都寻了一块不小的浮木撑住自己的身体。
攸宁飞回了船中,船内的妖精也都听见了刚刚的声响,见她回来,都问发生了何事。
花珂将刚刚的见闻都说了一遍,船上的妖精都脸色凝重。
杨子卿道:“我之前也同庄掌柜来过海上,那时他们也不是这样荒唐,过路的人交上些钱财,倒还能活命下来,为何现在他们变得如此狠毒?”
攸宁道:“人心不足而已,何况这种海寇,来钱又快又易,自然是尝到了甜头,越发猖狂了。”
那墨紫楼道:“不过是没有什么远见的盗贼罢了,随手也能料理了,犯得着如此吗?”
白雪道:“墨妹妹此言差矣,你不记得天谴一事了吗?”
墨紫楼道:“天谴天谴,你同那庄数斯都是一样怕死的,照我看,这些污糟人活在这世间,残害了多少生灵,他们才该死。”
攸宁听了道:“他们确实是该死的,只是妹妹,他们不值钱的命不值得你往后日日躲那天谴大劫,若是能够不动刀枪就让他们安分下来,那才是最好的。”
墨紫楼道:“你们这样瞻前顾后,有什么意思。司马风雷一事也是,照我说,我们妖精怎么都能料理了这么个凡人,便是让他再也不敢出门了,也不用在人间为非作歹。”
攸宁道:“墨妹妹倒是个爽快之人,只是没有了司马将军,还会有王将军李将军的,之所以瞻前顾后,都是为了直捣黄龙,让他们再也造不出这些将军来,这才有用。”
听了这话,墨紫楼便沉默了。
白雪问道:“宁姑娘,如今这群人落了水,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呢?”
攸宁道:“这些人命大得狠,虽然海中有大鱼,海上有风浪,但他们定是见惯这种场面的,此番最多损一两个弱兵,他们也定然不只有这艘船,只是这船沉了,他们今日的事情,大约就是白干了。”
攸宁摇摇头,用术法让船与海寇行进相反的地方开去。花珂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慕歌看着攸宁施法的样子,也皱紧了眉头。
海上浮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众妖也没有心思再饮酒了,多数都是带伤的妖精,便各自回了房,修炼去了。
花珂见众妖回了房,问攸宁:“姐姐,我们就如此放过这些人吗?总觉得太便宜了些。”
攸宁道:“花珂,不知有没有谁告诉你,作为妖精,不要太过参与人间之事。”
花珂道:“陵光大人同我说过,只是我当初并没有来人间,所以也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可是姐姐,那些人杀了人,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得个教训。”
攸宁道:“不是不能,是无用而已。”
花珂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攸宁指着那艘船道:“他们才是同类,我们于他们而言,是异类,你看这海里的鱼没有,在他们眼中,我们就如同这些鱼一样,他们可以吃我们,可以杀我们,不经意被这鱼吃了也没要紧。”
花珂道:“可是我看他们,着实可恶。”
攸宁道:“你原身为豹子,是吗?”
花珂点点头道:“是。”
“豹子会残害同类吗?”攸宁问道。
花珂想了又想,道:“我未修道时,也同那些豹子一起生活,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最多就是打架的,但是多少也知道分寸,年轻的豹子下手倒是会重一些……可是,这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吗?”
攸宁道:“这便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兽类虽然凶狠,但多是为了谋生,害其他的兽,很少伤害自己同类,而你看这些凡人,稍不注意就存着置人于死地的心,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花珂望了望那海。
“姐姐的意思是,这就是人间的规矩和道理,是吗?我们虽然拥有法力,却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攸宁道:“若是杀了人,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还要回到那修道之前,到处捕杀的日子?那时候你想想,若是有个活人在你的地盘上出现,你吃他还是不吃?”
花珂点点头道:“我,若是饿得很了,怕还是会吃的,我们豹子,食量总是大些。”
攸宁道:“横竖我们都只能给个教训给他们,至多我们夜里去探探他们的老巢,看看他们有没有供奉什么神明,若是有,我们也扮个神仙的样子,让他们怕一怕。”
第九章 夜访小岛
听了这话,花珂又开心起来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就如此罢休的。就算不管什么公道正理,我也想去瞧瞧这海寇窝到底长个什么模样,怎么能养出这么些人来。”
攸宁用手指指了指花珂的脑袋道:“既然是带你出来散心,那也不能让你败兴而归嘛。”
花珂听了满意,自己回房了。
慕歌站在一旁道:“你心里真的那么想吗?刚刚说的话。”
攸宁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刚刚说了这样许多,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
慕歌道:“异类。”
攸宁笑了,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慕歌道:“我视万物生灵为一体,人与妖没有什么区别。”
攸宁道:“话虽如此,你这样以为,不代表这些凡人这样以为。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我在人间活了几百年,他们滥杀滥捕之事做得又不少,如今他们自己把自己杀了起来,有什么可怜悯的呢。”
慕歌道:“可是他们终究是做了恶事。”
攸宁道:“你如何分辨善恶,你焉知这船上原来坐着的,是善人还是恶人?也许他们手上也有其他的人命呢?也许他们就是一方恶霸,导致某地生灵涂炭呢?若是如此的话,那这些海寇真的作恶了吗,我还可以说他们是替天行道了呢。”
慕歌道:“你还真是口齿伶俐的,我一时间竟然说不过你了。”
攸宁笑道:“慕公子看医书在行,口舌上的事情,就比不上我了。”
攸宁收了隐船的术法,起了船帆,让船慢慢地驶着。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各自回了房去。
到了夜间,花珂悄悄扣响了攸宁的房门,攸宁让他略等一等,正要出门,慕歌也在一旁出来了。
花珂道:“慕公子也有兴致与我们同去吗?我还以为慕公子会觉得我们无聊呢。”
慕歌但笑不语。
他们三个纵身飞入夜色之中,花珂一跃而上,飞得最高,看见不远处有火光,心想应该便是那个地方,告诉了攸宁,便直直地往那处飞去了。
海上便看着几条船渐渐靠岸,攸宁他们尾随着这些小船,看到他们停靠在一处小岛之上,那小岛的海岸上停靠着五六艘大船,有些是崭新的,有些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了,但木头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像是富贵人家的船。
岸边闹闹嚷嚷的,都是海寇聚集的地方,这之中虽然都穿得不成样子,却有一个男子冠发温文,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人们见他走了过来,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两个都同他行礼,道一声“傅公子”,而这位傅公子,生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面白唇红,也不像个会打杀的样子。
他对着回来的人问道:“你们今日遭遇了什么,有谁没有回来吗?”
其中有人高声答道:“今天不知怎的了,船舱都漏了水,海底又有大鱼,没了三四个人,如今刚刚上岸,还不知道伤了几个。”
傅公子道:“那快去屈郎中那里看看,他刚刚听闻大伙儿出了意外,早就煮了一些发汗的草药,现在过去,正是时候,你们谁没有伤着的,来给我回个话。”
人们听了,皆朝着岛上一座小屋走去,刚刚答话的人走到了傅公子身前,道:“傅公子,今日的事实在有些怪……怕是得罪了什么,道行高深的东西。”
“道行高深的东西?”傅公子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你们怎么劫的船?”
那人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答,瑟瑟缩缩道:“那船上的男人不肯给我们钱,我们便上了手,可是一上手,兄弟们便有些止不住了,都是杀红了眼的,便杀了这一船的人,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后来我们见了后面还有一艘,本想着一起劫了,没想到那是海中蜃景,片刻竟然不见了……”
傅公子道:“这也不是没出现过的事情,怎么最后连大船也没有回来?”
那人道:“奇就奇在这处,那海中蜃景消失之后,我们兄弟们坐的小船便一一漏了水,过了一会儿,连大船也渐渐沉了,是十三叔看着大船也保不住了,便放了火药,炸了大船,让水里的兄弟们捡了木板,才能慢慢往回游。”
傅公子道:“看来,确实是犯了天怒了,既然如此,你们就休息几日,我们也在岛上做几场法事,告诉兄弟们,杀人之事最好还是少做,像今日这种事情,就是滥杀而成的。”
那人道:“公子啊,我说这一句两句,大伙儿未必肯听。”
傅公子道:“此事我有办法,你且把话放出去就是了。”
说着,这傅公子就回到了他自己的院子里,虽然这房舍不如那些住在陆地上的房屋,倒还是颇有样子的,他走了进去一堆的奴仆迎了上来,只有一位娘子,站在一边的门口,神色冷冷地望着这傅公子。
傅公子温柔一笑,道:“朗淑,你怎么站得这样远,今日可吃了吗,你不能日日都不吃些什么,饿瘦了我是要心疼的。”
一旁的女使笑嘻嘻地道:“回傅公子,今日杨小娘子已经吃了一些饭,也吃了奴婢做的糕点了。”
傅公子大喜道:“那便好,那便是好的。你再不满意我,也不要拿着你自己的身子来作践,今日海上出了一些事,我回来得晚了,你若倦了,就自己睡去,我今日睡书房。”
那叫“朗淑”的女子听了,霍地转过身去,将门重重关上。
傅公子哈哈一笑道:“朗淑还是这样有趣。”
攸宁站在一边,心里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问花珂,花珂也说觉得耳熟,却也一样没有想起来。这几日,他们遇到的人实在太多,要记的人如此多,难免有几个记不清的。
傅公子跟身边的人道:“不要去为难她,她本是兄弟们抢来的,虽然说已经两年了,可兄弟们将她的家人都杀了,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的。我娶她又用了些手段,你们啊,日夜看着她,那些尖锐之物都别在她跟前放着,就算她不用来自戕,也防着她来杀我才是。”
一旁的女婆子听了道:“傅公子,你如此一表人才,难道还要受这姑娘的气吗?按我说,岛上有姿色的姑娘也有许多,公子随便挑挑拣拣,怎么也能寻个乖顺的。”
第十章 杨娘子的托付
“诶,你们这就是不明白了。”傅公子道,“她是大家闺秀,自然有些气性,须慢慢慢慢将她化了,日后自然是有甜头的。”
婆子笑道:“傅公子看来也是深知女儿心了。”
傅公子吃完了晚饭,此刻正在洗手,他道:“我在陆上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两年前,我乔装去了青城,就看到这小娘子与她那郎君在海边合奏,没想到之后还有这种缘分。”
“郎君?”婆子问道,“这小娘子先前嫁过?”
傅公子道:“没有没有,我后来打听了一番,他们并没有成亲,只是青梅竹马,有些往来罢了,看那姓谢的,倒是朗淑的知音,不过缘分这种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婆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公子一表人才,没想到流落到这个地方来,不过也幸亏有公子,我们这些人才有所依仗。”
傅公子道:“阮嬷嬷,你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了,我本是无缚鸡之力的人,多亏兄弟们照拂我,才让我有了安心的日子,不然我早就被这丛林野兽吃了去了。”
阮嬷嬷道:“公子是大才,朝廷不用你,那是朝廷眼瞎。”
傅公子微微一笑道:“阮嬷嬷,前事莫追,如今我们守好岛,过着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强。”
阮嬷嬷连连点头,道:“是,公子说得是。”
傅公子起身,去了书房。
花珂同攸宁道:“姐姐,为何我觉得,这位傅公子,似乎不像个坏人?他好像劝过他手下的那些人不要杀人,这样,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与他无关了。”
攸宁笑道:“你还是年轻了些……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海边见过一个男子,对着海弹琴。”
花珂道:“啊,我记得,我记得慕公子说,他的琴弹得很是不错。”
攸宁想起来,那日花珂正远远挖藏品,便跟他说了杨朗淑与谢纭的这段故事。
“姐姐的意思是,那谢纭等的人,就是这个房子中的那个杨小娘子?”花珂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意思是,杨姑娘并没有遇害,而是被这姓傅的捉了来做妻子了?”
攸宁道:“刚刚他们所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攸宁带着花珂,偷偷潜进了杨朗淑的房子,只见她的小窗子开着,她正在对月流泪,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眼泪已经浸湿了字纸。
攸宁心念一动,没有显形,却出了声音。
“杨娘子,我是岛上修道的狐狸,今日刚好到你家中逛逛,你为何深夜独自垂泪,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杨朗淑一开始被吓了一跳,顿时站起身来,正想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坐下了。
“妖精?我怕什么妖精,狐狸大仙,我听闻你们吃人还能增加功力,今日不如吃了我,让我一了百了,别在这世上苟活。”
攸宁道:“杨娘子为何如此说,我看你的相公对你还是关心的,你究竟有何不满,可与我说一说。”
杨娘子道:“有何不满?我与他有血海深仇,恨不得能够抽他的筋拨他的皮喝他的血。”
攸宁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与他为妻。”
杨娘子刚才愤恨的表情转为了深深的哀切,道:“我对不起纭哥,是我负了他,是我负了他,那傅余海哄我吃醉了酒,强了我罢了,我寻过死,上过吊,皆是没有用,我被他困住了。”
攸宁道:“杨娘子,若我能够将你带回到你情郎身边,你还会同我一起走吗?”
“真的吗?”杨朗淑脸上先是有了惊喜之色,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呈现出浓浓的失望来,“不成的,我已经……我已经……我对不起纭哥,我对不起他。”
攸宁道:“我日前曾去过青城,有位公子哥对海弹琴,已经两年了,听人说,他名字叫做谢纭,不知姑娘是否认得。”
杨朗淑听了,更是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道:“我本以为,我能与纭哥白头偕老的,没想到,我只是同家人出海一趟,却碰上了这般盗贼,他们不仅杀了我父亲母亲,还强行将我抢到这岛上来。大仙,你能不能替我杀了那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攸宁道:“我是修道之人,不能杀他,你若是想要脱离这里,我倒可以想法子帮你。”
杨朗淑摇了摇头道:“不,不。”
攸宁道:“你不想离开他吗?”
“我更想杀了他,我要与他同归于尽。”杨朗淑道,“大仙,既然如此,能不能托你给纭哥带个东西。”
攸宁道:“你说说看。”
那杨朗淑拆下了耳朵上的一对耳环,又咬破指头写了一张纸,寻了一块丝帕,将它们小心包好,道:“大仙,你或是说我死了,或是说我嫁了,别告诉他我被掳到了海上,我此生再也见不了他了,就别让他再挂念了。”
攸宁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现身见他了,只将此物放在他家中,之后的事,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杨朗淑道:“这样好,这样极好。”
攸宁叹了一声,收走了她的东西,与花珂离开了。
花珂道:“这个娘子怎么这样命苦的,我都要哭啦。诶?慕公子去哪里了?”花珂突然反应到,这么久了居然没有见到一同来的慕歌。
攸宁道:“他早就没有同我们一起了,我想,他大概是去那个屈郎中那里了吧,我们不如也去瞧瞧看。”
花珂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屈郎中的院子,这院子中放了无数的简易床榻,许多人都躺在院子里,有些人被大鱼咬伤了,此刻也被这屈郎中处理好了。
慕歌就在旁边站着。看着这屈郎中的手法。
花珂走到他身边去,问道:“慕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慕歌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这屈郎中的手法倒像是在军中待过的。”
“哦?”攸宁上前看了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啊。”
慕歌道:“这行军的伤员,包扎了之后还要行走,因此手法也有些不同,所以我才觉得他或许来自军中,不过,他的确是位好大夫,对每个病人都是尽心尽力的。”
花珂道:“这样一看,他们似乎又可怜了些?可是他们今日杀死的那一船人呢?就这么白死了?”
攸宁拍着花珂的肩膀道:“人间的事,天上的神仙在写命格,你何苦烦恼?”
第十一章 沉船
看到这地方是这个景象,攸宁他们也没有多做逗留,花珂也不再像来时那般兴致盎然,他耷拉着眉眼,跟在攸宁身后,慢慢地飞着。慕歌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们三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小舱房中去,一夜无话。
就这样又在海上漂了两日,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岛之上。
花珂见这小岛郁郁葱葱的,十分欢喜,还没有靠岸,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海里,攸宁看到他如此,笑了笑道:“真是孩子心性。”
一群妖精下了船,将船靠了岸,攸宁道:“听闻这个岛上灵气充裕,这也是你们庄掌柜让我带你们来的道理,在这里待上一两日,比起你们在外头修炼一两个月呢。”
众妖听了,都很欢喜,攸宁想了想,在岛上并不需要住太久,不如就用术法搭一个临时的宅子,这样也方便。
于是集了众妖之力——多数还是攸宁的法力,将这临时的宅子搭了起来,来得妖精多,宅子像半个烟阳那里的宅子一样,因为攸宁说,若是造成驿站的样子只能盖楼,只有烟阳的宅邸的格局她熟稔一些,造起来也方便。
花草妖精们其实不属烟阳,他们只是数斯手下的妖精们,所以也没有去过烟阳,所以见到这个宅子,都觉得稀奇,在宅内转了又转,又去岛上转了转。
过了好一会儿,攸宁才想起,花珂从投水那一刻之后,就再没有见他上岸,心里突然一惊,忙叫慕歌一起去找他。
他们走到海边,正要下海去找,没想到花珂却出现了。不仅出现了,手上还抱着一个陶瓷做的大瓶子。
攸宁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还以为你水性不好,起不来了呢,没想到你去寻宝贝去了。”
慕歌凑上去,道:“你寻了什么宝贝,也给我们看看啊。”
花珂的表情有些不对,他道:“姐姐,这海底下有一艘大船,船里有许多这样的东西,我收了几件上来。”说着,将那些东西从自己的宝贝木盒子中取出来。
花珂说是几件,可这掏出来的,大约有二十几件之多。
攸宁问道:“你也不像个贪财的,怎么收了这么多上来?”
花珂低眉道:“这个陶器,有几个特别像我们烟阳家中的陶器,姐姐你看。”他拿了一个,递到攸宁的手中。
刚刚因为从水里上来,这陶器还是湿漉漉的,起初攸宁也没有在意,只是陶器上的水分渐渐干了,攸宁才看见,这个陶器上浮着一丝白烟……
这是有器灵的陶?再听刚刚花珂所说的话,她也起了疑心,念了诀,将这二十几件的陶器归到了一处,唤出器灵来。
器灵很弱,几乎没有形状,风一吹就要散。
攸宁问道:“这陶器是谁所作?”
器灵只说了一句:“烟阳顾郢。”之后居然就散了。
顾郢?
攸宁皱了眉头,没想到,在这离烟阳如此远的海域中,居然遇到了顾郢陶器的器灵。她回想起烟阳镇上那一对母子,虽说当时让胡灵照看着,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了。
攸宁停了一会儿,同花珂说道:“你带我去那个地方看看。”
花珂点点头,他们一起往海中去。
海水并不浑浊,而是泛着一种幽静的绿色,攸宁潜海的功夫并没有练得很好,花珂变幻了一根绳子让她拽着。
远远看着,那是一艘商船,似乎已经掉进海里许久了,商船上被覆盖了一些海底苔藓,几只小鱼在边上游来游去,看到攸宁前去,又立马受了惊吓散开。
船并没有侧翻,更像是船底浸水,船慢慢慢慢地沉下去的,它立在这海底,好像航行了许久许久。
有些暗,攸宁变幻出一颗珠子来,照着这幽静的海底。她同花珂落在了甲板上,不出意料的,甲板上有几具骷髅,已经成了小小鱼类的家园,他们的衣着也大多毁坏了。
有些骷髅上还插着刀,这就说明,并不是海上风浪造成的这场大劫。
他们也是遇上了海寇吗?
攸宁皱了皱眉,按理来说,若是海寇,他们定不会随意将船毁了让船沉入海底,更何况,这满载的陶器并没有被谁拉走,烟阳陶卖到各地都是价格不菲,作为海寇,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样的营生?
攸宁与花珂走进船舱内,船舱里摆着许多桌子,有一个骷髅伏在桌子上,与其他骷髅的死状不同,这个骷髅泛着一股漆黑色。
是毒吗?攸宁不敢确定,只是看着这个骷髅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佩一样的东西,攸宁一伸手,那串着的绳子就霉烂了。
攸宁用珠子照着这块玉佩,上面刻了一个“顾”字,攸宁心想,也许这就是顾郢。
既是这样,攸宁就将这块玉佩收了起来。
她想着,若有时间回到烟阳,或许还能将这玉佩送到那对母子手中。
攸宁与花珂在这艘沉船上一处一处查看着,攸宁心下思忖,既然他们没有将货物送出,自然就是在送货的途中遭遇不测的,来人不为货物,不为银财,只是想要这群人的命而已。
也不可能是买通海寇做的事情,财物俱在。
那么,难道他们有什么仇家?追了千里,来这茫茫大海上杀人?
一个做陶的,能有什么仇家?
攸宁想不明白。他们四处察看,发现这艘船上有二十来具尸骨,船底的货仓还是满满的,船体有一处,有一个大洞,这洞像是人用什么锯开的……
不……不是锯开……就像造船之时,就存了这么一个大洞,故意要让船沉的一样。
攸宁觉得背后有些凉。
她用绳子扯了扯花珂,花珂明白了,带她游上岸去。
慕歌还在海边等着他们,看见攸宁一脸凝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攸宁道:“我们见到了一艘沉船。”
慕歌道:“这大海中,沉船千万,你怎么这副样子上来,这沉船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也不是什么不妥,之前我到过烟阳镇,那里有一个做陶的寡妇和她的儿子,说他们家的当家,去了海上就再也没有回来。”
慕歌道:“你是说,花珂今日见到的这艘船,便是那个做陶人家的?”
攸宁点点头,掏出找到的那块玉佩,道:“现在来看,确实十有八九就是他。”
第十二章 岛上
慕歌道:“既是如此,要不要将他的尸骨捞起来,埋到这岛上?”
攸宁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处呢?逝者已矣,立碑只是为了后人凭吊,可他远离故土,又没有人来怀念他。”
花珂听了道:“姐姐,我去捡他上来,他是顾郢,对吧?先前我……我有次去坟地,看见了他们为他立的衣冠冢,我能寻到。”
攸宁道:“你真的愿意?你不嫌他吗?”
花珂道:“我房里有一套他做的茶具,很好用,灵儿姐姐也同我说过这顾郢的事情,这样说来,我们是老相识,既是如此,我承了他的情,为他做些事情也很应当。”
慕歌问道:“我倒是有一事不解了,先前你说,不要太管人间的事,你们如今这样,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攸宁笑道:“虽然这么说,若是依着你的说法,万物有灵,他也是万物之一,我同他的交情嘛,就是我认识他的妻子孩子,灵儿当初与他们家也颇有渊源,虽然说不要太理人间事,但是他们家对灵儿有恩,按我与灵儿的关系,那便也对我有恩了。”
花珂道:“倒先不管什么恩不恩的,姐姐,我怎么帮他带回去?总要有个盛放他的东西吧。”
攸宁想了想,道:“你去海底的仓库里,寻一个他做的大一点的陶器收着便是了,他已经死了这样久了,你随便碰一碰,骨架子都会散了的,你不如就用术法收到陶罐中,到时候再看。”
花珂点点头,又匆匆下了水。
攸宁的眉目间融了一丝忧愁来。
慕歌很少看见攸宁的脸上有这种神色,她大多时候要么是笑着,要么是云淡风轻的,或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像这样的表情很是少见。
“他的身世很可怜吗?”慕歌问道。
攸宁叹气道:“不是可怜,是他本该顺顺利利的出海,然后回去与妻儿团聚,陪着他们家聪明的儿子长大,然后慢慢变老,而不是被人害死在这孤寂的海中。”
“被人害死?”慕歌惊道,“他们不是遭了海难?或是遇上海寇?”
攸宁道:“上面二十来个人,有些身上还有刀呢。”
慕歌道:“他们在这海上,难道有什么仇家吗?竟然能下如此的狠手?”
攸宁道:“此事还是要回了烟阳,才能知晓。”说着,拿出了那块玉佩,对着太阳细细地看着,那玉佩成色不错,没有杂色,她道,“他们家的孩子,实在懂事得让人心疼,只是我离了那里许久了,孩子年纪尚小,又不知道那烟阳镇上的恶人,是不是还同他们作对。”
慕歌道:“这一时一刻,也回不了烟阳,你到时在青城发个信回去,让他们去镇上看看不就行了?”
攸宁想了也是,如今她的手上还有许多事儿,一时半刻也完不了,不如与灵儿通个气,寻个妖精去烟阳镇上查看查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心思已定,攸宁就与慕歌进了他们的宅子中去,许多花木妖精都回来了,见院子漂亮,便扎根在园子之中。
攸宁笑道:“有这群兄弟姐妹们在,我们都不用费心打理园子了。”
正值花期,花妖们在园中各自斗艳,也吐纳天气灵气,花木妖精的妖气也比旁的妖要纯净,攸宁就和慕歌他们往这岛上。
岛上树木繁盛,有许多鸟儿,不知怎么的,没有见着几个像样的妖精,却有几个能通神识的榕树,看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却没有修仙,所以也没寻着化人形的窍门,不过,攸宁做个法,还能让这些有神识的树说一说话。
攸宁道:“几位叔叔伯伯,我们乃是烟阳山来的,今日多有相扰,还望恕罪,除了我们三个,同来的妖精皆是花木,相信不会太搅扰这里的灵气。”
最大的榕树咳了咳,发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友客气了,这本是无主之岛,我们也只是在此间住得久了些,山间的皮猴子也是来乱窜的,因隔绝世外才有的这股子灵气,但近几年来,也来过一些客人的。”
攸宁道:“各位叔伯不恼便好,我还怕坏了岛上的规矩。”
大榕树精道:“小友啊,我看你真身也是个可爱的灵物,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攸宁同慕歌、花珂对视了一眼,问道:“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大榕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近来后背有些痒,你……你能不能帮我挠挠。”
这树一说完,许多树也吵着要挠。
攸宁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花珂有些不服道:“这位叔叔怎么只叫我姐姐,不寻我帮忙?”
大榕树道:“小友莫气,你若是愿意,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攸宁飞身上树,化了原身,依着那大榕树的指点,来到那树的背后,才上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位叔叔,你的背上生了许多黑色的小虫子。”攸宁用爪子拍了拍,但是虫子实在太多,一下子也拍不净。
听闻有虫害,这慕歌也飞身上树,虽然他主治的都是走兽与人类,但也看了一些虫害的书,不止看了这棵大榕树,还看了离他近的好几棵,无论是不是榕树,此刻都在生者病害。
攸宁依旧头皮发麻地拍着虫子。
慕歌道:“这位大叔,你们的虫害我有法子医治,我们去岛上寻一些药草来,配了驱虫的药剂,你们便不用再受这虫侵之苦。”
榕树喜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你们快去,我们已经被这小虫子烦了几十年了,正愁着没办法呢。”
攸宁听了,跳下树来,花珂也同他们一起,到这岛上寻草药了。
岛上药草并不难找,慕歌寻了几棵给攸宁他们做了样子,他们便明白了,转身便入了岛上的丛林之间,在山间快速穿行,用上了许多术法,不一会儿,就得了许多,花珂用他的小盒子装了,又听着吩咐送到了那些榕树之间。
慕歌用法术幻化成一口巨大的锅,在榕树下开始熬起药来。
药香清冽,奇怪的是,一边熬着,这些树上的虫子便开始搬家了,慕歌寻了一个大些的枯枝,在这锅里不停翻搅,搅得累了,便换上攸宁、花珂。
起初攸宁说,怎么不用术法去熬,慕歌却说,这个熬药的过程,也是驱虫的一部分,用法术效果不好。
两个时辰之后,药终于熬好了。
第十三章 驱虫
慕歌变幻出一个巨大的毛笔来,蘸了药,然后飞上树去,在棵被虫围绕的树上涂抹着,起初那些大榕树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被慕歌涂得有些痒痒的,大笑起来,慕歌涂了一棵又一棵,终于将几棵树都收拾妥当了。
然后,慕歌将药稀释了一些,飞到高一点的天空去,将这些药洒入丛林。
如此这般之后,终于飞落下来。
花珂笑问道:“慕公子,这样就妥当了吗?”
慕歌道:“还需看看他们的感觉,有时这虫,虽然此刻除了,未必今日不会飞回来,只有不再飞回来了,这才算妥当。”
榕树道:“啊呀,倒是真的更舒服了许多,比起刚才女娃娃给我挠的那几下,此刻背上居然还有丝丝凉意,小友不知姓甚名谁,竟然有这等功夫。”
慕歌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晚辈乃是灵医族慕歌,是这为辛攸宁姑娘的朋友。”
榕树道:“灵医族,好好好,多谢你们啦,我们这些老东西啊,被那些小虫子折磨死啦,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它们也够难缠的,不知小友的方子是什么,待你离岛之后,我们还有办法自己驱虫?”
攸宁道:“榕树伯伯,你们可以化成人形吗?如若不能,这又要怎么办呢?”
慕歌道:“那些驱虫的草药也在岛上长着,不如我就挖几棵过来,再让那些花木妖精帮个忙,在四周培植出一片来,这样,便是长久之计了。”
榕树喜道:“小友想得如此周到,我这个老头子听了,心里真是暖。”
攸宁撒娇道:“老伯伯,你只谢他了,我们也出了力呢。”
榕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好好。”
计策定了,天色也晚了,他们与榕树约好,明日再来,便回临时的府邸中去了,花木们正在修炼,无须饮食,花珂从船上带下来一些食物,与攸宁、慕歌坐在院子中,分食了。
花珂道:“姐姐做的这个院子,真的与烟阳极像,不知烟阳家里,大人和诸位姐姐们过得可好,我倒是有些想念他们了。”
攸宁道:“你是不是没有在人间待过这样久?”
花珂点点头:“是啊,之前姐姐在苏城忙,我同那个人间好友到处游山玩水,吃了无数的山珍海味,啧啧啧,现在觉得,怪不得妖精们都爱到人间来,人间多有趣啊。”
攸宁道:“你只看见它有趣了吗?这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倒是觉得累得慌。”
花珂道:“姐姐是能者多劳,我是个不爱操心的,原本呢,在烟阳也就做一些力气活,大人说过,众生皆苦,叫我不要多思,循着这天地的运转,就有福气了。”
慕歌笑道:“这道理虽然明白,行起来却是很不易的呢。”
攸宁从院子里抬头,道:“人间的日子过得太多,我也有些想念烟阳,虽然在世外,但不用小心谋划些什么。”
花珂道:“姐姐若觉得辛苦,也可以向大人辞了这差事,烟阳这么多妖精,能干的也不在少数呢。”
攸宁笑道:“那我改日就写封信,告诉大人,就是你让我辞了的。”
花珂登时站了起来道:“好姐姐,别冤我,我可怕了,大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和蔼,但是我们有了什么错处,大人总是变着法子耍弄我们的。”
攸宁听了,来了兴致,问道:“嗯?他用什么法子耍弄你们?”
花珂垂头道:“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了,就说近一些的吧,去年春,我化了原身去捕猎物,误入了人间村舍,把那里一家老太太给吓得病了,大人听说了,直接将我变成了猪,在乡间村舍的猪圈里待了两个月,可怜我相貌堂堂的豹子精,居然沦落到同那些肥猪抢食,哎……”
花珂一脸愁容的样子十分可爱,倒是让攸宁慕歌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那些花木妖精今日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故事,都笑得花枝乱颤,化成了人身。
慕歌同他们说了一说今日的榕树之事,于他们只是举手之劳,他们也开心应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妖醒来,慕歌先带他们去挖了山中的草药,然后就带着他们往榕树丛去,攸宁首先施了法术,树木们开始说话。
年纪大的榕树们先是感激了一番,众妖们也客套了一番,这才真正开始作法。先是花珂用术法在地面上挖出一个个小坑,然后花草妖精再用术法将那些驱虫的药草种下,再施一些固根疗愈的法术,很快,这些药草就在这里扎根了。
虽然这些榕树并没有修道,但是因为年份长,所在之地皆是灵力汇集,它们应允了这些草木妖精在此地修炼,待到这些花草在榕树旁扎根,它们便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这些妖精一些。
这样一来,比起妖精们在临时的宅邸中修炼,自然是要快上几分的,一天下来,原先断掉手臂与肢体的妖精,居然就这样痊愈了,长出了新的枝干,那些被烧伤的花草妖精,也褪去了伤枝,长出了新的。
他们一开心,又在这榕树旁热热闹闹地开起花来,有的化成了人形,围着这些树转圈圈。
花珂见他们开心,自己也要凑上去热闹。
攸宁和慕歌坐在大榕树的树枝上,和他说着话。
“没想到,你们都是这样能干的。”榕树道。
“哪里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攸宁道,“你也帮了他们,你看,大家都这样开心。”
攸宁告诉了榕树一些修炼之法,还道:“伯伯虽然在这岛上,遇不到什么歹人,但是天气干燥,万一岛上起了火,又或是打雷闪电来了,叔叔伯伯们若还是不能移动,岂不是只有白白受苦的份,若是能练得移动了,那便是很好了。”
榕树笑道:“我记下了,还要多谢小友。”
攸宁有些无聊,便问道:“这岛上来过人没有,有没有一些什么趣事?”
榕树道:“不知小友问的是什么?人?还是山野精怪?”
攸宁道:“什么都可以,说来听听。”
榕树道:“若是凡人,几年前确实有一群人,穿得倒是体面,但是到我们榕树附近之时,身上还带着刀,刀上还有血呢。”
另一个榕树道:“你说的是那事,我也见了约有十来个人,身上却没有带什么,在岛上砍了几棵树去做木筏,后来才走的。”
“强盗吗?”攸宁问道,“他们抢了什么没有?”
榕树道:“却不像强盗,穿得体面,不过,衣裳也许是旁人的,因为我也听见了,他们彼此责怪着呢。”
第十四章 送物
攸宁怪道:“彼此责怪,责怪什么?”
榕树道:“听起来就是彼此埋怨,既然人已经杀光了,就不应该再将船沉了,诸如此类的,弄得他们无处可去。”
攸宁没太听明白
另一棵榕树说得倒详细些,他道:“就是这群人,原也是商贩,和另一群人是同路的,不知怎么的意见不合了,他们杀了另一伙人,还把船给弄沉了,结果他们自己漂到岛上几个月,好容易才做了船出去。”
攸宁道:“意见不合,为何要杀人,分道扬镳不行吗?”
榕树道:“我听的倒和他不同,我总觉得,这伙人是算计着杀那伙人的。”
攸宁想到了海中的沉船,问道:“不知叔叔伯伯,也听过‘顾郢’这个名字?”
“呀,似乎真的有听过这个名字。”榕树道,“不过,好像是他们杀的那伙人的头目。”
攸宁沉思到,依据榕树而言,这些人似乎是与顾郢同船出海,却因为什么分歧,在海上便打斗起来,他们将顾郢的人都杀了,然后又因为大船沉了,而漂流到这座岛上,在岛上寻找到可以用来做船的树木,然后才造船离开。
接着他们问了好几棵树,说法都差得不多,只是这些人为何要杀那些人,有的人说顾郢一家与这家本就是生意上的对头,但是之前并不是同路的,从自己的家乡出来,到了这出海的码头才遇上的。用了“同乘简便”这样的道理,去哄骗那顾郢,只与他们一起凑着要了艘大船出海,然后在海上了结了顾郢。
攸宁问了好几棵树,都是记不太清名字了,只有两棵道“隐隐约约听得他们都叫秦什么,秦五,秦十三的”。
秦?还是什么别的姓?
或是有一家的帮佣,有姓秦的两兄弟呢?
攸宁当然想到了那烟阳镇上,那浪荡的秦哥儿的模样,只是就凭几棵树的印象来定论,未免太过草率了。
慕歌见她愁眉不展,便道:“总之现在是有了线索,到时候我们回烟阳,再查也不迟。”
攸宁摇摇头道:“若真是我想的那个人,那林氏母子,怕是不能安生,等我们回到驿站,我立马写信,快传给胡灵和烟阳,到时候再看,有什么说法。”
慕歌安抚道:“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攸宁道:“死生有命,但也要尽力再说这句话。”
他们一行只在这岛上待了两日,第三日天才亮,攸宁便决定让大家回程。花珂知道攸宁着急,此刻也没有闹,而是安安静静地帮忙起锚,推船入海。
回程倒没有什么风浪,也没有再见到那伙海寇,他们在船上住了三日,回到了青城的码头上。
早有驿站望风的妖精看到他们回来,数斯亲自到海上去接,看到那些去的花草妖精们,竟然能够修炼得完好回来,十分高兴,说要大摆筵席。
攸宁却递给慕歌两封信,让他分别寄回烟阳与云城。
攸宁神色凝重,数斯拿了信,立马就吩咐人去送。
正要走时,攸宁又看见那谢纭在海边弹琴,琴声哀哀切切,说不尽的苦恨。她不想被谢纭追问杨朗淑的下落,因此决定偷偷将她给的东西送到他的家中,不被人发觉,便不会有什么下文了。
心思已定,回府邸修整了一番,攸宁打听了谢纭的住处,便去了。
谢纭家并不简薄,也有个不小的府邸,听着丫环们的闲话,攸宁找到了谢纭的书房和卧房,她将东西放进了谢纭的被子中,又施了法只能让谢纭看到。
本要走了,又好奇谢纭的书房是个什么摆设,便偷偷地溜了进去。
不来不知道,这谢纭的痴情已经到了入骨入髓的地步了,书房里经书典籍已经被扔在一边,而杨朗淑的画像遍地满墙都是。
爱而成痴,想必就是如此了吧。
攸宁想想,自己又有些不忍心,抿着嘴想了想,还是拂袖而去,天命如此,他们此生就是做不了夫妻,若是谢纭真的去了那岛上,也许就要将命留在那个岛上了吧。
攸宁回到了府邸中,花珂正在缠着白雪做糕饼,说是什么“花妖姐姐做的糕饼总是很香的”,一句话夸得那些花妖都十分开心,纷纷下厨。
正巧数斯要开宴,就一群妖精都挤在了厨房内。
攸宁见数斯在厅上不知在看着什么,就坐在了一边。
数斯见她来了,道:“你回来了,听说你们见到了杨家姑娘?”
攸宁一听,便知道准是花珂说的,她点点头,道:“还有那海寇傅余海呢。”
数斯道:“你不知道,这傅余海,本也是青城人士,家道中落,唯有一个老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带大,终于让他去了乡试,中了个举子,但是他的母亲却因为没有及时交付给杜员外的银钱,而被关在杜员外家中三日,活活饿死。”
“什么?饿死?”攸宁道,“此事没有人管吗?”
数斯道:“没有几个知道真相的,他母亲的尸首被抛到荒野,傅余海找到的时候,已经支离破碎,他四处央求,官府虽然见他是个举子,认真记录了案情,但是又听闻此事牵扯城中富户,最后左右推脱,不肯定论。”
“这可是人命官司。”攸宁道,“衙门这样儿戏。”
数斯道:“于是傅余海扬言,要上京举告,那杜员外就寻了黑手,夜半将他捆了扔到海里去了。如今他没有死,算是命大的,竟还能做上海寇的头目,这倒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了。”
攸宁道:“原也是个苦命的,不过做了海寇,多少人命都从手中过了,他虽然没有亲手杀人,按理来说,也是帮凶——又或是,他就是主使。”
数斯道:“海寇嘛,要么是逃脱的案犯,要么是逃跑的奴,左右都是穷极困极了,才去做这样死生搏命,海里浪里的勾当。他们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日所得便是一日所得。”
攸宁叹道:“只是谢纭之事,这样看着,倒有些凄凉。”
数斯道:“年少情痴,自是有的,也许他能想开了,也许他不能想开。”
攸宁道:“我们离海也不远,最好也让妖精们盯一盯,我给他送了东西,他若是见了,指不定会寻死。”
数斯奇道:“送了东西?是什么?”
攸宁道:“是杨朗淑的随身之物,与她写的两个字。”
第十五章 青城王爷
“写的什么?”数斯问道。
攸宁道:“是咬破了指头,写的珍重二字吧,足见情真。”
数斯道:“你为何不告诉谢纭,杨朗淑就在那岛上?说不定,他们还能相见,扭转这个局面呢。”
攸宁道:“难道是我不想?可杨朗淑说,她并不想要他知道,我思虑再三,觉得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主意。”
数斯叹了口气,道:“那傅余海十分凶狠?”
攸宁道:“那个傅余海倒不凶狠,只是那群海寇杀人如麻十分嗜血,那日我们正好遇上了,一船人无一活口,我们为了不让他们得逞,将他们的船都沉了。”
数斯轻笑道:“虽然如此,但这海寇这样猖狂,迟早是有祸事的,若是能早一些,那么谢纭两人说不定还能相见。”
攸宁道:“你说谢纭,他若是看到杨朗淑如今的样子,还会不会与她相好?我见过许多男子,表面上都是信誓旦旦,若是听到女子有什么瑕疵,立马脚底生风跑了呢。”
数斯道:“世间有负心汉,自然也有情痴,但他们说起话来,谁不是信誓旦旦?你在他们信誓旦旦时看,他们并没有区别,只有祸事来了,你才能看出,谁是负心的,谁是情痴。”
“此话不假。”攸宁道,“那谢纭出海去寻过吗?”
数斯道:“好像出过几次,但很奇怪,他出海之时,回回都会遇上大风浪,我们猜啊,要么就是他运气差,要么就是海底的蛟龙故意要为难他。”
“海底的蛟龙?为难他?”攸宁不解,“蛟龙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难他?”
数斯道:“别的我就不知了,只知道这海底有位龙王的六公主,听说长得十分美丽,也尚未婚配。”
攸宁道:“我们出海倒没有见着,不过我们,只是在浅滩上,未极深海,也没到那龙宫。”
数斯摆摆手道:“无事还是别去了,走兽凫水的能力有限,能像花珂那小子一样的能有几个?他也是自己修炼了好几年才成的,况且在海底,我们的术法也多有限制,若是龙宫要拿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攸宁道:“怎么越说越偏了,这谢纭出了几次海,都没有找见那个岛?我们跟过那些人,觉得这岛也并不难找。”
数斯道:“骤雨烈风,他能有命回来已经是幸运了,还想要找人?差点就下了地府了呢。”
攸宁沉默了,既然谢纭甘愿为杨朗淑冒这种风浪,未必就没有救她的心,攸宁有些动摇,也许自己该将真相告诉谢纭,让他自己去做个决断。
可是这决断也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如此一来,虽然不是自己亲手为恶,却也间接害了人,攸宁更加不敢决断了。
数斯见她左右为难,安抚道:“你别烦恼,若他收了这物件,四处打听,或是自己也能寻出些门路来,若是他能将杨朗淑从那海寇窝里解救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算是不能,他自己放不下,那也是他的命数。”
攸宁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哎,不如夜间,我还是去看看吧,若是他从此死心了,那也能平安过一世了。”
数斯道:“你活了这么多年,知道这平安二字,其实也没有这么要紧的。若是他心中在意,便是你让他一世锦衣玉食,他或许也味如嚼蜡。”
攸宁听了这话,不置可否,自行回到房内。
正在犹豫之间,章延来敲起了她的房门。攸宁开了门请他进来,他坐下,便开口提起了关于青城的事。
章延道:“青城我们也是常来的,辛玉之前就十分爱这海上的风光,我们也乘船游过几回,便是在此,我们遇上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那书生姓蓝,名叫蓝维汉。”
攸宁问道:“这便是那辛玉爱的凡人吗?”
章延似乎不想提起他,撇撇嘴道:“他不是,我们是先认识的蓝维汉,在这青城发生了一些事,后来这书生进京,我们也恰好入了京城,又遇上了他,那时候他身边有位好友,名叫郁竹,那才是辛玉的心上人。”
“那么,你提起蓝维汉,是个什么意思?”攸宁不解道。
章延道:“我想此事或许会有一点儿关系呢……”
于是,他便与攸宁细说了起来。
章延与辛玉来这青城,也是为了器灵之事,他们收集了许多藏品,一边收着也结交了不少名士,他们住在步月客栈,因此许多人来寻的时候,都会在步月客栈摆个小席面,这蓝维汉,就是在这样的小席面认识的人。
也说不上是喜欢与不喜欢,蓝维汉为人圆滑,处事精明,知道了辛玉他们在寻藏品,乐得牵线搭桥,他自己也从中赚取一些酒钱,虽然有些市侩,却也不是十分令人讨厌,许多穷举子都因了他的推介,靠着卖字卖画,赚一两个小钱,补贴这旅费。这样算来,这蓝维汉还算做了件好事。
章延总认为这人心不纯,但辛玉却说,只要他没有害人,便是极好的了。
本来如此,相安无事。只是有次,这蓝维汉推介的书画,竟是其他人冒名而作,画虽有一两分意思,但是冒了名之后,若被人瞧出,只怕有损他们的声誉。
辛玉就要求见一见这个画师,还声称,若是这位画师能以自己的姓名落款,绝对不会比这幅画价钱更低。
但是蓝维汉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个画师并不肯落款,辛玉起了疑心,跟着那蓝维汉,却发现他一路进了青城的囚牢之中,向一个囚犯讨画。
辛玉觉得奇怪,就在这监牢里多待了一会,听了一会儿墙角,才意会到,原来这个囚徒才是这些生意的真正东家,而这蓝维汉,不过是跑腿的喽啰。
辛玉还有些好奇,怎么这样识风雅的人物却入狱了,再看一看,他入狱与旁人入狱又有所不同,此人的牢里,不仅有锦绣床帐,蜡烛与好茶,一应家具都是全的,倒不像是来坐牢的。
辛玉细听,只听得蓝维汉喊他“王爷”,顿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你是说,蓝维汉当时在替一位王爷做事?”攸宁问道。
“何止是王爷,这位还被称作‘镇海大将军’的,平日里也多有威名。”
第十六章 晕厥
将军?
攸宁奇道:“这个王爷居然还是个将军?”
“是啊,当年他平定四海,那些海寇多年不敢来犯。”章延的目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只是后来,皇帝死时他没来得及回到皇宫,莫名被新皇安了个不孝的罪名,因此才被关在这青城的牢内。”
攸宁问道:“但是王公贵族,不应该关在京城吗?”
章延道:“这还不是皇帝说了算,不过,那王爷在京城关了半年,也被押送进京了,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攸宁道:“那他为何要卖画,又为何要卖给辛玉?”
章延道:“当时辛玉也不明白,只是听说他不愿署名,辛玉后来便说,那么不要假别人之名,不落款也可以。于是花了一笔钱,买下了好几幅画。”
“那么,后来呢?”攸宁问道。
后来的事情,越发的奇怪了,蓝维汉进京赶考,辛玉与章延在京城与他相遇,但是蓝维汉已经不做介绍字画的生意了,并且,他成了举人中最挥金如土的那个,日日宴请宾客,高朋满座,酒肉不断。
而郁竹就是蓝维汉的朋友之一,但他也很少参与这些宴席,只是偶尔去一两次,也是早早退席,那日,辛玉与章延正好应邀而来,也见到了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郁竹。
章延形容着郁竹的样貌,奇怪的是,攸宁的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人影,攸宁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就是郁竹其人,那人拿着一把纸扇,穿着青色的衣裳,大方地朝着她笑。
酒席之中,多有攀谈,得知这郁竹乃是交城人士,远赴京城科考,辛玉与章延也曾经去过交城,于是与郁竹大谈交城风物。
酒酣宴罢,相谈甚欢,章延有些倦了,那辛玉与郁竹却不知疲倦,他们从一城聊到另一城,从风土谈到人情,再谈到吏治,桩桩件件,郁竹都能高谈阔论。
辛玉本不喜欢聊这些,但不知为何,郁竹聊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在心上,她乐于去接他的话,好叫他能多说一些。
相遇那日,彻夜未眠,直到天明,窗台上泛着光,睡着的章延才醒来,看那两人正站在窗台边上低声轻语,见他醒了,郁竹又说了京城一家早点铺子,邀他们一起去吃,一边走一边还夸辛玉,不像是寻常的女子,更胜当今男子。
“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就这样情投意合了?那也是一桩美事啊。有什么不妥吗?”攸宁问道。
“你细想一想便知,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处。”章延道,“那时我也遇上了一个在人间流浪的花鹿,整天就爱追在她身后跑,但她却对我与辛玉的关系很不满意,常常与我闹。让我丢了这人间的琐事,与烟阳断绝关系。”
攸宁笑道:“没想到我们章主事,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啊。”
“就因为追着小花鹿,我对辛玉的事情也没有太过在意,她后来神思恍惚,我也没有察觉。我总以为,她是遇上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才如此。”
“所以,郁竹,不喜欢她?”
章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吧,郁竹金榜题名,做了探花郎,娶了丞相女儿,我们也一起去喝了喜酒,那日,我记得辛玉笑得很得体,开心肆意,但是那日之后,许久许久,我都没见她笑过。”
攸宁心里一抽,似乎有些隐痛,她强撑着,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好转。
她继续问:“那么,隔了多久,辛玉就死了?”
“十多年吧,那时候,我们在光城,遇上了回乡的郁竹,他带着丞相女儿,见到丝毫没有变老的我与辛玉,心生疑窦。后来我去追小花鹿了,辛玉说她会自己回烟阳。”
“那么,辛玉死后,你去找了郁竹吗?”
章延道:“我找了,他人间蒸发了。任凭我穷尽心血,用驿站的力量搜寻这个人,完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我一面追查,一面找,但是什么也没有。也许他早已经死了,与这黄土大地融为一体了,所以我才找不到的。因此近五十年来,我也渐渐忘了这个人。只是追查与辛玉有关的线索了。”
攸宁也不再说什么,其实,她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一些不适,脑袋有一点发蒙,她强撑着与章延多说了几句,便借口回房,还未走进房内,迎面碰到慕歌,慕歌正要说话,她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让慕歌心里一惊,急忙将攸宁抱进房内,探了她的灵体,却发现她正在发烧,才没有一会儿,攸宁的额头已经滚烫。慕歌回房取了些药材,又去冰室拿了些冰块,施了法,好容易让她稳下来,只是似乎还不清醒,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好了你不用说了……”
“祝你前程……似锦……美妾娇妻……繁华一生……”
慕歌坐在一旁,看着攸宁说的没有头脑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也许这不是攸宁……是她。
是这个躯壳在作祟……
慕歌攥紧了双手,将自己的银针取出,瞬间在攸宁身上下针,原本因生病而躁动的攸宁安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慕歌给她喂了一个清心丸,她缓缓醒转过来。
“头好疼……头……”攸宁的脸皱成了一团,但是即便是这样,她的面容也是美的。
慕歌听了,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拿来了调制的药油,给攸宁按在太阳穴上,过了一会儿,攸宁才觉得自己好些,她有气无力问慕歌自己怎么了。
慕歌道:“看起来却像是普通的生病,只是你这几日难道受了寒吗?怎么这样不注意?”
攸宁道:“哪里是什么受寒,我刚刚听章延讲了个故事,不知怎的,觉得头疼欲裂,好容易听完,回来就……现在还疼着呢。”
慕歌好奇道:“这是什么故事,怎么像施了法术似的。”
攸宁道:“也不是什么好故事,就是辛玉爱上了个探花郎,他却去了丞相女儿的故事,实在俗套的狠,不知我为何觉得头疼,难道是刚刚坐在厅里,有什么不妥吗?”
慕歌道:“你听了辛玉的事情,所以觉得头疼欲裂?”
攸宁懒懒地闭上了眼睛道:“是啊,你给我治了,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多谢你呀。”
第十七章 谢府
慕歌皱了眉头,又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看着攸宁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攸宁弱弱出声道:“你别担心,我觉得辛玉也是一个好姑娘,若是不久之后,你遇上她而不是我,那也不错,你看,你已经看熟了我的样子了,我想辛玉的样子,与我也差不了多少的。”
慕歌道:“你真的不在意吗……这些人……”
攸宁睁开眼,笑道:“这些人?哪些人?你看看,若要算起什么情分来,这些才是辛玉多年相交的好友知己,他们共过患难,同祸福,章延隔了一百年还惦记着为她寻一个真相,我不过是有点儿运气的罢了,先前的我,只是漂游在世间的孤女罢了。”
攸宁这样一提,心里倒是明朗了几分,果然自己在世间几百年游荡的生活不是没有好处,牵绊少,若是有什么意外,伤心的也并不多,在人间嘛,看着人们像野草一样地长起来然后又枯萎下去,觉得终有一日轮到自己。
慕歌道:“先前是先前,如今已经不同了。”
攸宁觉得倦了,也没在意问他有什么不同,沉沉睡去了。
慕歌定定地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悄悄给她关上了房门。
总说妖精命长,可是天命之下,世事难料,天上的初元星君,更多写的是妖精如何生的,妖精身上背负着多少冤孽,至于妖精究竟如何死,他也知道得不比妖精多。
攸宁活着了,她的命数就成了未知,也许辛玉回来,也是借用攸宁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她们之间的联系再也割不开了。
他有一些私心,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私心,他想了又想,也许是,自己已经医治了她这么久,她是一个病人,只有病从她的身上完完整整好了,他才能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医生。
可是就算辛玉回来,病也能好啊。
他自相矛盾了一会儿,好像答案就要冒出头来,他却压下了这个念头。
攸宁面临的是生死的问题,她如今需要他。他记得这个就够了,别的什么,不要紧的。
慕歌才退出攸宁的屋子,见到章延还想来找攸宁,他同章延道:“攸宁似乎受了风,刚刚起了热,才消下去呢,如今已经睡了,你若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找她吧。”
章延奇道:“病了?前一会儿我才跟她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就病了,要紧吗?”
“不要紧的,她明日应该好了。”
“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刚刚她交代我找几个人去盯着那谢纭,已经有人回报说,他回家了,之前她说要自己跟着,要不我还是派个小妖去看看吧。”章延道。
“哦?她为何要跟着谢纭?”慕歌问。
章延道便把杨朗淑赠物被攸宁偷偷放到谢纭家中的事情告诉了慕歌,并且也同慕歌说道:“我其实觉得,此时告诉谢纭也可以,攸宁刚刚说,她要去看看情况再下定论。”
慕歌想了想道:“那你也不必派什么小妖了,我去看看便是了,正好我觉得这人的琴弹得不错,也想看看他平日里做些什么。”
章延点头,慕歌便起身出发了。
按照章延的指点,慕歌来到了谢府,顺着丫头小厮们的脚步来到了谢家的饭桌。
慕歌看着谢府都齐齐坐着,便随意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桌上放着几个果子,也随手拿起来吃。
眼看着桌子上的菜摆得满满当当了,但是主位仍然缺席,家中无人出声说话,都各自盯着菜看,慕歌看了,席面上坐着有男有女,与谢纭年纪相仿的,有两男三女,剩下一个年长一些的,看着像谢纭的母亲,倒是面相和蔼。
等了约莫一刻钟,谢纭的父亲落座,拿起了筷子吃了第一口,众人才开始吃。
谢父开口道:“纭儿,今日做了什么?”
谢纭道:“今日早晨读了一会儿书,后来去了海边弹琴。”
谢父点点头道:“君子六艺,你这琴倒是不错,日夜都弹。我同你母亲商议,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谢纭道:“父亲,若你要说议亲之事,那孩儿就要不孝了。”
谢父叹气道:“你是家中嫡子,又是长子,朗淑已经两年没有消息了,他们家的船,也许就沉在海里了,你这样等,何时是个头啊?”
谢纭道:“儿子愧对双亲。”
谢母看了谢纭的表情,又对谢父道:“你做什么又提起这话来。纭儿平日里已经不易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谢父道:“若是杨家,若是那朗淑那孩子在,也不会愿意看他如此自苦啊。”
“父亲,您不用急,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哪天,朗淑姐姐就回来了呢。”一旁的男子打着圆场,“今日我们去寺庙中求了签,是个中吉,虽不是大吉,总有好事要来的。”
“纹哥哥说得是,父亲母亲也不用操心,纭哥哥这样好,上天总会垂怜的。只是父亲母亲近来都不太理我了,我同先生学画,画了许多呢,父亲母亲何时来看看。”一旁的女子笑道。
“绮儿,你忘了,你的二嫂嫂有了身孕,母亲如今可操心着呢,哪里有时间理你。”另一个男子也笑道。
“是啊是啊,娘亲近来偏心了许多,也不太在意我了,我真是可怜。”女孩儿像个小活宝,这句话惹得一桌子的人大笑起来。
笑声起了,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慕歌从他们的言谈之中,知道这谢府有了三子一女,谢纭是家中长子,但是未娶亲,而家中老二老三都已经有了妻子,老二的妻子如今有了身孕。
谢家父母看上去倒是很开明,长子虽然心系杨朗淑,但他们也未曾强迫他另娶他人,但按道理来说,一般是长子先成亲,家中次子再议亲,不过谢家遇上了这样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一席饭罢,众人都各自回了房,谢纭先去了书房一趟,慕歌却被这书房内的陈设吓了一跳。
四处都挂着女子的画像。
书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谢纭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甜蜜的神情,然后又瞬间转变成为了难看的苦笑,伊人不在,徒费笔墨,伤心伤情更不用说。
他懒懒地,也没有将纸笔拿起。
只静静在书房里坐了好一阵子,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第十八章 绣帕
慕歌悄悄跟了过去,只见他无精打采地褪去了外袍,将外袍挂在了架子上,伸手掀开被子,却发现被子中有个不明物。
他心生疑窦,用手将那东西捏了起来,有些东西掉了下去,是一对耳环,和一张纸。
他展开那张纸,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珍重。
谢纭皱了皱眉,珍重?这是何意?
他在看这掉落在被子上的耳环,心里一惊,这与自己送给朗淑的那副为何如此相像?接着,又仔细看了看刚刚用手拿起的东西,才看见是一方绣帕,帕子上绣的,竟是杨柳和云彩!
谢纭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急忙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也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方绣帕来。一方绣帕上,也绣着杨柳和云彩。他拿着,照着灯比对了好几次,又将眼睛揉了又揉。
“朗淑,是朗淑!”一瞬间,他将这丝帕抱在怀内。
可是,这张纸上,并没有说她的消息,也没有别的东西。
谢纭打开房门,大喊道:“来人,来人,今日有谁进过我的屋子!都过来!”
听见喊声,侍从与丫环们忙进来了,都站在一旁。
谢纭道:“你们是谁收拾的屋子?”
一个小丫头道:“是奴婢和小虹一起打扫的。”
那个叫小虹的丫头也道:“奴婢与小青一起打扫的,少爷,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有什么物件找不着了?”
谢纭不接话,继续问道:“是谁给我收拾的床褥?”
小青道:“是我收拾的,不知少爷想要问什么?”
谢纭道:“你可曾放了什么?或者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我的被褥上?”
落了什么?
此事可大可小,谢纭向来正直,若他的意思是她故意为之,或许是要说她不知检点,严重了,也许还要将她赶出门去的。
小青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没有,今日里,奴婢同往常一样,与小虹一起打扫了屋子,奴婢平日里也不带什么随身物,家中贫寒,也买不起钗环首饰的,奴婢不知少爷捡到了什么。还请少爷明察。”
谢纭见她不像在说谎,便问一旁的小虹,“她说她没有,那么你呢?你有没有?”
小虹听了也跪下了,道:“少爷,我们是谢府从小长大的,知道少爷的脾气,断不会做这样不清白的事情。”
谢纭听了又问今日进了屋子的人,一个个都说没有,他有些灰心。
他的父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走过来看了。谢纭颓然地坐在了床边,一句话也不说,小厮和丫环们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只能立在一边。
谢母见了,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谢父问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回应,谢母示意让谢父回房去,自己坐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才问。
“纭儿啊,这半夜三更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若是这些人你用得不顺心,我明日就打发了,换些新人来。”
谢纭摇了摇头,将床上的字纸递给他的母亲。
“母亲,是朗淑,是朗淑的字。”
谢母看了,是用血写成的珍重二字,殷红殷红,有些触目惊心。谢母眨了眨眼,问道:“纭儿,你这是哪里得来的,单凭这两个字,怎么能说这就是朗淑呢?”
谢纭拿出手帕和那耳环。
谢母双手颤颤接了过来。
“这手帕,朗淑之前送了我一条,她自己说,她也绣了一条,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的。今日,这手帕同这字,还有我送她的耳环一起出现在我的被褥里了。母亲,是朗淑。”谢纭哀道,“可是她既然能送信,为何又不告知我她在何处?为何不让我见她?”
谢母听了,心下一凛,又看着这字,觉得不祥,怕是朗淑已经遇难,这只是托人送来的手信罢了……
谢纭面色沉痛,靠在床栏边上。
谢母握住他的手道:“纭儿,你看,这若真是朗淑送来的,你当知她为何写这‘珍重’二字啊,你若是一味自苦,岂不辜负了她对你的心?”
“母亲,孩儿不傻,孩儿知道,孩儿只是……只是……”
谢纭扑倒在床,压着声音痛哭起来,谢母拍了拍他的背道:“纭儿,你是重情义的,这本是很好的,先前我们谢杨两家交好,但他们如今家里遇上了祸事,这几年来,我们派了多少人去寻,纭儿,你知道,皆是寻不到的啊。”
“你从小聪慧,六艺无一不通,为人中正耿直,先生们都十分爱护你,可是自从朗淑走后,你学业也荒废了,只是弹琴画画,人也日渐憔悴,你叫我们做父母的,看了也是心疼的啊。”
“你既然说这信是朗淑送来的,若她深陷险境,哪怕有一线生机,我想她也应该想办法来看你的,可是,她并没有,更没有告诉你如何找她,你知道是为何吗?”
谢纭突然起身,满脸泪痕道:“母亲,不要说,不要说。”
他将谢母推出房去,将自己的房门锁上,背靠着房门,身子慢慢慢慢的滑落下来。
慕歌站在一旁,就站在房间里,隐了身形,这事情发作的一应来回,叹了一口气。
谢纭果然是重情义的男儿,杨朗淑也是重情义的女子,他们真心相待,却被天命作弄,出了这样的祸事,将两人生生拆散。
君子六艺,里面也应有骑射之艺,只是这谢纭如今骨瘦如柴,身体虚弱,想来也是许久不曾操练了,若是他现在在海上,遇到海寇,也许就只能有沉到海底的命了。
正想着,谢纭却吐了一口血,直直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慕歌急忙用术法将他放到床上,然后仔仔细细给他把了脉,饮食过少,心力交瘁,加上这听闻噩耗,可不得血气上涌。
若是再如此下去,怕不是长寿之相。
他从自己的药壶中取了几丸药来,用施法化成一个,用桌子上留着的茶水给谢纭送了进去,对于普通凡人来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药,但是对于伤心过度的谢纭来说,效力也没有这么好了。
喂他服了药,又把了把脉,心知他今夜应该不会醒来了,便悄悄地走了。
回居住的府邸的路上,慕歌看到数斯站在海边,眺望着海,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到了数斯身边,数斯见了他,微微一笑,道:“慕公子也有雅兴,赏这夜中之海吗?”
第十九章 六公主
夜中之海,深黑,偶见得几片波浪翩飞。
突然,慕歌想到,今夜的海,听不到谢纭的琴声,是不是会有些寂寞呢。
“庄掌柜今日好雅兴。”慕歌道,“这夜海无边,让人心定。”
数斯笑道:“我已在这青城几百年了,这海我看过无数次了,夜中的,早晨的,阴天的,总是各有不同啊。”他一挥手,海滩上出现了一个小桌和酒,两人席地而坐,畅饮高谈,直近天光才回府邸。
休息了一会儿,慕歌就听见隔壁攸宁的房间有声响,他猜测她是醒了,他昨夜虽同数斯聊了整夜,吃了两颗丸药,如今却精神百倍不知疲倦了。既然如此,慕歌就想,不如就将昨日谢纭的事情告知她。
慕歌起身开门,正巧攸宁刚刚走出,看着精神不错,对他笑。
“多谢你。”她笑得开心,“今日醒来,身子觉得通畅得很。只是昨日病了也倦,竟忘记还有要事,我得快些出门查看,否则要有变故的。”
“先不忙,你说的可是谢纭之事?我昨日替你去看了,他哀思过度,吐了血,我已经治了他,应该不碍事的。”慕歌道。
攸宁惊喜道:“能得你的医治,想必他一定好得快,你说说,他昨日什么模样?”
慕歌道:“昨日,我去了他家中,觉得他父母倒是开明的,只是谢纭见了那信物,更是伤心,颇有些想不开的感觉了,况且他身子虚弱了,如今也很难再受什么打击了。”
攸宁道:“这……难道我是做了坏事?”
攸宁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谢府看一看,正走出府邸大门,突然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气冲冲地走上来,一把挡开了攸宁两个,边走边喊:
“庄数斯!你给我出来!”
美貌与言语有些错位。
攸宁好奇,转过头来,慕歌见她不走,也转过头来看。
这美貌女子自然不是凡人,看她的装束,像是海中的妖精,贝壳珍珠的钗环,沁蓝色的衣裳,一双大眼顾盼生辉,美人啊,就算是怒,也是美的画面。
府中听到叫喊,妖精们都望了一望,看到是这个女子,大家皆是一种不可言说意味深长的表情,有妖精急急地将数斯寻了来,数斯才睡下不久,又被拖了起来,正是昏昏沉沉。
“到底有何要事,缓一缓不行吗?我就再歇一个时辰。”数斯闭着眼,也不知道是谁叫他。
“庄数斯!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公主来找你,你还想让本公主等?”
公主?
攸宁想了想,难道这女子,就是海里的公主?攸宁与慕歌对视一眼。
“哟,原来是龙宫的六公主来了,不知有什么大事能劳动您的大驾,这一大清早的,我们客栈烧了,也做不得什么生意。”数斯懒懒道。
“庄数斯,你皮痒了吗?”六公主喊道,“你给我下来。”
数斯唇边带着三分不情不愿的笑意,边走边道:“姑奶奶,你不如直说,告诉我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是为了那谢纭的事吧?”
六公主道:“他昨日回去时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而你昨日在海边说了一阵什么话,我就听着奇怪,我去了谢纭家中,见他卧病在床,此事跟你定有联系!”
“姑奶奶,杀人诛心,你为何凭白攀诬我?我对他的事,多有叹怜,难道也算有罪?”
六公主道:“多有叹怜?你有什么叹怜?且不说之前几次,他都是听了你的撺掇,出海去,若不是我起风浪拦着他,他如今只有尸骨了,你还说你对他叹怜?你是要他的命!”
数斯正色道:“六公主此言差矣,一个凡人的性命于我有何用处?他死了,他家的遗产也落不到我庄数斯的头上来,你怎就说我要他的性命?”
“庄掌柜巧言善辩,但我偏偏知道,你不满我对他多番关照而已,谢纭人品上乘,比起你来,好上千倍万倍。”六公主道。
攸宁听这话锋有些不太对,这六公主的意思,似乎是说庄数斯是吃了谢纭的醋,攸宁看他们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连忙上前解围,行了一礼道:“六公主,我乃是烟阳辛攸宁,也是驿站中人,公主此事,怕是有些误会。”
六公主上下打量了攸宁一眼,看她容资不凡,且长得有些面熟,和和气气地,倒也不好驳她,只是虚虚回了一礼,道:“你说有误会,有什么误会。”
“谢纭是因看了我给他带的东西才病的,并不是因为庄主事。”攸宁道。
六公主皱眉,拽起攸宁的衣领道:“你给了他什么?竟让他病重至此?你为何害他?”
攸宁不慌,微微笑道:“攸宁也是受人所托,看人可怜,想着也许,这就是他们今生最后的联系,便顺手做了个人情而已。”
六公主道:“受人所托?受谁所托?你说这是人情?你去看了他吗?你知道他如今什么样子吗?”
攸宁笑了,道:“六公主,你且松开手,你这么多问,总得让我一句一句答你。”
六公主听了,甩开她的衣领。
攸宁道:“我受了杨朗淑之托,给了谢纭一条绣帕,一封信,一对耳环。”
“朗淑姐姐……她……她不是在那海寇窝里吗?”六公主道。
“看来,公主是知道此事了?”攸宁道,“不过这也难怪,公主长居龙宫,对这海上之事,没有不知晓的。”
“那信上写了什么?让谢纭去救她?”
攸宁摇摇头道:“信上只有‘珍重’二字。”
“珍重?”六公主道,“为何只有这两个字。”
“杨朗淑并不想让谢纭救她,我看她,也许已经怀了必死之心吧,谢纭与她青梅竹马,自是知道她所思所想,见字如面,定能知道,杨朗淑相别之意,或许他们还会猜测,杨朗淑怕是已经遭逢不测了。”
六公主道:“你怎知道?若是谢纭找到了你,你该如何作答?”
攸宁摇头道:“我为了让他不能找到我,还是偷偷将这东西藏到他房里的,就算他问了所有人,也找不到我头上来。杨朗淑并不想他冒险,所以我想,还不如让他觉得,这就是一桩无头案子。”
六公主道:“你……你就不该送给他。”
攸宁笑道:“公主,你去看了杨朗淑的境地吗?你既然认识他们,又顾念谢纭,你是龙宫六公主,在海上,办法总比我们多。”
六公主道:“他们家遭逢不测之时,我恰好随着爹爹上了天庭……”
第二十章 病中诉
上了天庭?那么,看来是错过的。
攸宁眉头一皱,道:“你上了天庭,那么后来呢?龙宫娇女,法术自当不凡,难道连救一个凡人之力也无?六公主,这话可说不过去了……”
一旁看着的数斯与慕歌皆是心惊,攸宁言辞锋利,句句都打在这公主的通点上,只见这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倒是十分好看。
攸宁又道:“不过公主是龙王之女,定是明道法,知仙礼,想必也是不理人间事的,这海上海寇众多,死伤无数,也不见得龙宫有什么表示,想是多年来行雨兴风,常务繁忙。既然如此,又何必管那谢纭之事呢?更有,庄掌柜对谢纭非但没有加害,还时常派人去海边看他,这难道还做得不够多?”
六公主听了这话,将数斯狠狠瞪了一眼道:“这位姑娘言辞犀利,我说不过,只是姑娘的话,有些强行要将他们两人分离之事赖在我的头上了。将这杨朗淑捉去的人不是我,将这谢纭害到病床上的也不是我,我最多只能算是个看客罢了。”
“既然是看客,那同六公主一样,庄掌柜也是事外之人,他为何要凭白受你的诘问?我助了杨朗淑送信,也是看她可怜,我既没有将她带出来,也没有唆使谢纭去救他,谢纭病了,我们这位灵医族的慕公子还去治他,所以你说,这事怎么算呢?”
六公主突然冲到慕歌跟前,问道:“你去看了他,他好像病得很厉害,他身子要紧吗?”
慕歌道:“公主莫急,虽然看起来病得重,但也只是一时的,更要紧的是,他的身子不能再如此磨下去了,再磨下去,便是铁打的,也不能了。”
六公主竟也不在同攸宁抢白,默默地坐在了一边。
攸宁见她先前虽然跋扈,对这谢纭似乎却是真心的,她收起刚刚凌人的气势来,对公主道:“你若是愿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再去看看他。”
六公主听了,几次犹豫,数斯见他们要去谢府,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睡了,我同你们去吧。”
六公主见数斯要去,急道:“你去做什么!”
数斯笑得诡异,道:“我能去做什么,当然是去害他啊。”
攸宁与慕歌都听出了这句是玩笑话,偏偏这六公主当成了真话,她道:“你不准去!”
数斯道:“六公主,你的术法练到几层了,怎么有这样的语气说我不准去?你要是担心,就同我们一起去,横竖你刚刚也是去看过他的,怎么,再去一次还能少块肉吗?”
攸宁道:“她是怕听到什么话,又或者,不愿再看他为杨朗淑伤心了吧。”
六公主待在一旁,数斯一边下楼一边用术法整理衣冠,也不去看那六公主,与攸宁、慕歌一道出了门。
而这六公主,看着这两人的背影,跺了跺脚,还是冲了出去。
他们在小巷中隐去身形,入了谢府,这谢府已经乱作一团。
“郎中,郎中,你看我儿究竟如何了?”谢母一脸愁容,问郎中。
“夫人莫急,大公子只是病得突然,这样子看起来沉重,但只要吃我一副药,大概就无碍了,平日里,夫人还是要劝劝大公子,多多保养才是啊。”
听到郎中说不碍事,谢母的心算是定了下来,她道:“哎,造孽啊,造孽啊。”
郎中走道谢纭跟前,为他行了一次针,他竟慢慢醒转了过来,接着慕歌便凑过去看他写药方,看着并没有什么差错,才到这谢纭跟前,与他们站在一起。
“母亲,母亲,孩儿不孝。”谢纭道,“孩儿不应使母亲为我如此忧心。”
谢母道:“纭儿,你歇歇,我知道你心苦。当年我们与杨家,那也是通家之好,我与朗淑的母亲性情相投,在闺阁便是相识,后来有了你,她母亲怀生的时候,我便强要着她肚子里的定了娃娃亲,本是一桩美事,没想到,那孩子福薄。”
谢纭的样子,倒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了,他道:“孩儿年近二十,尚未成家,又无后嗣,家中诸事也是父亲和弟弟在料理,孩子实在不孝,愧对双亲。”
“我儿,我知你并不是故意要如此的。为母的,但求你平安喜乐罢了,那便是你最大的孝道,若你能放开这些事,我也能心安了。”
谢纭道:“孩儿好像从生死间走过一回,母亲,若是朗淑真的不在世上,她为何不托梦给我?”
谢母道:“你不要心急,她也许慢慢慢慢就来了。”
谢纭满脸倦色,谢母见了,又劝他多睡一会儿,谢纭合上双眼,谢母在一旁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攸宁道:“看这个架势,这个谢纭马上就要出家做和尚了。”
慕歌道:“其实修道也不错的,修心养性,也能成全他的心。”
数斯道:“修道好,修道数十载,达升天界做神仙,美哉美哉。”
六公主气道:“你们胡说什么?”
可没想到,这六公主虽然隐了身形,却忘记将自己的声音给隐了去,她的声音又尖,一下子就传到了谢纭的耳中。
谢纭睁眼问道:“谁?谁在那里?”
攸宁他们,这下一脸看戏的表情。
六公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出声来。
于是谢纭又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攸宁道:“你闭上嘴,怎能问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六公主这次记得隐了声音,她道,“我有法子,我们入他梦中,一看究竟,如何?”
数斯道:“六公主,你可想好了,入梦之术你已经练好了?我们可有这么多人,若是就在他的身上出不来,到时候伤的可是他。”
六公主道:“这不是还有你在,你不是说,你的入梦之术天上地下也没有抵得过的,怎么如今这么小气。”
数斯道:“他所思所想,并不难猜,攸宁也未必不知道,她是问你,想不想知道而已。”
六公主道:“你小气就小气,何苦说这么多,若是不愿便罢了。”
攸宁道:“数斯,不如先答应六公主,只要再加上一个条件就是了。”
“什么条件?”六公主问道。
“请六公主入梦之时,化成杨朗淑的样子便是了。”攸宁笑道。
数斯看了一眼攸宁,点点头,深以为然。
“六公主,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