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秦朗之死
昌平城南。
惨烈的攻防战还继续着,又熬过了一天。
秦朗以山丘为营,以马匹和敌军尸体上扒出来的面饼为粮草,继续与齐军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两千北地骁骑几乎损失殆尽,他与秦无衣的距离,看上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两人都已经能看到对方的模糊的身影,可是就这么一点距离,两千北地骁骑儿郎磨尽了生命,却无法再进一步。
秦朗身上中了三刀,他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秦安国拄着秦字大旗不倒,剩余不足五百人已经准备做最后的决战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秦朗亲自杀死了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战马,那匹马是立过大功的,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剩余的这五百人要做最后的厮杀,秦朗不能让他们饿着和敌人决斗。
他只能牺牲自己的马,他眼眶有些湿润,尽管秦安国等将校一再劝谏宁肯战死,不能杀马,但秦朗还是力排众议,亲手斩下了自己坐骑的头颅。
多年以前,父亲也这样做过,这是作为一名主将该有的担当与责任。
他是北境之狼秦尚的儿子,有些事,自然得无条件的传承下来。
他早已不是那个流连于令支邑歌坊舞肆的纨绔子弟了,做了那么多年的缩头乌龟,秦朗知道,自己的天地还是在这一方血腥的沙场之上。
秦朗左臂被砍断,砍断他左臂之人,是济北君帐下号称“二狗”之一的田威,被他用刀击碎了天灵盖。
它用自己的一臂,换取了敌军先锋大将的头颅,也夺了齐军技击大军的士气。
这才得以再坚持一夜!
“主公!”众人围成一个圈,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很奇怪,今天的天气晴朗,但雪却没有丝毫变小的意思。
秦朗强忍着左臂带来的锥心之痛,让仅剩的一名军医官为他做了简易的包扎。
军医官制度还是秦开回归秦家之后推行的新制度,没想到会在此刻派上大用场。若是没有那名仅存的军医官,以昨日秦朗的伤势,别说敌人来攻,在这包围圈之中,他早就流血气绝而亡了。
秦朗看着一个个稚嫩的面庞,这些骁骑儿郎,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过的,他忽然有些哀伤,这一次恐怕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
可是他不后悔!
远处齐军大阵中的鼓声已经开始响起,齐军的新一轮进攻要开始了。
哪怕秦朗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了。
大雪纷飞,让整个战场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雪衣之下。秦安国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齐军,人头攒动,他心里有些憋屈。
他大吼一声,道:“主公,既然今日要死,那属下就不吐不快。我们两千秦家儿郎死不瞑目,若是姬俨那厮乘着敌军围攻之际,引大军与主公里应外合,齐军早就溃败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救出三小姐!”秦安国一双虎眸居然留下热泪来,他的这一番话,所有人都懂。
他们败了,却不是败在敌人的手上,而是败在了自己友军的手上。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友军还是秦家的亲家,这才是让众人最不能释怀的。
谁能想到在秦家最紧要时,从背后刺秦家一刀的人,会是秦家的百年姻亲。
换了谁,都不信啊!
秦朗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他抬起头,望着天女散花一般的天际,然后将目光盯在了远处的城楼上。他看的清楚,在城楼上,一个黑衣少女拄着一面秦字大旗,也正在往这边望来。
无论如何,他们秦家人要死在一起。
秦朗想。
秦朗摇摇头,拍了拍秦安国的肩膀,道:“安国,记住我的话,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将我留给三弟和婉儿的话带回去。如果活不下来,我们秦家军同袍赴死,不孤单!”
秦安国重重的点头,他的眼睛里有血。
先流泪,后流血!
秦家的儿郎,秦家的兵,不会有孬种!
“布阵······”
秦朗高亢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
让远在城楼上的秦无衣和济北君田有文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破了喉咙的一吼。
“进攻大阵,有死无生,诸位秦家儿郎,跟在本将身后,让齐国人看一看,我燕国强军的风骨!杀!”
近五百名伤残的燕国士兵,犹如一个椎子,朝着昌平南门冲去······
田有文在南门城墙上,望着那些一个个无畏的身影,不知为何,虽然心中快感陡生,但是快感之外,也有淡淡的惧意。
北疆之狼,是如何将一个弱国之师变成这么一个悍不畏死的强军的,这练兵之法,驭军之术,令他羡慕,令他嫉妒,令他神往!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已经犹如一个雕像一般的秦无衣,她穿着男儿黑衣,黑旗白字,与她的绝美凄清是那么的不相称,可她站在那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亵渎之气,相反,她在哪里,仿佛燕国的军心就在,燕军的士气就在。
荒唐!
真是荒唐!
济北君田有文残忍的笑出来,道:“秦无衣,你看着吧,看他如何死在你面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有些凄厉,有些令人心惊。
“传令下去,不许放箭,让田崞率技击对阵,无论死多少人,一定要在正面将这支燕军给本君消灭殆尽!”田崞是“二狗”中的另一位,他和田威是双胞胎兄弟,兄长被杀,他胸中有怒气,心中有仇恨。
这个仇得报!
“杀!”
“杀!”
“杀!”
人数在不断的减少,身边的同袍一个又一个接着倒下,没有人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们跟着眼前的秦朗跨过去,燕国军队的魂就在,秦家军的魂就在。
秦朗感觉自己的世界早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木然的挥着剑,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也激励着是身边不断减少的同袍。
近了,近了。
近在咫尺!
他们终于杀到了城墙下。
秦朗身边的人已经没有了。
秦安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但是他在倒下去之前,将秦字大旗狠狠的插进那冰冻的土地。
力气足够大,插得足够深。
故而狂风凛冽,也撼动不了旗杆分毫,只有烈烈作响的战旗,在寒风中猛烈飘扬。
秦安国咧着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秦朗断臂处的伤口已经崩裂,鲜血浸透了黑色的绷带,犹如那古老的倔强,他站在城下,将一名技击校尉斩于马下。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甚至都不能站立。
三名技击长矛兵借着他击杀校尉的瞬间,三柄楚国所产的锋利长矛,从他的身后刺穿了他的铁甲。
“啊!”秦朗大吼一声,转身挥剑,三个大好头颅从空中扬起来,在半空中射出朦胧的血雾,然后幻化成“美丽”的弧线,掉在那雪白的大地上。
大雪为席,姹紫嫣红开遍,竟有一种凄凉的美感。
三支长矛就像三个钉子,将他钉在了历史的简卷上。
他轰的一下跪倒在地,只是那不屈的身体不想就这样倒下去。他右手紧紧的握住剑柄,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那把早已经被鲜血染透的宝剑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虚弱,坚强的挺立着。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我要站起来,我要站起来。
秦家男儿,只能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周围的齐国士兵围成了一个圈,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再给这个挣扎的燕国将军一刀或者一矛。
他们的眼睛里,有胜利的喜悦,也有渗透到骨子里的惊惧,更有绵延不断的敬重。
战场之上,最重英雄。
他是一个英雄。
以自己为饵,昌平为局,两千北地骁骑为子,让济北君田有文辛辛苦苦仿照秦尚北地骁骑建立的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军队,损失近三千人。更让齐国闻名诸国最精锐的力量技击军,战死一万两千人。
两千人换一万五千人,怎么看,这胜利都有些惨烈过了头。
若是济北君用上弓弩,兴许赔不了这么多条性命,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样也无法让燕国军队失了勇悍之心!
秦朗口中鲜血大口大口的往外冒,他仰天大吼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早已经伤的面目全非的双腿,就像是来了神力一般,一下子将他毫无力气的身体支撑了起来。
他竟然就那样站起来了。
齐国包围的军队惊呼一声,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秦朗脸上带着轻蔑的笑。
他猛地向后一靠,那原本刺在他腰上的一杆长矛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而巨大的力道也让长矛尾部深深地扎入地下。
他利用长矛之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而背上的两支长矛,则像极了那雄鹰的翅膀,一左一右,似乎做展翅翱翔状。
他抬起右手,举起长剑,抬头,张目,盯着城墙上那尽在咫尺的容颜,心中释然。虽然没能救的了妹妹,但是他已无憾。
终究在死之前,见了她一面。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心绪飞到了令支邑,飞到了大夫府,飞到了那个名叫婉儿的女子身边。在哪里,还有一双可爱的小儿女。
“婉儿,可惜再不能与你赏梅对弈,举案齐眉!”
“孩子,可惜再不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建功立业!”
可是,你们会幸福的生活着,健康的成长着,因为,你们的身前有这些不惧死的儿郎在守护。
他艰难的回过头,望了一眼满布在雪地里的尸体,然后转过头,望着城墙上的两个人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咧嘴狂笑起来。
“秦家儿郎可死,燕国不可亡!”
说罢!头一低,气绝而亡。
齐国士兵再退!
再退!
再退!
士气被一人慑退!
二狗之一的田崞见状,夹紧马腹,手持一柄长剑,做冲阵的模样,向秦朗急奔而去。
厉声大喝!
“还我兄弟命来!”
扬刀立马,驰到近处,只见刀光一闪,秦朗的人头也随着那飘落的雪花一样,划出一个长长的弧线,掉落在了地上,鲜血四散。
只是他的手,他的剑,依然直直的挺立,长剑指天,仿佛要与那上天一斗,胜天半子!
公元前314年,周赧王元年,有将星坠于北方!
燕国名将将军秦朗战死于昌平城南。
短时间内燕国损失两位赫赫有名的北境大将,北境秦家损失两代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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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这一刻,终究有万般不舍,可秦朗还是战死沙场,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秦家的风骨!
第616章来迟一步
“噗!”秦无衣望着秦朗战死的全过程,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一倾,一口嫣红的鲜血就喷了出来。
她想喊一声大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掉了,根本叫不出声。
甲十一急忙扶住秦无衣的身子,城墙上的众军士看到那一幕,都纷纷流下泪来。
秦无衣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的力气就如同被抽掉一般。
她右手抓住旗杆,左手扶住甲十一的胳膊,转过头,盯着在不远处的城楼上狂笑不止的济北君田有文,眼睛充血。
济北君在秦朗战死的那一刻,心中的快感达到了极致,他忍不住笑。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他是丑陋的,是被世人所轻视的,可今日他将这燕国最知名的美公子之一,杀了。
“这是第一个!”他的眼光也看过来,盯着秦无衣,冷酷无情。
秦无衣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要不是周围的燕军士兵一个个都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她知道,身边这些士兵就算是拼的一死,也会不计后果的冲过去。
“传令下去,将秦朗的尸身带回来,怎么说也是老师的儿子,本君可不想将他丢在城下的人堆里。”
“诺!”一名传令兵急忙离开。
济北君田有文丑陋的脸庞上,肌肉因为笑意不断地抽搐着,他盯着秦无衣绝美的眸子,笑道:“秦无衣,这一次你要为秦朗的死,背负责任。你要知道,若不是你这个好妹妹在这里,秦朗是不会猛攻南城的。当然,他不攻南城,你就得死!所以,你这么做倒也没错,很符合人性自私的特点。”
秦无衣没有说话,泪水却已经在她的脸颊上泛滥。
她又吐了一口血。
面白如纸,那孤单瘦弱的身子,仿佛被清风一吹,就能倒在地上。
雪愈大,风怒号,而她的心也破碎不堪。
“你记住,不是我杀了秦朗,而是你,而是你!”济北君田有文的声音就如同带着毒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秦无衣的心脏。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除了泪水,她什么都没有。
堂堂谋姬,在这座孤城之上,亲眼看着自己敬爱的兄长被杀,却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仇人近在咫尺,她什么都做不了。
无助,绝望,愧疚,在她的心里翻涌着,纠缠着,撕扯着,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忽然,她想到了死。
她望着远处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望着那面秦字大旗,她没来由的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自己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得到解脱,会不会得到灵魂的救赎。
她下意识的迈出一只脚。
或许是济北君田有文看出了秦无衣的想法,冷笑一句道:“怎么,心里愧疚了,难过了,想死?”
秦无衣没有说话,倒是她身旁的甲十一急忙抓住秦无衣的胳膊。
因为她也发现,秦无衣又向城墙边上迈了一步。
“好啊,那你现在就跳下去,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跳下去,这些人都得给你陪葬!”济北君田有文紧紧地盯着秦无衣,话里充满了威胁,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世人称济北君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今日才见其端倪,这何止是高手,简直是恶魔。
数百燕国残兵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秦无衣的身上,秦无衣整个身子抖了起来,她犹豫了。
她不能死。
她猛然想起,三哥哥也在赶来的路上。
不行,她还不能死!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早已经被白雪覆盖下的世界,将悲戚藏起,现在远不是伤心的时刻。
“想好了,这就对了。本君要让你看着秦家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你记住,这是本君对秦家的报复,也是本君对秦家的恩赐!”
济北君田有文盯着秦无衣的脸,笑道:“你看,第二个,也来了!”
南城东北面,又一面秦字大旗迎风而来,为首一将玄甲红马,近千铁骑,朝着南城狠狠的杀过来。
什么!
秦无衣整个心都悬在嗓子眼,她顺着田有文的手看过去,却见确实有一支军队朝这边杀来。如同决堤的洪水,有着冲毁一切阻挡之物的气势。
不,不对,是两支。
一支在北,一支在西。
她眼力极好,甚至看清楚了那黑色大旗上的字,卢龙秦。
三哥哥到了!
秦无衣悲哀的想,都怪自己,若不是自己在这城楼上以己身为饵,大哥就不会猛攻南城,更不会让燕军分裂,让大哥战死在南城城下。
要不是自己以自己为饵,秦开也不会往这边来救援,就不会出现在昌平城下。
“报!不好了,君上!”一名传令兵嘶哑嗓音着冲过来,向济北君田有文禀报。
济北君田有文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不悦,冷冷的道:“何事!”
“燕军主力从西边破我营垒,我军损失一万。敌军正往这边杀来!”
田有文皱眉,道:“那里来的军队?是姬俨吗?”田有文问。
“回君上,不是,为首大旗上写着令支秦!”
令支秦!
秦朗的军队,可是秦朗已经战死。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隶属于秦朗的秦家军不受将军姬俨的节度,擅自出战了。
该死!
姬俨这个没用的东西,一个堂堂的将军居然连一支缺了主将的军队都压不住,看来真是老了。
“报!君上,西边燕军向北去了!”
向北?
济北君田有文脸上露出一丝冷意,淡淡的道:“看来他们是要与卢龙军汇合了。传令,大阵面北而设,让出百步,让他们看到城楼上的秦字大旗,等他心乱,与燕军决战!”
秦无衣终于恢复了平静,虽然内心疼的要死,可在终究渐渐平静下来。因为她知道,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的目光看向北方,那里是那个心心念念之人在的地方。
三哥哥,你终于来了。
可你知道吗?
大哥死了。
因为我死的!
北方!
秦开亲眼看着秦朗的首级被齐军的一个骑将砍下,随同砍掉的,还有那颗热切的心。秦开大吼一声,将眼前的一名齐军将领从战车上一矛贯穿心脏,然后吼一声,举在半空之中,远远地甩了出去。
齐将的尸体重重的砸在几名齐兵身上,身碎骨裂。
力气之大,令人咋舌。
随同他而来的骑将是门罗,门罗也恰好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是大声道:“主公,西边有援军!”
秦开向西边看了一眼,看着那面令支秦的大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喝道:“向西冲杀,与援军汇合!”
“诺!”
“达曼,你率骑兵随我突南城,将大哥尸身抢回来。”
“是!”
秦开深深地忘了一眼那城墙上的秦字旗,还有那个有些瘦弱的模糊黑影,心中愧疚,暗道: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题外话------
更一章!!!
第617章 胜败谁来断
寒风冷冽,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噬人心魂,仿佛要将所有人都冻成冰雕一般。
在昌平城不足百里的南城下,燕齐两军再一次掀起惨烈的攻防战。
齐军胜在人多,以逸待劳;燕军长在勇猛,哀兵必胜。
秦开亲率轻骑,犹如一柄尖刀,直接插向南城门。
骑兵巨大的冲击力,再一次让齐国军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济北君田有文手中被打残的齐国骑兵部队,已经无法抵抗那一千由草原儿郎组成的枭锐骑士了。
胜败在一开始,就有了定论。
这一次,优势在燕军手中。
秦昶和秦虞等人率令支秦家军五万人布阵靠向秦开,与秦开大军合力,因为秦朗的战死,彻底激发了所有秦家军的战力。
每个人都像是不要命一般的冲上去,用手中的刀,手中的剑,甚至是地上的石头,与齐国最精锐的技击军进行了面对面的直接对决。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补上上去,他们甚至没有发出喊杀声,沉闷的有些令人窒息。可就是这么一支没有声音的军队,却让横行了燕国数月的齐国军队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王牌之师。
大战一直持续了四个时辰,从早上一直厮杀到夜幕降临。
济北君田有文支撑不住,终于放弃了先前的布置,指挥城内大军,破内城,俘虏燕王哙等一众官吏。
珞璎公主下落不明。
齐军精锐的技击军大败溃退。
济北君以秦无衣为饵击杀秦朗秦开的计划只成功了一般,最终知道,无法与盛怒之下的燕国军队拼消耗,便率军退出外城。
秦无衣自动为质,换取了最后剩余的百余名燕军士兵。
于是济北君田有文押解着秦无衣及燕王哙一行人,撤到了昌平城以南六十里处扎营。
秦开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收拢兵马,先入城寻找幸存的燕军。
这一次直接对话,让近两万齐国技击军战死,而其他齐国军队损失更加惨重。相比而言,燕军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有此大捷,本应该高兴,可是秦开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秦开不仅没有达成抢回秦朗尸身的目的。
秦无衣更是成为济北君田有文的俘虏。
数万人的尸体在山野平原间胡乱的摆放着,秦开站在秦朗曾经矗立过的那面大旗之下,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那面大旗,旗杆冰冷,但旗帜却在寒风凌厉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天时不在燕军,地利不在燕军,就连人和,燕军也占不了一点便宜。他们数百里行军,以一队疲兵取得这样的战果,已经是难得的大胜了。说实话,若不是秦昶和秦虞及时赶到,秦开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秦朗。
他想将大旗从冰封的土地里拔出来,可是拔了一下,却发现有一股大力,正在往另一边拉扯。
秦开皱眉,低头看去,大旗周围战死的士兵不少,有燕军也有齐军。
之间众人堆里,一个武将的手正紧紧地抓住旗杆的尾部,刚才的大力正是来源于这个人。
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齐国人还是燕国人。
秦开身后的达曼与门罗急忙冲过来,将那名将领身上的积雪除掉,露出燕军的正式甲胄。
只见一个大汉趴在地上,背部插着两柄青铜剑,背上的铁甲已经碎裂,伤口有些刺目。
秦开也看到了他身上的甲胄,忙俯下身,将他翻转过来,他身上的温度已经开始变低。秦开试了一下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是还活着。
秦开忙道:“叫军医官过来,还活着。”
秦开将他头上的兜鍪取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是秦安国,秦家骁骑校尉之一。
秦开看了一眼他的样子,知道还能救,急忙让两名军医官就地施救,只是他的人已经昏迷,可是右手却仍旧牢牢地抓在旗杆上。
两名卫士紧紧地扯了一把,都没有将旗杆拔出来。
人可死,战旗不可倒。
众人都面色沉重的看向秦开。
秦昶、秦虞、秦略、秦钟等秦府老将纷纷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秦开并没有用力去拔,他对着秦安国沉声道:“我是秦家三公子秦开,你放手,好生治疗,后面的战场还需要你。”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秦安国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
众人急忙将秦安国抱起来,用担架抬走治疗。
秦开望着这个勇士,对两名军医官补充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救活他!”
两名军医官看到秦开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气力透到背脊去,不敢怠慢,应了一句之后,急忙去了。
众人围拢过来,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秦昶第一个打破沉默,他手中捧着一柄宝剑,剑柄上有一个用燕国古篆字刻写的秦字,这是秦家家主的佩剑。
先是秦尚,然后是秦朗,秦家有家传古训。
人在剑在,人不在,剑也要在。
看来齐军在抢夺秦朗尸体的时候,并没有找到这把剑。
“三公子,这是家主的佩剑!”秦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柄剑举过头顶,所有秦家的将领都单膝跪地,等候着秦开。
他们的意思很简单,秦朗战死,秦家军不能没有领袖。
如今秦家的三子两女,长女出嫁,家主秦朗战死,二子秦越降齐,幼女秦无衣为齐军所俘,整个秦家直系亲属,现在只剩下秦开一个人了。
秦开犹豫了片刻,他抬眼望着黑漆漆跪了一地的秦家将领,他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他必须比任何人清醒。
他也明白,一旦接过这柄剑,便意味着要接过整个秦家的责任和使命。
可是······
除了他,还有谁能接过去。
现在才是秦家的生死劫数!
秦开慢慢的伸出左手,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然后静静的握住剑腰,从秦昶手中接过那柄剑,将剑刃从剑匣中慢慢的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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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救珞璎公主
剑刃透亮,血迹盈身,寒气逼人。
确实是一柄可以传世的好剑。
自幼长在东胡的秦开并不喜欢剑这种兵器,因为剑过于温柔,缺乏了几许北地的粗犷气。他喜用刀,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腰间所配弯刀,与这柄剑是同源而出。
相传当年秦家先祖得到一块天外的陨铁,随即带着陨铁,南下吴越之地,请当时兵器铸造大家干将莫邪铸刀剑一双。
干将铸刀,于弦月之夜刀成,起名为狼牙。
莫邪铸剑,于圆月之夜剑成,起名为北月。
这两柄刀剑便成为秦氏的传家之物。
只不过,当时剑是中原制式兵器,所以,北月的名头更响亮一些,出镜率也更高。
至于狼牙,则一直被供奉在秦氏宗祠之中,一直到秦尚要北入东胡为间,才走入大众的视野。
秦尚与秦开母亲相恋之时,便以这柄弯刀狼牙为定情信物,足见其重。
他举起北月之剑,用袖子将剑上鲜血擦拭干净,触及剑刃,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向自己的身体袭来,比寒风呼啸而过还令人觉得心惊。
秦开握紧了剑柄,将那把剑举起来,透亮的剑刃上映照出秦开那略显沧桑的脸。他从通邑匆匆赶来,已经很多天没有剃胡须了。嘴唇周边长满了竖直的短须,让他看上去有些成熟感,也增添了些颓废的意味。
“三公子,家主已经为国战死,秦家之事,就全落在三公子身上了。”秦昶在秦尚时代就是最为精锐的北地骁骑军统领,他也是秦开叔叔辈的人物,在整个秦氏的老人中都占据中重要的地位。现在秦朗战死,秦家诸将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秦昶。
骁骑副统领公孙瑜、校尉轩辕武彦、秦叙、秦风等人都围拢过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热切的盯着秦开。
秦朗战死,上下所有人都很伤心。
但他们没有时间儿女情长。
没有时间去悲伤流泪。
燕王和三小姐都成了济北君的俘虏,齐军虽然小败一场,但是主力尚在,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而他们目前的局势依旧难以预料。
诸人全部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请三公子执家主之剑,带我秦氏复兴!”众将知道,现在秦开是秦家唯一的希望,若是秦开纠结于自己身世,甚至对秦氏没有认同感。那所有人都能猜的到秦家的命运,必然要在这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中被吞没。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在强权面前,弱小只会让自己更加无助。
秦开握紧了剑,忽然只见眼前一花,一道剑影落下,那柄剑就已经划破了秦开的手心。鲜血从他的手心流到了剑刃上。
秦开冷冷的道:“国仇家恨,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双倍奉还。从今日起,我便来做这秦家的家主。父兄没有完成的心愿,我来完成。父兄没有建立的功业,我来建立。父兄没有杀的人,我亲自来杀!”
他这几句话说的极为冷厉,他的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这道光芒是众人从未见到过的。
“一句话,我秦氏不是板上鱼肉,尔等可愿意随我!”
众人只是听秦开的话,便已经被深深地折服。他的身上,有着超乎寻常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比秦朗更锐利,比秦越更阳光,比秦尚更深沉,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我等愿誓死效忠家主!”众人齐声回答。
“誓死效忠家主!誓死效忠家主!”近六万儿郎在战场上大喊,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秦氏的骨头又续上了。
他们的腰又有了支撑。
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
仿佛这呼喊的不是六万人,而是六十万人。
秦开冷冷的道:“大军入城,昌平便是我们击败齐军的依仗!”
“诺!”
燕军踩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昌平城。
刚进入昌平城,秦昶便急匆匆的来禀报,在一个茅屋中发现了昏迷的珞璎公主。她并未穿王室衣服,身上套着一件小厮的男装,脸上抹着灰,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侍女环儿。
环儿看到秦开到来,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声惊呼,原本的害怕担忧屈辱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心中多了几分安定。
她想着,终于安全了。
眼泪还挂在环儿的眼角,她低声说了一句。
“秦三公子!”
秦开扫了一眼环儿,他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大踏步走过去,俯身一把横抱起珞璎公主,就往外走。
这时候也没有人在意这么做是不是符合礼数。
秦开的帅帐就安置在南门附近的一座普通宅子里。
这里距离南门近,能够第一时间对南门做出反应。
屋子里生了炭火,将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里熏烤的暖融融的,秦开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雪,一直在沉默。
军医官轻步走过来,他已经替珞璎公主诊断过了,看的出来,脸上稍稍轻松了些。
“秦司马,公主殿下只是饿的时间太久,急怒攻心,又受了惊吓,喝点细粥,修养一两日就会醒转。”
秦开没有出言,只是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着南面,珞璎公主都饿成这样,吓成这样了,可想而知,那其他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尤其担心秦无衣。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父亲战死那一次,伤的太重。谁能想到,这短短的时间里,大哥又离他们远去了。
双重打击之下,也不知道无衣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她能不能坚持到自己救她出来。
那个济北君一向对秦无衣有心思,她会不会平安。
遇上秦无衣的事,他的脑子里很容易糊成了一团浆糊。
“司马,姬卫和那百余宫卫军还跪在外面!”林贤来到秦开身边说道。
秦开入城,才知道,秦无衣用自己换取了百多余宫卫军士兵的生命。这是秦开不能原谅的,因为在他觉得,就算这些人都战死了,也应该要保下秦无衣。
尽管知道这个想法只是空想,可他宁愿这么想,所以不可原谅。他们是战士,是男人,事到临头却让一个女子保护了他们。
不管因为什么理由,秦开都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让他们跪着,好好地跪着。”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珞璎公主的房间,不过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冷冷的道:“叫军医官过去,别让他们死掉了。把那个姬卫带过来,本司马有些事要亲自问他!”声音却比那悠远的寒冰还要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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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真相
这是姬卫第一次见传说中的秦家三公子。
如果说之前在昌平南城下见到秦朗的死战有些荡气回肠,对那个新任秦家家主从内心感受到由衷的敬佩和敬意的话,那么对眼前这个穿着玄甲的少年,他就更多的是好奇了。
对于秦开的事迹,基本上都处于传闻的阶段。
虽然之前秦开一度因为成为丑姬子凰的未婚夫婿而闻名燕国内外,但是对这个名字,更多的还是脑海里模糊的影子。
秦开一身玄甲,他的背影直挺挺的,像极了一颗在北地常见的树——白杨树。而且看他的身姿,显得过于瘦弱了,可见过他在战场上一矛挑杀齐国大将风姿的人,便觉得这样的身姿与其说是瘦弱,倒不如说是有效的伪装。
扮猪吃老虎啊!
绝对是。
“主公,姬卫带过来了。”已经升任秦开近卫的王绪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
姬卫在城墙上见过王绪,他当时距离秦开不远,这个年轻人一张弓,便让齐军损失了不少的骑兵和低级军官,射术之准,骑术之精令人咂舌。
“给我说说小妹被俘之前的事情。”他并不关心燕王哙的下落,更不关心燕王哙的安危。因为对他来说,他们秦氏没有对不起燕国的地方,可这燕国有太多地方对不起秦氏。
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昌平城内必然发生了类似于内乱的大事,否则昌平城没那么容易破。
不是他对燕王有信心,而是他对秦无衣有信心。
姬卫听到贺若怀心的问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秦司马,是我们,是我们连累了秦小姐!”
贺若怀心皱眉,冷冷的道:“说,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姬卫这才仔细将秦无衣被俘虏的全过程还原了出来。
先是秦朗的死战,然后是秦开在城下冲突拼杀,撼动了齐军大阵的阵脚,齐军军心依然生了怯意,齐军有溃军的风险。
济北君田有文当机立断,决定先俘秦无衣,暂时退兵,以避燕国军队的锋锐。整个燕国军队在亲眼看到秦朗战死后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是出乎济北君意料的,原本计划的杀了秦朗,能够击垮秦家军的士气不但没有出现,反而让秦家军的战意更加盎然,更加猛烈。
可城墙上数百人虽然已经饿得面色饥黄,但是仍旧组成了一个防御圈,将秦无衣护在身后。
济北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就在他下了将城上除秦无衣主仆三人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杀死的命令之时,秦无衣却从城墙边走到众人前面。
她一身黑衣,男儿装扮,用一个弱女子之躯,将所有的燕军将士挡在了身后。
风狂,雪飘,气冷。
可人心却沸腾如汤。
城墙上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
秦无衣对着济北君田有文,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是秦氏之女,我愿自愿为俘,来换取这数百燕国儿郎的生机。若你执意杀人,那在这城墙上,燕国军人,不会有降兵,不会有活下去的人,当然也包括我。”
姬卫模仿着秦无衣说话的样子,可这个样子却让秦开想哭。
这个傻丫头,当时一定很痛苦,一定很害怕的吧。
大哥秦朗战死,自己又在城下冲阵。或许她自荐为俘更深层次的含义在于想换取济北君的暂时退兵,也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害怕自己在乱军之中出现什么意外吧。
他懂她。
秦无衣与济北君田有文在齐国稷下学宫是师兄妹的关系,但秦无衣清冷的性子和同学关系一般,济北君田有文对秦无衣也算是爱慕良久。可两个人,一个是名动天下的谋姬美人,另一个是名满天下的丑陋公子,除了门当户对之外,他们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
“济北君同意了?”秦开冷冷的问,他的声音已经低沉到了骨子里。
姬卫点点头,他抬起头,盯着秦开,道:“秦司马,都是我们害了秦小姐,我们本来想以死谢罪,可是秦小姐说了,谁要是自刎殉国,她就第一个死。所以,我···我们···”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越是想到这里,越觉得都是他们连累了秦无衣。整个人早已经声泪俱下,哭天抢地了。
秦开走过去,站在姬卫身前,然后俯身将手放到他的胳膊上,他的胳膊伤势颇重。
“你们既然是宫中卫军,又如何会在小妹身旁?”
姬卫便将姬垣与中书令徐无勾结杀死大将军姬悬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秦开听完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历史总是在重演!
秦开将他扶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姬卫,我知道你是姬悬老将军的亲信,我也认可你的能力。既然你们的命是小妹救的,那从此之后,也只有小妹才能指挥你们,此话呢个懂否!”
姬卫那里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重新跪在地上,朗声道:“秦司马放心,卑职这条命是秦姑娘与秦司马的,秦司马就是让在下去死,卑职眉毛都不会眨一下。”
秦开冷冷的道:“我不会让你去死,我要让你活着,从此为小妹爪牙,只受她差遣。你现在去军医官处给伤口上药,然后吃饱喝足,我给你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两个时辰后,你要陪我去做一件大事。”
姬卫也不问秦开什么事,诺然的答应一声,便转身出营。
林贤看着姬卫的背影,低声道:“主公,这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问题,我们都不知情,贸然用之,会不会太冒险。”他们都不是当时事件的亲历者,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仅凭这些宫卫军的一面之辞,确实风险太大。
秦开摇摇头,道:“我知道,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他说的有关小妹的事情符合小妹的性子,所以我选择相信他。”相信姬卫,也就是相信秦无衣。
这个世上,他可能会怀疑任何人,都唯独不会怀疑秦无衣。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后的柔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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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军前质问
既然秦开这么说,众将也都不在说话。
秦开从屋子里走出来,望着天际的乌云,冷冷的道:“姬俨那边击败秦军了没有。”
“半个时辰前,齐军在北城的兵马也收缩到南边去了,应该是一场大胜。”说话的是秦昶。
他与姬俨直接面对面发生过矛盾,对姬俨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而且这次秦朗战死,与姬俨脱不开关系。
若是他能抛弃门户之见,在秦朗将齐军吸引在南城之时,倾尽全力,攻击齐军,燕军极有可能反败为胜,逆击而胜。
秦开咬着唇,冷冷的道:“好,集合三千骁骑,随我去一趟姬俨大营。”
说罢,他转身盯着秦昶,将一颗司马金印递到秦昶手中,道:“秦叔叔,我不在的时候,你持此印,城中所有兵马皆由你节度!”
他那略带毋庸置疑的语气,和秦尚、秦朗太像了,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秦昶有些恍惚,莫非自己眼花了。
不过心中满是欣慰。
想着虽然老将军已经仙逝,可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软蛋,这才是秦家的希望。
所有人都没问秦开去姬俨营中做什么,他们只需要知道,跟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秦氏的脊梁便在,秦氏的荣耀便在。
······
姬俨的无终军借着城南的乱局,发动对北城齐军的总攻。
齐军因为军心涣散,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抵抗,但是终究阻挡不住杀疯了的燕军。
被彻底击败。
北城齐军向南撤走。
就在姬俨准备一鼓作气,冲入昌平城中之时,昌平城墙上的齐军战旗已经全部拔掉,而换上了赤红色的燕国战旗。
战旗飘飘,姬俨的心却冰凉如水。
本来还想靠着秦朗引开齐军主力,自己在北城夺城,拿下这勤王第一功。谁曾想居然又被人抢了先。
到底是谁?
难道是秦朗?
不对啊,秦朗面对的齐军数量是他们的数倍,就算最后秦昶杀死自己所派的监军,带秦家军参与南城之战,可人数上的劣势始终存在,他不可能突破济北君布下的铁桶阵。
如果不是秦朗,又会是谁?
现在北地燕军,除了秦朗,又还有谁对齐军有一战之力。
不管是谁,这个人都会是他独占燕北的重要阻力。
姬无夜一身戎装,身上有血,他这次也上了战场,不过第一次染血,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既好奇,有兴奋的狂野中。
“父亲,昌平城破了。”他走过来,看向自己的父亲,然后禀报刚刚得到的消息。
姬俨自然知道。
他身后副将姬铸、姬常、姬备整齐的站立,都望着那远处的高耸的城墙。
昌平是蓟都西北门户,城墙的防御力在蓟都附近的诸城中,算是比较出色的了。
“探!”
姬俨敛了敛眉,冷冷的道。
姬家的无终军正在打扫战场,只见北门大开,旌旗如林,三千骁骑厚重的马蹄踩着震天动地的颤音,朝姬俨大营而来。
姬家军的前锋军以为是齐军来攻,马上开始列阵。
数万人于是纷纷重新列好战阵,都眼睁睁着看着那强大的骑兵,朝这边而来。
马蹄声踩着规律的点,仿佛踩在了他们的心上。
所有人都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
作为北境军队,他们太清楚这支庞大的骑兵意味着什么了。
三千人的骑兵,能轻易摧毁一支万人的战车兵和步兵,如果没有城墙或者山岭河流阻隔,在这样平沃的平原上,绝对是骑兵最好的舞台。
整个燕国,最强大的骑兵莫不如北地之狼秦尚亲自训练的亲卫骁骑军。
骁骑六千,可撼山,可涉水,可败十万军。
这绝不是传说。
之前秦朗率骁骑出战,让齐军败两阵,损失尉两人,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发颤,脸上惧色满布。
中军。
姬俨站在战车上,望着远处呈攻击队形的强大骑兵,眉头紧皱。
“去问问,何人领兵?是不是我那秦朗侄儿?”
“诺!”副将姬备急忙答应一声。
秦开这次来见姬俨,只带了达曼、林贤、秦风等将。
秦开在距离姬家军三百步的时候,手只是轻轻一挥,三千冲刺的骁骑迅速的勒缰停马,动作划一,整齐有度。
这是千百个日夜,千锤百炼的结果。
六千骁骑,如今只剩下这仅存的三千人了。
“弓箭手!御!”姬无夜大吼一声,先让弓箭手做好准备,因为虽然看到了燕字大旗,但是大旗旁边的一面大旗上绣着一个秦字。
秦朗来了?
可是这支军队又有些奇怪,之间所有的军人额头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全军缟素。
秦开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姬备身前,姬备是姬无夜的亲信,他倨傲的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讳!”
秦开身旁的林贤朗声道:“速去禀报,司马秦开到!”
“将军在中军,暂且等候。”姬备冷冷的说了一句。
然后冷哼一声,然后回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只见姬家军前阵让开一条通道,有副将大声道:“将军有令,秦司马入阵相见。副将亲兵可随,余众屯留本阵。”
秦开咬着唇,他一身玄甲,身下枣红马,座腰悬着刀剑各一柄,他对身旁的轩辕彦道:“轩辕彦,你留着。”
“主公,卑职等护卫主公前去吧。”
秦开摇摇头,道:“不用。”
“可是若这姬俨妄动杀心,当如何?”
秦开指着姬俨的布阵,冷冷的道:“观我令旗行事,若姬俨真想杀我,骁骑两分,他今日所布之阵弱点在左侧,你亲率两千骑迂回左翼,再由秦风率一千骑直扑中军接应我,则姬俨可擒可杀,敌军可败可破!”
所有人都知道,秦朗之死,将彻底让百年姻亲的姬秦两族从此刀兵相向,所有秦家军的将士们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诺!”轩辕彦与秦风凝重的答应一声。
然后秦开率百骑,冲入姬俨大阵中军,地上的积雪被踩在天空中,有着异样的白。
这是秦开第一次见姬俨。
一个和秦尚年龄相仿的男人。
姬俨站在战车上,望着秦开的眼睛,淡淡的道:“开儿,你何时到的昌平?你兄长呢?”他其实已经看到了秦开以及身后士兵身上的缟素,心里惊诧的同时,脸上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礼仪性的问了一句。
秦开冷冷道:“大燕将军、令支邑上大夫、秦氏家主为解昌平之围,战死于昌平城南。姬将军,本司马来这里,是想问你一句,于公你乃大燕将军,无终邑上大夫,节制北境诸军的主帅。于私,你是我秦氏百年姻亲,是我与兄长的叔伯,可你所行之事,对的起这于公于私的身份吗?”
秦开怒目圆睁,头上并未带兜鍪,头发有些散乱,双目红若烈火,一声质问,让近处的守阵之军都纷纷侧目。
声惊九天,是愤怒,是不甘,更是仇怨!
第621章 “杂种”的反击
秦开的质问,让在场所有的燕军都静静的盯着这个少年。
少年如风,可这股风本就带着被歧视的目光而来。
他是秦尚的幼子,更是一个被世人所不齿的私生子,一个兼有着胡汉血缘的“杂种”。
可他骑在战马上,那样直面燕国北境早已经成名的老将,一声质问,大义凛然,姬俨居然仿佛被问懵了一般,久久无语。
或许他也没想到一个身份卑微的私生子,会对拥有高贵血统的他当着万军面前厉声质问。
要知道,秦开这句话,给了姬俨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姬俨当面否认,那就意味着他要在万军阵前撒谎。
因为秦开已经从秦昶嘴里得知了秦朗出兵的全部真相,这也是秦开可以这么大义凛然的原因所在。
可以这么说,姬俨对秦朗的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时姬俨借口进攻北城,不让秦家军救援秦朗,所有燕军士兵都看在眼里。
其实,如果姬俨能在秦朗将齐军主力托在南门之时,纵兵南击,胜负或许会易手也说不定。就算姬俨没有动用全部的兵力,只让秦昶等人第一时间救援秦朗的话,秦朗也不至于陷入孤军奋战的窘境。
只可惜,就是因为姬俨的那点被放大的私心,恰恰错过了改变战局的最好机会。同样的,也错过了救援秦朗的最佳时机。
秦朗率两千骁骑出战之时,将秦家兵权委以姬俨,等于是将信任和自己的生命一起交给了姬俨,只可惜,姬俨没有对的住这份信任。
如果姬俨当面承认,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世人如潮水般的指责,这是一瓶毒药,喝与不喝,药效都会发作。
战场之上,除了马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般。
眼看双方陷入僵持之中。
姬俨的儿子姬无夜突然骑着马冲过来,在秦开面前站定,大声道:“秦开,你个胡人的杂种,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儿撒野!”
说罢。甩手就是一巴掌,只听得啪的一声,原本安静的战场上,那声脆响显得格外的刺耳。
姬无夜竟然就那样将秦开甩了一巴掌。
而更诡异的是,秦开从始至终都没有闪避。
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红晕,脸火辣辣的烫起来,疼的厉害。
可也是这一巴掌,彻底放出了秦开心中的魔。
眼看自己主将被辱,最近的达曼、王绪等人已经抽刀在手,王绪甚至一支箭已经搭在弓上,在这个距离,以他的射术,可以轻松的射杀任何人。
更远处的三千骁骑,也看到了,所有的骁骑军刀刃已经抽出,全部立在胸前,就等秦开的命令。
只需要一声令下,这三千骁骑,哪怕一个人都活不下来,也会让敌人感受到侮辱他们主子的恐惧。
就在不久前,两千骁骑刚刚用悲壮的方式让齐军胆寒。
这一次,他们仍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令敌人心惊胆战。
只是,远处那个显得有些孤傲的背影却慢慢的抬起头,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收刀的动作。
众人虽然不知道秦开要做什么,可军令如山。所有人还刀入鞘,王绪手中的角弓也垂了下来。
秦开盯着姬无夜,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姐夫。可是,这个姐夫与秦沁那个姐姐一样,在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印象。
据秦府的人说,秦沁是妾氏所出,本就不与众人交往,嫁到无终邑后,更是很少回令支邑省亲。
可这些都不重要。
他在众军面前受这一巴掌,就是为了让姬家完全的失去民心军心。
因为秦家在北境名声太大,军威太强。北地的燕民燕军都是在与胡人不断地厮杀中生存下来的,他们有自己的判断,他们敬佩强者。秦朗及两千骁骑战死,已经足的上悲壮的色彩了。
而且凡是稍有聪明等人都明白,姬俨在这场战役中是有责任的。
所以当他们看到秦开在众人面前质问,其实也有着共情的疑问,他们也想知道姬俨为何不发兵救援。
普通的士兵与将领的想法不同,对他们而言,没有权力,没有政治。他们只需要上战场,杀敌,立功,逐敌,护卫家园。
他们不想燕国人打燕国人。
再说了,谁也不想用血肉之躯,去阻挡骁骑这让东胡大单于都兵败碣石山的怪物。
可姬无夜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战场上大军的改变。
一巴掌不仅彻底惹怒了秦开,同时,也扇走了所有燕军的军心。
姬俨看到秦开脸上悄悄洋溢出的轻蔑,知道自己的儿子中了秦开的激将法。
刚要阻止,便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大燕国乃姬姓诸侯国,我姬家身上流淌的更是姬姓的高贵血脉,你一个胡蛮子,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在这儿撒野。于公,你面前所在乃是大燕将军,你一个个小小的司马,竟然敢对将军无礼,按我燕国军法,就算在万军阵前,将你就地正法也不为过。于私,家父乃汝之叔伯,本将乃汝之姐夫,你出言无状,以下犯上,我若不教训你,你还真当我大燕是无礼无仪的蛮夷之邦?”
只是,他话音刚落,却见贺若怀心已经犹如一只嗅到猎物的猎豹,向他直扑过去。巨大的力道就在那一扑之间,将姬无夜连人带马整个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姬无夜重重的摔在雪中,摔的有些晕眩,再加上雪沫子钻进了眼睛,害怕秦开揉身在上,急忙向后退了退,想躲开秦开的再次攻击。
可是睁开眼,才发现,秦开并没有直扑上来,而是目光所及,发现自己花了千金从胡人手中买到的那匹良驹正瞪大了眼睛,悲哀的望着自己。
秦开双手搂住战马的脖子,整个人将战马压倒在地,一人一马,体型相差的那么悬殊,但是呈现在面前的情景却也截然相反。
咔嚓!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战马的嘶鸣声戛然而止,它粗壮的脖子被秦开硬生生的扭断,歪在一旁。
在安静的战场上,随着风声,这个响声传入了许多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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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读到岳飞的满江红,便觉得生为男儿,确实应该携吴刀,复关山,马革裹尸而还。
第622章断臂立威
秦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小腿的靴子里,掏出一把五寸左右长的短匕,然后在战马的脖子上左右轻轻一划,便取下一块肉来。
肉上还有殷红的血。
如此野蛮粗犷的行为,让许多燕军都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嗓子眼有些发干,眼睛里则充满了恐惧。
倒是达曼等骁骑之人,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
“威武!”
“威武!”
“威武!”
骁骑六千,一切生活习俗与胡人无异,所以当他们看到秦开的举动之时,心中的昂扬战意更加被激活出来。
秦开将肉拿起来,血迹遍布他的衣甲和脸上,显得有些鬼魅而恐惧。
他左手生啖马肉,右手将匕首拿在手里,一步一步靠近惊愕着瘫坐在地上的姬无夜,恶狠狠的道:“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个胡人的杂种,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现在我想问你,我乃大燕国司马,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万军阵前打司马一巴掌,你有几条命!”
秦开怒目圆睁,怒发冲冠,就这刚才的一怒,足以显示其雷霆万钧的气势了。
姬无夜蹲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再看看他嘴上的血。
嘴里颤抖的说道:“你···你···你居然吃生···生肉!”
满脸的惊恐之色。
不止姬无夜,就连那些站在前排的士兵也都纷纷恶心想吐。姬备看到世子被威胁,急忙带着几名侍卫冲到了前面,拔出刀紧紧地盯着秦开。
秦开在万军面前,冷冷的道:“姬将军,本司马想问你,这军中以下犯上之罪,当如何治之!”
他的目光中有火光四射,所有人都感觉的到,贺若怀心要杀人了,可是,他面前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北境最有权势的宗室姬俨之子啊。
现在北疆三贵姬樾、秦尚皆死,三贵便只剩下姬俨一贵了,无从是资历还是功绩,姬俨都会成为燕国北境权力第一人。秦开就算是燕王子之的孙女婿,可是敢直接与姬俨对抗?
秦开在等候。
他很有耐心。
他今日既然来了,而且当众受这一巴掌,总要带些东西回去的。
他不是蛮子吗,他不是杂种吗,虽然不至于睚眦必报,但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就是他的行事作风。
因为他始终相信,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秦司马,你过分了,再怎么说!”
眼看着姬俨受到逼迫,站在姬无夜最前面的姬备觉得这是自己的好机会,在他的意识里不管怎么样,秦开应该不会拿姬俨怎么样。
毕竟,姬俨的地位和功绩摆在那里。
他走到秦开面前,正准备向秦开讲讲道理,可是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秦开如一头怒气冲冲的雄师,不知何时,已经抽刀在手,腾空而起,直接向姬备劈下。这一动,速度太快,力道太猛,电光火石间已经分出了胜负。
姬备腰间的剑都,没来得及拔出,那柄弯刀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姬备惊恐的望着落地的秦开。
然后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血开始从脖子上渗出来,先是浮现一道长长的血线,片刻之后,不受控制的迸溅出来。
姬备捂着自己的脖子,然后栽倒在地,还抽搐了两下,才渐渐地不动了。
军中惊呼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姬备可是姬家世子姬无夜身边的红人,没想到秦开居然说杀就杀。
秦开看都没看倒在一旁的姬备。
姬备身后的士兵看到秦开发狂的样子,互相看了一眼,主将已死,他们纷纷退后,尽管知道这一退,恐怕也免不了一死。
可眼前的人燕国司马。
他们还真不敢做其他的事情。
姬无夜再一次直接暴露在秦开的面前。
秦开再一次冷冷的喊道:“回答我,军中以下犯上者,当何罪处之!”
秦开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姬俨,他就是要让他在万军面前将这句话的答案说出来。
姬俨一张老脸气的通红,他终于说话了,声音确实如同那寒冬的烈风一般冷冽。
“秦开侄儿,你过界了,姬备校尉是我燕国的勇士,就在刚刚,他还三次冲破齐军的军阵,你居然说杀就杀了,军纪何在?王法何在?”姬俨想将话题转移开去,因为他发现自己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再这样和秦开耗下去,他仅有的那点威望都会扫地。
秦开没有理会,他朝身后的执法官问道:“执法官,你来说,在大军之中,不敬上官,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秦开骑兵队伍中一名骑士策马而来,从马上跳下来,道:“回司马大人,当斩首示众!”
秦开又对着姬家军的中军,大声道:“我现在以燕国司马的名义发令,军法官出列!”
原本站在姬俨身后不远处的的军法官王正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秦开点到名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救似的看向姬俨,可是从始至终姬俨没有任何的动作。
秦开是燕国司马,北境所有军队中,地位仅次于姬俨,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敢不听令,如果姬俨不说话,王正便必须乖乖听话,否则秦开连姬无夜眼前的红人姬备都说杀就杀,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军法官了。可是问题是他今日一旦听了秦开的话,那不管事情如何,事情结束后,自己免不了要受姬俨的报复。
不管了,虽然怎么样都是死,但是死的结果不同。自己不听令而死,那是逆贼。自己被报复而死,最起码死得其所,家人不会受牵连。
在加上自己也被秦开所表现出的那种威势所折服,他也同情秦朗的遭遇,因此稍一沉吟,便做了决定。
他小跑着出来,拜倒在地,朗声道:“卑职军法官王正,拜见秦司马。”
他与秦开帐下的军法官并排单膝跪地。
“说!”简洁而有力。
王正浑身一颤,忙道:“依我大燕国军律,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秦开的目光在王正身上扫了一圈,抬起头,望着有些阴云的天空,喃喃道:“是嘛,本司马自上任以来,未尝以军法杀人立威,看来今日是该破例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矫健的身姿,已经动如脱兔般而进。
姬俨大惊,刚一声“且慢”尚未说出口,秦开的弯刀已经一闪,直接砍掉了瘫坐在地上的姬无夜的左臂!
胳膊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在空中,然后跌出老远。
“啊!”姬无夜惨呼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
第623章不死不休
“秦开侄儿!”姬俨终于站不住了,他唯恐秦开使其蛮夷的性子,蛮不讲理,将自己的儿子当着这数万军队的面杀掉立威。
他久在边军之中,自然知道,在军中立威,没有什么比杀人更好的招数了。
秦开居高临下的看着满地翻滚的姬无夜,冷冷的将目光扫向姬俨,道:“怎么,将军要阻止本司马行军法!”
姬俨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怒气,他盯着贺若怀心的眸子,冷冷道:“秦开侄儿,无夜终究是你姐夫,你就算不为你姐夫着想,你也要为你姐姐着想一下吧。无夜是有错,可罪不至死,你已经断了他一臂,难道还不准备收手,你是要让你姐姐年级轻轻就守寡吗?”姬俨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这个蛮子秦开,总不能真的和他打一架,厮杀一番吧。
虽然眼前的秦开只带了为数不多的骁骑过来,但骁骑的战力之强,名重天下,自己虽有近六万军,在这么近的距离遭遇骑兵的冲击,恐怕也是两败俱伤之局。再说了,秦开所部和秦朗余部尚不知如何安排,说不定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等自己来做第一个动手的人,他们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
终究还是要将怒气暂时压下去的。
哪怕日后再清算也不迟。
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告诉自己,要忍。
秦开动手的一刹那,姬俨身后的亲卫已经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围上去,将秦开与姬无夜围在最中心,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救人。
不是不想,是不敢。
姬备冰冷的尸体还在边上吹着冷风,逐渐的变得僵硬。他们可不想在众人眼前成为第二个,第三个牺牲品。
“你在用我姐姐威胁我?”虽然秦开对秦沁没有半点印象,可是秦开只剩下秦沁与秦无衣两个亲人了,他确实要顾忌。这也是今日他没有杀死姬无夜的原因。
其实他刚刚冲阵的时候,确实动过杀死姬无夜,为秦朗报仇的心思,可是看着这个人的脸,他终究敛去了杀机。
毕竟,他的姐姐还在姬府,还要在姬府生活。
尽管不熟悉,尽管关系没有想象中的好,但因为都姓秦,都流着秦氏的血,所以他不能弃之不顾。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救子心切的姬俨居然会明目张胆的说出这么一句赤裸裸的威胁话出来。这可是当着数万军队的面啊,看来姬无夜在姬俨的心中,确实地位不低,甚至可以说高的可怕。
姬俨没有再说话。
贺若怀心却转过身,翻身上马,盯着姬俨,冷冷的道:“既然如此,那就看在我姐姐的份上,饶他一条命。不过,今日之事,我秦氏记下了。姬将军,我大哥的死,你脱不了干系,你们姬家更脱不了干系。你也说了,我是一个蛮夷,是一个私生子,大哥有顾虑的,我没有,大哥有在乎的,我更没有,我们两家,从此时此刻开始,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姬俨愕然,这个小杂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是贵族,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露骨的话。贵族之间有矛盾,不也是不说出来,等到无人的时候,才开始行动吗?他这是做什么?
这么名目张胆的将姬秦两家推到对立面上。
到底想做什么?
老成持重的姬俨第一次有了担忧的想法。
现在秦朗战死,秦越叛燕,毫无疑问,偌大的北境秦氏将来皆要归于秦家最后一个男儿秦开。若是和他就这样撕破脸皮,那他们姬秦两家以后还如何在北境生存。
“秦开,秦朗战死是为国事,非为私事。再说了,秦朗之死,乃齐军所为,于我姬家何干!”姬俨盯着秦开的眼睛,冷冷的道。
秦朗却没有再理会姬俨,仰天长啸,道:“回军!”
没有再多看脸色铁青的姬俨一眼,他用实际行动表现了对姬俨的轻蔑。
秦开一马当先,只是轻轻一指,三千骁骑便整齐的转过身,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战场。
狂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子,在空中飘扬。
远远地传来秦家军悠扬的军歌。
大燕男儿,大燕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睡狮千年,睡狮千年,一夫振臂万夫雄。
长江大河,亚洲之东,峨峨昆仑,翼翼长城。
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骄子吾纵横。
大燕男儿,大燕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击楫中流,泱泱大风,决胜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
昂扬的旋律让在场所有的士兵都不禁竖起了耳朵,静静倾听,朴素的歌词唤醒了他们心中深藏已久的战意。他们似乎,身上缺乏这种精神很久了。
“少将军,少将军!”周围的将领都围上去,将姬无夜按住,声音将姬俨从想象中惊醒。他这才沉着脸怒道:“快,军医官在何处?”
等军医官一拥而上,将姬无夜围在中心,开始为姬无夜止血,忙乎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姬无夜的血止住,姬俨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军队就地安营扎寨。
大帐内,姬无夜一直昏迷不醒,姬俨就坐在不远处。
“姬铸,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姬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使期不至,致使秦朗战死,当时确实没有将秦开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忽略了这个人。可从今天两人在战场上的对决来看,这个秦开对姬家的威胁,远比秦朗要大。
秦朗有城府,懂得伪装,善谋,但是牵绊太多,想的太多,这样的人,做起事来,自然也就多了顾忌。
可是秦开似乎不一样,这个年轻人没有世家子弟的纨绔气,也没有礼教的约束。行事只凭自己心安,而且他也发现,秦开做事是不计后果的。这才是最要命的。
姬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军也要理解,秦氏先是老家主秦尚战死,后二公子秦越叛国,如今的家主秦朗又战死,秦家幼女秦无衣又成为齐国济北君的俘虏,秦氏遭此大难,这仅存的独苗秦开如此不顾后果也是能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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