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回家
东胡大单于终究没有派人去截杀燕蛮儿,他是东胡大单于,还没有到恐惧一个羽翼未丰的少年的地步。
燕蛮儿艰难的都在南下的路上,天空变得愈发的阴沉,地上也早已经烂泥满地。
他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伤口很痛。
心口更痛。
他抬起头,想睁开眼,看一眼天空,可什么都看不见。细密的雨水在他的眼前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所有的视线都遮挡住了。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听见了马蹄声,听见了呼喊声。
小白狼在他的脚畔扯了扯他的腿。
他停下。
看着对面。
援兵来了。
一千精锐的骁骑定定的站在他的对面。
漫卷红旗,红甲附身,面具覆面。
为首三人,燕蛮儿都见过。
南宫烨依旧俊雅无匹,红甲覆身,英武不凡。
公孙瑜手扛秦字大旗,目光坚毅,看不清喜怒。
中间是那个自己日夜期盼的影子,是那个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痕迹的影子。
秦无衣。
秦无衣来了。
她来的迟了。
秦无衣从马车上远远地看见了燕蛮儿,她冲下去,跑到了路的中间。
可当她看见燕蛮儿的神态的时候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的目光如水,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应该是燕蛮儿的母亲。
他们都死了。
秦无衣愣在当地。
一千骁骑也看见了秦尚。
秦尚是他们的主,是他们的天。
可他们都看见了,他们的天塌了。
“下马!”
公孙瑜的声音洪亮而干练,没有多余的一丝情感,但任谁听了今日的公孙瑜,声音中夹杂的悲伤都异常清晰。
一千骁骑整齐划一的下马,每个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才是秦尚最为精锐的兵马——骁骑。
北地有言:骁骑三千,可灭国,可屠胡。
他们已经紧赶慢赶了,可终究还是迟了。
公孙瑜的眼角有一滴泪水在打转,可他没有去擦拭,硬将那颗小水珠逼了回去。
燕国儿郎可流血,燕国儿郎不流泪。
“跪!”
安静地草原上随着夜幕的来临更加宁静清幽,可公孙瑜的声音,却将这夜空划破,开出一道令人敬畏的口子。
兵甲的声音发出整齐的韵律。
所有的士兵都跪下来,默默地盯着燕蛮儿身后的那张脸。
断臂流血,身上无一处完好,这便是大燕军人最彻底的表态。
有敢犯我强燕者,虽远必诛!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燕儿郎兮守燕疆!”公孙瑜跪下之后高呼一句,声震入云。
所有的士兵也都跟着公孙瑜唱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燕儿郎兮守燕疆!”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燕儿郎兮守燕疆!”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燕儿郎兮守燕疆!”
歌声很短,但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去唱这首歌。
这是秦家军的军歌,秦尚所创,全军将士战前必唱,战后必咏。
“起!”公孙瑜继续喊。
所有士兵齐刷刷的站起来。
秦无衣的眼睛有些酸,她想哭。
疼她爱她的父亲就这样永远离她而去了。他的壮志还没有酬,他的心中所爱还没有找到,就这样离去了吗?
忽然她看见了燕蛮儿脖子上的两半截玉佩,其中半截是秦尚的。
那是秦家世代相传的狼符。
有狼符者,可统三千骁骑。
她忽然一下子身子变得冰凉。
因为狼符还有一句话,狼符,非秦氏血脉不传。
不止她看见了,公孙瑜和南宫烨也看见了。
公孙瑜眼睛微微眯了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带主公回家!”
“回家!”所有人高喊!
公孙瑜和南宫烨走上前,后面还跟着六名校尉。
他们从燕蛮儿身后将秦尚接下来,从始至终燕蛮儿都一动不动。
他们将秦尚放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八人抬在担架旁边。
秦无衣冷静的看了一眼父亲的脸,她想走过去,可是刚迈开步子,就差点摔倒在地。
一旁的春雁和依兰忙将她扶住。
秦无衣推开两名侍女,她慢慢的走到秦尚面前,父亲的衣服已经污浊不堪,浓浓的血腥气有些扑鼻。
整个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冰冷的气息不断地冰冻着秦无衣的心。
她没有像寻常女儿那样扑过去,保住自己的父亲。
他太平静了,平静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她盯着秦尚的脸,忽然“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嘴里喷出来,全部喷在秦尚的身上。
而她也差点跌倒在地,所有人一惊,两名侍女刚要上前扶住。秦无衣寒冽到骨子里的声音便传过来。
“站住!”
燕蛮儿看着秦无衣的样子,心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他多想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自己失去了母亲,而她失去了父亲。
天地之大,他们两个人,都成了孤儿。
可是秦无衣的声音却让所有人迈开的脚都缩了回去。
秦无衣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条,是黑色。
她将布条系在头上。
众人见状,也都各自从身上撕下布条,全部绑在头上。
气氛有些阴沉,安静地有些可怕。
秦无衣走到燕蛮儿面前,她伸手抚在燕蛮儿的脸上,所有人都不解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她轻语。
“你回来了。”
燕蛮儿的嘴唇已经干裂,他的双眼几乎也满是空洞的样子。
可听到秦无衣的话,他的眸子却没来由的一缩。
他回答。
“我回来了。”
秦无衣听见他的回答,她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来到公孙瑜的身边将他手里的担架接过去。
公孙瑜忙退后一步,从一名校尉身边接过另一边。
燕蛮儿看着她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更加柔弱。可她倔强的样子却让燕蛮儿的心微微一疼。
他想说话,可嘴唇动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秦无衣默默地接过担架,她看着一千将士,这次公孙瑜没有喊。
而是秦无衣用她柔弱的声音,用尽了胸腔中所有的力气。
“回家!”
余韵悠长,杀气莽莽。
燕蛮儿居然也跟着她的声音,和那一千将士一样,一齐大声喊道:
“回家!”
第301章 往事如烟
秦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看见了两个身影。
身影是那么的熟悉,但又那么的陌生。
他想紧紧的抓住他们,但无论他怎么追,却始终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他发了疯似的喊,发了疯似的追,却始终与他们有着不可接触的距离。
忽然,追着追着,眼前闪现出一座悬崖。
悬崖高约万丈,绝壁耸立,那两个人影如风筝一般飘到了悬崖边,然后掉落下去。
“不要!”秦开大声的喊叫,试图抓住他们的手,可终究迟了一步。
秦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睁开眼仔细的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布置的很典雅的房间,房间不大,但家具古色古香,错落有致,一看便是用心布置的。
而且在燕蛮儿的榻边,在一个土陶罐子里插着一把金黄灿烂的桃花,鲜艳欲滴,有着别样的生命力。
秦开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屋子,毕竟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住的都是穹庐帐篷,对于这种高屋建瓴的建筑多少有些陌生。
他的目光盯在那一束桃花上,嘴角淡淡的翘起来,花总是能带给人快乐的。
他为这一点细心感到感动。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秦开觉得,这个人懂他。
可是,草原上发生的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即使是这么美丽的花朵,那诱人的花香,都遮掩不住心中那浓浓的杀气。
父母惨死,外公逝世,一时之间,悲喜参半。
恐怕有些人的一生都经历不了秦开的某一段故事。
“三公子,您醒了!”说话的是一个极漂亮的侍女,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头上带着白色的带子,惊喜的大叫起来。
她的手上端着一碗热粥,忙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欣喜道:“我这就去告诉小姐。”
秦开看着她的模样,低声道:“先等等!”
侍女刚迈开的步子便被秦开的一声喊叫停了下来。
“你过来!”秦开声音淡淡的,但很好听。
侍女似乎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说这么多的话,有些羞涩。脸上飞起两片红通通的云彩。
吹弹可破的俏脸上有惊喜也有恐惧。
秦开坐起来,侍女忙拿了两个枕头过来,放在秦开的身后,让他靠着。吐气如兰,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秦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侍女忙又拿了一件薄薄的被子过来,替秦开盖上。
秦开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这个侍女,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样子让秦开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有睡不好的习惯,母亲就一直坐在自己的榻边,给他唱着草原上最优美动听的歌,哄他入睡,一坐就是一整夜。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身体不好,他的母亲也这样细心的给他掖着被子,生怕他着了凉。
他记得,当每次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时,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对他温声说话,用她特有的温柔告诉自己,自己有她。
那时候,秦开觉得,有了母亲,便有了全天下。
有了母亲,那怕他喝天下最烈的酒,打天下最残酷的架,他都不怕。无论多晚,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他都知道,只要回到那个属于自己和母亲的小家。他便再没有畏惧。
他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可是??????
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了母亲,没了刚刚相认的父亲和外公,没有了那个替他遮风挡雨的家。
是啊,他没有了家!
“三公子,你在想什么?”侍女看着秦开一直盯着自己发愣,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心灵剔透的侍女可不会觉得他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悲痛。
她是秦府的侍女,但从小并没有侍候过别人,哪怕是秦府的两位小姐。
因为从一开始他的职责就很明确,她是秦府一位夫人的贴身侍婢,尽管她从未见过那位夫人。
她只知道,几年前秦府的家主秦大夫将她安排在这里,让她每日打扫收拾,说总有一天夫人会回来。
她没有等到夫人回来,却等回来了夫人的公子。
秦开被他的一句话给惊醒,他抬起头,望着侍女,脸上表情未变。
说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侍女听秦开说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忙说道:“回三公子的话,这儿是令支邑的秦府。”
秦开自然知道这是秦府,可听侍女将这句话说出来,他依然有几分隔世之感。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秦开这次受伤不轻,而且比外伤更严重的是心里的创伤。
侍女低声道:“三公子已经睡了一个月了。”一个月以来,都是侍女在照顾秦开,几乎达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秦开的起居一直是由她和另一个名叫蒲公英的侍女负责的。
秦开喃喃道:“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久了。”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说完这句话,他动了动,想起身。
可是动了一下之后,整个身体传来锥心般的疼痛。
腿上的伤,身上的伤,他几乎牵动了所有的伤口。
侍女看着秦开的样子,忙走过来扶住秦开。
秦开推开了她,他自己下了床。
侍女被推开但她并没有什么不悦,而是忙将衣服拿过来。
秦开费了很大的劲才站起来,他伤的太重了。
秦开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定定的站住,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从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反而,当他站住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坚毅了。
侍女忙过来,帮秦开将衣服穿上,这次秦开倒没有拒绝。
侍女替秦开穿了一件黑色的丝袍,上面有狼形图案。
狼图腾,在燕国北境,这是只有秦氏才有资格穿的衣服。
侍女又替秦开梳头,洗漱,等一切结束之后,侍女看着铜镜中那个俊雅的身影。
心里微微叹息,三公子应该是个很要强的人吧。
第302章 秦家事
秦开受了严重的外伤,又遭受了重大的变故,再加上淋雨,大病了一场。即使这一个月,他被照顾的极好,调理的也极好,可依然有些病态的苍白。
秦开对侍女问道:“蒲公英呢?”侍女心里默默记下了,那个皮肤白皙,眼睛有些碧绿色的侍女在三公子心里很重要,因为三公子醒来之后问的第一个人便是她。
侍女边替他梳头整理发型,边说道:“她去为三公子煎药了,这一个月,都是蒲公英为公子煎药的。”她说了一句,悄悄地看了一眼秦开,然后又补了一句。
秦开点点头,说道:“你带我去院子里走走吧。”秦开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虽然没有知觉,但很想去晒晒阳光,感受一下外面的空气。
侍女忙不迭的点点头,然后走过来,扶住秦开。
这次秦开没有说话,他的腿脚还不利索。他虽然要强,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更加懂得取舍,懂得了什么时候应该低头,而不是逞强。
父母的死,外公的死,给他上了重要的一课。
他要报仇!
秦开默默地告诉自己。
可现在他首先要在秦氏立足,只有站稳了脚跟,他才能真正的为父母报仇,为外公报仇,为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你叫什么名字?”秦开每迈一步都倍感艰难,疼痛有些锥心。但他依旧坚持着,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来到了院子里。
“婢子叫关雎。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意,是大人给奴婢取得。”侍女有些羞涩的说道。
院子很大,这是一个偏院,有好几间屋子,甚至在院子的中央还设有一个校场台,台上放着兵器和箭靶。
在校场台下,院墙的边上,种满了桃树。
桃花开的正艳,粉色的花瓣在清风的吹拂下飘落下来,整个院子都仿佛下起了桃花雨。
这不是秦开第一次见桃花,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震撼的桃花雨。
在校场的边上,放着一个用石头做的石桌子。
秦开慢慢的移步到石桌子旁,坐下来。
今日阳光正好,风清气暖。
关雎悄悄的看了一眼秦开,三公子的容貌和世子以及二公子并不相同,他的身材高大而精瘦。容颜虽然不及世子那般英俊,但却更加有一种粗犷的豪放之美。
因为相比世子的白嫩皮肤,秦开古铜色的肌肤更加有一种男人的味道。
“三公子,小姐说了,等你醒了要立刻去通知她的。我如果不去,小姐会不开心的。”关雎试探着说道。
秦开微微一愣,说实话,无论是在草原上和秦无衣相遇,还是自己醒来之后,他都有意的去回避秦无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她的名字,不敢想她的影子。
“不了,你们小姐这几日家中事务繁多,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过几日,再说吧。”
“三公子,你醒了也瞒不住小姐的。小姐这一个月每天都要陪公子说话到很晚才会回去休息的。”
“什么?”秦开一滞,转过身,问道:“你说什么?”
“小姐这一个月每天都要陪伴三公子到深夜才睡觉的,而且公子的汤药和饮食也都是小姐亲自喂的。”
“你是说她亲自喂我吃饭,为我喝药,还给我说很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当秦开听到关雎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不知名的某处居然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是啊,三公子,我来府里也有十多年了,还真没见过小姐那么关心过人呢,就连世子殿下和二公子都没有过这待遇,小姐对三公子真是与众不同呢?”关雎看着秦开,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听到这儿,秦开的心更加的痛起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问道:“你给我讲讲秦府情况吧,我以前久居塞外,对府中情况不甚了解,怕会误事。”
关雎忙说道:“是,三公子。上大夫卒后,府中一应事务皆由夫人和世子主持,另外五天前,二公子也从蓟都回来奔丧了,长小姐也从无终回到了府内。”
秦开低头沉思起来,看来自己父亲的两个儿子和长女都回来了,想必对于父亲的死,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吧。
另外自己的母亲没有正式的名分,要想入秦氏的祖坟,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
秦开点点头,低声问道:“我母亲在何处?”
关雎看了一眼秦开,没有说话,虽然她知道,迟早秦开要问这个问题,但当他将这个事情说出来,关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开见她犹豫,说道:“时间已经一个月了,按照你们燕国的规矩,本应该入土为安,莫非我这个问题太难,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吗?”
关雎忙吓得跪了下来,低头说道:“三公子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小姐已经劝说夫人和族人同意让帕娜儿夫人陪葬大人的,只是大人的兄长从蓟都赶过来,阻止了这件事。所以到现在,帕娜儿夫人的棺椁还停在秦氏祠堂之外。”
秦开听见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自己的母亲竟然还没有下葬,立即大怒。
猛地站起身来,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站起身来,本来想气冲冲的冲到前厅去,可刚迈出去两步他便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冲动的他了。
他回过头对关雎说道,“我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呢?”
关雎知道秦开是说那件已经破烂不堪并且沾满血迹的衣服,心里虽然疑惑三公子为什么要那件衣服,但也不敢多问。
忙说道:“蒲公英帮三公子收起来了。”
关雎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脆响,却是碗被摔碎的声音。关雎和秦开一切转过身,却是蒲公英愣愣的站在院子的另一头,呆呆的盯着秦开。
眼泪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秦开看着蒲公英的表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
蒲公英则早哭成了一个泪人,然后飞奔着扑进了秦开的怀里,她娇嫩的俏脸紧贴着秦开厚实的肩膀,哭道:“少主,奴没有照顾好主母。”
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第303章 大长老
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江湖。
即使是秦府,也不能例外。
蒲公英的出现,等于重现了那个可怕的记忆,可秦开并没有为那个记忆而退缩。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留下,但生活总得继续。
他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秦开淡淡的说道:“不管你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替我换身衣服。”秦开并没有苛责蒲公英,连他都无可奈何的事,去责怪一个小姑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蒲公英听秦开这么说,心里更加的难过起来。
秦开换了一身衣服,那件衣服是他先前所穿,还是蒲公英细心,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蒲公英将它洗的很干净。并且重新缝补了一番。
秦开什么话都没说,他默默的将自己的那柄弯刀配在腰间,然后又拿起墙上的一张大弓背在背上,然后对关雎说道:“带我去议事厅。”
关雎的美眸闪了闪,他有些不明白三公子为什么要这身打扮。但三公子想去议事厅,她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于是三人来到了议事厅,一路上所有的丫鬟和护卫看见秦开,都忙跪下来。
秦开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他虽然行走不便,但是他依旧艰难的走着,蒲公英跟在他的身旁,心里微酸。
她想上前扶住秦开,可秦开摇了摇头。
从秦开居住的院子到前院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上穿过了一段假山和长亭。
当他们终于来到前厅的院子里时,远远的便听见大厅里的争吵声不绝于耳。
甚至还在说关于秦开的事。
争论的焦点无非就是集中在能不能让秦开认祖归宗之事。
院子里的岗哨看到秦开过来,护卫们忙上前行礼。护卫长低声说道:“三公子,二公子他们正在商议军情,卑职要不要先进去禀报。”
秦开问了一句,说道:“我大哥呢?”虽然称呼还有些陌生,但叫出来还没有多少隔阂。
护卫长忙说道:“世子殿下这几日在肥如城处置随三公子南下的东胡诸部之事。”
秦开点点头,说道:“家中现在谁主事?”
护卫长偷偷的瞄了一眼关雎,想问问看这句话应该怎么回答。
可是关雎站在秦开的身后,仿佛没看见护卫长的暗示。
见关雎没有反应,护卫长只得说:“世子殿下不在,府中之事由二公子处理。”
秦开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好生守卫,我去看看。”
护卫长刚要说话,关雎插了一句,说道:“三公子已经吩咐了,你们遵守便是,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关雎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倒让她的感觉一下子变了许多,和前面的小巧伊人相比,此时多了几分大家之气。
护卫长忙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声。
燕蛮儿有些好奇的看了关雎一眼,心想这丫头看来在秦府品级不低,能让守卫议事厅的人这般模样,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他迈开步子,强装无事,然后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大门一开,瞬间将议事厅中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议事厅中人不少,以二公子为首,大概有十余个人,而且大多数是白发苍苍的老头。
当然也有像南宫烨、公孙瑜这样年轻一代的翘楚。
而且,这些人中秦开还认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昶!
秦昶的脸上新增了一道醒目的刀疤,这是上次与东胡大战留下的。
众人也没想到秦开居然已经醒了。
尤其是秦开和公孙瑜,他们二人最为激动。
秦昶快步走过来,走到秦开面前,向下低头便拜。
“拜见三公子!”虽然秦昶是秦尚的堂弟,但在讲究上下尊卑关系的秦府,他依然是臣,而秦开是主。
公孙瑜和南宫烨也跪到秦昶之后,大声说道:“拜见三公子!”
看见秦昶的表态,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也走过来,他们算是秦氏一族比较受人尊重的长老。他们也都走过来向秦开行礼。
不过他们还没有跪下,却听见一个比较浑厚的声音说道:“诸位,你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说话的是一个白袍长老,也是秦氏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的长老,负责家族内部的刑罚之事。
二公子秦越从秦开一进门,他的眼睛就只是微微的一缩,除了刚开始脸上闪过的那一刹那怒气之外,瞬间脸上又恢复了常态。
从始至终,他都冷眼旁观。
因为还不到他开口的时间。
这是一个互相试探的过程。
秦开也不例外,虽然屋子里的人很多,但是秦开从一进门,眼光便找到了人群深处的秦越身上。
这是一个俊雅的男子,虽然不及秦朗,但依然是能号称美男子的人物。
不过他的眼神过于阴翳,就连秦开见了他,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疏离感。
秦开看着大长老,大长老大概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脸上的老人斑都异常的醒目。
“你就是大长老?我母亲的棺椁不能入秦氏之坟,便是拜你所赐?”
秦开站定,目光如刀,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已经很长时间了,再加上骨子里的那种气质,被他这么居高临下的质问,就连大长老都有些感觉到重重的威压。
就仿佛那个坐在木轮椅上的男人,从来不为家法所束缚。
也从不为家族的长老所左右。
他是第一个将家族内的长老权力完全架空的人。
而仅仅一句话,大长老有些恍惚,他似乎在这个人影身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大长老的胡子微微颤动,他还没有说话。
秦开往前走了一步,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我母亲在草原上枯等一十八年,每日画地为牢,苦心抚养我长大。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为了救父亲不曾有过半分犹豫,能舍身挡在父亲面前,替他承受那致命的飞箭。母亲身故,归葬令支,是父亲的意思。本公子倒想问问,你有什么资格能阻我母亲下葬。”
秦开的声声质问,掷地有声,让整个议事厅都一片鸦雀无声。
第304章 主臣之别
关雎悄悄的看着秦开的背影,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这才是秦家子本应该有的气势,这才是秦家少年本应该有的风骨。
大人从未屈服过族中的长老,也从未被族中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秦无衣也来到了议事厅。她的心情很复杂,她本想说话,可是看着秦开说话的样子,莫名的便入了神,似乎很喜欢他这种霸气的样子。
依兰和春雁跟在她身后,她意外的穿着拖地长裙,她在秦府内是一个特殊的人物,因为相比大小姐秦沁,她至今尚未许人家。
而且掌控秦府两大神秘力量之一的北谍司,堪称巾帼英雄也不为过。长老们看见了秦无衣,他们想行礼,可秦无衣却给他们打了一个嘘的手势,并且摇了摇头。
她定定的站在门口。
她很想知道,面对大长老的刁难,秦开会怎么做。
秦越看见秦无衣过来,那双明锐的眸子显得更加幽深。
大长老被燕蛮儿开始的气势所摄。
居然一时忘了怎么反驳。
秦开望着他,说道:“你身为秦族长老,又为秦族做过什么。当时,那么多儿郎热血沙场,那么多生命血流成河,只为守住父亲的荣耀。父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和母亲在一起,你是什么人,竟敢违背父亲的遗愿!”
“吾···吾乃是秦氏一族的大长老。”大长老终于开口,他知道,在不反驳,他便没有反驳的机会了。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不过是一个生长在草原上的胡儿,胡人上马杀敌也还罢了,论口才,论争辩,论嘴上的功夫,十个胡儿也不及一个燕国人。
谁能想到燕蛮儿居然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而且瞬间将他孤立在外,将他放在了一个道德批判的对面。
甚至有暗示他有些手伸的过长。
“那又如何?你是大长老又如何?是大长老就可以罔顾我父亲的遗愿,就可以一手遮天不成!”
“你···你···你放肆!你怎么能这样多吾讲话,吾是族中长辈,就是你父亲在这儿都得对吾礼敬有加。看看,吾说的不错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长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他原本如簧的巧舌居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生气,他气愤,他歇斯底里。
“你才放肆,你信不信,就凭你这句话,我便可以杀你!”秦开忽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长老,右手已经不自觉的按在了刀柄上。
“我告诉你,我是主,你是臣。哪怕你是族中长辈又如何,依然改变不了你我主臣之别,你再这般放肆,便休怪我手中锐刀无情。”秦开本就不是什么嘴笨之人,只不过是平时不太喜欢这般咄咄逼人罢了。
上次南下,又在义渠和纵横家的风云人物犀首公孙衍相遇,受他所教,传了他《鬼谷子》奇书,自然有所变化。
不过这些就不是大长老他们所知道的了。
“吾···”大长老还待再说,秦开打断他的话,他将脖子上两半截玉佩取下来,举在手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两半截玉佩合二为一。
众人一愣,他们可明白那块玉佩的意义在那里。
在秦氏家族,有两件传世之宝。
一件为上大夫印玺,另一件便是这块狼型玉佩。
印玺为上大夫印信,而狼型玉佩则是整个秦家军中最为精锐的骁骑统领印信。
秦开拿着这块玉佩,那便意味着,秦开便是三千骁骑之统领。
哪怕他不是上大夫!
上大夫沉默下来,而一旁的二王子则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嫉妒之心来。
因为在整个秦府的力量分布中,除了大军之外,骁骑的实力排在第二位,北谍司的实力在第三位,至于南谍司则排在最末位。
毕竟令支邑是燕国北疆重地,所面对的敌人也以北疆东胡为主。所以北谍司的实力要远在南谍司之上。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兄弟三人在他父亲心目中的地位排序。
秦开说道:“我在告诉你一声,我叫秦开,秦氏之秦,开疆拓土之开,是燕国北疆令支邑上大夫府的三公子。我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会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大业我会实现。现在,我以秦氏三公子的名义命令你,跪下!”
整个房间回荡着秦开的声音。
众人能隐隐感觉到这位三公子的性子,和世子殿下以及二公子完全不同。
世子八面玲珑,行事作风滴水不漏。
二公子为人阴翳,但拉拢人心也是一把好手。
唯独眼前的三公子,却刚强坚毅,大有乃父之风。
秦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多了一丝苍白。他今日第一次苏醒,身体还没有恢复,强行站在这里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
更何况还要和大长老为首的反对派斗智斗力,更加劳神费思。
大长老瞥了一眼二公子,二公子静静的站着,没有理会大长老。
大长老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以大长老马首是瞻的。
大长老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他是掌管秦氏一族家法之人,他知道在秦氏一族,以下犯上的罪责。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他没有办法。
秦开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秦开是主,他们是臣。
无论秦开的母亲是哪国人,或者是什么身份,都改变不了秦开是秦氏一族嫡系血亲的事实。
无论大长老权力有多大,地位有多高,秦开有多么弱小,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可能改变。
因为主就是主,臣就是臣。
这便是名分!
哪怕秦开的母亲帕娜儿是东胡女子,秦尚也没有明媒正娶,但因为她生了儿子。
那她便就是秦氏的人,这一点无人能改变,别说一个区区的大长老,就是大夫人,也无法改变。
“好大的口气啊!”大长老正要下跪,可身后传来一声轻喝。
门内又进来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年龄比秦开之母要大上许多,虽然年龄不小,但或许是保养得宜,看上去雍容华贵,一看便是出身于豪贵之家。
第305章 十步杀一人
来人便是秦尚的正妻——大夫人。
也是当今燕王妃的妹妹。
世子秦朗的母亲。
秦无衣也跟在大夫人身后,默默地跟了进来。
秦开转过身,目光在秦无衣面前停留了刹那,然后迅速的挪开。
场中众人都给大夫人行礼。
“拜见大夫人!”
二公子也跪下来,说道:“儿拜见母亲。”
大夫人走进来之后,坐在主座上,她凤目微眯,淡淡的扫了一圈场中众人,美丽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失去丈夫的悲痛还没有完全散尽,但秦府目前的处境,她不得不站出来。
秦尚战死他乡,偌大的秦府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世子秦朗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级,又“美”名在外,不过是一个留恋歌舞酒肆的纨绔罢了,二公子秦越虽然是当今权势通天的将军市被的女婿,但二公子心性未定,又对秦府怀着极大地成见,对于秦府来说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所以对于秦府的大夫人而言,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考验。
别看平时秦氏一族中不乏和秦尚唱对台戏之人,但秦尚一逝世,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而这些自诩秦族精英的人才,恐怕连面都不敢露了。
秦开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知道这便是以后自己的母亲,按道理来讲,她应该是痛恨自己的。
他没办法确定敌友,但无论如何规矩不能乱。
所以他强忍着浑身的酸痛,跪下说道:“儿拜见母亲。”
大夫人暂时没有理会其他人,她也将目光转到秦开身上。说实话,到现在,她的心里都充满了怨气和慢慢的恨意。她
第306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伴随着惨叫声,年轻人瘫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断臂的伤口处喷出来。
包括大长老在内的长老们,看见此情此景,吓了一跳,忙都往后退了退。
都吓得脸色铁青。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秦开会在议事厅这么重要的地方说动手就动手,说杀人就杀人。
门外的护卫听见屋子里的动静,都冲了进来。
看到屋子里的场面,都愣住了。
秦开背对他们,怒喝道:“将这个目无尊长的贼子给我扔出去。”
护卫长一愣,他还没有明白场中发生了什么,但三公子这么说了,二公子又不说话。大夫人和小姐也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最终心一横,指挥护卫不顾那人的哭喊,将那个年轻人拖了出去。
大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说道:“你···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开将刀拿在手里,从蒲公英手中接过一块金丝边的帕子,看了大长老一眼,问道:“大长老想不想试试刺刀利否?”
大长老胀红了老脸,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秦开忽然开口喝道:“跪下!”
他一句怒吼吼出,大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长老本人更是吓的直接跪倒在地。
其他人看见大长老都这般姿态,那还有什么心思反抗,纷纷下跪。
大夫人这才睁开眼睛,仔细的打量起秦开来。
她看着秦开说道:“难怪衣儿会这般维护于你,确实有你父亲几分神似,你大哥去了肥义城,府中事务便由你辅佐你二哥暂行处理吧。”
大夫人的声音很柔,但她一直没说话,此时的一句话,却已经算是正式的将秦开纳入秦府。或者说,她已经告诉世人,秦开是秦尚之子,不容置疑。
秦开收起兵器,恭敬的说道:“是,母亲。”
大夫人又转身对秦昶说道:“挑选吉时,尽快将三夫人下葬吧。”大夫人微微叹息一声,虽然有诸多不愿,但既然已经是秦尚的夫人,她这个做妻子的便要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
秦昶喜道:“是,大夫人。”
没想到这件事会用这种方式解决,他们都深知,这件事情其实最大的阻碍者不应该是大长老,而应该是大夫人才对。
没想到反倒是大夫人,居然会一锤定音。
大夫人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又多看了秦开一眼,这个孩子身上真的有丈夫的影子。
这些人那里知道,为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让她去死,她都甘愿。更何况只是接纳丈夫的一个私生子。
秦无衣默默地跟在大夫人面前,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等大夫人离开之后,秦开又对二公子说道:“兄长,此种事就有劳兄长了,弟弟重伤未愈,恐怕帮不上兄长什么忙了。”
秦越脸色数变,最后他笑呵呵的走过来,拍了拍秦开的肩膀,说道:“弟弟好生养伤便是,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
两人和和气气,谁也不觉得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不愉快。
秦开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
他走出去,刚穿过院子走到亭子里,他摇摇欲坠的差点摔倒在地,他忙扶住亭子里的柱子,然后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蒲公英和关雎忙跟上去,扶住秦开。
秦开低声道:“无事,你们扶我回房吧。”
两人低声的嗯了一声,然后扶着秦开回到了他的院子。
秦开心里感叹,没想到这是这么一会,他便能感受到秦府之内,看似和谐,其实暗流涌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聪明如秦朗都会那么的小心翼翼,甚至还要通过自污的方式掩人耳目。
大长老,不过是一枚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
大夫人的表现和心中所想不同,敌友未分。
二公子看似和气,其实一肚子坏水。
还有那大长老身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他进入秦府之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至于世子秦朗,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他们面临的处境差不多,甚至秦朗比他还要危险。
另外,还有秦无衣?
秦无衣?
一想起这个名字,秦开的心便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以为曾经应该许诺三生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成了自己的妹妹。
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刻意的回避。
因为每一次想起,每一次碰面,自己心口的那道伤痕便更重了些。
从今以后便是兄妹了吗?
他默默地问自己。
可他们又有什么选择,天意弄人,命运原来对他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蒲公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她要帮秦开擦拭身子。
不过秦开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你替我换身衣裳,我要去见见我母亲。”
蒲公英又想哭,不过她也怕引起秦开伤心,终究不敢大哭。只是眼角处偷偷抹泪。
蒲公英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关雎的指引下,来到了秦氏一族的祠堂。
他并没有进祠堂,他母亲的棺椁就停在偏房之中。
他让二人在门外等候,他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房间,来到了棺椁旁。
他将自己刚折的桃花放在母亲的棺椁前,母亲爱美,和一般的东胡女子不同。
她先给母亲磕了头,然后靠在棺椁上和母亲说话。
“母亲,孩儿来看你了。原谅孩儿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孩儿现在很好,你不用记挂。父亲的家里虽然有很多的事情,但孩儿应付的来,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拿着一壶酒,一壶易水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
斯人已逝兮不复还。
他给自己的母亲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便拿着酒壶直接喝,边喝便说道:“母亲,父亲在那边对你好吗?其实在父亲为你挡箭的那一刻我便原谅他了。你和父亲要好好的,孩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得眼角有泪,身体很痛,心更痛,但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居然没办法选择命运,那他便要将这命运好生的搅弄一番。
从此,燕蛮儿已是往事,他要用秦开这个新身份活着,好好地活着。
第307章 该来的总会来
时光如梭,在时光的滔滔江水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转眼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
秦开身体恢复的不错,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有往日的风采。似乎他已经抛却过去的烦恼,重新开始生活。
他和秦无衣的关系比较怪异,两个人没有了往日一见钟情式的含情脉脉,但也没有平常兄妹之间的谈笑风生。
秦无衣依然喜欢看书,有事没事便钻进自家的藏书楼里不出来。秦开将犀首赠与他的那本给了秦无衣,秦无衣欣喜若狂,一头扎进鬼谷子里,一看便是三天。
在这几天,他还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人。
秦家长女秦沁。
作为秦家的长姐,他似乎和秦开想象的有所不同。
她很严厉,也很和蔼。似乎在整个秦家,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有时候甚至比大夫人还要受秦家众人爱戴。别看世子和二公子斗的凶,但在长姐面前,两人乖顺的像两只小猫一样。
秦沁对秦开也颇有好感,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秦沁便告诉秦开,在秦府不需要太拘束。原本怎么生活,现在就继续怎么样生活。不要被世俗的规矩所左右,那样生活会变得很无趣。
秦开记下了。
因为他发现,在长姐的身上他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在秦府的后园,秦尚修建了一个种满桃树园子,园子里种满了各色的桃树,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便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真像极了人间仙境一般。
秦朗回到令支邑之后,在桃园举行了家宴。
秦氏兄妹尽数到场,他们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商量。
秦尚已经逝世,秦府的天需要人顶起来。
秦朗以世子身份要承袭上大夫爵位,而按照惯例,每一位承袭爵位的上大夫都要去燕都朝见燕王,一为朝觐,二来也需要燕王金口玉言的封赐,获得地位上的合法性。
而且秦氏三公子入秦氏族谱,也需要燕王的承认和授予官职。
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秦开南来,不是孤身一人,更有白狼部和伊卢部约四千战兵和约三万人的余部需要安置,毫无疑问,这是属于秦开的私人财产,但依然需要报备朝廷。
秦无衣和长姐秦沁坐在一起,她的眼睛时常的会在秦开脸上进行短暂的停留,不过秦开今日却拼了命的喝酒。
二公子看着秦开的样子,出言讥讽道:“三弟,草原无酒吗?看你的模样倒像是多年未曾见过一般。”
秦开慢慢的抬起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以及关雎等人的讲述,秦开也慢慢明白了秦府内部的矛盾。
其实主要矛盾还是来自世子和二公子之间的权力争夺。原本二公子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只是秦尚意外身死,打断了二公子秦越的布局,也彻底的让秦越在这场争夺战出局。
可二公子背后是实力庞大的太子和将军市被,他们早就对北地的兵权虎视眈眈,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秦开摇摇头,这看似平静的一个半月,水底下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秦开淡淡一笑,说道:“二哥有所不知,北地苦寒,草原尤甚,若能得一二两易水寒,那便是极好的礼物。当年弟弟在草原上时时常要用几头羊才能换取一小壶易水寒,故而对此物就多了几分偏爱,让二哥见笑了。”
秦开在秦府也适应的很快,他不仅向关雎学习燕国的礼仪文化,而且在秦无衣的教授下学习燕国的历史。他本就认识燕国的文字,少一点拨,便能了解其大意。
就连秦无衣有时候都觉得,秦开真是一个天才。
秦越的嘴角抽了抽。
不置可否。
“三弟说的实在,为兄在燕国蓟都曾经得人相送御酒两坛,晚上便给三弟送过来。”
众人为之一愣,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二公子秦越,居然会主动结交三公子,不仅让大夫人心中一愣,就连那些伺候的丫鬟仆从,也不禁感到诧异。
秦开也没有拒绝,笑道:“那就多谢二哥了。”
秦越也是无奈,原本想借着大长老的反对阻挡秦开进入秦家,结果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他抓住机会,不仅让大长老灰头土脸,更是借此立威,得以在秦府立足。
所以他不得不换一个方式。
“唉,你我亲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世子秦朗看着秦越,心中冷笑,他开口道:“没想到我们的遗世独立的二公子也入俗了。”
他的讽刺意味明显。
二公子刚要反驳。
忽然护卫来禀报,府中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
甚至当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时,脸色大变。
包括一向雍容华贵的大夫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听见院子里嚷嚷起来,一个身着盔甲的虬髯汉子骂骂咧咧的走进了桃园。护卫们纷纷拔出刀后退,而他却丝毫不放在眼里,愣是进入了亭子。
“哈哈,我的好弟弟啊,没想到你会走在我前面。”此人又是哭又是笑,滑稽不已。但他站在亭子中时,秦开发现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哪怕是一向容颜舒展的秦无衣。
他悄悄地挪到了秦无衣和秦沁的身边。
看此人的装扮,应该是北地的统兵大将,那他就不能不防。
“你来做什么?难道你忘了秦氏家法,你已经被逐出令支邑,此生到死不得入府,你居然如此大胆,敢行这悖逆之事。”说话的是大夫人。
她现在是整个秦府最有话语权的人,所以她必须站出来。
护卫们早已经将他们团团护住。
那知虬髯汉子却大不咧咧的坐下来,潮气桌上的饭菜便吃,边吃边说道:“弟妹还是这么脾气暴躁啊,十八年未见,风采不减。也不枉当年我爱慕你那么久。”
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他怎么能这般无礼。
“你放肆!”
“弟妹别生气啊,说不得反正我那天杀的弟弟已经死了,你看看我们两,你守了寡,我又丧了妻,正好我在娶你,结成秦晋之好,岂不是更好。”
“你···你···你”一向雍容的大夫人居然被这人说的无言以对,秦开暗暗侧目,这到底是是谁?
第308章 大伯
大夫人被他用言语羞辱,世子秦朗率先开口,说道:“大伯,你这是何意?安敢如此?”
虬髯汉子正是秦尚的长兄,被秦尚逐出令支邑的秦坚。
他回来了。
他卧薪尝胆十八载,便是有朝一日回到这令支邑,回到这个他曾经跌倒过的地方,拿回他属于他的东西。
大伯?
秦开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秦无衣。
在吃这顿饭之前,藏书楼内,秦无衣和秦开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秦无衣将一本厚厚的帛书交给秦开,这是秦氏族谱的副本。
秦开打开帛书,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头皮都有些发麻,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上一代的名字上。
令他感觉到奇怪的是,在秦尚的旁边有一个名字被人用墨汁糊掉了。
这对于治家严谨的大家族来说,应该是绝不会犯的错误,不由得问道:“这是谁?为何要将他的名字抹掉。”
秦无衣正在抄写一部书,她放下笔,接过帛书,然后看着那个名字,说道:“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曾经听府里的老人说,他是爹爹的兄长,也就是我们的大伯。”
秦开对于和秦无衣兄妹相称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个时候听她说我们,心里有一种怪异的失落感。
曾经她也说过我们,可和现在的我们相比,意思大相径庭。
“大伯?”秦开默念了一句。
“嗯,据说是爹爹之前秦府的天才人物,天文地理,医术战阵无所不会。本应该是继承爵位的第一人选,但因为不是嫡子,加上后来又出了一个才能更加逆天的秦尚,所以被剥夺了继承上大夫爵位的资格。”
秦开也明白了秦无衣的意思。
秦坚才华横溢,又是长子,本应该继承爵位,没想到因为不是嫡子的原因渐渐地被秦府所冷落。
毕竟当时嫡长子继承制在中原诸国根深蒂固。
“那又如何?天地广阔,虽然不能成为上大夫,但令支邑地处北疆,边关之塞,只要立得军工,就算重新获得爵位也不是什么难事,何苦要去争一个猎物。”
秦无衣好奇的看了秦开一眼,赞赏的点点头,说道:“燕哥哥···”她一时激动,居然又像以前一样叫了起来。不过当她叫出来之后,她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伤感,别过脸去。
秦开也微微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的不错,想的通透。可当时大伯却并没有屈服家族内部的压力,甚至他四处联络,和孤竹邑城守相勾结,试图杀死爹爹。”
秦无衣并没有在称呼秦开为兄长或者哥哥。
秦开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追究太多。
秦开微微皱了皱眉,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有些不认同秦坚的做法。
“他失败了?”
“那当然,爹爹对他的阴谋早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不仅生擒了他,而且将孤竹邑派过来的兵马斩尽杀绝,让孤竹邑的上大夫至今都再不敢掺和令支邑的事。”
秦开点点头,他虽然和父亲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但似乎他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有十足的考虑。
天才不愧是天才。
秦尚能成为威震北疆的传奇人物,确实名副其实。
“那大伯呢?”秦开知道,历朝历代,争权夺位者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秦无衣回忆起来,说道:“据说当时族中老人纷纷要求处死大伯,但爹爹却念及与大伯的兄弟之情,力排众议,保大伯不死。并且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秦开浑身一震,他仔细的咀嚼这句话的深意,越咀嚼越觉得有味道。
爹爹说的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论自己窝里怎么斗,都是自家的事。错就错在大伯不应该勾结外敌,引狼入室。
秦无衣继续说道:“有一次爹爹还说过,他当年其实不想做这个上大夫,他想将位子让给大伯。他想去草原上,那里有他牵挂的人,和相爱之人了此一生也是人生大幸。不过因为大伯举兵反叛,又勾结外敌,所以父亲才不放心将秦氏数十代的基业交给大伯。”
秦开听了这句话,心里微微有些触动。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父亲和母亲在战场上的相互保护,心中激荡。
一生一世一双人。
能有那样的结局,恐怕于母亲心里也是极开心的吧。
得遇良人,夫复何求!
“那他现在在何处?”
“俊糜城。当年父亲不仅没有杀他,而且给了他两千士兵的统兵权,将他禁在俊糜城中,并明言,有生之年不得入令支。”
“你在担心?”秦开感受到了秦无衣再说这一句话时情感的波动,于是疑惑地问道。
秦无衣也没有隐瞒,说道:“嗯。当年大伯就是威震北疆的人物,只因为后来出了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爹爹,才将他压了下去。如今爹爹去世,无论军功还是威望,整个令支邑无一人可以挡其锋锐,大哥要承袭爵位恐怕还得过他这一关。”
“你是说他有可能再次反叛?”秦开大惊。若真是大伯才能不输父亲,那恐怕他不会安分守己。
“我担心的便是这件事。大哥和二哥相争,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被大伯钻了空子,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大伯被囚十八年,心中想的是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秦开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你让我秘密将两个千人队调动到令支邑附近的原因?”
秦开觉得秦无衣的智谋确实神鬼莫测。
“防患于未然而已。”
她说了一句之后,抬起头,一双如秋水的眸子静静的盯着秦开,她的肤色极白,如冬天的雪,嫩滑如许。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如绽开的桃花,盛世美颜。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目前来看,大哥做这个上大夫是最好的选择。爹爹穷其一生都想着如何复兴秦氏一族,如何为燕国开疆拓土。我答应过爹爹,要帮他实现心愿,所以目前一个稳定团结的秦氏是必要的,我希望你能帮我。”她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
窗外刮进来一阵风,轻抚在两人的脸上,有些柔。
第309章 有意思的人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触,各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遍地桃花香满路,占尽人间不了春。
俊糜城地处前线,离胡人更近。这么多年来,心灰意冷的秦坚多少也沾染了些许胡人的粗犷本色出来,和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长公子决然不同。
谁又能想到当年出口诗三百的长公子今日会成为调戏自己弟媳的人。
造化弄人,便是此谓。
人都是会变的。
秦朗的一声轻叱并没有多少作用,反而让秦坚更加肆无忌惮。
他夹起一口菜放在嘴里大口的咀嚼着,脸上一道刀疤甚是耀眼。
“安敢如此?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乃秦氏长子,秦尚不在了,我便是秦氏一族的天,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也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这一点倒和以前没变。
他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从心所欲而已,岂会看他人脸色。
秦朗也气的浑身发抖,不过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他不能退,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能退。
“大伯,上下尊卑有序,我秦族家法有规定,你岂能视若无物。”
“哈哈,你倒是会说话。跟我那个弟弟有几分相似。不过与我而言,家法又如何?尊卑又如何?我在俊糜城待了十八年,别的长进没有,倒悟出一个道理来。那便是成王败寇,强者为王。家法也好,尊卑之念也罢,不过是弱者拿来自保的幌子罢了。”
秦朗慢慢的淡定下来,他的大脑飞速的思考着应对之策,这是他承袭上大夫爵位的第一道关口,他不能输。
不仅仅是因为权力,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是父亲的期望。
而他要承袭父亲的遗愿。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秦越,秦越从始至终都表现的过于平静了,难道他们二人真的有勾结。
秦坚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当年秦氏家族颇为倚重和赞美的人物。十八年的流放,不仅没有让他老态龙钟,反而更加神采奕奕。
这便是大敌。
生平未遇之大敌。
“这么说吧,大伯,你到底想怎么样。”秦朗的心慢慢的安静下来,这是危机,但又何尝不是挑战。
秦坚停下手里的吃菜的动作,抬起头,盯着秦朗,说道:“我要上大夫的爵位,我要你向全令支邑的人说要将上大夫之位归还于我。我才是真正的令支邑之主。”
秦朗此时也愈发的意气风发起来,从刚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气定神闲。
他的人生经历了一场蜕变。
“大伯,你这是痴心妄想!”
“是吗?那现在呢?”秦坚脸上忽然闪出一丝狠厉。他大喝一声,“护卫们何在?”
“在!”
他的喝骂声刚落,便听见整齐的步伐从院门口进来,不下于百十人的军队传着厚甲,围了过来。
众人大惊,秦坚是什么时候将军队调入令支城的,又是什么时候,从令支城潜入秦府的。
要知道,秦府是令支邑最重要的所在,在秦府内有护卫兵马两百人。在秦府旁,又驻有五百“骁骑”。他们是如何瞒天过海,一举进入秦氏一族内院的。
诸多问题困扰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夫人脸色微变。
就连刚刚平静下来的秦朗也脸色铁青。
他们在这儿的护卫不过十余人,而且还有许多丫鬟侍女,如何能与精锐的边军部队相抗衡。
“大伯,难道你想造反不成?”秦朗咬出来一句话,整个人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
秦坚打了一个饱嗝,他没有回答秦朗,而是将目光转到了秦开身上。
刚刚士兵们出现的时候,秦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秦无衣一把拉在了自己的身后,因为过于焦急,甚至都忘了将她的手松开。
秦无衣看着秦开护住他的样子,心中感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重伤之后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一段时日,但要想彻底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还需要大量的时间。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不过,却依然那么的吸引人。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他们二人已经成了兄妹。
她心里微微难过,或许他只是因为自己是她妹妹所以才这么紧张的吧。
“你叫秦开?”秦坚的声音有些随意。
“是。”秦开没有的话答他。
“名从何来?”
“战阵之上,父亲亲赐。秦氏一族之秦,开疆拓土之开。”
“有点意思,看来我那个傻弟弟对你期望很高啊。”
“不敢,不过从父命而已。”秦开针锋相对。
面对秦坚的问话,秦开并没有激烈应对,反而表现得过于平淡了。
甚至比站在最隐秘处的二公子秦越还要淡然。
“你很有意思,虽然是我那个傻弟弟的私生子,不过却能如此镇定,出乎我的意料。”
“大伯过奖了,大伯今日来府中做客,如果是祭奠父亲,那我们欢迎。如果若是有别的什么心思的话,那恐怕要让大伯失望了。”
“这是威胁?”秦坚有些好笑。这个孩子还真有点意思,他在北境十八年流放生活,第一次遇上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家伙。
“是,也不是。如果大伯是来续家事,这便是欢迎词。若大伯是来乱秦族,那这便是态度。”
“你说话有几分你父亲的影子。”秦坚笑着,脸上的皱纹爬上来,细若沟壑,见了几分老态。
“俗话道‘子肖父’,常理也,不足为怪。”
“从你说话来看,真看不出你是一个从小在东胡长大的孩子。”秦坚有些恍惚,这个少年,确实有让他以意外的东西。
“侄儿自幼蒙母亲传授,虽然长在东胡,并未忘却燕语。”
“哈哈哈,我真有点下不去手了,有人对我说,别人也还罢了,你必须死。你怎么看这件事。”秦坚的笑声凝固在脸上,忽然变得极为冷厉,他盯着秦开,一字一句的说道。
本来舒缓的气氛又变得僵起来。
站在人群中的秦越目光一敛,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闪过一丝狠辣。
秦无衣则反握住秦开的手,满是担心的神色。
第310章 突袭
秦开感受到她柔弱手掌中的温度,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开,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看来大伯今日是来杀人来了。”秦开的目光如刀,盯着秦尚。
秦尚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通燕语,无衣这丫头对你又是情深义重,该对你讲过史书。自古夺权,兄弟兒墙,父子仇雠,不知凡几,从来都是血流成河,你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
秦无衣被秦坚这么一说,脸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她和秦开是兄妹,哪里来的情深义重,又怎么可能情深义重。
不过秦坚一句话落在大夫人眼里,大夫人却不由自主的多看了秦无衣两眼。
二公子更是脸上肌肉蠕动了一下。
秦开皱了皱眉头,他说道:“我和无衣妹妹的事情,就不劳大伯操心了。不知大伯今日想怎么杀我?”
秦坚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做个游戏,今天这里的人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你来选,谁来活着。”
秦开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令支城外的两个千人队,你在想城内的三千“骁骑”,你还在想埋伏在府外的伏兵,是不是?”秦坚突然口出惊骇之语。
他的这句话说出来,不仅仅是秦开,就连秦无衣以及秦朗等人都吓了一跳,这是秦无衣为了防患于未然而做的先期准备,没想到居然被秦坚一一看破。
既然他看破了,他又是如何阻挡这些兵马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这件事在整个秦府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便是秦朗和自己以及秦无衣。
就连二公子秦越都被排除在外。
因为二公子和世子的矛盾已经公开化,既然现在秦尚已逝,他们二人也就在用不着这样明面上保持一副兄亲弟敬的假象了。
秦坚叹息一声,说道:“你们都忘了,我也是曾经秦氏所言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
众人都沉默了。
秦坚说的不错,在秦尚之前,他才是整个秦族寄予厚望的天生俊才,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和弟弟的争权中失败了。但不知道的是,他依然是那个无不能的长公子。
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强大。
因为十八年的流放生活,足以磨练一个人钢铁般的意志。
秦开没有说话,他先前所恃,便是这三路人马,可如今一一被对方识破,这对他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不过秦开若是这么容易放弃,那他就不是秦开了。
“若我没有猜错,此计谋应是出于小衣儿之手。”秦坚见秦开没有说书,便开口说道。
“衣儿亏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你,你,还有你都得靠边站啊。”秦坚指着秦朗、秦越和秦开三人说道。
三人都没有说话。
秦无衣却有些气愤。
她说道:“大伯明知道这是出于衣儿之手,还这般与衣儿斗智,羞也不羞。”她拿出小女儿情态,瞬间将整个现场的气愤变得松动起来。
就连秦坚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牙尖嘴利,到让我想起你五岁之时来俊糜城的时光。”
“俊糜城?我怎么不记得我来过俊糜城。”秦无衣依着脑袋,想了一下,说道。
秦坚摇摇头,说道:“小衣儿,你也不用替你的哥哥们打掩护,试图安他们的心。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准备的那些兵马,是用不上的。”
秦无衣的想法被识破,脸色一变,冷冷的说道:“大伯,我敬你你是族中长辈,再叫你一声大伯。我告诉你,你若敢动他,我绝不会放过你。”秦无衣认真起来的样子很是可怕,就连身边诸人都忍不住心中一寒。
虽然她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那个他说的便是秦开了。
“小衣儿生气了?你对你三哥倒是维护的很啊。”
秦无衣没有说书,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裙子,洁白衣裙,似麝如兰,在粉色的桃花花海中,显得更为美艳。
秦开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你不仅有内应,应该还勾结了外敌吧。”
“哦?”
“怎么说?”
“很简单,凭借你俊糜城的兵力并不足以牵制我们的伏兵。而且你错了,我并不仅仅只调动了两个千人队,我外公伊卢部虽然经过此战族中只剩下不到四千人的战力,但我们要想在这里立足,必须让我大哥坐稳令支邑上大夫的位置。所以,我将所有的兵马都调动了过来。这件事,应该瞒不过你的眼睛。”
秦坚赞赏的点点头,说道:“有道理。”
“还有三千骁骑,昶叔至今没有反应,必然是被你用什么方法控制住了。”
秦坚没有回答,但依然点点头。
“至于那城中的守兵,应该也是被你用类似的方法给绊住了。而你则率领亲卫突袭秦府。因为你知道控制了秦府,便是控制整个令支邑,是也不是?”
“有点意思。”
“可是,就算没有这些军队,你怎么就一定能确定,我们会束手待毙呢?”
秦坚盯着秦开,说道:“不然你还想怎么办?刺杀我?”
“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秦开便如一只等候多时的狼,猛冲过去,直取秦坚。
手中金刀在手,直刺敌人心脏。
秦坚眼睛微眯,看见秦开的袭击,不退反进。
他一手夺秦开兵刃,一手拍在秦开的胸膛。
秦开整个人便被他击翻在地。
吐出一口鲜血。
终究是重伤未愈,力气不足啊。
秦坚虽然站定,但秦开乱中取栗,一脚扫在了他的小腿上。
力气之大,让他震撼。
秦无衣忙冲过来,扶住秦开。
秦开盯着秦坚,下意识手握紧了。
秦朗和秦越也忙站到前面来。
秦坚冷着脸,看着众人,说道:“忘了告诉你,当年你大伯也曾万千军中取上将军首级。”
“够了!”秦朗还没有说话,一旁文静的大夫人忽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看着秦坚,说道。
“母亲!”秦朗忙拉住自己的母亲,失声叫道。
大夫人拍了拍自己儿子手背,低声道:“孩子,我的好孩子。就凭你事前的布置,足见其能,你便是你爹爹的好儿子。作为你的母亲,能得子如此,足以含笑。今日这祸事,起于上一辈,便由我们上一辈了结吧。”
第311章 夜下密情
秦尚身死,除了东胡人称手拍快之外,在燕国内部也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秦尚这个人太特立独行,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太子一派,还是相国子之一派,对秦尚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感。
而和秦尚比邻而居的孤竹邑上大夫姬樾就更加谈不上和睦友邻了。
所以当秦家的长公子秦基来寻求合作时,姬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姬樾几十年来的心愿便是一人独掌北地的大权。
以前有秦尚的阻挠,他无法如愿。
如今,秦尚已死,在整个北地,基本上找不出任何一个在威望上和实力上与他比肩的人物,他的野心也就更加膨胀起来。
深夜。
姬樾的书房里还透着隐隐约约的火光,灯影摇曳,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有三个身影在灯光下静坐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而在遥远处的后园,一个人影佝偻着腰,伴随着笼罩的夜色,在黑夜中摸进了院子。
来到了姬樾最心爱的小妾六夫人的房门前。
因为已经是深夜,所以,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丫鬟的存在。
虽然暮色笼罩,但依然能看清,这是姬樾的第五子,姬琏。
姬琏鬼鬼祟祟的来到门前,他抬起手来,在门前有规则的敲了三下门。
原本安静地屋子里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了些。
姬琏又用同样的方式节奏重新敲击了三下,然后门咿呀的一声打开。
从门的另一头探出一个如花似玉的俏脸来,女人个子不高,但长得小巧玲珑,更兼具有着魔鬼一般的身材。姬琏看到女子的模样,三魂七魄顿时去了两魂,那里还有别的想法。
他一把搂住六夫人的身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一步踏进去,二话不说,便抱起六夫人朝内里走去。
······
过了片刻,两个人都躺在厚厚的床榻上,六夫人双眼含媚,她将自己巴掌大小的玉脸贴在姬琏的胸膛上,嗔怒道:“你这冤家,是要害死奴家了。”说着,还不忘“气愤”的在姬琏的胸膛上咬了一口他的软肉。
姬琏则抱着六夫人,说道:“我的小心肝,你可不知道,这几日不能见你,我的心都要干涸了。”
六夫人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还说呢,你都半个月没来寻我了,你倒是说说,又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哪敢啊。”姬琏急忙讨饶。“不瞒六姨娘,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姨娘你呢。还不是该死的秦尚归了天,爹爹让我去京城送信,这才耽搁了半个多月。”
六夫人听到秦尚死去的消息,眸子动了动,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嗔道:“我才不信,秦尚可是这北地的风云人物,能说死就死了。你啊,肯定是在外面又有了新欢,此刻你不愿意告诉我,才用这么蹩脚的谎言欺骗我。”
姬琏听见佳人的质疑,忙抬起头反驳,道:“我岂会骗你。此事千真万确。整个北地都传遍了,秦尚在草原上为东胡人所杀。我有六姨娘这样艳压群芳的美人,那里会对那些庸脂俗粉感兴趣。”说着还不忘伸出自己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挑逗一番。
六夫人摇摇头,打掉姬琏的手,说道:“我不信,那你说说你去京都做什么,就算秦尚真的死了,也用不着你巴巴的跑一趟蓟都吧?”
姬琏听六夫人问到这里,有些心颤,这原本是绝密之事,不过一方面他不想惹美人生气,另一方面,他在姬府之内本就没多少存在感,如果在自己
第312章 不甘寂寞
孤竹邑,姬府,书房。
姬樾是一个传统的贵族,自幼严格的等级教育让他少了几分开阔的心胸。他的用人很简单,用亲不用贤。
但这里,有一个人是例外。
在整个孤竹邑中,有资格坐在姬樾的书房和他谈笑风生的人,不超过五个。
这其中有他的长子姬颖,也有这这个此刻正坐在书房内一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搓着自己脚丫子的“怪人”。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三个精明透顶的男人聚在一起,更会生出许多的绝妙主意来。
姬樾笑的很是轻松,秦尚死了,他一生的宿敌终于走在了他的前头,说实话,他比任何一个人都高兴。
不过,他又不得不比任何人都要更藏着掖着。
因为,他叫姬樾。
凡是稍微知道燕国北地之事的人都清楚,秦尚与姬樾,犹如一山有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可如今,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虎不仅伤了,而且还死了。
一直隐忍不发的姬樾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等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这个好消息。
姬樾想笑,放肆的笑,大胆的笑,开怀的笑。
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是姬樾。
他是燕国太子手下的干将,是燕国传统贵族的领军人物。
和因为军功累积而成为上大夫的秦氏一族不同,姬樾的家族是王族的血脉,有着高贵的血统,有着悠久的历史。
所以,他认为自己是最有资格掌控整个北境军务的人。
“父亲,如今令支邑群龙无首,而且又有长公子作为我们的内应,正是我们取得令支邑的良机,不知父亲还在犹豫什么。”
姬颖很心急,相比父亲,作为年轻人的他更是着急。因为他遭遇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困境,作为孤竹邑姬府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这一生都活在两个男人的影子之下,让他喘不过气。
一个叫秦朗,一个叫秦越。
秦氏二子,一时双壁。
在北地,提起年轻一代的俊才人物,舍此二人,余人皆不足以谈。
他不服。
姬樾摇摇头,自己的儿子还是太嫩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还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大家族,更加有他的底蕴。
秦府凭什么百多年来屹立于北疆,凭什么秦尚在燕王宫连太子将军甚至相国都不放在眼里,他凭的是什么。
和秦尚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的姬樾心里清楚地很,那便是秦氏一族一心只效忠王上,更凭借的是那两万能让东胡大单于去卑失意北返的精锐。
所以,和秦氏争,不能急。
一定要将各方的关系处理妥当,更重要的是等太子的消息。
一旁抠脚的老头抬起头说道:“世子,这件事急不得的,上大夫等待,自有等待的考量。如今让秦基和秦朗两人内斗,我们隔岸观火,不失为一个良策。”
“可是,先生有所不知。那秦基也是大有名声之人,怕就怕他迅速的除掉秦朗和秦越,掌控秦氏一族的大权,到那时,我们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老头子笑了笑,看着年轻人脸上稚嫩的焦急神色,他则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说道:“世子有所不知啊,你也太小看秦朗兄弟二人了,尤其是太小看秦家的世子了。”
“什么意思?”对于这个老头这般装腔作势的样子,姬颖心里是极为不满的,他有时候也纳闷,一直恪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古礼的,为什么会对这个其貌不扬,而且颇为狂傲的老头与众不同。
“世子有所不知,虽然坊间传闻秦家世子好美色,留恋酒肆舞坊,纵情酒池肉林,但是当年威震燕国的碣石山之战,秦朗以八百锐士,破东胡大单于帐下最为精锐的前锋万骑,据当时有幸见过此战的人说,秦朗便如当年秦尚附身,万千军中来去突刺,犹如入无人之境啊。”老头一边说着,仿佛又陷入对当年的回忆一般,仿佛现在想起来,依然那么的荡气回肠。
姬颖冷笑了一声。
说道:“传言而已,岂可轻信。说不得或许是秦朗爱慕虚名,传此谣言,收买人心罢了,若真有那么厉害,那堂堂世子岂会被他的弟弟逼成那个样子。”说起这件事,姬颖又是一阵烦躁,他越来越觉得,秦氏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二公子秦越和他父亲也算是私交甚深,可是自当年草原上的那件事后,他便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过。
老头微笑着摇摇头,他也没有在进行解释。而是看向姬樾,说道:“上大夫是不是还在等太子的消息。”
姬樾转过头来,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么大的事,朝廷自然会有一番你争我夺的好戏,现如今相国权势熏天,就是太子殿下也被牵制住了。没有太子的帮助,仅凭我们是拿不下令支邑的。”
老头眯着眼,一双如狐狸一般的眸子闪了闪,说道:“话是这样说,可拖得太久,于我们而言,恐怕并没有好处。不如上大夫以祭祀为名,率兵先行,以来探视令支邑的虚实,二来嘛,若太子那边有所动作,我们也能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可是”姬樾在最近几次的事件中吸取了教训,他冲动之后的决定似乎并不好,而且最近几次事件,基本上每一次都用事实打了自己的脸。
世子姬颖早就有这个意思了,此时听见老头居然也提出来,大喜过望,原本对老头的三分恶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忙说道:“父亲,老先生说的极是,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尽量离令支邑近一些,这样才能长于应变。”
姬樾低着头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无尽的权力欲望占了上风。
说道:“好,那我离去之后,孤竹邑的防务就有劳先生了。”
老头自然是欣然答应,说道:“不知大夫有意用谁来留守府中?”
姬樾抬起头盯着老头问道:“先生觉得谁合适?”
老头笑道:“在下不知,此乃大夫家事,卑臣未曾想过。”
姬樾忽然咧嘴笑道:“你多虑了。”
他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问道:“颖儿,你意如何?”
姬樾说道:“父亲,儿臣觉得五弟能担此大任。”
第313章 北地处处有巾帼
夜寒露重,虫儿也没有了声响,在后园六夫人的房间里,五公子已经离去。
没有人知道今天晚上在这儿发生了什么,这段不伦的关系随着这夜色一起被埋葬在黑夜中。
六夫人并没有就寝,而是站起来,在一个帘子后,去拜见一个人。
一个她的丫鬟。
丫鬟手里拿着一个女工正在绣,由于黑暗的原因,看不清她的样子。不过六夫人对她甚是恭敬。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离开之后,这里的局势会更加复杂,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丫鬟的声音有些清冷,不过里面透着一丝丝关心。
六夫人也感受到了这股浓浓的温暖,低声道:“我知道了,姐姐保重。”
“五公子贪财好色,不足以拖大事,你要小心为上,此事决不能泄,否则,以姬樾的性子,你便断不能活。凡事不要表现得太过急切,自然就好。”
六夫人咬着唇答应。
丫鬟走了。
六夫人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俄而眼睛里闪过几分残忍的微笑,总有一天会报仇的,她等的起。
······
令支邑,秦府。
双方的对峙还在继续。
大夫人站出来之后,她明艳无铸的华贵瞬间将整个肃杀的气氛变得柔和起来。
“秦坚,我告诉过你,虽然我夫君战死沙场,但你如果想欺辱我孤儿寡母,那是万万不能的。”大夫人走在众人的最前面,还特意在秦开身边稍作停留,并对秦开点了点头。
秦开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一旁的秦无衣却大喜,这个点头,等于是大夫人认可秦开了,并且是从心底深处的认可。
因为秦无衣知道,二哥这么多年,都未曾得到大夫人的认可。因为大夫人曾经对秦无衣说过,秦越性子阴沉,忘恩负义,而且带着面具,这样的人,太过可怕。
大夫人站在最前面,秦朗忙对自己的母亲说道:“母亲,有孩儿在,你这是做什么?”
大夫人摇摇头,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和看向秦坚的狠厉相比,此刻的她没有一丝锐气,有的只是和煦温暖的样子。
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儿女安慰的普通母亲罢了。
“儿啊,你母亲这一辈子遇上你父亲从未曾后悔过,哪怕在他临死前陪着他死的不是我,我心中依然欢喜。因为他的大半生都是同母亲一起度过的,我知道感恩。”
“母亲!”秦朗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但秦朗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和父亲的感情,作为儿子的秦朗又岂会不知。
秦坚却在一旁脸色铁青,说道:“明明是我更早的遇见你,为什么最后却选择了他。”
秦朗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和大伯也认识,而且从大伯的话语中,他们之间居然还有情感的纠葛。
大夫人转过脸来,说道:“你更早的遇见我,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选你。说实话,从一开始,我便是以兄长之礼待你的,你不懂,有一种感情叫做一见钟情。”大夫人说到这里忽然莞尔一笑,虽然年龄不小了,但似乎年轻时候的神韵依然没有消磨半分。
秦坚都看的呆了。
“你又怎么会懂?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男人,又岂会懂这些。”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秦坚的脸色更加难看,被曾经爱慕过的女人这般羞辱,他的心里又岂会甘心和舒坦。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丈夫虽逝,可我秦氏还有人,你若妄图再进一步,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她高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义正言辞的盯着秦坚。
一如往日,她拒绝他一样。
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她做事,
第314章 秦府危机
大夫人许久给人的印象是比较和蔼可亲,而且不善言辞,到今日,众人才发现,他们眼里的大夫人和这个时候的大夫人竟然完全对不上号。
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秦朗,都有些暗暗吃惊。
没想到母亲的言辞会这般犀利,条理会这般清晰。
秦坚笑道:“你在锤死挣扎?”
大夫人轻蔑的看了一眼秦坚,说道:“以前我只是知道你蠢,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可没想到夫君让你在俊糜城磨炼了十几年的心性,居然半点长进也没有,这不是蠢,这是无知。”
“你!”秦坚盯着大夫人,他的眸子里充着火。
他被激怒了。
彻底的激怒了。
“我话都说的这么透了,你还不明白。我可以实话告诉你,王上封朗儿为上大夫的诏已经在路上,而且不出意外,定然是公子职亲自过来的。你能杀得了我们孤儿寡母,难道还能将公子职他们灭口不成?”大夫人得势不饶人,话里也没有一丝的留情。
秦坚沉默了。
他来回在地上徘徊,计算其中的利弊得失。
他好不容易控制了秦府的核心,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良机。
若他今**迫自己的侄子将上大夫之位让出来,那他这十几年所受的屈辱便一朝而还。
可是,他有太多的顾忌。
有太多的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这十几年来的囚禁生活,让他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
他不想冒险。
权没了可以再夺,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眼光在园子里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着那一张张淡然的脸,他的心里愈发的生气起来。
这就是秦府的风骨吗?为什么同是秦府的他感觉不到。
哪怕只是一个丫鬟在这种生死时刻居然都表现不出一丝恐惧,哪怕是一个低贱的奴仆,面对这种悬殊的力量对比,他们的眉间都找不出一丝退让。
他们一个个眼神坚毅,围在主子们的外围,时刻准备着用生命去捍卫荣誉。
这就是秦府吗?
难道以前自己真的错了?
“大哥,我知道你至今仍对以前的往事耿耿于怀,可是你别忘了。你当年举兵反叛,是谁在祖宗祠堂为你求情,是谁甘愿替你分掉五十鞭子的家法,又是谁不仅没让你在牢中了此一生,还给了你兵权。他不是别人,是你的弟弟,是我的夫君。你要知道,无论外面的人和你谈了什么,你和夫君才是兄弟,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大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秦越和秦开。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秦坚和秦尚,更适用于秦朗三兄弟。
秦坚的嘴角抽了抽,他被大夫人最后的这句话击中了。
或许有些事,他真的错了?
大夫人又说道:“如今夫君身死,秦府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稍有不慎,便有覆家灭族之祸。兄长此刻焉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家败落,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如果真是这样,兄长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秦氏的列祖列宗。”
秦坚抬起头,风轻云淡,天空中下起了桃花雨。
秦开也咳嗽一声。
他盯着大夫人的背影,莫名的在她的背影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曾经的母亲也曾这样教育过自己啊。
爹爹能有大夫人这样的妻子,又能有母亲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恐怕此生再无遗憾了吧。
大夫人看着秦坚的脸上表情有些许松动,于是说道:“兄长,如今夫君已经逝世了,你不得再回令支的命令也就作废了。如今朗儿初为上大夫,必然各方虎狼环伺,朗儿愿意拿出令支邑下其中六城作为兄长的食邑,如何?”
大夫人明白,要让秦坚收手,除了让他感觉到各方来的压力之外,必要的拉拢也绝不可少。
大夫人太了解这个人了。
当年他能和夫君争位,厉害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守旧的家族长老。如果只说他个人,他还没有强到谋划如此严密的地步。
今天的危机,不是一蹴而就的。必然是族中那些守旧的长老多年谋划,几乎将他们一锅端了。
不过因为出面的是秦坚,而不是别人,反而给了自己反击的机会。
秦尚不在,那作为妻子的她就要护着丈夫留下的血脉。
秦坚已经有些意动。
他也知道今日机会难得,可是他更知道,秦府所牵扯出来的关系复杂,稍有不慎,恐怕就会万劫不复。
“六城不够?我要十一城。”秦坚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答应道。
大夫人心中大喜,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一旁的秦朗却已经不愿意了,他站出来说道:“母亲,孩儿不愿意,孩儿自幼受父亲教导,只有战死的秦氏儿郎,没有卑躬屈膝的秦氏儿郎,要我低身下气的给乱臣贼子割地求和,我做不到。”秦朗的双眼赤红,他曾经在碣石山受数千东胡精锐“万骑”的围攻都不曾憋屈过,可今日却觉得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耻辱。
秦坚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大夫人却反手就给儿子给了一巴掌,骂道:“你说谁是乱臣贼子,你大伯是力挽狂澜的英雄,给他十一城怎么了,就是把这令支邑给了你大伯,也不为过。你知道要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秦府吗?你又知道有多少人想乘着这个机会将我们秦府置于死地吗?”
秦朗被母亲的一个巴掌打的有些发愣,说实话,长这么大,母亲还是第一次如此声色俱厉的教训他。
让他有些惊愕的同时,也有些不敢相信。
秦朗刚要说话,秦开立即一步迎上来,一把抓住秦朗,低声说道:“先不要动。”
秦朗转眼看了一会秦开,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大夫人又转过来,说道:“兄长想要十一城,虽然有些违背祖制,但十一城就十一城吧,配得上兄长的功劳。”
秦坚笑道:“当真?”
大夫人说道:“自然是真的。”
秦坚感叹的说道:“没想到这十几年来你变化这么大,都感觉快认不出你来了。”
那知大夫人却转过身,说道:“兄长,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